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做声,似乎被他的话骇住了。
屋顶上的恶客人金魁忽然发出一下哨声,却听到东南北三面都传回一下哨声。
恶客人金魁用那雄壮嗓子叫道:“是哪一位朋友来了?敢请现身说话。”
原来他早就似乎听到郝老刚骇叫之声,只因当时园子中刚刚对上手,敌人剑法纵横,骤然间似乎极为厉害,病金刚杜锟吐气开声,叱咤如雷,于是一时疏忽,没有立刻分心查究,其实也由于他们三人自负已惯之故。
及至好一刻工夫,还没有听到郝老刚的讯号,便知不妙,赶快发讯号查问,果然其余三面的人,都没有事故,只有郝老刚那面,声息全无。
李大人嘻嘻笑道:“你约了什么朋友来助阵?唤他出来吧?”口气中极为狂大自负,全不把来人放在心上似的。
她含糊地道:“你们自己看吧!”
恶客人金魁叫道:“在下是冀南双煞兄弟与及玉郎君李彬,朋友请现身答话。”
他的声音中,隐隐含着愠意。
钟荃哪知这三人,近数年来,在武林中地位更高。尤其玉郎君李彬,虽是和冀南双煞拜把子结为兄弟,同任职于好相和坤府中,但他本人乃是名门正派出身,为剑家中能手,这时他们自报姓名,无异是最后警告,为友为敌,就在这时判别了。
他躲在篱下阴影中,身形细小,生像块石头似的,尽管恶客人金魁居高临下,暗中四面查察,也瞧不出可疑之处。
病金刚杜锟嘿然一声,纵身飞扑而去。
这时的钟荃,也为难地愣在篱下,动也不动,因为他听玉郎君李彬和那女人的对话,竟然判断不出他们打什么主意,更不知应该怎样办,暗中助她逃走么,她却好像井无逃意,而且该怎样下手呢?病金刚杜锟的匆匆扑开,无疑是去查看郝老刚的情形,只要他一解开郝老刚的穴道,便会知道是黄昏时遇见过的人所为了。
他还在犹疑不决,十余丈外已传来一响哨声。
恶客人金魁怒声大喝道:“老二,那位朋友既然瞧不起咱们兄弟,不肯现身答话,敢情是考量咱们兄弟来啦,你手下紧点,把这贱人收拾下,别要栽在这儿,让江湖朋友嘲笑!”
语气中,身形暴起,径扑邻近的屋字。
钟荃趁这个机会,沿着篱笆,一下子溜到那边,那是在那美艳少妇挨身处三四尺远,匿伏不动。
玉郎君李彬对恶客人金魁的怒骂,宛如半点不闻,头也不回一下,好整以暇地道、“喂,你的朋友若给他们搜出来,那就糟了,不但你的朋友逃不脱,便你也得多吃点苦头哪!”
她狐疑地四面瞥视一眼,没有回答。
他又道:“来,你把剑伸出,我们较重一下内力怎样?”
她迷惑地摇摇头,娇软地道:“我为什么要跟你比呢?”
语声是这么地娇软亲呢,使钟荃也觉得心中不舒服起来。“为什么她要用这种语气和声调呢?”他想。
玉郎君李彬哈哈一笑,道:“你要知道,在本大人面前使剑,正是班门弄斧!”
“我知道你是剑术名家,”她柔声道:“可是不动手也不行呀!”
“我正是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在比较内力之时,我数五下而你能够支持,便放你逃走。”他歇一歇,诡秘地笑一下,继续道:“要是你支持不住,便得好好地服侍我三晚。不过,我仍不能庇护你,你懂得我的意思么?”
停了一会儿,她断然道:“好吧,就是这样,你可不能赖帐。”
她身躯微微再向后退,把竹枝压得格格作响。
“笑话。”他不高兴地道:“我玉郎君李彬岂是那种反复之辈?宁可失信于天下,莫失信于妇人,哈……哈……”
她挺挺胸膛,手中青钢剑慢慢举起来,显然对于这个生死之约,大有怯意。
忽然她剧烈地震动一下,把剑垂下。
“喂,你怎样啦?”
