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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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集-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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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喜欢它,他保住了他的生命,而且最终由于理智必然导致的逻辑性而被人找到了。
  “你将你的困苦变成一种美德。”
  “第一,每个人都这么干;第二,偏偏我不是这么干的。我让我的困苦依然故我,我不去晾干沼泽,而是生活在它那蒸腾不息的雾气中。”
  “你正是从这之中表现你的美德。”
  “像每个人那样,我已经说过了。而且我仅仅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为了使你始终对我好,我宁可让我的灵魂受到损害。”
  对他来说一切都是许可的,只有忘记自我不行,这么一来,一切又都成了禁止的,只有在这一瞬间对全体来说是必要的一点属于例外。
  意外的狭窄是一种社会要求。
  所有美德都是个人的,所有恶癖都是社会的。被视为社会美德的,比如爱、无私、公正、牺牲精神,只不过是“令人惊讶地”弱化了的社会恶癖。
  他对他的同时代人所说的“是”与“否”的区别,对于他本来的说话对象来说相当于死与生的区别,他自己也只是似懂非懂。
  后世对个人的判断比同时代人正确的原因在于死者本身。人们在死后,在孤单一人的时候才得以以自己的方式发挥自己。死亡对于个人来说相当于星期六傍晚对于烟囱清洁工的意义,他们清洗肉体上的油烟,然后便可看出,是同时代人更多地伤害了他还是他更多地伤害了同时代人,如果是后者,那么他就是一个伟大的人。
  /* 8 */ 第二部分:“他”
  叶廷芳黎奇译 3否定的力量,不断变化、更新、死去活来的人类斗志高潮的这一最为自然的表达,是我们始终拥有的,但否定的勇气我们却没有。而实际上,生活就是否定,也就是说,否定就是肯定。
  他并不随着他思想的死去而死去。这种死亡只是内心世界里面的一个现象(内心世界依然存在,即使说它只有一个思想),一个无异于其他自然现象的一个自然现象,既不可喜,也不可悲。
  他溯流而上游去的水流是如此湍急,以致精神不太集中地游着的他有时会对这荒凉的寂静(他就在这寂静之中击打着水)感到绝望,因为在失败的一个瞬间他就被推回得非常非常之遥远。
  他感到口渴,这时只有一丛灌木把他和泉水隔开。可是他分成了两体,一个他纵览一切,看到他立于此地,而泉水就在一边;第二个他毫无感觉,顶多隐隐约约地感到,第一个他看见了一切。由于他毫无感觉,他也就喝不着水。
  他既不勇敢也不轻率,但也不胆小怕事。一种自由的生活不致于使他害怕,现在这样一种生活没有光临,但他并不为此担忧,他对自己根本就无所担忧。可是有一个他根本不知道是谁的某人为他,仅仅为他,怀着很大的、无休止的担忧。
  这个某人对他的担忧,尤其是这担忧的无休止,在宁静的时刻中有时使他感到难以忍受的头痛。
  想要起来时,一种沉重感阻碍着他,这是一种安全感:感觉到一张床为他铺好了,而且只属于他;想要静卧时,一种不安阻碍着他,把他从床上赶起来,这是良心,是不停敲击着的心,是对死亡的恐惧,是反驳他的要求。这一切不让他休息,于是他又起来了。这种起来卧倒和一些于其间所作的偶然的、仓促的、古怪的观察构成了他的生活。
