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言见容祁狼狈的模样,连忙转身去找干净的衣衫,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五大三粗的大汉子嘴里一刻也没消停,自言自语念道:“阿石绝对信得过,这小子到现在也还没回来,看来那个臭丫头应该不是逃跑了那么简单,说不定遇上了大麻烦,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被猛兽叼到哪个角落当压寨小老婆了……咦?殿下,衣……衣衫,哎!殿下,您别急,等等我等等我。”
……
好在有堪言在,加之容祁身体虽虚弱,功夫却是了得,二人下到山谷并没有遇到太大的麻烦。
弘桑遣出的一队人马仍在搜查,见了容祁也是又惊又恐,不敢懈怠,容祁与堪言并未真的深入了崎岖的山道密林中查看,只因容祁行走只能靠力大无穷的堪言和这尊笨重的轮椅,行动实在不便。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士兵们还真找到了寥寥几个被困在山谷中的受伤的人,甚至有人找到了被打死的野兽的尸体,但这些人和尸体之中,唯独没有容祁想见的人。
眼见着又要入夜了,搜查会变得更加艰难,指挥将领好像也有收队撤退的意思,就连堪言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容祁从一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入夜的风大了起来,他衣袍上的墨迹好像也变得生动了起来,要生出了一层寒意,容祁的脸色也越加发白,嘴唇紧抿,眉间紧拧,时而以手抵住嘴角低咳起来,只怕又要受凉了。
“殿下,我看那丫头真吃不了苦跑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容祁不语,堪言试图去推动轮椅,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容祁终于开口了,好像压根没听到堪言刚才说的话:“堪言,推我从那里进去。”
“那里?!”堪言看到容祁所指的是一道黑洞洞的山道,山道狭窄,荆棘丛生,连一个人都难以通过,为此没有人会从这里上去,堪言有些为难了:“殿下,还是俺堪言去瞧瞧,殿下在此等候吧。”
“推我上去。”容祁紧皱着眉,也不知是太过急躁盲目一试,还是真的有所思虑。
堪言挠了挠头,一脸苦相:“我的爷,此道崎岖,就是堪言也不一定能顺利走上去,殿下的座椅要通过那,实在是不好办啊。”
容祁的轮椅要上去的确是不容易,堪言只怕那丛生的荆棘会让他受伤,堪言是百般不愿意的。
“那就背我上去。”容祁的语气坚定。
堪言只好将容祁背上,卖力地斩断荆棘,脚下根本无路,堪言走得很艰难,每一步却极其稳健,生怕出半点差错,天色越来越黑,路更是越来越难走,再不原路返回,只怕弘桑那把老骨头要火烧胡子杀来找人了,殿下倒是无事,他堪言就没那么走运了。
“殿下……”
“等一下。”堪言正要开口劝容祁,却忽然被容祁打断,堪言心里一抖,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容祁口气严肃,甚至还能听到喉咙口那微微发颤的情绪起伏:“那里,带我过去!”
