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的,可以看见亭间塌座上跪坐了一个身影。
纱幔随风浮动,那身影也若隐若现。
那是一个身着素白长衫,身形削瘦坐姿却是挺拔若竹的少年。
他手按在面前古琴之上,低垂了头,面目隐在了那纱幔浮动的阴影之中,满头黑发披散下来,直铺在了地上,微风一动,发丝便在脸颊之旁浮动。
只这么坐着,便带出了绝世风华。
第617章 秦淮河畔2()
秦齐脚步一顿,心中顿觉得不妙。
伸手便去拽顾欣悦。
可顾欣悦虽是看呆了眼,心中却早有防备,他手一抬,便已经迈步上前,道:“听闻此处有好茶,快点给爷上来。”
秦齐唇角一勾,手便垂落下来。
算了,她本就是个好奇的,便让她玩得开心好了。
左右,这里还是比那些花楼安全。
她那模样做得很是豪爽,只一双眼珠却是滴溜溜的乱转,眼中满是好奇。
看上去很是可爱。
但只这一句话便露了底。
这位,只怕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连行话都听不懂。
还真以为这里是喝茶的……
兰君唇角不觉微翘,柔声道:“我这有雨前的毛尖,清明的碧螺春,客人是想要哪种?”
顾欣悦呃了一下,干脆直接道:“紧着你拿手的来,我们是第一次来,不懂规矩,你便按照平素常做的,呐,你最拿手的来!”
那带路的小童噗嗤一笑,道:“原来客人是第一次,那个,给客人说下,这喝茶就是听琴听曲得个乐子,那喝酒便是开房,咱们兰君可是乌衣楼里第一等的琴师!来来,几位客人这边坐。”
说着,引了几人在亭外面的榭厅坐了,道:“几位可要来点什么?二十两的费用里面包了八碟果品,四碟点心,各位想吃点别的,我们这也有拿手的菜式,不过都要另外付钱。”
顿了顿,想着这些人一定不懂规矩,那兰君又是个高傲的,一定不会自个说,便又道:“可给客人说下,这院子里听曲,先头这钱是付给咱乌衣楼的,若是客人觉得兰君弹得不错,可另外打赏给兰君。”
若是平常,他断然不会多这个嘴。
来这里的客人又有几个是喝茶的,大多是点了酒便直接进去,本就人少,而这兰君自从出了那事,便一直被冷落,门前更是冷清。
再没有客人,只怕他这个院子都保不住,只能跟着去做那下等的倌子。
他也是看这几个客人也还和善,又只说了喝茶没有指定人,这才将人带了来。
这些人看着不像有钱的,不过能有点打赏,总能让兰君好过些。
秦齐青莲子一听那喝茶和开房的意思心里便咯噔一下,而袁子苏和杜仲两人却是没有太听明白,只以为这里就是听曲的,那开房是开个包厢,心里还为不用跟着顾欣悦去应付满身脂粉臭味的烟花女子而高兴。
直接跟着顾欣悦坐下了。
听得那小童说打赏之事,袁子苏才又回头看了一眼纱幔后面的少年。
心想自己有些时候没有练琴,若是姑娘喜欢,倒是可以回头继续练练。
嗯,也可以问姑娘讨个赏。
他们三个已经坐下,顾欣悦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秦齐和青莲子对瞅了一眼,也只能坐下。
反正是听曲,只不要让姑娘意思到喝酒是啥意思就成!
想着晚上喝花酒,顾欣悦晚饭都没吃,听得有饭菜提供,忙让小童拿菜单来,先点了些菜后,又掏出一锭二十两银子道:“多的先算我给这位先生的打赏,待会小爷听得好了,自然有重赏!”
小童的眼睛不觉微眯了一下,脸上便带起了欢喜的笑容。
本以为这些人衣着普通,拿出二十两银子就肉痛了,谁知道这一出手又是二十两。
接过银锭,小童赶紧掀起纱幔走了进去,对一直静坐在里头等着外面之人安静下来的兰君低声道:“可有剪子?我绞一块下来。”
那些菜到顶了也不过二三两银子!
但是要送到前头,那些人肯定不会找回银子,不如在这里绞成碎银送过去。
兰君低垂了眼帘,看了那银锭半晌,从旁边拿起了一把琴剪,从那银锭上绞下两块,将其中一块三两左右的给了小童,低声道:“多谢。”
若是以前,他哪里会在乎这小小的银锭。
便是拿个十锭百两元宝,他都未必看在眼里。
算了,那些,不过都是过眼云烟而已。
轻叹一声,兰君手指在琴弦上一划,一串清脆的音符响起。
随之,又响起了一声铮然之声。
流水潺潺,竹风萧萧。
那琴声好似最简单不过的自然之声,却每一个音符都渗进了人的心坎里。
顾欣悦将那菜单一盖,带了惊艳的转过头去。
琴声先是叮叮咚咚,随后如同流水一般划过,然后是一声声断声。
让人眼前好似出现一幅幅的画面,又如同身历其境,便是坐在这院中,心已经随着那琴声行走。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顾欣悦手保持着盖住菜单的模样,张着嘴直愣愣的盯着那纱幔,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如此天籁之声,便是最先进的电子合成都模拟不出来。
人才!绝对的人才!