  他有两个对手:第一个来自他的发源地,从后面推挤着他;第二个挡着道,不让他向前走。他同时与二者斗争着,其实第一个支持他与第二个的斗争,因为他要把他往前推;而第二个同样支持他与第一个的斗争,因为他把他向后推。但是只是理论上如此。因为并非只有两个对手,而是还有他自己,但又有谁知道他的意图呢?无论如何他有这么一个梦想:有朝一日,在一个无人看守的瞬间,比如一个空前黑暗的夜间,他得以一跃离开战线,并由于他的斗争经验而被提拔为判决他那两个还在互相搏斗着的对手的法官。
  /* 9 */ 第三部分:杂感友好地向我问候杂感卡夫卡是个哲人式的作家,勤于思考是他的本色。除了日记、书信里表达了他的大量思想和观点以外,他还写了不少思考性笔记,这些主要记载在他的所谓《八本八开本笔记簿》里,大部分写于1917年,少量的写在1918年。此外,还有一些笔记本和散页,一般都在这以后。这些内容无疑是卡夫卡的一笔宝贵的思想遗产,是了解和研究卡夫卡的不可或缺的资料和读物。
  1。我住房中有一扇门我至今没有注意到。它开在卧室中与邻房相连接的那道墙上。我从来没有为它动过脑筋,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实际上它是非常显而易见的。虽然它的下半部被床给挡住了,可它远远高出于床,高出一扇门,一扇大门的高度。昨天它被打开了。当时我正在餐室里,与卧室还隔着一个房间。
  我去吃午饭的时间比平时晚了许多,屋里已经没人了,只有女佣人还在厨房干活。
  这时卧室里传出了噪音。我赶紧跑过去,看见那扇门被慢慢地打了开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床推向一边。我喊道:“谁?想干什么?当心!注意!”期待着一队彪汉拥进来。可是进来的只是一个瘦瘦的年轻人。门缝刚够他通过,他就钻了进来,友好地向我问候。
  2。那是乡间一个傍晚。我坐在我的阁楼里关着的窗后注视着那个牧羊人。他站在刚收割过的田野上,嘴里叼着烟锅,鞭子插在地里,好像对在远近深沉的寂静中平静地吃着草的牲口漠不关心似的。这时响起了敲打窗户的声音,我从瞌睡中惊醒,镇静了一下,大声说:“没什么,是风在撼动窗户。”当敲打声再次响起时,我说:“我知道,那只不过是风。”但在第二次敲打时响起了一个请求放他进来的声音。“那确实只是风,”我说着拿来放在箱子上的灯,点燃了它,把窗帘也放了下来。这时整个窗子开始颤抖,恰似一种卑屈的、无言的哀求。
  3。来了两个士兵,抓住了我。我挣扎着,可他们抓得很紧。他们把我押到他们的主人那儿。那是个军官,他的制服好花呀!我说:“你们想要干什么?我是个老百姓。”那军官微笑着说:“你是个老百姓,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抓你。军队拥有无上的权力。”
  4。猎人的小屋孤零零地坐落在山林中。他和他的条狗在那里过冬。可是这个国度中的冬天是多么漫长啊!差不多可以说长达如人的一生。
  这个猎人心情很好,他不缺任何重要的东西,无须为缺这少那抱怨,他甚至认为自己的装备太富裕了。“假如有个猎人到我这儿来,”他想,“假如他看到我的设施和储备,他就会结束打猎生涯。可是这难道不也是结束吗?这儿没有猎人。”
  他向他的狗走去,它们在角落里睡觉,下面铺着毯子,上面盖着毯子。这是猎犬的睡眠。它们并没有睡,它们等待着去打猎,而这看上去像是睡眠。
  5。彼得有个未婚妻住在邻村。一天晚上他去找她,有许多事要商量,因为过一个礼拜他们就要举行婚礼了。商谈进行得很成功,一切都如他所愿地得到了安排。将近10点时,他嘴里叼着烟斗,心满意足地回家去。这条路他十分熟悉,他根本不在意。忽然,他在一片小树林里吓了一大跳,一开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然后他看见了两只闪着金光的眼睛,一个声音说道:“我是狼。”“你想要什么?”