只见前方一处陡坡下方,勉强能看到一道因寒冷微微颤动的娇小身躯,堪言也是一喜,连忙凑前了一段距离,一时又有些无措地东张西望,找不到一个舒适的地方能让自家殿下坐下。
“疼……”痛苦的呓语带着哭腔,让人心底一揪,真像玉蛮的性子啊,永远让人放心不下的孩子……
容祁眉头一皱,命堪言将他放下,堪言无奈,只得照做,堪言扶着容祁站着,容祁双脚才刚着地,身体立即晃了晃,吓得堪言脸色铁青,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口,容祁低低闷哼了声,几乎是一瞬间,如无数根尖锐的冰针刺入的痛苦让他满头大汗,如此寒风呼啸,却已被冷汗湿身。
“殿下……”堪言忍不住唤出了声,心里像刀绞一般难受,看到容祁如此痛苦的模样,他一个大老爷们,竟然想哭得很。
容祁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如纸,细细密密的冷汗如细雨落下,就连嘴唇也发白得很,他由堪言扶着,一步一步,像用尽全力从遥远的天际而来,脚下钻心的痛楚一次一次地提醒着他这段距离的遥远,从一个世界……迈入另一个世界的遥远……需要付出巨大的勇气和代价,愿意迈过这段距离,从那个冷漠的世界里,走到她那里……
“殿下,够了够了,已经够远了……”堪言吓得魂飞魄散,他好像明白自家殿下执拗着要承受着这么大的痛苦走过去的原因,又好像根本无法理解他这个疯狂的行为,只希望自家殿下别走了,还是别走了,就这短短的几步,消耗的是殿下几乎全部的力气。
容祁忽然淡淡地勾起了唇,脸上有一瞬如释重负的神情,他嘴角的弧度,几乎要让日月失色,堪言看得愣住了,久久不能言语,容祁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堪言欲扶,却被容祁阻止了,他俯下身,潮湿的泥土沾染了他的衣袍,他将那个抽泣中胡言乱语的丫头冻得直发抖的身子拥进了怀里。
“我疼,容祁,玉蛮好疼,呜……”玉蛮是在做梦吗,梦到了他,她的眼睛闭得紧紧的,嘴唇冻得发紫,遍体鳞伤,被他拥起的一瞬哭得更厉害了,委屈极了,像是在怨他……
“既然走了,为何要回来……”容祁痛心,就连揽着她的手都在发抖。
“容祁,玉蛮好疼,不要赶玉蛮走,不要赶玉蛮走……”她呜呜低咽,疼得不行了,就无声地掉眼泪,真像是故意的,故意这样折腾他,也折腾她自己。
夜风呼啸,残月幽暗。
那清瘦的身体如此的单薄,却是她的一座大山,顶天立地,将天空撑得好高好高,她忘记了多少年来自己心心念念追寻的那道遥远的梦影,甚至忘了年幼的自己为何这样执著地记挂了这么多年,从狼的女儿,惦念到成为阿爹的女儿,昱哥哥,昱哥哥,昱哥哥,这三个字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呢。
可她其实记不得昱哥哥的模样的,甚至记不得昱哥哥为什么要走,他是不是说过长大后来接她呢,长大后是什么时候,昱哥哥是不是说过呢,她怎么都忘了,她只记得昱哥哥这三个字而已,这三个甚至是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学会写的字。
阿爹说,昱哥哥甚至没有把自己的名讳告诉她这个莽撞的野丫头,更甚至他的名字里根本没有昱字,只是为了敷衍她的,可她还是总愿意相信昱哥哥就是昱哥哥的。
可是现在,她好像做了对不起昱哥哥的事,因为她现在,好想好想,真的好想,好想容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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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第3章()
玉蛮醒来的时候,有人正仔细地给她穿上了衣服,身上的伤口真的很可怕,玉蛮这是第一次和猛虎肉搏,就是这样大胆的她也难免惊魂未定。
她怔怔地睁开眼睛,也不说话,为她穿好衣服的匈奴妇人起身端了装满血水的盆子出去,如今那盆子里的水擦洗出的血水已经算少了,玉蛮刚被救回来那天才叫可怕。
因着玉蛮没有吭声,这妇人也不知玉蛮醒了,端了盆就要出去。玉蛮认出了那匈奴妇人就是那日在高台上很有吓唬人的气势的大祭师仲母……大祭师?
有什么东西快速地闪过玉蛮的脑袋,是了,她一定是被人救了,她现在一定回到了军营里,救她的一定是容祁,可是容祁呢?
玉蛮身上还固定着板子,这会就突然不安分了起来,东张西望地,似要将这个本就不大的帐篷给看个底朝天,她没有看到自己所期待的,表情不由得一黯,泄了气蔫了下来,神色失望。
难道他仍然恼她吗?
出去了又回来的老妪仲母一进来便看到了玉蛮这丧气的模样,心中自是知道这孩子在想些什么,她好像一点也不惊讶玉蛮竟然这么快醒了:“别看了,这里只有仲母和你。”
玉蛮原先还有些怕那个神神呼呼的大祭司的,但现在她心情糟糕透了,哪还有工夫去害怕:“是你救了我吗?”
