她飘然地微笑一下,道:“巨儿你好好睡吧,你已经太疲累了。我就在这石上坐一坐。”
银铃似的声音,在静寂的初秋夜里,份外觉出清亮悦耳,也另有一种孤单的味道。
她徐徐盘膝坐在石上,凉风吹起白色的罗衣,飘飘若飞。连她自己也觉此情,既是优美动人,更别有一种诗情画意。
她从自己那铿锵悦耳的声音中,也觉出内力充沛异常,居然连嗓子也变一点。往昔虽是清亮悦耳,却不似如今直像是银铃振鸣,动人肺腑。
现在,她缓缓阖上眼睛,一切身外之事,有如旭日下的朝露,也像是山巅林表的晨雾,渐渐地,晒于消散。
不管回到峨嵋之后,那唯一知道埋宝之处的朱修贤有没有回家,不管是不需要重下峨嵋,奔波千里,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那怀着藏宝图的朱修贤,这些,暂时都不复能停滞在空灵湛明的心灵中。
也不知道过了许多久,耳边到杂乱而轻的脚步。
她立即便从岗下四周传来的牛鸣之声,猜出该是放牛的牧童们。一个童稚的声音叫起来:“瞧呀,那人多么巨大啊……”
另一个更为尖锐的小童嗓子下个结论道:“这个巨人是天下最大的啦!”“不,你懂个脑……”
第三个小重大声驳斥:“以前有一个晚上,咱们见到的怪人比他还大哩!”
“对啊!”第四个插嘴助长声势:“那个女人夹在胳窝下面,简直看不见啦!”
四个人分成两派,立刻吵将起来。
陆丹是何许人也,登时明白了这四个牧童话中之意。
她心中忖想道:“从这些孩子口中听来,似是数天前一个月圆之夕,这些孩子们因结伴在田里夜守,偶然瞧见一个其状狞恶的巨大怪人,胁下挟着一个女人,经过守夜的棚屋,一晃即没。
“这些孩子们当时因这怪人长相大以恐怖,活像是鬼陆出现,故此都没有看得清楚,人执一词。
“哼,我可知道那怪人是谁了。细想普天下之中,具有这形象的武林人物,只有那个雪山豺人正是这种骇人的模样。记得当年父亲就给他气惨了。
我要不要设法访查一下呢?”
耳中忽又听到那些孩童争吵的说话中,多出一条新线索,便是这可怖的怪人,敢情在这两三年间,屡曾出现,并且不仅限于晚间出现。
这样说来,那雪山豺近二十年来销声匿迹,却是躲到这豫川交界的荒避地方。故此江湖人都不知道。
但其中可怪的是那雪山豺人既然挟住妇女出没月圆之夜,这种事应该不能瞒过江湖耳目才对,然而,江湖上总没有这种传闻,岂不奇怪?晨风吹拂中,但觉空气清新中又带有潮湿,似是阴天光景。
一个孩子叫道:“哎,大家看啊,这位大姑坐得多好看,就像图画中的仙女般……”
此语一出,众声俱歇,余下的三个童子,全都凝目打量这位盘膝在上的白衣女郎。
这刻,满天阴云,因此光线有点儿强暗。可是她那雪白的罗衣,迎风飘拂,果真加添一份飘逸的仙气。
她徐徐张开眼睛,扫射众重一眼。
那四个小童和地目光一触,都不知不觉地各自垂眼移目,不敢和她对瞧。
陆丹柔声道:“你们刚才说起的怪人,往什么方向去的?”
