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面前,你也敢狡辩?”
女子但笑,突走到那长榻前,将被褥猛地拉开。
魏利散本仍笑意肆放,目光及此,饶是生性歹毒,也登时吃了一惊。
那榻上,躺着的女人,脸部虽已绿气浓胀,脸部亦已微见腐烂,可那红唇鲜艳、森森模样岂正非那早已被烧掉的芳姨?
——
魏利散只觉自进来伊始耳蜗便起的轰鸣声益发大了,心口处那股恶心之感亦越发重了几分,他一惊脱口,“不可能,她们的尸首明明已被彻底烧掉!”
“还是那句,天网恢恢。”女子冷冷看着他,“我们姊妹偏不信这世上无人能治你,我们知公堂上的尸检出了问题,当日在那蔡仵作烧尸之前便将尸骨换下,用深海寒冰保存起来。我听张大人说,有个神秘之所唤兰若寺,可以削骨换面,彻底改变人容貌,虽非完全一致,却能做出七八分模样,是以,尸检出来的结果根本不对,你们猜到张大人必定会当众检验尸体,遂事前将几个女人用钗刺死,寻得兰若寺改换容貌,最后将这些假尸送到廷尉府用以公检,嫁祸柳生。”
“又是张安世那小子!”柳生,又是柳生!魏利散眉色一狠,不想这霜儿竟找的是张安世!
他眸中随之浮现的是一层阴狠,一层亵意,“你既知这些,却怎么不知,我那日既杀得你娘亲和那两个女人,今日便杀得你!”
“言则果真是你杀了她们。”女子突然幽幽一句,黑眸随之簇燃起抹恨色,紧紧咬牙一字一字道:“我要杀了你,为她们报仇!”
“杀我?”魏利散大笑,轻声反诘道:“你认为你可以?”
“为何不可以?我将你引至此,便是要杀你,既然律法无法还我们贫贱之人公道,我们便自己动手!”女子说着将琴放下,眼神也变得锋利,从怀中缓缓抽出一把匕首。
魏利散却只当她搔痒一般,毫无半痛可言,仍旧佞睇这她,笑的越发不可抑止,“你这楼里必定有埋伏,你方才弹琴是想扰乱我视听,让我听不出你楼里还藏了人,好放心进来,可莫忘了,我的侍卫便在外面,我只要大声一唤,你们能杀得了我这几个武功高强、可以一挡数十的侍卫?”
“太子聪明,这楼里确实还藏有我的姐妹,和西风楼的护院,他们武功是远不及你们。”
女子却笑了,清亮明美的双眸更见潋滟,她放柔着声音道:“难道你身上并无心胸狭闷、耳蜗轰鸣之感?你以为,我为何将你先引到我娘亲故居去,因为我们早在蜡烛烛芯中加进迷香粉末,随着蜡烛燃烧,你们慢慢将药性吸进去。这些药,杀不死人,可正如你所说,加上方才琴声,足以扰乱你视听,让你以为这里没藏人,同时,在药效消失之前,你们的武功也暂时无法施展出来。”
她话音收际,紫黛眼线随睫毛微微跃动,虽面纱履面,眼中却是万道风情。
魏利散听着脸色大变,双目抹过一抹刻毒阴厉,他咬牙捂住心口,仍狠狠看她。
白衣女子如傲雪寒梅,带着同样的刻骨痛恨,拿着匕首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
魏利散却蓦地笑声再起,脸上得意之色一点一点尽显出来,女子反倒眉头一蹙,有些惊疑地缓步在原地。
她微微沉声问道,“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小美人,你将埋伏杀我的人叫出来,十个?还是二十个?然后你再打开大门看看,这西风楼外到底有多少我的人?”
