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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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江州-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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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隆,读书能成材,来年定高中。请大官人步步高升!”
  宋江还没有上楼喝酒,已经觉得浑身舒服了,就凭跑堂这
点招待功夫,今天已经不虚此行了,高高兴兴踏进浔阳楼酒
店跟跑堂上了楼。只见楼上的布置更加富丽堂皇了,南北两
面一排窗,东西也各有四扇窗户,真是四面通风。窗门上全部
雕刻各种杂剧戏文,玲珑剔透,活龙活现。靠两边粉墙上挂了
名人书画,其中有四幅相当名贵,那就是苏轼的古木竹石图,
米芾的山水画,黄庭坚的行书,蔡襄的草书。这四人是宋代有
名的书画家,苏轼、米芾又擅长书法,所以有“四大书法家”之
称,能将这四位大家的书画汇集一起,十分难得,引人瞩目。这
也成为浔阳楼酒店特有的色彩。
  宋江就靠沿江北窗边坐定,楼上一个吃客也没有,自己来
得太早了。另外三人还要稍等一会儿才来,就这样清坐着算
什么?倒好象存心等人家请客一样。因此先点两碟菜、一壶
酒,小吃消遣,等戴宗、李逵、张顺到来。他边吃边看着江面景
色。远有青山,近有绿水,真是朝阳光辉映江面,水鸥低回入
画来。不但青青江水,而且远处还有点点白帆。好秀丽的浔
阳江啊!宋江看得有些沉醉了……正在心旷神怡之际,一桩
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他只看见一条中型帆船沿江边而过。
这条船吃水很深,行得特别慢,看得出是重载。装的什么东西
这样重?往船上一看,原来满满一船石头,这不是些普通石
头,而是奇形怪状的石峰、石笱和雕刻精细的石栏杆。宋江明
白了,这是哪家官宦府第或大户人家运去建造花园的。再看
到这摇船的好象是一家人,三个在岸上背纤,第一个是个自发
苍苍的老头,第二个是个中年妇女,背后一个十岁左右的小
孩,船艄上摇橹的是个瘦骨伶仃的老妇人,看来她和那背纤的
老头是夫妇,那中年妇女嘛……大概是他们的媳妇,那小孩当
然是孙子了。奇怪,怎么少了个要紧人?他的儿子呢?岸上
背纤的应该是他的儿子呀!宋江打起抱不平来了,哎——再一
想如果儿子在身边怎么会叫那白发堆山的老人去拼命呢?肯
定儿子不在。哪里去了呢?可能死了,或许被官府拉去服劳役
了,再不是皇家招兵去打仗了,也可能象我宋江一样千里迢迢
充军在外吃冤枉官司去了。唉!当官的可以尽情挥霍,作威
作福,穷人家是妻离子散,朝不保夕,世道太不公平了!想
到这里,只觉得一股郁气在涌上来,端起酒杯,“咕——”一杯
闷酒。宋江独自在喝闷酒。时间不早,浔阳楼上市了,吃客越
来越多,楼上楼下已经满座了。唯有戴宗、李逵、张顺一个都
未到。宋江觉得奇怪,明明约好了的,怎么会不来的呢?
