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3月，上市公司的年度报告渐入高潮，这段时间的新闻是最精彩的。郁俊良手握鼠标器，根据标题打开一个个窗口。
今日沪深两市公布了8家上市公司年报，郁俊良读着读着，突然〃哇〃地叫出声来，一条新闻令他大吃一惊。
〃绿野集团董事会公告：由于1996年度公司经营决策失误以及宏观经济因素的变化，导致公司产品大量积压，造成巨额亏损，1996年度公司每股收益为负0．86元。为此，董事会诚恳地向股东们表示深深的歉意。〃
接下来公布的是该公司年度报告的财务数据。
郁俊良突然想起，刘嫣红手中有2万股〃绿野〃股票，忙打电话给她。
刘嫣红回到家中，也有点晕，稍稍洗漱之后倒头就睡，还未进入梦乡就接到了郁打来的电话。一听说〃绿野〃巨额亏损，刘小姐顿时有点紧张。
〃怎么会这样？这个股票上市才8个月吧，当时在上海开上市推介会时，我们都去的，那个老总姓什么？不是在会上信誓旦旦地说1996年度的利润在1995年每股0．32元基础上增长30％以上吗？怎么上市第一年就这样糟糕了？〃
〃是呀，现在选股票真不知道相信谁好。上市公司当初许诺的可以不实现，上市推介写的文章现在拿出来读读真要笑痛肚皮。我找出了一张8个月前这家主承销商写的'投资价值研究报告'，我读给你听听：〃本主承销商认为，绿野集团作为现代农业概念股，其企业经营思想与当代科技的发展相吻合，其产品在我国有广阔的发展前景。据测算，该公司1995年的税后利润每股0．32元是公司日后发展的起点，每年有充足的理由以30％的幅度递增，到21世纪每股税后利润可达1元以上。投资策略：坚决买迸并一路持有，以获取公司长期投资的回报。〃
刘嫣红听后有些激动：〃这种主承销商怎么这样不负责任，要追究其法律责任！〃 〃是啊，明天市场有好戏看了。以前只听说过，上市公司第一年绩优，第二年绩平，第三年绩差，第四年亏损，第五年资产重组。这是折旧规律。现在折旧好像越来越快了，上市一年不到，就从一个绩忧股变成了一个垃圾股。看起来当初的'绩优'本身就是包装出来的。〃郁俊良充分理解刘小姐的心情。她1996年绝大多数股票都做得很好，就这个〃绿野〃股票给套得实硬，25元的货，如今价位只有14。70元，20多粒〃米〃烟消云散，不知去处。
这一夜刘嫣红失眠了。白天到手的〃新疆铜业〃赚得罐满钵满，按比例分摊，刘嫣红分得盈利200多万元，可兴奋不久又遭这突如其来的〃利空〃袭击。
慢慢地，刘嫣红悟出了些〃道理〃。什么叫股票？这股票就是充满着阳谋和阴谋的游戏工具，智者在游戏规则下保存自己并能利用游戏规则获得合法利润，而愚者则自以为是地进行买与卖，不正视游戏规则。
迷迷糊糊之中，睁开眼已是早上7点。刘嫣红打开收音机收听中央台的证券联播网，今天谈的一大新闻就是〃绿野〃的巨额亏损。
胡乱打点了自己之后，刘嫣红早早来到了证券营业部、到得太早，201室中还没有人。刘小姐到门口报摊买了几份证券报，见散户大厅已经坐了几十个人，忙凑上去听他们说些什么。
听发觉都是〃绿野〃的股东，几乎是清一色的几百股、几千股的散广股东。
一位老太人讲起来有点激动：〃要死哉！这公司怎么是这样的？我去年拿了一辈子的积蓄5万元进去，从22元买进。一直套到现在，当初5万元算算现在只值3万元。如今像今朝报纸讲的那样亏损，不要到最后血本无归啊，想想真急死人！〃
〃当时报纸上讲得花好桃好，阿拉想想民以食为天，农业股票总有道理的，谁想到买进看连一天解套机会也没有。〃一位老伯伯激动他说道。
一位中年股嫂悦道：〃大家发牢骚也没用，现在关键要自我保护了。今朝到底是跑还是不跑？〃
〃跑，坚决跑！这种有问题的股票拿在手中要倒霉的，跑多少捞回多少，我们只能晦气认赔了。〃
〃我看，今朝倒不应该跑，如果有钱的话还应该买一点，侬看那个四川的'中川国际'，当初也是巨额亏损，消息一出股价从12元一下子跌到5元多，好多散户割肉，结果全部割到地板价上。依看现在股价又到12元，摇身一变，垃圾股经过资产重组又变成绩优股了。〃
〃此话有点道理。股市上有句名言叫作'利空出尽是利多'。现在这样大幅亏损，政府肯定会重视，要采取措施救企业。大家放心好了，在中国做股票，实际上是很安全的，上市公司不可能像西方国家那样会破产的。所以，今朝开盘价可能就是地板价。〃
股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十分激烈。上海的散户尽管钞票不多，但分析水平往往不亚于股评家们。
刘嫣红听着听着，本想插嘴，但还是忍住了，大户与散户实际情况并不一样。当然，多听听散户们的议论，对大户的操作是绝对有好处的。
整个一上午，刘嫣红心不在焉，201大户室中只有刘嫣红一个人有〃绿野〃股票，所以谁都不提这件事。大家肚里明白，刘嫣红是个要强的女人。