四个小孩立刻讨好地地争着回答,使得陆丹也听不清楚。终于还是一个长得最怜俐的孩子,止住其他三个发言,然后道:“这个怪人我们亲自见过一次,那次是向西面去的。不过村里的大人们,也传说这怪人是住在西面的一个小湖边……”
有一个长得结结实实的小孩,忍不住插嘴接下去过:“那个盘石潮后面有座乱石岗,他就住在那儿。”
陆丹见他说得较为肯定,问道:“那么有没有大人到那边探视过呢?”这个结实的孩子道:“没有人敢去呀,那里本来便以多产毒蛇虫虺著名,谁都不愿意到那鬼地方去,现在更加没有人肯去啦。”
其余三个小孩一致同意他的说法,连声说是。
陆丹微笑点头,道:“谢谢你们……”一面起身,站在大石之上。回首向西方远眺。
一道溪流,从隔住目光的树林中流出来,打岗后绕过。
四天云垂,天色十分阴沉。树林间宠若淡淡的烟雾,竟是快要下雨光景。
她的心情,顿时为了这阴沉的天气影响得有点儿落寞起来。
她自个儿发一阵怔,飘飘迈步下岗,像条白云般飞过小溪,然后逐渐远去,隐没在被淡烟笼住的树林中。
忽地雨丝蒙蒙,飘洒而下,众童连忙穿我戴笠。
方巨被雨丝洒在面上,那阵凉飕飕的感觉,使他从梦中醒来,他张眼坐起,周围一瞧,不见了陆丹白衣倩影。
那几个小童见他一坐起来,宛如座小山似的,不由得都害怕地躲开几步。
方巨霍地起身,四面张望,一个小孩猜出他的意思,叫道:“那位大姑刚刚去了。”
“去了什么地方?”他的声音甚是宏大,把众童骇了一跳。
那个长得结实的小孩,胆子似乎较大,道:“我们告诉她在盘石湖后面的乱石岗中,有个可怖的怪人。她向那边望了一会儿,便飞下岗去了。”
方巨顿时放心,想道:“原来她去瞧怪人,那么就等她一会儿。”
忽然念头一转,再忖道:“那怪人不知凶不凶,别要给她欺负啦。”
此念一生,立刻焦急起来,向众童询知那盘石湖乃在西面十余里处,湖后群山涌起,十分好找。
当下一弯腰,拾起紫檀竹杖,飞步下岗。眨眼间便隐没在蒙蒙雨丝中。他经过这种憩睡,虽然尚未睡足,但比之昨夜,已是判若两人。
不久工夫,已走了十余里路,但觉棘丛处处,乱石锋利刺足。
超过这荒芜岖险之地,果见前面一片白水,约摸有亩许大。
他留心向湖中一瞧,这刻虽然雨丝纷飞,湖面水纹漾晃,但仍然可以发觉这片湖底尽是石头,而且甚浅。
他留心地向湖后瞧去,只见乱石纵横,多是如笔立,简直是片石笋林子。
超过这片石林,便是一座石壁,拔空而起。沿着这面石壁向两旁延展,便是岩石处处的山麓。
他仅仅略一瞥视,已觉山势险恶,大非善地。
他沿着河边绕河过去,走进乱石林中,周围都是湿漉漉的泛起一股奇异的臭味。
他那双赤足踏在碎石上,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生像睡后磨牙那种难听的声音。
这是因为他有一身奇特的横练功夫,那双坚如铁铸的双足,踏在锋锐的碎石上,硬给磨擦出来难听的声音。
换了寻常穿靴之人,恐怕皮制的靴底也会被这些碎石割破。
乱石中不时掠过蛇虫的影子,然而他一无所惧,因为这些毒物都不能咬破他的皮肤,是以决无中毒之虞。
眨眼间走到石笋如林的地带,他长得高大,东张西望,恰好从较矮的石尖顶瞧见壁下有个大洞。
他不必忖想,已经认定这个洞穴可能便是那怪人藏身之所。
当下扛着竹杖,叭哒连声地大踏步走过去。
来到洞口之前,只见洞门大概和他一般高,洞内半丈左右,一块大岩石挡住视线。敢情到那儿便得转弯。这一来便瞧不见洞中景象。
他振吭大叫道:“姑娘,我找你来啦……”
声音响亮得如同平地起个霹雳,洞中传出嗡然回声。
他倾耳一听没有陆丹的回答,立刻又大叫一声。
再听一下,仍然没听到陆丹回答,心中便有点儿怀疑,想到:或者那怪人不是藏在这洞中,故此姑娘到别处去了。
心中既有所疑,回头四礁,视线一触身后的尖锐石笋,那儿一共三根,成了个品字形,石笋根处有些什么东西,使他猛可大骇,定睛凝视。
原来那儿血肉狼藉,在残肢断腿间,有个妇人的头颅,长长的头发,凝结着些砂石血块!
