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集》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卡夫卡集-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的一个男子,他一只手伸出来接过镰刀,另一只手像对一个孩子那样摸了一下我的脸。走到桥中间,我开始怀疑起来,我走的路到底对不对,于是我对着昏暗的天色大声喊叫,但没有任何人回答我。我便走回到岸边来,想向那个男子打听,可是他已经不在那儿了。
  54。 “这一切都是毫无用处的,”他说,“你连我都没能认出来,而我正胸贴胸地站在你的面前。你还怎么走下去呢,因为你连面对面站在你面前的我都没能认出。”
  “你说得对,”我说,“我也这么对自己说,可是因为我没有得到答复,于是便停留在这里。”
  “我也一样。”他说。
  “而我在这一点上并不比你逊色,”我说,“所以对你来说同样可以说,一切都是毫无用处的。”
  55。 我在沼泽林的当中设了一个岗哨。但现在一切都空了,无人回答我的呼喊,这哨兵走失了,我不得不安排一个新的哨兵。我注视着那个骨胳突出男子的红润的脸。“前一个哨兵跑丢了,”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这种不毛之地容易发生引诱哨兵逃离的事。所以你得小心才是!”他笔挺地站在我的面前,像阅兵时那样。我补充道:“假如你听任引诱,那只会给你带来伤害。你会在沼泽中沉没,而我会马上在这里安排一个新的哨兵,如果他又不忠实,就再换个新的,就这样,无穷无尽。即使我赢不了,至少我也不会输。”
  我命令把我的马从马厩里牵出来,我的仆人没听懂。我自己走到马厩里去,安上马鞍,跨上了马。我听见远处传来号声,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一无所知,甚至什么也没听到。他在大门边拦住了我,问道:“主人,你到哪儿去?”“我不知道,”我说,“只想离开这里,只知道要离开这里,不断地拉开与这里的距离,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我的目的。”“那么你是知道你的目的了?”他问我。
  “不错,”我回答道,“我已经说过了,离开这里。这就是我的目的。”“你没带干粮,”他说。“我根本不需要,”我说,“这旅途非常漫长,假如我在途中得不到吃的,那我非饿死不可。带多少干粮都救不了我。幸亏这是一次真正长得不得了的旅行。”
  /* 19 */第三部分:杂感别指望女人有理智56。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到达了。一根木杆斜斜地插在地里,顶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坑道”。我该是到了目的地了吧,我猜测着,环顾四周。距我立足之地仅几步路的地方有一个不起眼的、爬满绿藤的小木房,我听到那儿传来轻轻的盘碟碰击声。我走了过去,把脑袋从低矮的口子里探了进去,里面一片漆黑,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但我仍然问候里面的人,并问道:“您知道这坑是谁管的吗?”