  其实,我知道他们今天一个也不会来了,是怎么一回事
呢?原来张顺昨天离别宋江回去,在半路上遇到一阵大雨,淋
得浑身湿透。他本来就有病,发烧未退尽,如今被大雨一淋,真
是雪上加霜了。回到家中一夜高烧,烧得嘴唇上下起了两串
水泡,天亮以后,他昏昏沉沉、胡话连篇,请郎中一看,原来得
了风寒症。张顺病重,因此无法来浔阳楼了。
  戴宗呢?事也凑巧,天刚亮就去衙门办公,突然知府蔡得
章唤他进书房,有一道要紧公文要戴宗出差,一早动身当天要
回差。公事紧急,又不能推托,戴宗有苦说不出。朋友情义为
重,不能无故失约。所以马上去寻着李逵,叫他早一些到浔阳
楼对宋江、张顺讲明原因,打个招呼,请他们原谅,下次再叙
吧。李逵一口答应。哪知李逵一大早就先来浔阳楼,他想到
想得很周到,早一点到浔阳楼,“情愿我等宋江、张顺,不要让
人家来等我。”不料来得太早了,浔阳楼还未曾开门。他就坐
在街沿石旁等开门。等了约莫有刻把钟时间,看见一个老妇
人扶着一个水淋淋的十八、九岁的姑娘,她二人边走边哭着:
“怎么得了啊一一”那李逵虽戆,但本性善极了,见此情景,知
道必有缘故,不问个水落石出不肯罢休。他想着,就拉住老
妇人问所为何事?老妇人边哭边告诉了李铁牛。老妇孙氏,丈
夫叫钱老二,所生一女,开制笔作场为生,本来家道小康,过得
尚好,无奈钱老二有个哥哥叫老大,嫖赌俱全,一旦弄僵,老大
就找兄弟老二硬借软拿,弄得老二全家不得安宁。凡是债主找
不到老大就寻老二算账,钱老二为了顾全钱家祖宗的面子,总
是一一了结、逆来顺受。不幸钱老二急病亡故,那钱老大更
是肆无忌惮,逼孙氏拿出所谓钱家的家财,孙氏母女叫苦不
迭,把所有老二的积余钱财都交与他买个太平。今年钱老大
变本加厉了,为了到手钱财,不顾一切地竟然暗中将侄女许配
给本乡地头蛇高老虎。那高老虎已有二房老婆,而本人年已
六十,昨天高老虎突然来上门娶亲了。孙氏问起亲事来由,
高老虎的来人一一讲明,当时孙氏婉言拖了几天,说容我和女
儿再商量后送至高家,其实是束手无策。今晨女儿忽然不见
了,孙氏一路寻到江边,才发现女儿跳江被人救了起来。现在
母女二人哭哭啼啼,一筹莫展,难过高家这一关。千恨万恨就
恨那伯伯钱老大,他是罪魁祸首。老妇孙氏讲完这情况,和女
儿哭得万分悲伤。
  “娘格蛋,逼得人家要死啊!老子勿管谁管?是英雄就要
急人难,教人命,打抱不平!我来做清官——”这个戆铁牛要
做清官了。他陪同母女回家,先警告高老虎不要做老色霉,若
不听劝告,送你见阎王!李逵当场用手把一只石台一下就劈成
好几块,吓得高老虎变成了偎灶猫,只得马上退亲;同时李逵
教训了钱老大,若再敢害孙氏母女,就送你进衙门叫你坐监
牢。我是专管监牢的,每天打你三百记耳光,你阿吃得消?吓
得老大叩头求饶,表示改恶从善。事情确实办好了,但是等他
想着浔阳楼的约会,急急忙忙赶去时,宋江已被蔡得章和黄文
炳送进死囚牢了。
  现在再回头来交代宋江出事的经过情况。话说宋江在浔
阳楼左等右等,根本不知道三人不能赴约的原因,越等越气
闷,直等到那楼上的吃客陆陆续续都走了,剩下他一个人,还
是不见他们三人到来。心里不高兴,那酒就越喝越多,酒落愁
肠却勾起心事来了。刚才那白发老人背纤的形象一直在脑子
里转。想到自己充军出来,年老的父亲在郓城县不知怎么样
了?只要一想到郓城县,那一连串的往事都涌上心来。想到飞
马晁家庄报信,放晁盖逃生;想到救了阎惜姣母女,收了张文
远为徒却招来泼天大祸;想到自己空有志向,无用武之地,只
落得颊上刺了金印,千里发配充军。家中老父、兄弟何日再见,
自己被困江州,成了一个配犯……宋江想不下去了,端起酒杯
“咕——”   
  忽然间狂风大作,乌云层层。渔人和艄公懂得乌云后面
的白云层便是一片大雨。果然无多片刻,乌云一过,自云推
来,接着就是瓢泼大雨,天空顿时黑了下来,黑得儿乎伸手不
见五指。所有江面上的大小船只已进入避风港和小河叉港之
中。那跑堂赶紧把四面窗户关上,只见那客人身边的两扇窗
还开在那里,身上已经被雨淋湿了一小半,他还是一动不动,
好象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呆顿顿象是在上心事。跑堂过来把
宋江拉过一边,关上了最后两扇窗。因为堂内一片漆黑,所以
去点了两盏灯来挂在中间照明。
  宋江有些醉意了,看着灯光,自言自语:“唉!这漆黑的世
道何来光明?人间黑暗恐无天亮之日了——”突然间,“劈啪”
灯火爆了一个灯花,爆过灯花以后光就更亮些,这也是常事,不
足为奇。谁知那宋公明醉眼模糊,在那灯光一亮之间却看见了
一个女子的面容,她满头首饰,浓妆绝抹,对准宋江发出一阵
奸笑,又一阵狂笑,越笑越可怕,笑得宋江毛骨悚然:“啊——
你这婆娘又追到江州来了,你为何阴魂不散,苦苦地跟着我
啊?宋江哪一桩哪一件亏待了你,宋江哪一处负心于你,你却
害苦了我啊!”