她歇了一下,然后坚决地大声道:“不成,这儿只有我们两人,一无见证,等会儿冀南双煞又可以不承认,我才不这么笨哩,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你唤他们随便哪一个来,点头承认你的诺言有效,才能相信。”
他不觉愠然在鼻中哼一声。
她连忙又道:“我虽是个女流,但在江湖上从来未曾失信。现在是关于我切身生死之事,叫我焉能不郑重?李大人你也该让我输得心服才是,对不对?”
玉郎君李彬被她说服了,回顾四处。
只见在周围十丈之内,两条人影,跃踪如飞,倏起倏落,知道是冀南双煞正在全力搜索潜入敌踪,两人把搜索圈子一路缩紧,务必寻个水落石出。
当下眉头微皱,叫道:“大哥,你过来一会儿。”
恶客人金魁大声道:“老三,你继续搜索,我去那边看看。”
玉郎君李彬等他来到切近,方才轻描淡写地道:“大哥,你又何苦这样搜寻呢?
也不怕人家笑话?凭咱们兄弟三人,那厮除非像乌龟般缩头不出,否则总要他见识世面。”
他歇一下,继续道:“方才我和这位娘子约好,如此这般,请大哥见证。”
恶客人金魁嘿然无语,勉强点头。在这情势之下,他是不能不点头答允的。否则即是等于刮下玉郎君李彬的面皮,在武林人物的想法,却是不能忍受的弥天大辱。
玉郎君李彬道:“怎样,如今你可满意么?”
她微微娇笑一声,道:“李大人果真够面子,我便赔上这条性命,也甘心了。”
话声一歇,倏然利剑平举,指着对方。
玉郎君李彬的剑尖蓦然穿上来,忽然从外门滑下,剑尖一发一收之间,风声飒然,劲力外溢,冲得少妇衣裤飘摆几下。
钟荃看得清楚,心中奇骇交集。因为他看出这一剑,虽然是玉郎君李彬自发自收,并非对敌变招,可是大凡武术名家;举手投足,都会不由自主地使出自己最有心得的架式。玉郎君李彬这一式,正是武当山九宫剑法中,绝妙心法,大衍如环之式,内家真力已能从剑尖发出,这时不过划了半个圆形,乃是把真力猛地收回,却因武当派擅于因势借力,故此这一式收劲时,也不采用悬崖勒马的急劲,却是侠到极点地自行向外门消卸收回。
他并非害怕玉郎君李彬的武功,要知道这刻钟荃本身功力,除了内家真力受年龄所限,比诸当年大惠禅师(铁手书生何涪)略逊些微之外,其余招数剑式等功夫,莫不胜似师叔当年。
他骇怪何以会这么巧,一出山便碰着这种事?加以这是名门正派的武当弟子,以玉郎君李彬的功力来看,已是武当嫡传的身手了,可是凭他的功夫和师门规条,怎会投在和坤府中,为好相效力?这是可奇之二。
武当弟子,守身如玉,可是玉郎君李彬分明是要以比剑来换取三夜风流。这是可怪之三。
玉郎君李彬道:“大哥,郝老刚怎样了?”
原来他突尔收剑,乃是问这一句,可见得这人虽然狂做自负,但遇事却能全盘筹顾,到底是成名人物,自有一着。
恶客人金魁道:“他没事,只被点住穴道,那厮原来是晚间所见的藏族少年,怪不得屡问不答。”
“和那些人一同办事,简直丢人,眼睁睁地也会让人治住,哼——”他发了几句牢骚,然后转过口气,又道:“娘子,我要动手啦!”