魏利散缓缓将捂住心口的手放下,用力一咬下唇,那唇上顿时沁出些血珠来,让他神智一下清醒许多,他看女子秀眉紧紧蹙住,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和着脸上残忍、淫亵等复杂神色,让他看去狰狞而恶毒。
女子也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低声叱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魏利散慢慢走近她,看着她一步一步退,笑道:“倒是个慧黠性灵的人儿。一会与你快活完后,我会将你好生杀死,不会太痛苦。”
“尸体的事,你们换的巧妙不错,蜡烛的布置更是聪明,连我也着了道儿,可你真以为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
“早在出门前,我便遣人通知了杨守敬,你们的京兆尹大人。通知他立刻派人到那芳姨故居附近监视一切,我去到哪里,他的人便要跟到哪里。现在,他和他的人必已在外面!你说,是你这楼里的姑娘和护院多,还是你们大汉官员手下的人多?”
魏利散说罢,女子明显浑身一震,手中匕首亦猝然掉到地上,喃喃道:“你说什么?杨大人一直在替你做事?他可是我大汉的官员,白吟霜这案子,杨大人助你们伪造了假证,是不是?”
魏利散冷笑,“废话,你说他会不帮我吗?”
女子惊道:“除去他,朝中还有很多大人也在帮你?都有谁?”
魏利散挑眉一笑,傲然道:“你可知道,便连当朝右”
盯着那紧紧看着他的女子,他却猛然意识到什么,一瞬大骇,原本英俊的面貌亦都变得微微扭曲,他死死看着她,厉声道:“不,你不是普通青楼女,从开始到现在,一步接一步,你问得太多,亦说得太多,你不是来寻仇的,没有像这样报仇的,你在套我说话——”
“啧啧,到底还是让你发现了,不过,也差不多了,就这样吧,一直看着只有你自己在又叫又笑的表演儿,想大家都看的乏了,也罢,剩下那些官员你不抖出来就不抖出来罢,但我相信,终有一天,善恶都会有报,人在做,天在看,这是你们说的!”
魏利散怀着一腔惊心喘着粗气吼喝出来,却听得一个清脆声音调皮的笑出声来,那笑声分明不是堂中白衣女子所发,那是从屏风后而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82章 局定(三)()
他双眸暴皉几近裂开,只见屏风后一个身穿大汉墨色官袍的少年,带笑缓缓而出。
相貌平平,肤色如蜜,单眼皮儿,薄唇,雀斑,正是张安世不假!
少年似笑非笑看他,手一招,“清风、惊云、皇影、秦霜,谢幕,撤帘!”
一瞬,
魏利散只见四道身影同时而出,四剑相交,霍地一声,原先屋内的各色纱帐屏风全数裂开划碎,接着,
一个、两个、三个
从房内各处纷纷有人走出来,站到正堂,竟不下**十人,一下,将原本宽阔之至的二楼变得拥堵。
这些人中,他最先看到的是常跟在汲黯身边的张曼倩,此时他面带严霜,眉峰紧拧,而他旁侧的汲黯亦是微微抿了唇。
他的父母竟亦在,二人都又惊又怒,立于人群中。
其他诸如汲黯引荐他认识过的韩安国、卜世仁脸色均是难看,惊愕之极。而最让他吃惊的是他以为在门外的杨守敬赫然亦在其中,这位京兆尹大人全身都在发抖。
这些人当中站着一名头戴冠冕的男子,这人他有些印象,当日展销会见过,然而,竟此时方知,这竟便是那羸弱的大汉刘太师,一身墨色麒麟绣袍还能有谁!
刘太师旁边美丽又尊严的雍容少妇,想必就是那大汉卫皇后
还有不少人,身穿一身普通服饰,看去竟似乎是庶民。
这是魏利散在惊惶中所观察和猜测到的,然,来的的又岂止这些人,刘文、刘据、公孙弘、夏侯颇、霍光、石庆、桑弘羊、贾政经、主父偃、李息、等主要的朝官皆位列其中。
此时,除去少数人,众官皆有惊色。
刚刚被缚,汲黯此时却极涵养的未出一言质询,只淡淡看了刘去一眼,又冷眼审度眼前局势。
楼兰王却是一声冷笑,狠狠看向刘去和卫子夫:“这便是太师和大汉皇后的待客之道?本王和夫人被点住穴道,不可动弹出声;本王儿子被陷害,落入圈套;本王今日可真真算长见识了,回去务必要向大汉好好讨教不可。”
卫子夫眉眼一蹙,正要说话,刘去却一声“义母”止住她,朝楼兰王施礼一揖,笑道:“无礼之处,刘某给楼兰王赔罪。至于太子一事,你我再看,一会再说不迟。”
楼兰王身份再贵,可这大汉的实际皇帝给他亲自赔礼,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时也不可发作,虽事已至此,但他手中底牌厚硬,这大汉天子未必能奈何的了他父子。
他看了看汲黯,汲黯仿佛知他意,微微点头,以示稍安勿躁。
他又看张曼倩一眼,出门时魏利散不在,这人竟敏锐的看出了一丝端倪。他倒确实不简单,是自己怠慢了他!