方巨倒抽一口冷气,大叫一声。
这次声音凄厉猛烈,宛如迅雷乍鸣,四山俱震。
他踏前两步,正想用竹杖去拔那妇人首级,看清楚面目。可是,心中一阵悲哀痛楚,竟然伸不出竹杖。
一声怪嚎,从身后响起来。
方巨蓦地大转身,眼光到处,只见洞口站着一个狞恶无比的人,身躯魁梧之极。大约只比他矮半头而已。
那怪人头上一窝稀疏的黄发,目泛绿光,血盆大口中,两只锋利的獠牙,掀露出嘴唇之外。
一阵臭味散布开来,方巨恶心地掀掀鼻子,猛然戟指大叫道:“姑娘是你杀死的么?”
这怪人正是天下武林俱极忌惮的雪山豺人,光是这副长相,已足够使人退避三舍,何况这厮武功真高,心狠手辣,行事叵测而可怖。
雪山豺人惨厉地嚎叫一声,道:“她的血也是我喝的……”
第三十九回 焚身碧火消弥前孽
方巨咬牙瞪目,猛然竖杖,大叫道:“我非把你这怪物砸死不可。”怒叫声中,两滴比拇指还要大的眼泪,夺眶而出。
雪山豺人身形如风,往旁边一撤,厉声嚎叫道:“你这厮长的真高大,竟和我差不多,我真不舍得弄死你。”
杖风啸叫而出,方巨已踏步一杖砸下。
这一式正是十八路降龙杖法中,那一下继往开来的西方攫虎之式,威力极大。
雪山材人听到杖上的风声,他乃是当今武林中有数人物,焉能不知厉害?身形一闪,错开半丈有奇。
方巨抡杖追击,雪山豺人又是一闪,砰膨大响一声,一根较幼的石笋,已被方巨一杖拦腰击断。威势直如震岳摇山,猛烈惊人。
雪山豺人厉嚎一声,光凭着一双豺狼般毛茸茸的手掌,揉身反攻。
方巨这刻心中可真急了,十八路降龙杖法施展开来,空中蒙蒙飘下的细雨,吃他杖风激荡得四下溅飞,空出一处三四丈大的空间。
雪山豺人在眨眼之间,已被杖影罩住,迭遇险招。把他打得厉嚎连声,形势奇劣。
湖那边人影忽现,疾驰而来。这里两人正打得激烈。方巨是满腔悲痛,抢杖猛攻,根本没瞧见有人来。
雪山豺人在形势险劣,招架不迭,一时甩不开身。特别是敌杖上的风声,极为特别。分明已觉出敌杖及体,但偏偏又是弄错。
是以手忙脚乱,一下子给卷在杖影之中。于是也没法抽空去瞧来人是谁。
那条人影疾奔而至,快若飘风,眨眼已来到切近。一见这等形势,猛地大吃一惊,手扬处,三点银光,电射杖影圈中。
那三点银光,体积细小,电急射出,方向却是直袭方巨。
方巨听到叱声,头也不回,暗器风声袭到时,他正好使出十八路降龙杖法的水龙吟之式,仗影如墙涌起。
雪山豺人厉嚎一声,却是欲退不能。那三点银光投向杖形之中,微响一声,全部反弹开来。其中一粒,正好疾然反射那人。
那人料不到暗器撞在敌人兵器之上,竟会反弹出来。因为根本上他乃以一种独特手法与力量,发出这种暗器。
就怕敌人不挡,只要以兵器一磕.那暗器便发生妙用,不但不会被磕飞,而且借敌人之力,反而转折一下而疾击敌人。
是以防不胜防,为暗器手法中最厉害的一种。
可是方巨使的是天竺秘传十八路降龙杖法,专门能以敌方之力量反震回去。昔年青田和尚力战大内群魔之首的乾坤手上官民之时.便曾因这种内家真力使得乾坤手上官民大大震骇,撤回了如山掌力。
那发暗器的人赶忙大弯腰,斜栽柳,努力一翻,那点银光恰好从背上飞过。啪一声打在一根石笋上,立刻嘭地冒出碧色的火焰。
另外两点银光飞得较远,也是相继打在两根石笋上,嘭嘭两声,同时冒起两朵绿光。
那些碧绿色的火焰,冒起之后,便紧附在初冒之处,燃烧不已,发出一种恶臭。
可知若是在人身上燃着,便再也无法甩掉。而且石笋上水珠点点,也无法稍遏火势。这种歹毒的火器,真个骇人听闻。