恶客人金魁忍不住摇摇头,敢情他听了娘子的称呼,觉得大无稽。
但见剑光一展,两剑贴在一起。
玉郎君李彬故示闲暇地道:“你好生准备,行啦,大哥,请你数五下。”
恶客人金魁开始数出声来,第一下声音响处,只见少妇的剑忽然下沉厂半尺许,但随即稳住不动。
数到第三下,猛听铮铮之声不绝,两剑相交之处,竟然激出火花。
少妇的剑摇摆了几下,斗地又稳住不动。
郎君李彬汗流浃背,惊骇之极。他做梦也料不到这少妇竟能抵住他的内家真力,而且她剑上所生的力量,煞是奇怪,仿佛是从别的地方出传来,但又非常实在地抵御消卸自己的内力。又仿佛她的剑上,有一种非常深沉广博的内蕴,能够尽量容纳外来的压力,而且并不反攻回拒。
恶客人金魁也自额上冒汗,张大嘴巴,就要叫出第五下。
玉郎君李彬猛运全身内家真力,一压一挑,刚好是第五下的声音喊了出来。
只见少妇的剑沉下寸许,立刻凝指不动,剑光一缕,划面而起,却是玉郎君李彬自家的宝剑挑个空,驾起一溜剑光。
他这一挑,已用尽全身功夫,虽然没有把敌人的剑挑飞却也把少妇身形带得前冲一步。
她身后的竹篱笆格嘞一声,敢情她的左手在身后抓住竹枝,故此发出响声。
少妇垂剑道:“李大人,这一场可曾完了?”
玉郎君李彬玉面变色,仰天狂笑一声,叫道:“想不到李某栽在你手上。”
恶客人金魁依然沉住气,平静地道:“老二,你安静点,这算得什么?”
那少妇道:“既然李大人有命,我可要走了。”
金魁撮唇发出两下哨声,然后道:“你走吧!”忽然变得非常严厉地道:
“可是你口中别缺德,否则金某虽然踏遍天涯,也要寻到你!”
那少妇畏怯地不做一声,蓦地飞纵而起,跃出竹篱外,刹那问隐没在黑暗中。
钟荃伏在篱下,动也不动,嘴角却带出得意快活的笑容。
恶客人金魁一把揪住玉郎君李彬的手腕,决断地道:“我们走吧一—”
跟着口中发出退却的讯号,一面向系马处跃去。
四下守伺着的武士与及病金刚杜锟,瞬息之间,已经会合一起。
这里钟荃长长舒一口气,缓缓站起来,低头一瞥,只见自家双足,已经深深陷入干硬的泥土中,少说也有尺许深。
他拔足出来,吐一口气,身形暴然涨大,回复了原来体积,一面利落地穿衣纳履。
刚刚结束停当,只听马蹄声如春雷乍响,循原路驰走。
他对自己满意地笑一声,拍拍裤子上沾着的泥尘,然后徐徐走开。
两丈外的阴影中,忽地传来一声娇唤,随着声音,一条人影,凌空飞坠。
来人正是那美艳骚媚的少妇,她这时已把青钢剑归鞘,头上扎着的白丝中,也解下在手中,温柔地扯弄着。
她在钟荃面前三尺处停步,悄声道:“谢谢你!”她又向前踏一步,和钟荃相距不过尺许,定睛打量着他。
“我真不知道怎样谢你才好。”她又说,词色之中,增加一点诚恳的意味。
钟荃但觉兰麝香味,直沁心脾,他一生住在和尚寺中,哪曾嗅过这种女人香味,不觉掀鼻用力地嗅了一下,冲口道:“啊,好香!”
她哧地笑一声,软声道:“恩公你尊姓高名?可以告诉我么?”
“我姓钟名荃。”他爽直地道:“姑娘你千万别叫我恩公。”
她笑了一笑,立刻使他住嘴说不下去,面上一阵热辣辣的。
“那么,叫你做什么呢?”她以近乎挑逗的声音说。身躯挪动一下,柔软丰满的胸脯,轻轻地触到他粗壮的手臂上。
他吃惊地道:“我不晓得,我可要走啦!”
他退开一步,避开那软绵绵的异样感觉。
“你别走/她叫道,伸手去扯他的臂膀,却扯个空。“我还有话跟你说,你别走哪!”
他淬尔又退开一步,生涩地道:“你有话,可是你别走过来……”
“好,好,”她连忙答应着:“我就站在这里,动也不动。”
他吁一口气,剧烈跳动的心,平静了一点。
她道:“你——你的身份?”
他仍旧那样生涩地回答:“你就是要问我这个么?”
