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汲黯挑眉,一讶过后,展眉笑开,“好一个刘去,此举甚妙。怎么,你答应了没有?”
“我表示了需时考虑。”
“很好。过后你不妨答应,将计就计。”
张曼倩拿过酒勺,舀了杯酒,递给李勤寿:“只怕他真正目的是让你得到风声,令你我失和。我真投了,他未必会信。”
汲黯却似乎颇有些兴致,“我倒觉得是一个契机。读书人中,你称得上是名动天下。在他看来,你助我,是出于同门之谊,但难免落得个声名狼藉的下场,你若助他却是名声皆得。他信与不信,你不妨去了再做定夺。”
不管刘去是否要令二人猜忌,但他既先一步将事情告诉汲黯,汲黯这边暂时是安全了,最稳妥的做法是不急于回答,虽然这个提议,他很喜欢。张曼倩笑笑只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师兄先和李大人议事。”
李勤寿谢过张曼倩。他神色阴鸷,冷冷笑道:“右扶风,刘去派了人在卑职身边监看,卑职不能与韦、程人再接洽,可惜,他如意算盘打错,我早与所有人打过招呼,即便不与他们见面,也不怕。”
汲黯颔首,“不错,只要李大人阵脚不乱,刘去做不了什么。你我现在见面,他的人就在附近,倒能奈得了什么何?只要明面上你不曾触犯了律法。”
“只是,话虽如此,万一有什么状况出现,我不能与这些人商量对策,还要右扶风多担待。”
“这是自然的,李大人不必担心。”
汲黯七窍玲珑,自然知道李勤寿还需要什么,笑道:“本扶风已写信致意朝中门生,只消你伯父手下臣子再发一发力,两厢向皇后进言,压力之下,皇后定会敦促刘去回京,毕竟朝政要紧,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案子本来就未必能破,更不消说时间紧迫。”
“谢右扶风。”李勤寿低头一揖,“昨日收到伯父的信,信中伯父提及,右扶风和张鸿胪大恩,李家没齿难忘。两位回长安,必设宴款待,盼右扶风赏脸才好。”
汲黯嘴角微扬,“那汲某先谢过了。”
张曼倩想:这是一场互惠互利的游戏。李息无子,李勤寿是李家唯一嫡亲子嗣,他能不保存这点血脉?早在汲黯离长安前便暗访过汲黯。可至于汲黯,总觉其相助李勤寿、令李息改投一事上有些蹊跷,时机太巧,挑唆李勤寿弑杀刘去更是一步险棋。
有些事,汲黯必定没有跟他说!
他微微冷笑。
回到驿馆,看着屋中刘去离开前未完的棋局,他心里猛然一动。为让刘去深入腹地,他以一片领域相诱,但事实上,这是陷阱,结果是刘去背部失守,失去更多子儿。
当然,刘去面前,他绝不会如此走棋。
但这步棋提醒了他一件事:每个人都希望让利益最大化!难道汲黯
他一惊,立刻写了封信,吩咐平安寄回长安。
砚台倒映着男子眸中色泽,深邃得如同笔尖淌过的浓墨。
他把玩着手中狼毫,嘴角浮起一抹若隐若无的笑意,阳成助的话在耳边响起。
这天下就让它这样罢,如果你也加进这纷争里去,没有一个人肯退让,三股大势,只怕结局非常惨烈。
那一刻,阳成助脸上表情是平日绝不多见的认真。
他问,阳成先生,那你认为最后谁才是赢家。
阳成助笑了笑,道,要不小的写个锦囊,就埋我家屋子树下,等有分晓的时候,公子再掘出来,看小的料得准不准,何如?若还算准确,就请好好对待一下我那傻丫头,她对公子确实是一片真心。也许,以后再不会有人这么待公子了。
他对阳成昭信已仁至义尽,再无闲趣,倒是对这个人的最后答案很感兴趣。
而此刻,他有种笃定,他离那个答案,已越来越近。
*
另一边,赵杏一干人已到了书塾先生何殊家中。
这是第三个案子的受害者。何老汉女儿瑞芳情定书塾先生,老汉却因贪财一女二嫁,后富户顾徳将人娶走,何殊不忿上门理论,惹怒老汉,老汉杀人沉尸。
问及当日情景,书塾先生何殊双亲相视一眼,何殊母亲抹了把泪,何殊父亲哽咽着道:“我两家同住一个村子,小儿女自小就走得近,是以我们两家平素也颇为亲近,芳丫头貌美,上门提亲的人不在少数。老爹若是贪财,早就将瑞芳嫁了。何况,老爹已收我家聘礼,怎会将女儿二嫁呢。只是芳丫头自小丧母,老爹当爹又当娘的将孩子拉扯大,舍不得呀,才想将闺女多留两年再嫁。我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老爹会杀人,哪怕村里人畏惧顾家,不敢说什么,我们可不能昧着良心良心说话,否则我儿不能瞑目,老爹更是冤枉,各位大人,杀我儿子的只怕就是这顾徳!”
