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蓬笑道:“你看你,出门也不长个心眼,叫人家女孩子怎么信赖你?娼家最讲究钱了,任你门第多高,没有这东西,只怕马上变脸把你扫地出门。”
“要不,我把这袍子先压在这里。”
“那可多难看。”莲蓬从自己的衣袋里取出一个布包来:“给。”
“那怎么行。”
“这些都是团主给我零花的,我平常也花不了那么多。”莲蓬说:“其实团主为什么看得起我,我也猜出了一二。说到底,他还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你拿着吧。这点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却省了你一顿难堪。”说着穿起外衣,披好袍子。
桑谷隽心里竟有一点不舍,道:“莲蓬姐姐……”
莲蓬笑道:“别叫我姐姐,我有多大啊,只怕比你还小些。”
“嗯。”桑谷隽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么?”
“见我干什么?”
“不知道。”桑谷隽说:“跟你说说话,感觉很舒服。我终于知道小姬为什么喜欢你了。”
莲蓬眼光下垂,随即摇头说:“见到他跟他说,让他不要再来了。”转身出门,再无一点犹豫。
桑谷隽望着帐门,不知玄想了多久,这才起身,收了天蚕丝,迈步出门。门口那个老女人早已等候在那里。桑谷隽手一丢,看也不看一眼地把整包钱丢给她,也不理会赶来恭维的姚槐,自顾自离去了。
姚槐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骂道:“这些公子哥儿可真难伺候!可就奇怪,莲蓬那女人偏能搞定他们!这女人到底有什么手段!以后可得留心留心。”
回到居所,申屠畔已经不告而别。姚槐心中不悦,但想阿修罗侯所要的消息已经到手,这次的任务能交代过去了,便即释怀。
※ ※ ※
申屠畔借着夜色从巫舞团的侧门溜了出来,连转几个弯,直到回头看不见那几座帐篷了,才放慢脚步。
“你究竟在逃避什么?”心里有一个声音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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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没有,我只是不想被人发现罢了。”
“是吗?但看起来却不是这样子。其实,是姚槐的那番话让你不安,是吧?”
“不!不是。”
“你看不起姚槐,可现在却和他做着一样的事情!”
“不!不是的!我和他不同!我是迫不得已,而且,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的族人——甚至,我是为了西北的华族!阿修罗侯答应我过的,华族的人只要投降、散发,他就不杀!”
“也许你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想的,但现在,这些只不过是你的借口。说到底,你还是怕死。”
“不,不是。我并不怕死,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族人就这样灭绝!其实,如果不是我和犬戎私下达成协议,我们根本挨不到那个有莘不破的出现。而且那个有莘不破也完全是多管闲事,犬戎的袭击只是做个样子让姬家不怀疑我,那有莘不破就算不出现,犬戎也会另外找个理由撤退的。”
“看来,你一点也没有感激有莘不破的意思。”
“当然!我为什么要感激他!不但他,就连公刘大人!也根本不值得我们信任。没错,我们这些年似乎生活得越来越光明了,如果在不死人的情况下,我会选择这种文明的生活的。可是不行啊。胡人们嫉妒我们,他们容不得我们这些文明人的存在。”
“所以为了活下去,你宁可和犬戎私下达成协议,宁可选择从文明人降格成野蛮人!”
“不!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部族!为了这里千千万万人的生命!我不要我的族人再流血了,人已经死得太多了。公刘大人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一直浑浑噩噩和胡人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好么?他偏偏要搞出那么多事情来,让我们觉醒,让我们懂得什么所谓的文明!还要用这文明去同化蛮夷!想想就知道!蛮夷的族长们能容得下他吗!”
“可是,如果公刘成功了呢?”
“成功?不可能成功的。阿修罗侯的力量那么强大……”
“可是,陶函商队的出现,也许会改变整个力量对比。”
“陶函?他们才有多少人!”
“人数么?这是玄道纵横的时代啊。决定力量对比的,并不是数量,而是高度!陶函商队那几个人的实力,你应该见识到了。他们那些人中,至少有三四个不在姬庆节之下,甚至足以和阿修罗侯争一日之雄长!陶函的出现,已经让胜利向华族这边倾斜了,你难道不这样认为么?”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其实,你心里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对么?”
“不!”
“不肯承认么?真是可笑啊。你为了避免败亡而做了叛徒,谁知道到头来胜利却将落在自己的母族这边,那你的背叛又算什么?你的所谓苦心又成了什么?笑话!对,变成一个滑稽的笑话!”
“不!不是的!阿修罗侯不可能失败的。”
“哦,是的。你必须帮助阿修罗侯成功,否则你的背叛就变得没有价值。可是……这还是你背叛的初衷么?”
申屠畔疯狂地、无目的地逃跑着,突然抓住绞痛的新房,跪倒在地面上。
“其实不管初衷是什么,你已经没有后路可以退了。你只能继续走下去。”
“……可我……我能怎么办?”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首先第一步,是把碍事的人剔除出去。对,就是陶函那批人。你并不承认有莘不破是申屠氏的恩人,所以对你来说,出卖他们就像出卖路人一样,根本不必遭到良心的谴责,不是么?”