那小童亦被兰君的琴声所吸,一直到琴声落下之后许久才回过神来,被兰君带笑一瞄,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给人去点菜,忙不迭的起身往外面跑。
“喂!”刚跑出亭外,就听得顾欣悦啪的一拍桌子,冲着他大喊一声。
小童手里捏着两块碎银,回头弯腰点头道:“我这就去给客人点菜。”
“那个不急!”顾欣悦招手唤他走近一些,道:“我要给这个兰君赎身!你去叫你老板开个价!”
小童呆愣住了!
青莲子亦是一呆,转头叫道:“姑娘!”
还以为她弄不懂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可这个赎身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听个曲什么的,她怎么知道这里的人是要赎身的!
这小倌馆的人!赎回去干吗!
顾欣悦脸色微僵了一下,带了讨好的道:“哎呀,青爷,你看,这位的琴弹得这般好,如此人才在这里真是浪费了,咱们带了回去,别的不说,有那日子清朗,清风徐徐的好夜色,听听,岂不是最好的享受?”
在这里浪费了!
这下秦齐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袁子苏低了头道:“其实,我也弹得不错的。”
小童左右瞅瞅,僵着一副脸道:“可叫客人知道,兰君虽然是琴师,但是要赎身,只怕你们出不起这个价。”
顾欣悦手一伸,挡住了左右想要说话的人,嘿嘿一笑道:“小爷既然敢开这个口,你自去问就是!”
“呵呵。”小童还未说话,那院门外便传来一声冷讥的笑声:“赎身?给兰君嘛?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胆!”
第618章 秦淮河畔3()
秦齐手微动,按住了杜仲拔剑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对外面瞄了一下。
杜仲便悄然起身,从后面的阴影里面隐了出去。
外面那行人脚步声促,他们早就发觉,不过外头竹林里面小道繁多,而那些人明显不过是普通人,说不定只是路过而已,便也没有在意。
不过敢这样说,那倒是要看看,这女人有什么依仗!
听得那女人的叫声,小童的脸色便一片惨白,带了惊惧的看了纱幔那头一眼,然后跪倒在了地上。
“我原还以为唐先生是个识趣的,没想到兰君不光好好的活着,还能弹琴。”
一个满头珠翠的贵妇人从小道上踱步而进,满脸狠戾之色,一对眼睛里怒火熊熊的瞪着那纱幔后头,道:“我倒是想问问唐先生,是不是我说的话不管用!”
跟着贵妇人而来的是一个身着绯衣的三十左右的男子,面容并不是很漂亮,可是当他弯眉一笑,那五官却是异样和谐,带出了一种独特的艳丽之色。
此时,那男子正弯眉笑着,从从容容的道:“蒋夫人这话可是折煞小的了,小的哪敢不听蒋夫人的话,蒋夫人说,要划了兰君的脸,要打断他的腿,小的可不都做了。”
顾欣悦的眉头一皱,起身掀开纱幔便走了进去,走至那一直低垂着头的少年面前,道:“抬起头来。”
少年缓缓将有些抖的手从琴弦上收入袖中,再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脸型长得很好,五官轮廓也很是秀美,可是脸上却被横七竖八的划了好几刀,有一刀甚至从鼻梁划过,伤口又没有得到好生处理,不光让整张脸都变了形,那肉芽突出的伤疤更是带了狰狞可怖。
唯有一对眼睛,细长清澈,便是身体都在抖,那眼中依然没有一丝哀求之意。
顾欣悦脸色一沉,道了声得罪便掀开了他的长衣下摆。
他一直是跪坐的姿势,腰身笔直,形状优美。
可那长衫之下,却是一双扭曲不成型的腿。
那是被打断之后并没有接骨而让骨头自然长成后形成的变形。
已经完全不能行走的腿。
顾欣悦脸色黑沉,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他做了何事?要受如此对待!”
听得她那带了怒气,甚至都没有掩饰自己女声的质问,少年不觉愣愣的看向了她。
他本以为她看了自己真面目以后,也会如同那些人,那些以往对他赞不绝口之人一般,嫌弃的远走。
明明,他的琴声还是一样,他的品行也还是一样。
却把他当成苍蝇垃圾一般的嫌弃。
“做了何事?”蒋夫人冷冷一笑道:“自然是做了大逆不道合该被拆骨扒皮之事。”
说着,人已经踱步向前,一个眼神下,身后的仆从便上前,将那些纱幔都掀开来。
露出了里面的少年。
顾欣悦刚解开的长衫并没有盖上。
少年那模样便一览无遗的进入了蒋夫人的眼中。
微怔了一下,蒋夫人爽快的笑了起来:“哈哈!如此,你这般模样,倒是要让人好好看看!那个高洁若冰山之雪的兰君,应该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猪狗不如的模样!”