“仲母一把年纪,哪里有本事翻山越岭把你这么重的孩子给背回来?”仲母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玉蛮床旁,佝偻着背,就着灯光开始拾起缝补了一半还没制成衣服的虎皮:“可惜还没把虎养到最大最肥,皮也小,还差个袖子哩。”
玉蛮瞥了眼那块大虎皮,上面的窟窿眼让人看了便心生胆寒,正是与玉蛮扭打到一块的那只虎,玉蛮故意将自己的眼睛盯着仲母满是褶皱的脸,不去看那块皮,可她想到仲母的话,黯淡的双眼里便生出了一丝神采来,这精神的样子让仲母看了喜欢,脸上的褶皱子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怕了。 /》 “是容祁找到我的对吗?容祁呢?”
玉蛮期待的目光紧紧盯着仲母脸上的皱纹,好像要把那皱纹看出花来,可仲母却专心致志地继续做她的衣衫:“救你的不是仲母,自然也不是殿下,殿下和仲母一样,怎么能翻山越岭找到你,还要把这么重的孩子带回来呢?救你的不是仲母,也不是殿下,只是恰好巡山的将士发现了你,你福大命大才保住了一命罢了。”
玉蛮果然还是失望了,眼眶一红,所有的委屈好像都要憋不住了。
“真的不是……我以为,不是在做梦……可是如果他一点也不关心玉蛮会不会死掉,为什么会有人找到我呢?而且……而且……”玉蛮撅着嘴,眼睛红红的。
而且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男孩子啊,只有容祁知道她是女孩子,一定是因为这样,大祭师仲母才会把她留在身边啊。如果是巡山的将士找到了她,为什么不把她交给军医,却要交给仲母呢?
“原来你不感激仲母收留了你,还想着要让殿下收容你吗?可是殿下那样尊贵的人,你这汉人的孩子又怎么能见到他呢?那孩子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从小就是如此,他若不愿见你,你是见不到他的。”仲母还是专心地折腾着那块虎皮,连眼角都没抬:“你这小丫头果然没让仲母失望,仲母还以为要侍候你很久很久呢,你应该快些好起来,替仲母洗洗衣衫做做饭,干些粗活来报答仲母愿意收留你。”
说着,仲母手里的骨针一停,自言自语道:“可惜军中重地,也没个侍候人的丫头,仲母年纪大了,那些混小子也只能干干粗活,做饭的事可不拿手,他们做的东西都顶难吃。下次若是见了殿下,一定要和他抱怨抱怨。你也是个犟孩子,但是仲母喜欢有骨气的孩子,弄得自己差点连命都丢了也不肯退缩,说不定你能如愿以偿。但那肯定不是现在,天神可不会眷恋一个连爬都爬不起来的孩子,只有英勇的人才能得到庇佑。不过不用多久,你一定又会活蹦乱跳了。”
“真的吗?”
“当然,牛脾气的人身体当然也跟牛一样壮。”仲母忽然把活计放下了,满是褶皱的嘴角神神秘秘地一抬:“没有大祭师不知道的事。”
玉蛮忽然觉得这个看上去神神秘秘的老妇人其实并不那么可怕。
仲母将灯吹熄了,又踱着那慢慢的步子走了出去,嘴里念叨着那块虎皮都让那些混小子给糟蹋了,好端端地穿出了那么些孔,难看得紧。这只老虎也真是可怜,好端端地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连皮毛都不漂亮了,做的衣服也不好看。
仲母打着灯,低着头嘴里不停念叨着,不曾注意,差点被前面凭空多出的一堵墙给撞倒了,不禁哎哟了一声,拍着胸脯,等看清了没声没戏挡住自己路的人,脸上的褶皱子又立马多了几条:“唉唉唉,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让人省心,连仲母这样的老婆子也要吓唬。你不是跟在那孩子身边的大高个?怎么不侍候你家的爷,来这找仲母这老婆子的麻烦来了。来了一个麻烦,还要再来一个,那孩子可欠着仲母呢。”
堪言悻悻地笑了笑,仲母不高兴,他也不敢顶嘴,只能耐着性子被老人家数落了大半个时辰,仲母累了,才大发慈悲地歇了口气,赏了堪言一句:“醒了醒了,你就这么去禀报你家那位爷吧,往后就别天天来了,老人家看得烦,眼不见为净。若真放心不下,就让你家那位爷自己来,仲母见着长得好看的,就不烦了。”
堪言又被满脸褶皱的仲母数落长得难看碍眼了,强忍着气,堪言心知自己这是替自家殿下遭罪呢,谁让那小白眼狼在仲母这呢,全赖仲母照料?有求于人,还不得让人嫌弃几句?