“出卖……陶函商队?”
“对。出卖陶函商队。只要陶函商队消失了,那一切都会回归到原先的样子。让公刘和阿修罗侯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公平地决一胜负!然后,你再选择其中的胜利者。”
“回归原先的样子……”
“总之,打破整个局面的,就是那从天而降的陶函商队,只要他们消失,那么命运就会重新走上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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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是怎么出卖他们呢?他们太强了,在他们面前,我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更别说对付他们!”
“不是要你直接去对付他们啊,你只要把他们卖了,卖给阿修罗侯。”
“可怎么卖呢?”
“提前通知阿修罗侯在十二连峰之外布下陷阱,再把他们引过去。”
“引过去……
“对。设置陷阱的事情你可以完全不用理会,交给阿修罗侯这边。你只需要提供一个诱饵。”
“诱饵?什么诱饵?有什么诱饵能把陶函那群人引诱出去?”
“这个诱饵,必须是对陶函商队来说很重要的人,重要到有莘不破会不顾一切冲出去。但同时又必须是比较弱小的人,这样你才有可能把人抓住。”
“可是,陶函有这样的人么?”
突然间,申屠畔脑中闪过一个影像:那是一个看来很较弱的女孩子,在铜车中微微露出她清丽的脸庞——那个女人!申屠畔想起来了,她似乎就是有莘不破的女人!叫什么来着?雒灵!对。那个有莘不破介绍她的时候,那种语气,没错,就是他的女人。她看来很较弱,应该不难对付。可是,这样重要的女人应该会受到陶函商队严密保护才对,自己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抓到她呢?
想到这里,申屠畔心头剧震:“我……我在想些什么啊!难道我真的要亲手削弱母族的优势吗?不,不行!如果是犬戎占据绝对优势,我投降可以说是不得已,但现在华族已经有胜利的希望了,我不能这样做!我,我要悬崖勒马!”
“悬崖勒马?”心里那个声音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你已经没有退路了,阿修罗侯一句话,就能让你身败名裂!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把陶函卖给犬戎。那样子就算邰城最后沦陷了,申屠氏一族也能在蛮夷中活下去——一切仍然会像你当初想的那样!”
“不!不行!而且我也没能力做到!陶函的守卫一定很严密,不可能无声无息把对他们那么重要的一个女人掳出来的。”
申屠畔拼命地抵抗这,蓦地一抬头,他当场就呆住了。
一个女人伏在不远处。她的脚好像扭伤了,而且身子似乎很虚弱,看起来像是受到什么咒语的禁制。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女人竟然就是铜车松抱中露出半边脸的那个女人!有莘不破的女人!
雒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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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关心乱只缘痴
这里是东城一个很偏僻的所在,四处静悄悄的,除了申屠畔和雒灵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影。可是,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申屠畔尝试着问雒灵:“你怎么会在这里?有莘……有莘公子他们呢?”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仍然没见到一个人。
雒灵抬头望着她,似乎没法说话,她的眼光似乎在向申屠畔求援。但申屠畔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诱惑着她:“不管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总之,现在是天赐良机!把她带到姚槐那里去!拿下她身上一件信物,然后算好时间,去告诉姬庆节自己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蛛丝马迹!其他的事情,阿修罗侯自然会有打算!”
“不!不可以!走了这一步,我就万劫不复了。”
“不走这一步,你一样万劫不复!”
“可,可是……”
“成功就在眼前!那个本来万难得到的猎物就在你的眼前了!只要你一伸手,对,一伸手就能改变整个西北的格局!”
“可是……”
“退一步,你就什么都不是,甚至连做叛徒都嫌滑稽——哪有人背叛胜利者而去投靠失败者的?可进一步,一切将回到正常的轨道,你将成为影响历史的人物!”
申屠畔的面目逐渐狰狞起来,一步步向雒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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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城墙上,燕其羽望着北方发呆。
“怎么了?”问的人是于公孺婴。邰的一个将领告诉他又有一个女人站在城墙上,神情奇怪,他们不敢造次,又怕和上次一样。于公孺婴得到姬庆节的转告,前来探视。
“我的羽毛。”
“羽毛?”
“还记得我撕下来的羽毛么?”燕其羽抚摸着手中的手中一片白羽,于公孺婴知道这片羽毛是她的翅膀所化。“我是说,另一片。”
“我知道。”于公孺婴道:“在天山的时候,好像你说那片羽毛带着你弟弟飞向北方去了。可惜当时龙爪刚刚飞脱了力,你的元气也耗损得太过厉害,都没办法追上去。”
“嗯。我记得那片羽毛是我交给你的。后来你又交给川穹了?”
“没有。”于公孺婴道:“我交给了江离。因为当时我急着要去对付雠皇,你知道的,江离是个可以信赖的人。而且,我临走时有种预感,觉得把羽毛放在江离比较合适。”
“嗯,你的预感应该没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羽毛后来的确到了川穹手里,在天山我们都感应到了,不是吗?”燕其羽说:“而且……你还记得你邀我同行时说的话么?”
