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懒的陆小凤懒懒地看着西边漫天烟霞:
今日的太阳特别懒,
落下的速度比乌龟还慢,
大半个时辰过去仍然还有小半露出山脚。
将下巴重重地放在交叠的手上,
脚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
恨恨地盯着西沉的日头,
真希望有只神箭,把那欲下不下的东西射下来。
一个背着药篓、带着斗笠的蓝色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陆小凤的力气、精神在一瞬间涌回体内,翻窗迎向来人,主动接过药篓,拉起他的手,“你再不回来,我就进山去找你了。”
挣扎着想把手抽回,却被陆小凤握得更紧,厉南星压低斗笠小声问:“我们不是说好,你照顾他,我去拿药,他现在怎么样?”
“李坏来了。”想到医馆中仍处于昏迷状态中的那个人,陆小凤不禁再次感叹:“那人真的很像你。”
厉南星抿起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让你分不清了?”
“他不是你。”陆小凤自信地说。“可惜啊,世上只有一个厉南星。”
第三章 孤影淡描晓月寒
<上>
长夜如绸,
纤软柔缠,
纤软如思,
柔缠如情,
月光朦胧,
影迷离,
浅淡身影现于轩窗上,
摇摇晃晃,
昏黄一片,
月下东檐,
燃了整夜的灯火只余豆大一点,
过不了许久便会油尽灯灭,
橘黄的影子变成了惨灰,
影子突地拉长,
吱呀,
半开的轩窗闭合,
影子缩短,
仅余的灯火熄去。
随后,
距此五十步远的一间屋中响起轻轻地叹息,
灯火灭了。
院中另一处也响起叹息声,
重重地叹息,
很多无奈,
很多烦恼,
这声叹息来自杨无邪。
杨无邪在叹金风细雨楼"新景"之一——留白轩与楼主房的"长明灯"。
金风细雨楼换了新楼主,也多了很多东西:
一面院墙,立在留白轩和楼主房的中间,把留白轩单独圈起来。
两扇门,一扇开在新院墙上,一扇开在老院墙上。留白轩成了风雨楼的院中院,还能独自对外的小院。
三条规矩,新楼主戚少商接管一切,除了留白轩,留白轩有自己主人;日常吃穿用度给戚少商什么,便也同样往留白轩送去一份;除了定时送必需品外,非请莫入留白轩。
四新景,留白轩与楼主房的长明灯;常常在新院墙处徘徊的楼主;常常在新院墙小石桌旁煮茶的留白轩新主人;跃墙出入留白轩的不知名白色身影。
虽然很多人都不知道是谁住进了留白轩,但身为风雨楼大总管的杨无邪很清楚,留白轩这次留下了身世背景复杂性、心思志向难测性、手段谋略狠毒性皆不低于前任留白轩主人白愁飞的人:
顾惜朝,
现任金风细雨楼楼主戚少商的仇人,
疯了的仇人。
真疯假疯?
杨无邪不知道,他问戚少商,
戚少商说:真疯。
杨无邪很庆幸:
顾惜朝是个不四处乱跑、很安静、还颇懂情趣的疯子。
唯一不好的一点是:生活作息不规律。
疯子的生活作息不规律,本也只是寻常事情,可若这个生活作息不规律的疯子引得一个正常人生活作息也不规律起来,就有些麻烦了。
而这个正常人恰巧是金风细雨楼的新楼主:
戚少商。
若说金风细雨楼中有什么事情杨无邪不知道,那便是王小石、戚少商答应无情让顾惜朝入主留白轩。
喀喇,
吱,
楼主房开门的声音,
每天灯灭后半个时辰,
戚少商准时踏出房门,
茶盏时间后,
戚少商便会在花厅中一边用早膳一边听杨无邪报告需要处理的楼务,开始身为楼主的忙碌一天。
起初听到下人提起楼主晚上“不眠”的事情,杨无邪还不太相信,他连续观察三晚,每晚都能看到戚少商和顾惜朝坐在窗口“夜读”的身影,杨无邪信了。
这事也已经到了不得不说出口的地步,
顾惜朝“夜读”后,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个白天,而戚少商再这样昼夜不眠下去,铁打的也会累倒。
清风徐徐,
淡香阵阵,
说完所有事物,杨无邪问戚少商:“是下人们伺候的不好吗,让楼主难以成眠?”