  “我自己,为您效劳,”一个友好的声音说道,“我这就来。”现在我渐渐习惯了黑暗,辨认出了里面的人们:一对年轻的夫妻,三个额头几乎够不着桌面的孩子,一个拥在母亲怀里的婴儿。坐在小木屋深处的那个男人想要马上就站起来,挤出来,那女人却恳求他先把饭吃完了。他指了指我。她又说:“我会友好地等一会儿,而且会赏脸同他们一起吃这顿可怜的午餐的。”而我呢,我真是恨透了自己,竟然会跑到这鬼地方来,把一个快乐的星期天搅得一塌糊涂,所以我不得不说:“遗憾,遗憾,亲爱的夫人,可惜我不能接受邀请,因为我必须在此时此刻,确确实实就在此时此刻让人把我放下来。”“好极了,”那女人说,“偏偏挑个星期天,而且还是吃午饭的时候。世上的人真是不可捉摸。这种无休无止的苦役实在是没法说。”“您别这样嚷嚷,”我说,“我不是出于恶意要求您的丈夫这么做的,假如我知道这事该怎么做,我早就自己干了。”“别听这女人的,”
  那个男人说道,他这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旁,边说边拽着我走,“您别指望女人有理智。”
  57。 这是一条狭窄、低矮、圆拱形的通道,墙壁刷得雪白,我站在它的入口处,它斜斜地通向深处。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走进去,犹豫不决地站在那儿,两只脚在入口处前稀稀拉拉的草上来回地蹭着。这时有位先生经过这里,这无疑是偶然的,他的背有点驼,可人却是够蛮横的,因为他一上来就想跟我攀谈。“上哪儿去,小家伙?”他问我。“现在还哪儿都不去,”我边说边看着他那乐呵呵而又高傲的脸,即使没有那眼镜,这张脸也已经够高傲的了,“现在还哪儿都不去,我正在考虑呢。”
  58。 有歌声从一家小酒馆里传出来。酒馆的一扇窗户敞开着,因为没有挂上钩子,所以在那里晃来晃去。这是一栋小小的平房,周围是一片空旷的地带。这里已经离城相当远了。这时来了一位迟来的客人,悄悄地走来,他穿着一套紧身衣服,像在一片漆黑之中向前摸索,其实这时月光十分明亮,他侧耳在窗前倾听,然后摇了摇头,弄不懂,这么美妙的歌声怎么会从这么一家酒馆中传出来。他双手一按窗台,背向跃了上去,可是他够不小心的了,竟然没能在窗台上坐住,而一下子掉进了屋里,但跌得并不重,因为有一张桌子紧挨着窗子。酒杯飞落在地,坐在桌旁的两个男人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把这个两脚还悬在窗外的新客人又从窗子里扔了出去。他掉在了柔软的草丛中,一个跟头就站了起来,再度侧耳倾听,可是歌声已经停止了。
  59。 我陷入了一片无法通过的荆棘丛中,只能大声叫喊公园管理员。他马上就来了,但无法穿过荆棘走到我身边来。“您是怎么跑到这片荆棘丛当中去的?”
  他喊道,“您不能沿着同一条路走出来吗?”“不可能,”我喊道,“我再也找不到那条路了。我刚才一边想着事一边平静地走着,突然就发现我在这个地方了,就好像是我走到这里来了以后,荆棘丛才长了出来。我再也走不出去了,我完了。”
  “您像个孩子,”管理员说,“您首先沿着一条禁止通行的路,愣穿过从来没人走过的树丛,然后您就叫起苦来。但您并不是在原始森林里,而是在公园里,人们会把您弄出来的 。”“可是公园里根本不该有这样的树丛,”我说,“而且人们又能怎样救我呢?谁也进不来。如果人们要试试看的话,那就抓紧了,天马上就要黑了,在这里过夜我可受不了,而且我已经给刺扎得遍体鳞伤,我的夹鼻眼镜也掉下去了,再也找不到了,没有眼镜我简直就是半个瞎子。”“这一切都很有道理,”管理员说,“可是您还是得忍耐一会儿,我总得先去把工人找来,让他们开出一条路来,而且在这之前还得获得公园主任的批准。稍稍拿出点耐心和男子汉气概来吧,好不好?”