“你是指……”
“预感,你的另一个预感。”燕其羽道:“你说你觉得和你们同行,我会和川穹重逢。我想,你的这个预感也会变成现实的。”
“哦,”于公孺婴目光闪烁:“你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
“嗯,在北方!我的羽毛正在靠近。”燕其羽抚摸了一下后背已经合吻了的伤口:“或许明天,或后天,或许大后天,我们就能见到川穹——至少能见到我的白羽。”
于公孺婴沉思着,正想说什么,突然狻猊跃了过来,它的背上,芈压大声叫嚷着:“孺婴哥哥,燕姐姐!出事了!出大事了!”
于公孺婴不为所动:“干嘛这么慌慌张张的,就算阿修罗侯杀到城底下也用不着这样。”
芈压叫道:“阿修罗侯算什么东西!他杀到城底下,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还有什么大事?”
“是雒灵姐姐出事了!”
“雒灵?她能出什么事情?”
芈压道:“具体情况不清楚,但申屠畔——就是不破哥哥道上救下来的那个部族的族长,在东城巡视的时候,远远看见两个行踪诡异的人把雒灵姐姐掳走了。”
于公孺婴冷笑道:“鬼话!”
“可是,他捡到了雒灵姐姐的衣角啊。”
“衣角?”
“嗯,他发现有异的时候赶了上去,只是隔得太远了追不上,但却在灌木上捡到了一片衣角。不破哥哥一看就脸色大变,应该是从雒灵姐姐衣服上裂下来的没错。”
于公孺婴沉吟不语,芈压叫道:“你快来覆翼小筑商量一下吧,不破哥哥都快急死了!”
于公孺婴看了燕其羽一眼,燕其羽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几个连雠皇大人都对付得了,天底下没什么你们做不到的。有什么要帮忙的再吱个声。”
“嗯,好。你也不要太着急,该重逢的,会重逢的。”说着下了城,不慌不忙随芈压而来。
覆翼小筑内,有莘不破暴跳如雷,桑谷隽在旁边皱眉,姬庆节面有惭色。
有莘不破一见于公孺婴,冲上来叫道:“快!老大,把龙爪放出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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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公孺婴哼了一声,道:“急什么!”
“急什么!你竟然说急什么!”有莘不破吼道:“雒灵被人抓走了啊!”
于公孺婴冷笑道:“抓走?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这……申屠大哥,你来说。”
“是。”申屠畔言简意赅:“我只远远看到三个背影,其中一个被人夹在腋下无法动弹,似乎遭受什么禁制。距离有点远,我追不上,只在地上捡到一块衣角。”
于公孺婴不厌其烦地追问每一个细节,申屠畔应对如流,没有半分破绽。
“雒灵一定是中了什么邪法。”有莘不破:“一定是这样的。”
“邪法?”于公孺婴冷笑道:“什么邪法?对付你也许能打你个措手不及,对付雒灵!哼!”
“那你说,如果她没出事,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于公孺婴道:“这我就说不准了。”
有莘不破怒道:“说不准!说不准!你也知道自己说不准,却在这里大言炎炎,说什么雒灵一定没事!你,你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是银环出了事!看你还能这么洒脱!”
于公孺婴脸色一沉:“你疯魔了么?在这里胡说八道!”
有莘不破吼道:“总而言之,你不帮忙就算了,我自己去找!”说着便冲了出去。
芈压叫道:“不破哥哥。”就要跟出去,却被于公孺婴喝住:“站住!”
芈压道:“可是……”
于公孺婴道:“你伤势还没全好,少给我到处乱跑。在商队离开邰城之前,不准你踏出城门半步!”
芈压张了张嘴想抗议,可看到于公孺婴的脸色却不敢说话。他见惯了这个男人冷着脸,却还没见过他黑着脸。心道:“孺婴哥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他现在的样子好可怕。比雠皇还可怕。”
桑谷隽见于公孺婴喝住了芈压,站起身来拍拍手道:“我去吧。”
于公孺婴点了点头道:“好好看着他,别让他乱来。我没赶上来之前他要是想往犬戎的大营闯,就用天蚕丝暗算,把他绑住!”
桑谷隽笑道:“暗算他么?那倒有趣得紧。”笑声犹在,人已消失。
姬庆节吩咐申屠畔:“你会同南宫将军,给我到东城好好搜索一遍,务必再留下奸细!”
申屠畔答应着去了。
于公孺婴想起一事来:“这位申屠先生在东城看到雒灵,也是奉了姬兄的命令?”
“不是。”姬庆节道:“他是为了些私人事情去的,这个……当时桑兄也看见了。嗯,我们再谈。”眼角有意无意看了芈压一眼。
“东城是个九流混杂的地方。”于公孺婴心道:“申屠畔做了什么芈压不宜听的事情么?莫非是嫖娼赌博之类?”便不再追问。
姬庆节又道:“邰城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真的好生过意不去。”
“这件事多半跟你、跟邰城都没什么关系。”于公孺婴道:“我不是宽慰你,而是觉得……这或许完全是我们几个本身的问题,就算是外敌,多半也是我们惹来的。”
“孺婴兄为什么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