碗中的最后一口粥仍留在碗中,
响当当的英雄好汉脸上闪过一丝羞赧,仿佛做了坏事被大人抓住的小孩,小声说:“我应承过他,他醒的时候,我会陪着他。”声音不大,语气很坚定。
那时,
疯了的他一脸绝望,空洞无神的眼投向远处,双手死死抓着傅晚晴的尸体不放。
戚少商看懂了他的心思,
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醒着,我陪你。你睡了,晚晴会来陪你。这样,你便不会寂寞了。
近似哄骗的一句话,
他信了,
放开晚晴让大家为她下葬。
他疯了,
戚少商没疯,
戚少商真的看懂了顾惜朝,
看懂了顾惜朝的寂寞:
他真的疯了,若他还能有一丝神智清明,又岂会让那牢牢隐藏在心底的寂寞从眼中肆意流泻而出。
也许疯了的顾惜朝根本没有听见那句话,
可戚少商说出的是,
承诺。
大侠一诺,
一诺千金,
戚少商此生承诺无数,细细数来,只有两个承诺未能达成:
一个是娶武林第一美女息红泪为妻。
另一个是杀顾惜朝。
杨无邪只能告退,没有任何选择,让楼主自毁诺言,便是砸掉金风细雨楼的招牌。
黄昏时分,
绿意伴着一阵清风踏入了杨无邪的房间,绿意是分派到留白轩的使唤丫头,来替她的主子传话:
请杨总管到留白轩饮茶。
这让正想着如何从根源上解决楼主“夜不成眠”问题的杨无邪后脊梁发寒。
火苗摇晃,
茶壶嘟嘟响动,
连串的白烟从壶口冒出,
烟雾后的那张脸更加变幻虚无,
难以看清,
那人,
就是顾惜朝,
清秀斯文,
浑身上下透着优雅,
没见过疯前的顾惜朝,但疯后的顾惜朝王孙公子派头十足,
杨无邪上前,
顾惜朝先向身旁言道:“晚晴,我们的客人来了。”再对杨无邪微笑颔首:“这是我的妻子,晚晴。”
杨无邪顺着顾惜朝的目光看去,
他的身旁空空如也。
“顾公子,顾夫人。”不论心里作何感想,杨无邪的口中没有丝毫犹疑。
顾惜朝笑了,
温柔的笑,
如暖风拂面,
直透心田,
顾惜朝扬手,“请坐。”
三杯茶过后,
顾惜朝略带歉意地说:“晚晴累了,客人请回。”
杨无邪拦住欲离开的顾惜朝,“顾公子为什么不陪顾夫人一同休息?为何要昼夜颠倒?”
杀气骤生,顾惜朝阴沉着脸,目露寒光冷冰冰地说:“晚晴已嫁于我为妻,你休想再打她主意。”
杨无邪怔住:这是什么话?
房门闭合之际,一句低不可闻的话语飘入杨无邪的耳中:
“你的心事我知道。”
杨无邪不明顾惜朝“知道”什么,失望离去。
当夜,
留白轩和楼主房的“长明灯”皆没有亮起。
第三章 孤影淡描晓月寒
静夜,
六扇门老楼忽然响起两个脚步声,
一个沉重蹒跚,
一个轻浅泰定,
沉重的脚步突地急了起来,
轻浅的脚步也变得慌乱,
噼里啪啦,
一阵急响后,
又没了声息,
“酒来,我们继续呜呜......”突兀的话语只说出半句,下半句都消失在温热的手掌间。
“嘘,小声点,大家都睡了,你想让你师傅出来陪你喝?”拍拍倚在身上几乎瘫软的人,凑到他耳边低声警告。
推掉脸上的手,竖起白嫩的指透放在唇上,认认真真地也“嘘”了一声,又傻傻低笑起来。
吱,
关门的声音,
结束所有的吵闹,
六扇门再一次恢复宁静。
小楼的灯灭了,
青色的影子印在窗栏上,
片刻后消失不见,
大楼和旧楼的灯却亮了起来,
未见人影,
只有隐隐绰绰的灯火,
无情是在等追命平安归来,
铁手和冷血不知又在等些什么。
“你来了,真好,终于有个,好,好酒的与我一起喝酒了......”丰润的唇不停地开阖,追命眯起眼睛揪着李坏的衣襟喃喃而语。
把人从酒馆一路拖回来,再送上床,仿佛已用尽所有力气,
也许,
不是力气用尽,
而是酒精作祟,
月色朦胧,
被酒醉后力气大得出奇的人抓住衣襟,
李坏两手撑在追命身旁,
半倚在床上,
低头看那仍然动个不停的小嘴。
可能是李坏那如夜空中星星般的眼睛太过明亮,让酒醉后的人也无法忽视,
追命停了下来,
眨动眼睛,
看看头上那圆圆亮亮的眼,
圆圆深深的酒窝。
坏笑着伸指戳了戳那个小坑,
正待李坏要拨开那调皮的指,
唇间贴上一片温软,
追命倒回枕上,伸舌舔舔唇,开心地对李坏说:“甜的。”
“嗡”的一声,
脑中所有的思绪都被丢到九霄云外,
身体里放佛被点了一把火,
火借着酒,
呼呼烧着,
越烧越旺,
当李坏决定什么也不想俯下身时,
身下人却发出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呵.....”三分欲望,三分无奈,三分庆幸。
看来一定要快些告诉他自己的心事了,
再如此折腾下去,
自己不是化身野兽,
就是忍到坏掉。
坏,掉......