说到这里,何殊父亲眼中划过一抹尖刻的恨意。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157章 何殊()
众人一听激动,虽还没听到确切证据,但办这几件鬼案子以来,总算第一次有人喊冤了。真不容易。
前面两个案子被告人的亲眷一找一个失踪,圈地案四个死囚的家眷、关何氏的体弱多病的老伴、儿子和刚出生的孙子全“人去楼空”。
这里,何殊父母作为原告当然不能无缘无故“被消失”,但却是作为为何老汉的盟友而存在的,怎么不让人好生安慰。
昧初趁机问道:“既然你们认定何老爹并非凶手,为何还要状告何老爹?何老爹又为何会招认?”
何殊父亲眸中仇恨一下点燃了,庄稼人朴实的脸上也透出一丝狰狞,“我们状告的是顾徳。必定是那贼人杀的我们何殊,哪知被顾徳反咬一口,一来二去竟将罪名诬到老爹身上,知府大人更因此定了案。可老爹中年得女,妻子难产,一生坎坷,如今还要受这份罪”
他妻子止不住眼泪,沙哑着声音道:“老爹会招认,还不是为了瑞芳和我们,而且这瑞芳还在顾徳手中呀”
众人听得憋闷,刘芳不是什么好人,但案子关系她和陶望卿的赌局,希望能从这案子找出些许缺口,走到二人面前,柔声问道:“老人家放心,我们此行就是奉当今太师之命为你们翻案而来,所以,请你们务必将当日情形仔仔细细告诉我们,好让我们找出证据,为你们惨死的儿子雪冤,将何老爹救出来。”
一双中年男女眼中现出喜色。但这喜色几乎一闪即去,何殊父亲眉头皱起,竟突然现出丝迟疑。这让众人感觉不好。
很不好。
陶望卿几乎立即问道:“当天情景到底怎样?请两位好好跟我们说一说。”
夫妻俩对视一眼,终于,何殊父亲说起了经过。
事情要从何殊失踪前几天说起。
原来,数天前,瑞芳到市集给一家绣庄送绣品,让经过的顾徳看到。瑞芳本便貌美,又正值芳龄,水嫩得花一般,顾徳虽有数房姨太,还是动了心思,当场调戏,却被瑞芳逃脱。
顾徳自然不甘心,跟绣庄的人一打听,知道了瑞芳的情况,找了上门。这顾徳年近四旬,年岁上还说得过去,但为人凶狠,营生不择手段见称,多有虐打妻妾的消息传出,何老汉怎肯答应,顾徳却不顾何老汉反对,强自让媒婆下了聘,娶瑞芳当第五房姨太太。
那聘礼在村中来说,算得丰盛。何老汉不要,顾徳放下狠话,过两天便来娶亲。何老汉敢退聘,他就敢让他以后无法在当地生活下去。
何老汉无法,眼看若不答应,顾徳便要当场抢人,只好先应允了。
顾徳岂是善茬,立刻便让人在村中传开,说何老汉收了他聘礼,又撺掇村长散播消息,这下何老汉是水洗不清了。顾徳一走,老汉立刻带着瑞芳到何舒家,将事情说明。
两家一合计,觉得此处再没有办法生活下去,虽离乡背井多有不舍,但却是眼前唯一办法,当即决定当晚暗暗收拾细软,变卖家中值钱东西,翌日夜晚偷偷离开。
哪知,村中有人看到两家变卖东西,为了好处竟悄悄通知顾徳,顾徳得知大怒,翌日一早便过来娶亲,提前了整一天,杀了何老汉一个措手未及。
而何殊家这边还不知情,正在家中捡拾细软,直到何殊家住何老爹附近的村中好友何解过来通知,何殊这才随何解急急赶到老汉处。何氏夫妇本来也一并过去,何殊母亲心情激动下心绞发作,何父只好留下照顾半昏厥的妻子,请大夫诊症、熬药,忙出忙入,一时顾不上何殊。