顾欣悦将少年身上的长衫盖好,看了他一会,突的张开双臂,将他那就算咬紧了牙关也依然战栗不已的身体抱入怀中,低声道:“莫怕,莫气,那种猪狗不如之人的话不要去听,只要你心中有冰山之雪,就永远不会被玷污了去。”
她声音轻柔,带了安慰人心之力,少年的身体逐渐平复下去。
那蒋夫人却是暴怒了起来,怒道:“你说什么!”
轻轻拍了下少年的背,顾欣悦缓缓起身,回头之时,脸上的神色已经淡了下去,道:“那个姓唐的,这人我要带走,出个价,出不了价,便直接将他的身契给我。”
唐老板眉头微挑,手中折扇挡在了唇边,轻笑了一声,眼珠往蒋夫人那边转悠了一下。
有趣,这金陵城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不怕死的?
这是当蒋夫人是路人的意思?
蒋夫人的脸都气成了猪肝色,吼道:“那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你当我说的话是耳边风嘛!”
随后,又是冷冷一笑,道:“莫不是你以为他还是那个兰君?我告诉你,这人早就脏了!比那污水沟里的老鼠都脏!他那屁眼,可是谁都能进出的,被捅得收都……”
“掌……嘴。”
顾欣悦刚说了一个字,青莲子已经一跃而起,一巴掌就抽上了那蒋夫人的脸。
让顾欣悦的嘴字都带了一点拖音。
一巴掌不够,青莲子回手又是一巴掌。
叫你嘴巴不长门,这种话都敢跟我们姑娘说!
蒋夫人被抽得身子都转了几个圈,只觉得喉咙一甜,满嘴的牙齿都在动。
刚一张嘴想叫人动手,那牙齿便掉落出来。
随后,便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拿着剑鞘将她的那些下人一个个的如同敲萝卜一般的给敲倒在地。
唐老板的扇子愣在了唇边,不敢置信看着那满脸是血的蒋夫人,视线又扫了一眼那倒了一地的打手。
这可是江淮侯的世子媳妇,金陵巡查史的嫡长女!
就这么……被打了?
“喂,我说的话你没听见?”
眼珠一下僵住,唐老板看着走到面前一脸不虞之色的顾欣悦,喃喃的道:“听见了,哪一句?”
顾欣悦翘唇,阴冷一笑,道:“给你三分钟时间,将兰君和这个小子的身契给我拿来,否则,我砸了你的小倌馆,将这些人丢进河里报官说是你做的!”
呃……
好恶毒……
唐老板呆了呆,道:“三分钟是多久?”
顾欣悦嘿嘿一笑,往旁边让了一下。
她身后的秦齐便上来,大手一伸的,直接掐住了唐老板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对着站在外面不敢进来之人道:“三分钟,就是你断气之前的时间。”
唐老板只觉得脖子上那大手如同铁铸一般,一点点的掐进了他的肌肤里,冷冽的杀气从那指尖灌注进来,让他再顾不得贫嘴,叫道:“快去拿来,兰君和梅童的身契!”
第619章 秦淮河畔4()
院外脚步纷纷,随着叫声,门外涌过来好些人。
可是看到里面那被拎在空中的唐老板,又不敢进来,只在外面叫着:“放下唐老板,我们已经报官了。”
秦齐将唐老板拎着对着自己,嘴角一列,笑得那是一个人畜无害:“哟,你那手下说要报官呢。”
“别!别报官!”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唐老板叫道。
从一个小倌到自己给自己赎身,再打理这乌衣楼,他见过各色人等,也是靠着敏锐的判断力才能活下来。
对危险的第六感是再准确不过。
那指尖涌过来的杀意让他非常明确的知道,这面带笑容的男人是动了杀心,一个不好,便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而且,他们是真的不在乎蒋夫人。
也不在乎他背后的人。
能这样做,只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不知道蒋夫人是谁,这乌衣楼是谁开的。
二是,他们的身份比那蒋夫人和这乌衣楼背后的人更高,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
可不管是哪种,他现在都危险。
不知道就不会在乎,杀了就杀了,而身份高的,更加不会在乎他这么一个抄持贱业之人。
想了想,唐老板又叫道:“不要乱!不要影响其他的客人!”
外头的人静了静,随后便再没了纷乱之声,几个脚步散开去阻挡一些听闻不对的客人。
另外一人则是走进了院子躬身一礼道:“几位客人,有话好说,我们不过是开门做生意,若是有得罪之处,我们赔礼道歉,求客人不要伤害唐爷。”
那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身形削瘦,面容姣好,只不过瘸了一条腿。
虽是一瘸一瘸的走进来,脸上神色却是坦然,一点也没有以此为憾的意思。
“客人,求您放过唐爷!”
听得身后声音,顾欣悦诧然回头,见那少年居然撑着地板自己爬了出来,忙回身上前扶住了他,道:“你不要乱动,等你们身契拿来了,我便带你走,这脸不一定能治好,我尽量让你的腿能恢复行走。”
少年眼睛一亮,凑在她耳边道:“姑娘,唐爷是好人,如不是唐爷,兰君早已经成了乱坟岗上的冤魂,他弄花我脸断我腿是为了救我。”
顾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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