就在他思虑之际,西风楼大门突然被打开,一批官兵涌进,为首的是一名太监打扮的青年男子,紧随其后的却是汲黯的义弟:卫青。前者笑吟吟,后者眉眼惊怒。
魏利散和他都还不知道,却原来,今日天未亮,各个官员便接到宫内送来的密旨,令齐集西风楼,每人应到的二楼厢房位置亦早有安排,厢房内有多名侍卫看守,又令入座后,无论如何,皆不许发出一丝声息,一惊侍卫一律就地正法。
魏利散的侍从会去找杨守敬保护,早在张安世计算之内,遂她早让清风领人等在杨守敬衙门,携着问刘去讨来的圣旨,将杨守敬和那名报讯的楼兰国侍从都先行带到了这里。
卫青武功高强,乃由小丸子亲自带着,调虎移山引到别处,汲黯等一行则直接被她叫小丸子手下内侍请到这里,汲黯和楼兰王虽会些武功,却到底不如温泉这等绝等高手,张曼倩和楼兰王妃却不会武功,很快便教温泉等人制住,点了穴道。
将魏利散先引到芳姨旧居,实还有一层意思,是要在他到来前,将这里所有一切都布置妥当,方好引君入瓮。
赵杏站在白衣女子身边,心里想着,嘴角微扬。
暗处,汲黯眼光慢慢从她脸上渡了一下,随之不动声色勾了勾唇。
张安世策划的这场审讯,更将长安里的一些百姓也找了过来。
希望,能让人们明白司法的意义,它不仅仅是官的法,更是民的法。律法的制定,最先为的是弱者。不管是什么人,只要犯了罪,都逃不过制裁。
此时,大局方才算定。
女子看她一眼,也是会意一笑,这位“青楼女”正是小白,亦即石若嫣。
赵杏见她有些不安的看向二楼,正正是刘去所在的位置,不免一震,她此前将全盘计划告诉刘去,然,也是今日到来,小白在此等候,众人一照面,刘去一瞬脸色微变,她方知,小白竟就是刘去的宠妃:石若嫣。
她如何能不惊!
可所有计划都已定下,牵一发而动全身,本秦霜还为了她特意将白吟霜提前从狱中带了出来,让她先用白吟霜顶替。但她总觉得魏利散似乎与白吟霜颇为熟悉,若真用她,怕他不肯着道,且那日龙门客栈看来,他似乎对小白颇为垂涎——
遂,终还是让白吟霜便装藏在百姓中,她又令石若嫣脸覆白纱,好迷惑群臣不知是以嫣妃为饵。否则,让自己的女人去扮青楼女,刘去必定气的将自己宰了!
刘去朝石若嫣略一点头,以示安抚和肯定,见她看来,却是狠狠看了她一眼。
赵杏那天既抑下与刘去为友之心,此时心中仇意清晰,遂微微侧过头去,刘去目光更微微沉了一分。
这一侧身,目光触上卫皇后身边刘乐娇艳的笑靥,还有阿陶淡淡的微笑。
说到阿陶,竟也是此时方知,她便是传闻中的陶家小姐,闺名望卿!