而自何殊外出便没有了消息,直到月上梢头,何母病情终于稍稍安稳下来,何父心中焦急,方才匆匆赶到何老汉家,谁知,老汉家并无一人,只门里门外撒满一地鞭炮碎屑,屋子内外却半分喜气不占,冷月高悬,鸦声凄啼,厅堂竟隐见血迹,他骤然心惊,一股凉气从心底直透上喉咙。他坐立不安,心里寻思,这人都哪里去了,何殊和何老爹追到顾徳家了吗,可一天过去,能不能将瑞芳讨回来,总该有个结果才是。
他坐了大半时辰,再也等不住,到相邻两户打听。问到的结果都是:日间,顾徳来接新娘,老汉不从,被顾徳打了一身,瑞芳担心父亲安危,泪涟涟的进了花轿。
顾徳让管家领两名打手留下,盯着老汉,以防他追到顾家惹事生非。
邻里见此情景,也不敢多说什么,安慰了老汉几句,说顾徳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瑞芳过去不愁吃穿,将顾徳惹怒了,瑞芳反而没好果子吃,老汉失魂落魄的在地上坐了半晌,似乎终于想通,把话听了进去。连说了几声“罢,也许是命”,又让管家转告顾徳,希望他好好待瑞芳,他过些天再去看瑞芳,便拿了堆在院子的聘礼,进了屋。管家见老汉终于开窍,对老汉说了句“您老只管放心罢”,便领人离开。
邻居见事情似已平息下来,怕多说徒惹老汉心事,也便各自回了屋。
期间,听到何殊上门寻人的声音,随后听到激烈的争执从老汉屋中传出。声音时高时弱,有些听不真切,似乎是何殊怒红了眼,要到顾家讨人,老汉却出言制止。
众人有些奇怪,本来还以为何老汉是无奈之辞,这样听来,却似乎是真妥协了。听去似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人屈从于现实并没有什么不对。
当现实只能如此的时候。
它伤害了你,你不能去伤它,那么就尽量减少它对自己的伤害。老汉这样做,是为瑞芳好,为自己好,否则,即便过去拼了命,也不过是一个鱼死网不破的结局。
但何殊自然不能同意的,年轻人的爱情总是这样一往无前,洒尽热血,不计后果,不管贫富。
后来,老汉似乎发怒了,厉声训斥了何殊,不许他到顾家闹,他的冲动只会让瑞芳受伤受害,再后来便没有了声息。再晚点的时候,有邻居想过来看看,发现老汉家中已经空无一人。
众人听到此处,都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如此说来,过堂记录也不全是谬论。
何老汉确然并非贪财,但后来却似乎改变了主意。
这番话出自何父口中,那是他当日从老汉邻居口中所得,让人信服。
可即便改变了主意,老汉会因此杀了何殊吗?
似乎不可能,但似乎也有这个可能。若老汉在争执中失手杀了何殊
只是,情感上,何殊父母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其他人脸上看到疑虑的神色,石若嫣走到何父面前,秀眉紧蹙,问道:“老人家,后来怎么样了?”