李坏低笑两声,
轻轻地吻在身下人的额上,
好梦。
长长的睫毛颤动,
缓缓上扬,
飞快地眨动几下,
伴随着抽气声停在一处,
半晌未动。
李坏很想笑,
笑追命的样子:
捂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脸慢慢变红的样子。
李坏想笑便笑了出来,
追命的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当自己醒来看到身旁睡着李坏,手不受控制地捂住了正在抽气的嘴,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脑子也不受控制地变成一片空白。
“你......”追命开了口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李坏拉下追命捂着嘴的手问他:“昨夜你醉得很厉害,说了很多话,做了很多事,还记得吗?”
水不停的落下,
滴滴嗒嗒击在青灰色的石板上,
颗颗连接起来,
汇成一条弯弯曲曲的水带,
映照出天空中惨白的月亮,
扭曲的圆月,
水带不断加长,
从街头衍生到街中,
仍然再继续变长。
天上的月被地上的石板染成青灰色,
变得狰狞起来,
像魔鬼扭曲的脸。
地上的水是“无根水”,
没有“根”的水,本应是天上落下的水。
这条长街上的“无根水”不是来自天上,
是来自陆小凤身上,
陆小凤中了唐门剧毒“无根水”,这毒在一个时辰之内会让人身上的水分全部流走,就像天上下雨一样。
不过天上下场雨,不会将天抽干,
若是人“下”一场雨,不知道会如何?
答案连对陆小凤下毒的唐含笑也不知道,因为这毒从制成后没有唐家人使用过,唐家人之所以不用的原因是这种毒没有解药。
唐含笑是聪明的,
身为唐家家主,只有一个任务:
研制新毒,破解旧毒。
他成为家主不到五年,已经破解了三种祖上传下的不解之毒,
唐家的不解之毒一共只有五种,
剩下两种唐含笑还没有找到解药:一种是“无根水”,一种是“血煞”。
“血煞”和“无根水”是两种很相似又完全不相同的毒,
相似在两种毒都会让人身上的某种东西流尽,
完全不的是:“无根水”是让人全身的水不停流出,从身上每一个毛孔流出;“血煞”是让人全身的血不停流出,从中毒的伤口流出。
陆小凤是不幸的,
不小心招惹了唐含笑,又不小心被唐含笑在唐门密室内抓个正着。
被唐含笑下了“无根水”,
等死,
死后唐含笑就可以用他的尸体研究出“无根水”的解药。
陆小凤是幸运的,
千钧一发之时有人为他冒死闯进唐门把他救了出来,喂他吃下可解百毒的“千灵丹”压制毒性,拖延毒发时间,准备出去为他解毒。
这个人是,
厉南星。
唐含笑的运气并不比陆小凤的差,
厉南星带走陆小凤的时候,唐含笑从指甲盖中弹出一点粉末落在厉南星手上的伤口处,
粉末的名字是“血煞”。
厉南星是不幸的,
厉南星身上只有一颗“千灵丹”,见到陆小凤的时候已经给他吃了,而且厉南星并没有察觉自己中了“血煞”。
厉南星发觉自己中毒时,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跑。
因为唐含笑还在后面追,追回两人的尸体,研究解药。
厉南星走路不成直线的时候,
他背上的陆小凤因为毒性暂时被压制醒了过来,
陆小凤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
厉南星就倒下,手开始流血,
然后换成陆小凤抱着厉南星跑。
跑得越快,血气运行得越快,
陆小凤浪费了厉南星的好心,催发了“无根水”毒性。
浑身湿透的陆小凤紧紧抱着满手满身血的厉南星,
陆小凤的视线开始模糊,神智开始混乱,手脚开始麻木,
就在陆小凤要倒下的时候,
唐含笑的身影出现在长街尾,
陆小凤笑,
看看怀中脸色惨白昏迷不醒的厉南星,
在他唇上印下轻柔的吻,
开始逆行经脉,
抬头对唐含笑说:“南星是我的,我是南星的,就算死,也不会留给你一根头发。”
逆行全身经脉一周天,陆小凤就会全身爆裂而亡,爆裂时发出的气劲也足够让他怀里的厉南星和他一起炸成飞灰。
陆小凤的心开始痛,
痛不是因为经脉逆行,
是因为后悔,
后悔没有告诉厉南星,自己爱他。
陆小凤大吼一声,
吼声里有痛、有悔、有乐、有慰。
这次,
陆小凤、厉南星、唐含笑,
谁幸,
谁不幸?
当痛到极点时,
陆小凤睁开了眼,
对上了另一双有些焦急的眼,
微凉的手搭上陆小凤的额头使他略微清醒,
“怎么,做噩梦了?”厉南星问。
陆小凤点点头,伸手把厉南星拉入怀中紧紧拥起,感受他的心跳,咬牙切齿地说:“我真该把唐含笑千刀万刮。”
“我知道,你早就说过了。”厉南星闭上眼在陆小凤臂弯处找了一个柔软的部位枕在上面。
“那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深夜被身边翻腾不休的陆小凤吵醒,厉南星只想继续睡到天亮,“有,从唐门回来后,你每天早晨起床和晚上睡觉前都对我说一次。”
不再搅扰怀中的人,
陆小凤看着渐渐睡去的厉南星,
心中决定:
以后每天要多说几次,两次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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