可自家殿下的心思他哪能猜得透呢,明明眼巴巴地把人给救回来了,还落得自己吃了那么多的苦,受的罪可不比那丫头少,如今却又不肯来见人家,谁知道殿下到底在起什么心思呢,可怜他堪言只得日日往这跑,仲母见了他也总没好脾气。
……
玉蛮果然如仲母所料,身子比牛还壮,好得出乎人的意料,就是仲母见了,也不得不一日比一日笑得还要神秘。
入春了,漫长的冬季真的过去了,天气一天一天地暖和了起来,玉蛮已经能勉强像往常那般活蹦乱跳,只是有时过了头,还是要吃些苦头。
但令仲母头疼的是,原来玉蛮这丫头可比那些混小子好不到哪去,她做的东西,就连牛都不爱吃。
仲母日日唉声叹气,还想着这丫头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了,自己就能享些口服……
玉蛮见仲母吃不下去,也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脑袋,连忙讨好道:“仲母,是不是玉蛮做得不好吃?可玉蛮已经照着仲母教的去做了,羊乳沸到七分热,便将烙饼沫和肉沫儿倒进去熬成糊……”
“照这样下去,以后遭罪的是谁呢?”仲母嫌弃地看着自己面前那碗熬黑了的羊乳汤。
玉蛮也没敢抬头,她还没告诉仲母,那锅炉子太不经用了,这么容易就坏了,中间一个大大的窟窿把汤都漏光了,还好她发现得及时,要不仲母就要连一口黑乎乎的汤都要喝不上了。
仲母啧啧了两声,不愿去看那些东西了,嘴里念叨着:“看来天神是要用这碗汤来告诉我,太过自负的人一定会受到报应,这报应就是她所自负能够发生的奇迹变成空谈。玉蛮丫头是比不过那些女子的,虽然仲母不喜欢那些不讨人清静的女子,但比起笨手笨脚的玉蛮丫头,男人一定更喜欢那些能歌善舞,还能做得一手好食物的女子,就是在床上,那些女子也比玉蛮丫头要讨人欢心。”
这话把玉蛮都听糊涂了,仲母越发嫌弃地瞥了眼玉蛮,慢悠悠地直起佝偻的背站起来:“今晚那些漂亮女人,说不定其中一个就能靠着讨人欢心的皮囊和手艺一下子成为皇族的女人呢,天神不会无缘无故眷恋一个愚蠢的人……”
“玉蛮才不愚蠢呢!”
“容祁殿下早已年过二十,说什么也会在今夜决定下婚事的,单于大人决定要赐婚的事,怎么可能不发生呢?单于大人的眼光有时候是有些不大好的,那些漂亮的女人,仲母瞧着就不大喜欢……”
“漂亮……漂亮才不好!谁还能比容祁漂亮吗?容祁看她们还不如对着铜镜看自己呢!”玉蛮气鼓鼓地瞪大了眼睛,可仲母却自说自话,压根不理她。
“今夜那么多美艳的女子,总会有最杰出的一人将赐予容祁殿下的。瞧,今早的锣鼓就是为了今夜的喧嚣而敲响的啊。玉蛮丫头,你不必为了煮不好一锅羊乳汤而悔恨,因为今晚一定有比好吃好喝的更好玩的事……”
身旁一阵风卷过,仲母年纪大了,险些要站不稳,玉蛮头也不回地跑了,那身影真的比风还快啊,看来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呢。
仲母笑眯眯地抬起了神秘的嘴角,满是褶皱的眼角有一丝狡猾:“瞧,没有大祭师不知道的事。”
第4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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