她愣住了好一会儿,忽然渭叹一声,软弱地道:“是的,现在没有什么了”
他道:“那么我走啦!”
她垂下头,没有做声。
钟荃忽然对自己粗率生硬的语气后悔起来,歉然地瞧她一眼,身形倏地倒纵而起,在空中翻个身,眼角最后一瞥间,只见她仍然如一尊塑像似地,垂头而立。
顷刻间,他已飞纵到大道上。他像发泄什么似地,脚下用足劲,飕飕飞奔。
可是他发觉心中那一丝歉意,老是用不掉。终于,像逃避什么似地,回到投宿的藏人家里。
他一直跨人屋中,章端巴和那主人闲谈着,那位主人身上披着厚厚的毛毯。敢情随着夜色加深,天气变得更为寒冷。
章端巴喜叫道:“你回来啦,事情怎样了?”
他垂头丧气地摇摇头,答道:“没有事,那些人败走了。”
章端巴浓眉一皱,目光闪烁一下,随即放声笑道:“呵,我的话可没有错吧,凡是沾上女人的事情,必定大伤脑筋——她长得漂亮么?”
钟荃啼笑皆非地瞧他一眼,但不能否认地点头承认。她实在是艳丽动人。
“好呀,事情既然办妥,你就赶快睡一会儿,天亮还得赶路呢!”
“师兄,你一点也不问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哦,你说得对,究竟他们为什么要追袭她呢?”
“这个……小弟也不知道。”钟荃只好据实回答:“因为她……”
“呵,呵,怎么样?我早就知道不必问你,一句话,凡是有女人在其中的事,一定使人莫名其妙。”
钟荃只好默然咽下一口气,躺向主人已经准备好的床铺。
在章端巴忖想中,这件事既然了结,以后便不会再有什么牵缠,故此不必多问,而在钟荃心里,也以为如是,所以也不再提起。
一宿无话,翌晨起来,谢过主人之后,洒然就道。
章端巴道:“现在我们直奔叶尔羌,谒见喀瓦酋长,转道直赴喀什葛尔。”
“对了,昨晚你救的那位姑娘,是什么人?那些官家武士知道是你救的么?”
钟荃道:“小弟不知道那位姑娘的姓名来历,那时忘了询问,小弟助她之时,并没有现身,故此那些武士并不知道。可是小弟又曾经露面,所以他们又知道是我……”
“唉,你真把我听得糊里糊涂。”
钟荃也觉得自己的说话,太过没有头尾,忍不住笑一下,然后将昨晚的经过详细说出来。
说到他伏在篱后、而他们开始准备用剑较量内力之时,他说:“小弟早已发觉那位姑娘的内家真力,万万不是玉郎君李彬的敌手,暗暗替她着急,忽见她使开架式,左手竟伸出竹篱,小弟当下灵机一动,连忙轻轻捏住她的左手。她吃惊地震动一下,差点被对方发觉了,幸好她早知道有人潜来,故此立刻用言语岔开。小弟使出般若大能力的最初步功夫,借物传力,把自家真力传到她的剑上,代她抵御,那人原来是武当派高弟,内家真力极是不错,小弟差点也抵挡不住,因为一来小弟的惜物传力功夫未练得好,只能够传力抵御,丝毫不能回攻,二来所伏匿的地位不佳,力道的运用,大为减色。故此当对方逞威最后一击时,小弟一双脚,直陷入地中一尺有多,差点儿没败了。”说话间,两人已走出城外老远。
章端巴鼓掌道:“师弟这一手漂亮之极,那儿个人回去想疯了,也猜不出此中玄虚。”
钟荃心下欢喜,严然觉得自己甚是机智灵变。
两人走到中午时分,已到达叶尔羌部,当下由钟荃自个去见喀瓦酋长。
这喀瓦酋长乃是叶尔羌族中一个支族酋长,信奉的是伊斯兰教中黑山宗,当年这一宗被白山宗消灭,他这一族全靠昆仑山的大师们,在因缘凑巧的机会下,换回灭族的厄运,自后便和昆仑山有极密切关系,尽管信仰不同,仍然时有来往。
钟荃见到喀瓦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