  60。 有一个先生来到了我们这儿,这人我是经常见到的,可从来没有引起过我的重视。他和父母一起走进卧室,他们完全被他的言论给俘虏了,进去后神不守舍地带上了房门。我想要跟进去,可是女厨师弗丽达挡了我的驾,我当然是拳打脚踢,嚎啕大哭,可是弗丽达是我见过的女厨师中最强壮的一个,她懂得怎么用强有力的握力压住我的手,使我离她的身子有一定的距离,使我的脚踢不着她。
  然后我便无法可施了,只能破口大骂。“你是个母老虎,”我喊道,“不害臊,你是个姑娘,可是活像个母老虎。”可是什么话也没法使她激动,她是个心平如水、几乎有点伤感的姑娘。直到母亲走出卧室,到厨房里去拿点什么东西时,她才放开了我。我拽着母亲的衣角。“那位先生想要干什么?”我问。“噢,没什么,”她说着吻了吻我,“他只是要我们出门去。”这下我可乐坏了,因为我们假期里老是去的那个村子可比城里美多了。可是母亲却对我说,我不能去,我必须上学,现在不是假期,再说冬天快要来了,所以他们也不是到村子里去,而是到另一座城市去,比那村子可远多了。当她看到我惊恐的样子,马上改口说:
  “不是的,那城市不是更远,而是比那村子近得多。”她看出我不太相信,便把我领到窗前,说道:“那座城市真的很近,从窗子里看出去差不多就可以看得到。”
  可这话不对,至少在这个阴沉沉的日子里不对,除了总是看到的下面那狭窄的街道和对面那座教堂,别的就什么也看不到了。然后她放开我,跑进了厨房,端了一杯水出来。这时弗丽达又想朝我扑来,她挥了挥手,叫弗丽达走开,并推着我走进了卧室。父亲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已经伸出手要那杯水了。当我看见我时,微笑起来,问我对他们出门去有什么看法。我说我很想一起去。但他却说我还太小,而这是一次十分辛苦的旅行。我问,既然如此,那么他们又为什么非去不可呢?父亲指了指那位先生。那位先生的上衣扣子是金色的,他正用手绢擦着其中的一个。我请求他让我的父母留在家里,因为,假如他们走了,我就得跟弗丽达单独在一起了,可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 20 */第三部分:杂感我因迷误而走错了道61。 一辆金色车子的轮子滚动着,在石子路上吱吱嘎嘎叫着停了下来。一位姑娘想要下车,她的脚已经踏在踏板上了,这时她看见了我,便又缩回了车里。
  62。 有一个玩具需要耐心。这东西比怀表大不了多少,没有任何出人意表之处。在涂上了红褐色油漆的木板面上,刻了几道涂成蓝色的小槽,都通向一个小圆窝。要通过倾斜和摇动让那同样是蓝色的弹子先滚入其中一条小槽,然后滚入圆窝,一旦弹子进了圆窝,游戏便结束了;想要重新开始,就要把弹子重新从圆窝里晃出来。这一切都笼罩在一块挺厚的圆拱形的玻璃之下,这个训练耐心的玩具可以揣在口袋里带着,随时随地都可以掏出来玩。
  当这颗弹子闲着无事时,那么它多半就背着手在那高原上逛来逛去,避开那些个小槽。它的观点是,在玩游戏的时候,它在那些小径中受的折磨已经够多的了,所以在闲着时,它有足够的理由在自由的平地上休养生息。有时它习惯地抬起头来看看那笼罩在上方的圆拱形玻璃,但并没有辨认上方什么东西的意图。它走路的步子迈得很大,于是它声称,它不是为了那些小径而生就的。没有一定的道理,因为这些小径差一点就容不下它了,但再想一想就又觉得毫无道理了,因为事实上它被制作得恰好与那些小径相吻合,当然这些小径对于它来说谈不上舒服,否则这就不能算是练习耐心的游戏了。