  那跑堂伙计吓坏了。听他自言自语讲什么阴魂不散,哪里
有什么阴魂哪?跑堂吓得浑身的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其实这
是宋江醉后的一种幻觉,灯花里女人面容是他脑子里的反映,
他好象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女子便j黾阎惜姣。不由想起往事。
三年之前,宋江在县衙中办完公事,出衙门上大街准备回家,
就在东长街,看见围了一个人圈。宋江生平爱管闲事,扶危济
困,行善为乐。他挤进人圈,看见有一老妪,带了一个二十岁
左右的姑娘,在告地状求施舍。地状里写着:“一家三口,东京
人氏,来此投亲求业未成流落至此。老妪叫阎妈,姑娘名惜
姣…因当家的死于客店,本已负债,更无钱料理死者,求行人
接济,功德无量,救救我们母女二人,生者感恩,死者感德。”宋
江见此情景很感同情,当场助银子十两。阎婆又拱手又磕头:
“请恩公留名,日后图报。”宋江说:“些些碎银,不须报答,何必
留名。”拂袖而去。那阎婆向旁人打听后方才知道他是有名的
衙门押司宋江。他前妻病故,还未续弦。阎婆料理丈夫丧事,
不久便请媒人和宋江说亲,愿将女儿与宋江作妾,侍候终身。
宋江哪里肯答应,一则年龄相差十几岁,二则做了善事,娶人
为妾,岂不被人笑我行善之心不正。就这样回绝了。阎婆也
够诚心了,亲自来找宋江说媒,求宋江答应亲事,说:“如嫌我
等出身低贱的话,那就让小女当一名使女也可,否则我母女二
人早晚会饿死在此,宋押司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这一说,宋
江倒左右为难了;加上阎惜姣确实生得美貌动人,使宋江动了
心。不过一再讲明,从年龄上、外貌上讲是不相称的,日后切
莫后悔。阎婆说,这是我女儿看中了押司,哪有后悔之理;何况
你是我母女的大恩人,一世也难报活命之恩,人非草木,好坏
哪有不记心上,决无后悔之心。就这样,宋江草草地成了这门
婚事。因为宋江自知年长多岁,怕委屈了阎惜姣,故而对他们
母女特别地好。在西门乌桥口买了一幢房子叫乌龙院——这
房子原是一家歇业的娼家;非但买房子,还办齐了一切家俱、
应用之物。为阎惜姣做了四季锦缎衣服,配了穿戴、首饰,在
形式上看来草草办婚事,实质上宋江花了好几百两银子,目
的要取得阎惜姣的欢心,但愿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天下的人心都不同的,有人苦尽甜来,非常知足,得人恩
惠,常思以恩报德;也有人苦的时候求得有人帮助,一旦得意
了,忘乎所以,甚至忘了根本。阎惜姣就是这样的人。日子一
长总感到嫁了宋江委屈了自己。我象一朵刚开的鲜花,那采花
的总要如粉蝶一般的美男子才合情理。偏偏碰着了一个象黑
毛虫一样又黑又矮的宋江,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一生一世算
完了。不过阎惜姣不是那种自叹命薄的人,从小爷娘宠惯,任
性、泼辣。她想人活着就要样样称心,不如意的事难道就不能
改变过来吗?巧了,宋江有个县衙门办公的学生,当时已是他
的副手名叫张文远,小名也唤三郎,相貌出众。一个是面貌平
常的黑三郎,一个是风流倜傥的白三郎。阎惜姣将这两个三
郎一对比,实在是天地之差了。那张三郎又是爱和师母交往
的“好徒弟”,开始是和师母你看我、我看你。当然双方看看也
不亏什么本,更无什么损失,多看就不好了。天天看,日日看,
看出毛病来了。趁宋江回宋家庄或者在衙门值夜班的时候,那