  彼得说,由于紧张,他张开胳膊站着,一只手攥着烟斗,另一只手攥着手杖。
  “要你,”狼说,“我找吃的找了一整天了。”“求求你,狼,”彼得说,“今天放过我吧,过一个礼拜就是我的婚礼日,让我经历这一天吧。”“这我可亏了,”
  狼说,“我从等待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过后你可以吃我们俩,我和我的妻子,”彼得说。“婚礼前又有什么呢?”狼说,“在那之前我可也不能饿肚子啊。
  现在我已经对饥饿感到厌恶了,如果我不能马上得到什么,即使不愿意,我现在也得吃了你。”“求你了,”彼得说,“跟我来,我住得不远,这个礼拜我将拿兔子喂你。”“我至少还得得到一头羊。”“好的,一头羊。”还有五只鸡。“城门前没有人,门拱下也没有人。我踏着扫得干干净净的石子路走过去。透过城墙上的一个方孔可以看到守门人的小屋内部,但小屋是空的。这虽然奇怪,可是对我很有好处,因为我没有任何身份证件,我所有的财产就是一件皮衣和一根手杖。
  6。她睡着了。我不叫醒她。为什么你不叫醒她?这是我的不幸,又是我之所幸。谓之不幸,是我不能叫醒她,我的脚不能踩上她的屋子那滚烫的门槛,我不认识去她家的路,我不知道那条路所在的方向,我离她越来越远,无力地像一片叶子被秋风吹离它的树;再说,我从来没有在那棵树上待过,是秋风中的一片叶子,不错,但不来自任何树。——谓之幸运是,我没有叫醒她。如果她从铺位上站起来,如果我从铺位上站起来,像一头狮子从它的铺位上站起来,而我的吼叫闯进我战战兢兢的耳朵里,那我该怎么办呢?
  /* 10 */第三部分:杂感我窥视着她7。“怎么样?”这位先生一边微笑着看着我,一边挪动着他的领带。这景象我的目光还能忍受得住,但过了一会儿我还是主动地微微侧转点身子,越来越全神贯注地盯着桌面看,好像那儿开启了一个洞口,且越来越深,把我的目光往下拽去。这时我说:“您想考核我,但并不能证明您有这资格。”这回他大笑起来:“我的存在就是我的资格,我坐在这儿就是我的资格,我的提问就是我的资格,我的资格就是,您理解我。”“好吧,”我说,“权且算是这么回事。”“那么我就要考核您了,”他说,“现在我请您端着椅子退回去一点,您这样使我感到很挤。我还要请您不要看两边,而看着我的眼睛,也许对我来说,看着您比听您的回答更重要。”我照他的要求做了之后,他便开始了:“我是什么人?”“我的考官,”我说。“没错,”他说,“我还是什么人?”“我的叔叔,”我说。
  “您的叔叔,”他叫了起来,“回答得太棒了。”“是我的叔叔,”我强调地说,“不是什么更好的。”
  8。我爱她,但不能跟她说话,我窥视着她,以便不与她相遇。
  9。这是谁?是谁在码头上的树下走着?是谁完全失败了?是谁再不能得救了?
  谁的墓上滋长着草?梦来了,它们顺流漂了过来,沿着码头堤墙边的一个梯子爬了上来。人们止了步,跟它们聊了起来,它们知道一些事,只是不知道它们自己是从哪儿来的。这个秋日傍晚的天气很温和。它们向河流转过身去,举起胳膊。
  为什么它们要举起胳膊,而不是把我们拥入怀中?