卫长公主刘芳、蓉妃,也都过来了,随伴在卫子夫身侧。
突然,卫子夫淡淡打量了她一眼。
她虽微微一惊,但时刻已到,事不宜迟,先不牵萦这位皇后对自己的看法,只朗声道:“白吟霜案到此,想诸位已看分明,这魏利散才是凶手,魏利散虽贵为楼兰国太子,却是在大汉犯的法,理应处以大汉刑法。”
“魏利散,你视人命如草芥,草菅人命,杀害芳姨等三名大汉子民,恶贯满盈,本官如今依法判你斩首之刑!”
“好,张大人判的好!”
“这恶徒该死!”
欢呼声最先来自民众,人众虽只有数十,却亦聩耳。
楼兰王脸色一变,正待说话,魏利散咬牙而立,凶狠的看向赵杏,先其父而道:“张安世,你怎敢乱判,本太子方才不过是和这青楼女调戏说笑,根本不可当真——”
他说着指向那长榻上的“芳姨”尸首,冷笑道:“什么兰若寺,分明是你教那女子的无蹊之谈,陷我进局。这具分明是那芳姨的尸身,身上之伤为盗窃被发现的柳生顺手拿起金钗所刺,你说这尸首不是芳姨,有何证据?这兰若寺又在哪儿,你把它找出来,再当众做一回改容换貌之术,我才服了信了!”
人们不意他此时仍砌词诈辩,皆怒不可抑,楼上民众喝骂激烈,一个书生怒道:“魏利散,你当初将白扭成黑,如今竟还要将黑漂回白不成?我大汉农贸虽不及你楼兰国,但武力并不比你楼兰弱,你怎敢如此糊弄我国?”“大胆,太师面前,岂容你喧肆?”此时,刘文一声沉喝。看向那书生。
书生伙同民众皆是一惊,看向这戴王爷身边的太师,此前虽对之多有暗诟,但当真太师面前,岂敢说一句,更不意与那个此前被责为伪君子的张廷尉,竟顶住各方压力三审此案,一时畏又敬,立下安静下来,不敢再说什么。
刘去眸光轻轻掠过楼下赵杏,道:“张安世,继续审理!”
这刘去身量虽高大却略显清削,又是眉目如画,好似画卷上走出来的儒雅公子,此时袖袍轻展,目光一睐,只如寒光利刃,俨有气吞山河赫赫之势,似乎,把玩世物、睥睨天下也不过如此。不说民众一时为之慑,诸官亦一时惴惴,只随他看向那个似善察君主主意、却又当真为民请命,极为古怪的张安世。
可此时,除魏利散亲口所供,似已再无证据了,这兰若寺,似乎并未找着。
对于刘去,赵杏却没那么多惊讶,她早知这人最喜变脸,汲黯以外,张曼倩亦正看着她,第一次,若有几分深邃思色。
看向她睚目而视的楼兰王夫妻一眼,赵杏一笑,看向魏利散,“早知你无耻必定不认,你自己就是最好的人证,如今你还要物证,本官便给你物证!”
她看向大门,朗声道:“碧莲姑娘,请将他们都带进来!”
众人一怔,随她看去,只见门外不知何时已悄然站满了人。
为首的正是那西风楼的姑娘碧莲和数名女子,她们带着一身风尘和仇恨之息,领着十多名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大人,人已带到。”
碧莲说着,谨慎的和众女子退到一边,众人只见这些男子皆已年近半百,有身穿大汉服饰的,亦有异国衣袍,更有楼兰本国者。
此时,赵杏走到“芳姨”身边,将她身上衣服轻轻揭起至肚腹处,低声道:“这位大嫂,今日恕张安世失礼了,你也是此案无辜死者,希能为你沉冤得雪。”
魏利散凌厉的看着她,“张安世,这是什么意思?”
赵杏目光微扬,缓缓道:“芳姨亦曾是名盛极一时的花魁,来长安营生,与之交往的各国客人都有。这些,皆是芳姨往日恩客,既得缱绻数场,他们皆已证实,芳姨肚腹处有一红色胎记。”
“我原只得三天时间,只能在长安里找人,后太师多宽我半月,这下,我们暗下广发消息之全国和其他国家,若仅仅是我大汉子民作证,你等难免说证据不实,此处,有数国之客,更有你楼兰之人,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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