方巨眼睛一转,被这奇怪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仗法不由得稍稍一松。雪山豺人岂是易与之辈,猛可连发三掌,不但掌力刚猛无铸,而且一种特别的恶臭气味,忽地打攻入鼻。
要知雪山豺人生平练了不少奇功,但总以他身上天生的恶臭气味,最为厉害。
只要他施展出极猛劲的单力,便能够阴毒地将天赋奇臭,凭借掌力.直攻敌人鼻中。敌人立刻因之而昏倒,最少也闹得头晕目眩,疲软无力。
于是以他这一身功力,任何高手也得手到成擒,或是立毙于拿下。
方才他是因为形势险劣之极,因此什么功夫都施展不出来。如今一有空隙,岂有放过之理。
刚才现身的乃是当今武林称为一绝的火器专家火神子白大元的一种火器,称为碧火银弹。此弹之毒,不在于银壳中的碧火,却是在于这银弹乃是采大雪山万载银沙所制成,重量极为特别,加以一种特别的手法,使那武功寻常之人,也能百发百中,除非敌人身法的确灵巧,完全避开。
否则只要用兵刃或掌力一磕,立刻转折一下,反而急射上身。
至于银弹中之碧火,当然厉害非常,不似寻常之火,可以在地上打滚压灭。
这个发弹之人,乃火神子白大元的徒弟冷面阎罗甘炯。本来火神子白大元乃是正派中人,他的徒弟岂会帮助雪山豺人,妄用这歹毒的暗器。
原来火神子白大元年纪辈份都比雪山豺人为高,乃是前一辈的人物。那冷面阎罗甘炯因妄用火器,引起一场火灾浩劫。火神子白大元得知此事之后,大为震怒,便要严厉处分。这种罪行,总不能轻过死的界限,差别只在于怎样死法而已。
冷面阎罗甘炯却因以前往大雪山采那万载银砂之时,与雪山豺人认识了。知他武功特强,便逃到大雪山找到雪山豺人,要求庇护。雪山材人正值出道之际,一点儿不考虑地答应。
那叛徒冷面阎罗甘炯将乃师的秘技完全告知雪山豺人,以便他能预作防范。
火神子白大元寻到大雪山,便与雪山豺人动起手来。要知这雪山豺人天赋异禀,武功特强,又尽知火神子白大元火器底蕴,把个白大元打得惨败而遁。这一役,雪山豺人之名便传遍天下武林。
自后冷面阎罗甘炯便公然露面江湖,火神子白大元的其他朋友,都没有出头寻他麻烦,只因一则冷面阎罗甘炯本身武功不错,尤其是火器已得乃师之传。
谁也没有必胜他的把握,既然火神子白大元又隐居不理,他们便犯不着胡乱拼命。
那雪山豺人自从当年在百花洲四大剑派比剑大会之后,身负极重的内伤,遁回川边,隐居于龙泉剑方致远的家中,即是方巨之父。
那千日香张大郎也在那儿,其后雪山豺人内伤稍痊,却在月圆之夕,设计污辱了方巨之母,引起祸变。龙泉剑方致远以及千日香张大郎身死川边。
雪山豺人自从隐迹遁世,却是躲到这盘石湖边石林后的洞穴中,苦苦养伤。
他这伤非同小可,乃是被华山木女桑清的木灵掌当胸一掌,本是必死之伤,却因她当时功力涣散,故此没有将他立毙掌下。饶是这样,雪山豺人也苦捱了多年,如今才算复原。
这次,雪山豺人得到冷面阎罗甘炯报讯,得悉四派又要举行剑会,便又跃跃欲动。
冷面阎罗甘炯刚刚重来报讯,便碰见方巨正以一根黄澄澄而紫晕成圈的竹杖,将雪山豺人打个不亦乐乎。
他一瞧形势不对,敢情连雪山豺人也打不过人家,虽然雪山豺人乃是空手,但人家这份功力也就够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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