  这是一个政治集会。奇怪的是,大多数大会都是在这个盖满马厮的场地上举行——在河岸旁。人的声音几乎无法从河流的咆哮中透出来。尽管我就坐在码头护墙上,离演说者很近(他们在一个由方石砌成的四方形的台基上居高临下地讲话),但我听明白的很少。当然我早就知道他们要讲的是什么,大家都知道。而且大家意见都一致。我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一致的场面了,我也完全赞同他们的意见,这事情太清楚了,不知道说过了多少遍,始终像第一天那么清楚。一致性和清晰性让人心中发闷,思考力被一致性和清晰性堵住了。有时我宁可只去听河流的声音,别的什么也不要听。
  10。 有的人说他懒惰,有的人说他畏惧工作。后一种人对他的判断正确。他是畏惧工作。当他开始干一件工作时,他就会产生不得不离开家园的那种感觉。
  不是个值得爱的家园,但毕竟是一个习惯的、熟悉的、安全的地方。这个工作会把他引向何方呢?他感到自己被拽着走,就像一只幼小的胆怯的狗被人拽着走过大城市的一条街道。使他紧张的不是喧哗的噪音。假如他能听到这噪音,并能区别其组成部分,那么他马上就会需要这些声音。可是他听不到它,当然被人拽着从噪音中穿过,但却一无所闻。只有一种特殊的寂静,似乎从所有方向冲着他,倾听着他,一种想要由他滋养的寂静,只有它是他所能听见的。这是可怕的,既紧张又乏味,几乎令人难以忍受。他会走多远?两三步而已,不会更远了。然后他便厌倦了此行,跌跌撞撞地回家园去,回到那灰色的、不值得爱的家园。这使他对一切工作无不痛恨。
  11。 我站在大厅的门旁,在离我很远的墙壁背面是国王的卧榻。一个温柔、年轻、体态轻盈的修女在他身边忙活着,把枕头放正,把一张放着各种饮料的小桌子推过去,从中为国王挑选饮料,胳膊肘下还夹着她刚刚朗读过的一本书。国王没有生病,否则他就回到卧室中去了。但他必须躺下,某些激动的事把他给撩倒了,把他敏感的心带入了不安之中。一个仆人刚刚禀报了公主和她丈夫的到来,所以修女中断了朗读。我感到很困窘,因为现在也许将要听到亲密的谈话。但由于我已经身在此地,而谁也没有给我离开的任务,也许是故意的,也许是因为我的微不足道而被忘记了,我便认为我有义务留在这里,只是退到了大厅最远的角落里。国王近处的一道小门打开了,公主和驸马一先一后躬着身走了进来,进厅后,公主挽住驸马的胳膊,一起走到国王面前。
  “我不能再干下去了,”驸马说。“你在婚礼前庄严地接受了这个义务。”
  国王说。“我知道,”驸马说,“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再干下去了。”“为什么不能?”国王问道。“那外面的空气我无法呼吸,”驸马说,“我无法忍受那儿的喧哗,我不是不会头晕的人,在那高处我感到难受,简而言之,我再也不能干下去了。”“最后一点还有点意义,当然是坏意义,”国王说,“其余全是借口。
  女儿的意思怎样。”“驸马说得有理,”公主说,“他现在过的这种生活是个负担,对他对我都是个负担。你可能没有好好地设身处地想一下,父亲。他必须始终准备着,实际上大约一周才发生一次,但他必须始终准备着。因为事情会发生在最不可思议的时辰。比如我们在一个小小的社交场合坐着进餐,人们多少忘却了一切烦恼,天真地感到高兴。这时守卫闯了进来,呼唤驸马,这时当然一切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他必须脱下身上的衣服,钻进那套窄小的、花哨得令人讨厌的、像小丑的、几乎剥夺尊严的规定的制服中去,然后这可怜的人飞快地向外跑去。于是聚会被炸散了,客人纷纷离开。也幸亏如此,因为当驸马回来时,他已经没有能力讲话,没有能力在身边容忍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有时他的力量刚够他跨进门来,然后就倒在了地毯上。父亲,难道有可能继续这样生活下去吗?”
  “妇人之见,”国王说,“我不觉得奇怪,可是你,驸马,现在我明白了,居然听了妇人之见来向我推辞义务,这使我难受。”……/* 11 */第三部分:杂感艾特霍费尔旅馆12。 住在艾特霍费尔旅馆,是叫阿尔比安—艾特霍费尔或曲普里安—艾特霍费尔还是别的什么名字,我已经记不住了,可能我也不可能再找到它,尽管这是个很大的旅馆,而且设施和服务都特别出色。我再也想不起来,我几乎每天都要换房间,尽管我在那里只住了一个星期挂零;所以我经常忘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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