何父举袖搵搵眼角,苦笑一声,“我听完邻居的话,担心得不得了,怕两人还是闹到顾家去了,顾家是临淮郡大户,保镖护院可不是盖的,这一闹还不得吃大亏,我怕何殊和老爹出什么意外,再也等不下去,急急出了门,打算找到顾家去,心想这命是豁出去了,谁让顾徳欺人太甚。”
“哪知,走到村口,便碰到了老爹,一身鲜血,身上袄子被撕扯了个半烂,双目呆滞,我害怕呀,只怕他受了什么伤,一边又担心何殊安危,便连忙搀住他问。”
他说着长叹一声,“谁料我才问了一句‘何殊’,老爹竟像疯了一般,拉着我的手,连连让我带何殊娘立刻离开村子。”
“我自然不可能就这样离开村子,只心焦如焚,问他何殊哪里去了,是不是被顾家捉了起来,老爹却什么也不肯说,老泪纵横,便挣开了我。”
“我急得追过去,却被沿路找来的邻居告知何殊娘又发病,我只好先回到家中,琢磨着何殊要么是被顾家捉起来,要么便是救不到人伤心过度,跑哪里喝酒去了。无论是哪一种,过几天便会回家。最坏打算就是被顾家打个半死,但终归要放人的。我虽可惜瑞芳,可这都是命,如此境地,我还能做些什么呢?何殊娘的情况又让人走不开,我便留在家中一边照顾他娘一边等何殊回来。谁知,第三天上,却等来了何殊的死讯。村子鱼塘浮出具尸体,正是何殊。已然死去三天。”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158章 何解()
“他们必定是找顾徳去了,何殊被顾家杀掉,老爹逃了回来,怕顾家赶尽杀绝,让我们离开避祸。”何父说到这里顿了顿,神色怨恨狠厉。
众人听到这里几乎都明白,方才何父为何会迟疑。
便连何父自己也提供不出证据,何老汉没有杀人。他只是相信何老汉而已。
按照乡邻的说法,何殊去过何老汉家,两人发生过激烈争吵,而后的事便谁也不知道了。到底何殊和何老汉是到了顾徳家,顾家的人一怒之下将何殊杀了抛尸村中池塘嫁祸老汉,还是何老汉和何殊争执中失手将何殊杀死,谁也说不清!
村里没有人能证明何老汉没有杀人,更没有人能证明何殊是到了顾徳家才出的事,但何殊最后在村里出现的地方是何老汉家,这点却是谁也不能反驳的事实!
何况,仵作在何殊齿中发现衣物残丝,经搜证,和何老汉的衣服绣线一致。何父描述中也交代了何殊失踪当天,何老汉外袄破烂,应是和人激烈扭打所为。
李勤寿依据这点来判,表面上是完全合法合理的。
当然,众人很快想到一个人,何解,是他通知何殊瑞芳出事,他陪何殊到过何老汉家,后面的事如果他有目睹就好办多了,但众人记得很清楚,整份过堂记录里,没有一个字提到过这个青年。
陶望卿当即问道:“老人家,何解呢,当天不是他带何殊去的何老爹家吗?后来何殊失踪,你可有向他了解过情况?”
何父点点头,神色却现出丝无奈:“何解这后生很不错,和我家何殊又是从小玩大,可惜那天,我和老爹碰面过后,老爹一言不发回了家,我无计可施之下也想到了他,回去安顿好何殊他娘以后,便去找了他。问起何殊的情况,他说,半路上,何殊就说他肯定要到顾家闹的,不想连累他,让他先回去。何解为人颇为仗义,但家中老人尚在,哪里惹得起顾家,也是无奈,跟何殊说了有事找他商量,他能帮一定帮,便先行回去了。”
过堂记录既无记载,肯定是何解这人没有什么证据可提供,众人其实也早便料到几分,但听何父证实,还是难免泄气。
见这边再也问不到什么,刘芳是干脆人,甚至不多说什么就告辞了,石若嫣和昧初却出言安慰了何母几句,刘芳看着石若嫣,微微冷笑。
昧初客套道:“请保重。后面如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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