个白三郎就代替黑三郎了。这一对师母、徒弟干出了伤风败俗
的丑事。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干了坏事要永生永世不让人知
道,恐怕很难很难。但是自欺欺人者往往是想得太美太好。他
俩认为这事除了我们二人,再加上一个贪小便宜的阎婆知道
之外,是人不知鬼不觉的。其实是掩耳盗铃,这件丑事在四
乡八邻中早传为桃色新闻了。新闻传到衙门之中,有人就告
诉了宋江。宋江并不把事情闹大。因为放晁盖的事情那张文
远是有所知道的,曾经用话套过自己,这一点对宋江是件大
事。通奸之事当然气人,但不要因此而引出大祸一场,所以他
并没有去捉奸,而是单独和阎惜姣在一起的时候好言相劝,说
只要你能悔改,既往不咎,我们仍旧是夫妻;若不回头,你将来
必然要吃张三郎的大亏,到时候身败名裂就来不及了。哪知阎
惜姣忠言逆耳,破口大骂,说宋江讨乌龟做,又哭又吵,四乡八
邻都听见。气得宋江从此不再到乌龙院。一刀两断,本来事
情到此也就结束了。
  哪知巧事又加巧事。梁山晁盖派刘唐下书宋江,在一个
月黑风高的夜里,刘唐带了一封书信、三百两银子,来到郓城
县见到了宋江,说大哥天王晁盖惦念你三哥的恩情,叫我送来
书信银两,以表寸心。宋公明请刘唐把二百九十两银子带回
梁山,他拿了十两银子和书信表示心领了,就此打发刘唐回
去。宋公明送走刘唐,在身后忽然有人叫喊“宋三爷,宋押司!”
谁在叫我?他回头一看,气得脸色泛白。原来是养女不教、放
纵阎惜姣的老茛婆。阎婆一把抓住宋江,请他马上去乌龙院,
说是女儿想念他,请三爷去会面。其实此非真话,因为宋江不
去乌龙院,母女的生活开销已经花完了,张三郎是个混客,哪
有这么多钱来为乌龙院开支,老虔婆无可奈何,再来请宋江回
转乌龙院。宋江哪会相信她的话,摔开老虔婆回身就要走。
阎婆哪里肯放,连拖带拉,又喊又叫,弄得宋江手足无措,只
得跟着阎婆回转乌龙院。心里想,去坐一会就走是了。乌龙
院是我所买,是我的家,我要去就去,要走就走,谁管得了?
对!走!
  到了乌龙院,宋江被老虔婆拉到楼上去见阎惜姣,让他们
叙叙旧情,事情就好办了。拉宋江在房里坐停后,老虔婆便下
楼去了。哪知阎惜姣要的是张三郎不是你宋三郎,看见来了
个黑宋江、黑三郎,真是气上心头,她开口就刺着宋江:“你不
是说从今后一刀两断,再不来乌龙院了吗?今日谁个请你来
讨没趣的?真是厚皮货!”宋江本来并不想来,如今阎惜姣这
一着,反而激得宋江脱去招文袋和外衣,稳稳地坐在房内,气
愤地说:“这乌龙院上上下下、内内外外都是宋三爷所买,我来
得去得,来去由我,哪个能管得!”好厉害的阎惜姣一点也不让
步,她开口便道;“不去照照尿坑里的影子,还想来吃天鹅肉,
做定了一只睁眼的乌龟,硬撑在这里真是臭不要脸!”这一骂
气得宋江动手要打,阎婆闻声上楼相劝。宋江一气而走了。
刚走到巷口,吹来一阵风,只觉得衣衫单薄,寒冷不堪。这就想
起了在乌龙院脱下的那件外衣和招文袋。想起招文袋,急得
宋江非同小可,晁盖叫刘唐送来的书信和十两纹银就放在招
文袋里,倘被那狠心婆娘拿到手,她必定要交与张文远,哪还
有我活命的余地啊!这一想,吓得心跳怦怦。他加快脚步回
到了乌龙院,上了楼,一看还好,阎惜姣已经侧卧在床上。那
外衣和招文袋仍挂在衣架上,他取下外衣拿了招文袋,把袋口
拉开里外找了个翻身,也不见那封书信和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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