  63。 那是伊莎贝拉,一匹灰斑白马,一匹老马。在人群里我还真认不出它来,它变成了一位女士。最近我们在一个花园里举行的慈善大宴上相遇。那儿靠边的地方有一片小树林,包围着一片绿荫凉爽的草地,若干条小径穿过这小树林,有时待在那儿是很舒服的。这个花园我以前来过,所以当我对那儿的社交感到厌烦时,就拐进了那片小树林。刚刚走到树荫下,我便看到一位高大的女士从另一边向我迎面走来;她的高大几乎令我目瞪口呆,尽管周围没有其他人可以拿来跟她比较,可是我毫不怀疑,我所认识的女人中没有一个不比她矮好几个头。在第一眼看到她时我几乎认为任谁都要比她低无数个头。可当我走近了些,我的心情便平静了下来。原来是伊莎贝拉,我的老朋友!“你是怎么跑出马厩来的?”“噢,这并不难,我只不过由于主人的仁慈才仍然被留在那儿,我的好日子过去了。我对我的主人解释说,与其毫无用处地待在马厩里,还不如趁我还有力量,让我出去看一眼世界。我这么对主人说了后,他就理解了,找出一些已故的人的衣服,还帮我穿上,然后说了一些美好的祝愿,就让我走了。”“你多漂亮啊!”我说,这话不完全诚实,但也不全是谎言。
  64。 就绝对而言,一切科学都是方法论。所以对这明显是方法论之物的任何恐惧都是没有必要的。它是套筒,但是不适用于一切,只适用于一个。
  65。 我们大家在进行同一场斗争(假如我受到最后一个问题的攻击,而伸手到身后去抓取武器,我将无法在武器中选择,即使我能选择,我也只能拿“他人的”,因为我们大家只有一批武器储备)。我不能进行自己的斗争。如果何时我以为自己是自立的,发现周围没有别人,那么马上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由于我不能立即到达,或根本不能到达大家的位置,我便必须接受现在这个岗位。当然,这并不排除先驱者、后来人、左右翼和战争的一切习惯和怪异特点的存在,但是的确没有自立的战争进行者。这是对虚荣心的〔打击〕?是的,但同时也是对其必要的、实事求是的鼓舞。
  66。 我因迷误而走错了道。
  真正的道路在一根绳索上,它不是绷紧在高处,而是贴近地面的。与其说它是供人行走,毋宁说是用来绊人的。
  67。 总是在虚荣心和自我陶醉的爆发之后才得以喘口气。阅读《狱太人》中的那篇小说时如痴如醉1917年10月,由马丁。布德编辑的复国主义刊物《犹太人》刊载了卡夫卡的小说“豺和阿拉伯人”,同年11月发表他的《为某科学院写的一份报告》。,就像是笼子里的一只松鼠。对活动保有的幸福感,对空间狭窄产生的绝望,外界的宁静又令人难以忍受。而所有这一切又是不断地更替着,始终在悲惨结局的污秽之中挣扎。
  68。 对细节和自己的世界观进程的记忆,只是整体中的一个残片。如果你不能这样地总结自己,在需要决断时把自己整个地握在手中,就像握着一块准备投出的石头,一把准备屠宰的利刃,那么,哪怕你只是想要触及那最伟大的任务,只是想嗅及它的临近,只是想梦到它的存在,只是想求得有它的梦,只是斗胆去学这种请求的字母,又怎么做得到呢。另一方面,在拳拢双手之前,并没有向手心吐唾沫的必要。
  69。 魔鬼有时会拥有善的外表,甚或完全化身其中。如果它不在我面前暴露,我当然只有败北,因为这种善比真正的善更吸引人。可是如果它们不用伪装而出现在我的面前呢?如果我在一场狩猎追逐中被魔鬼撵入善之中去呢?如果我作为厌恶的对象被周围的无数针尖翻入、刺入、逼入善之中去呢?如果肉眼可见的善的利爪纷纷向我抓来呢?那时,我会后退一步,软弱而悲哀地进入恶之中去,因为恶自始至终一直在我身后等待着我的决定。
  70。 这里还有个附带的说法流传了下来。人们说,奥德赛是那么的足智多谋,狡如狐狸,甚至连命运女神都无法进入他的内心最深处。也许他,尽管这已经超出了人的理解力,实际上已经发现了塞壬们的沉默,而他只不过将上述虚假行为在一定程度上作为幌子在她们和诸神面前演示一遍而已。
  71。 认识你自己,并不意味着观察你自己。观察你自己是蛇的语言。其含义是:使你自己成为你的行为的主人。但其实你现在已经是了,已经是你的行为的主人了。于是这句话便意味着:曲解你自己!摧毁你自己!这是某种恶——只有当人们把腰弯得很低时,才能听见他是这么说的:“为了还你本来面目。”
  /* 21 */第三部分:杂感斗争中要帮助世界72。 那是一群无赖,这就是说,这不是无赖,而是普通的人,他们总是聚在一起。比如他们之中如果有谁以某种无赖的方式(当然这又意味着不是任何无赖方式,而是普通的、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