201室的关注点还是在那个〃新疆铜业〃，余兴不散，今天〃新疆铜业〃开盘16。98元后一路砸下去，如今价位始终在15。80元左右拉锯，这意味着昨日即使以收盘的16。94元买进，也是全线套牢，打开K线图，首尾相接的两根长黑棒似乎在诠释着套牢者的痛苦。 柳昙敏有点幸灾乐祸，一个人自言自语：〃15．70元，好，又套住一个15．68元，好，死啦死啦地；15．55元，哇，一笔抛出30万股，好，割肉了；15．52元，好，跳楼了！〃
柳昙敏学着不知从哪部电影里搬来的台词：〃一直往前走，不要向两边看，新疆铜业跳下去了，绿野集团也跳下去了，跳呀，跳呀！〃
刘嫣红心里有点窝人，忍不往说：〃你这老兄是否有点心理变态，看到人家割肉就特别兴奋，是不是要到精神病院去检查检查。〃
这一说，大伙儿一愣。刘小姐是一个不大开玩笑的人，她今天肯定不高兴了。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刘小姐想好了一套方案：
第一，如后市复牌在14元以上，2万股全部彻底清仓，反正损失已由〃新疆铜业〃补回来了；
第二，跳低开盘跌停板可试探性买1万股，以摊低成本，然后在这个股票上做短线操作。 反正粘也粘住了，只有自己救自己了。
想好后，刘小姐心里坦然多了。中午与郑淑敏到美食小吃街美美地涮了一顿后，12 ：50又开始坐在了电脑之前。
电脑在1点钟传出清脆的〃咯嘈〃声，将201室的股友们从瞌睡中唤醒。
刘嫣红眼睛死死盯在〃绿野集团〃的开盘上。电脑〃嗒嗒〃声越来越快，可在〃绿野〃日线图上，怎么仍像死人心电图那样一根白线，还在横走。
〃怎么回事，绿野怎么没有交易？〃刘小姐有点急了。
大家忙问报单施小姐，小施马上拿起电话问场内红马夹，被告知中同证监会通知继续停牌。
郁俊良反应快：〃打开交易所信息看看。〃话声刚落，一房间的人全将电脑翻到了上交所信息一栏。
〃接中国证监会通知，绿野集团因发生巨额亏损，财务状况出现不正常。为保护投资者的利益，证监会决定对绿野公司财务状况进行调查，在调查期间，绿野股票继续停牌。〃
〃好了，这次真的关进棚了。〃刘嫣红〃喇〃地站起，〃死脱，死脱，彻底死脱，活钱变成了死钱。〃
郑淑敏说道：〃好了，你也来跟我陪绑了，我的'胜龙开发'股票停牌已经半年，现在我又多了一个难兄难弟了。〃
〃不对．是难姐难妹。〃老宁波插嘴道：〃做股票做到这种份上最苦，活钞票变成死钞票不算，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实在是一个未知数了。如果查出来公司问题大，那么以后上市股票打折扣幅度也大。还有，以后解放时不知大盘是涨还是跌，如大跌，关在里面连逃命的机会也没有。〃
〃是啊，说是保护投资者利益，关在里面实际上不是保护，真正要保护，应该对投资者进行赔偿。〃刘小姐既有点激动，又显得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刘嫣红历来相信命运，如今做股票同样如此。
收盘之后已无所事事。收盘的指数是920点，大盘年初以来两次探低到870点之后好像跌不动了。刘嫣红打点行装后，邀请郑淑敏出去兜兜。
两人毫无目标地在淮海路上闲逛，逛完了〃巴黎春天〃，再逛〃华亭伊势丹〃，最后在〃华亭伊势丹〃楼上吃晚饭。
刘小姐今日虽有点闷，但总的来说还算赚了一点，可郑淑敏心情始终好不起来。
〃小刘，依看我怎么办？做股票做到现在手中只有10多万元了，手里拿的一大把股票不能上市；女儿工作还没着落，一直在外头帮人家打零工也不是个办法。自己嘛，除了做股票也不知道还能做啥，有辰光想想真有点无聊，晚上到家与女儿白板对煞。这种日子真没劲。〃
〃敏敏阿姐，你不要想不通，其实什么事情熬一熬就过去了。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的处境总比做股票前要好得多。你手中关在棚里的股票，总有一天会释放出来的，以前'原野'、'四川长虹'不都停过牌吗？结果按现在的价位来算，当初关进去的人都盈利不少。只要股票在，不愁没机会。〃
〃说是这么说，但问题不解决，心里总是不踏实的。〃
〃是啊，我今天2万股'绿野'股票也关进去了，好在只占我资金的很小一部分，所以我心态还算好。〃
〃小刘，侬这两年做股票长进蛮大的，到底是外面混过，见过世面，年纪又轻，反应快多了。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要被淘汰似的，精神压力太大了。〃
〃不过，敏敏阿姐，仔细想想，阿拉做股票要吸取教训。我现在发觉，老是靠听消息、捉黑马做股票，到最后总是要吃药的；相反，靠自己分析判断大部分人并没有想到的事，我发觉总能赚钱。〃
郑淑敏感慨他说道：〃这点我心里比谁都明白、我吃的就是这种亏。〃
〃敏敏阿姐，不要灰心，股市上的机会多的是。'革命不分先后'，就是现在开始做股票的新股民，未必就比老股民赚得少。阿拉还是要振作精神，我看接下来这市场在1997年还有大行情，从头开始，还是能赚到钱的。〃
两个姐妹都孑然一身，遇到不称心事，相互功功，要比闷在肚里好得多。
走出〃华亭伊势丹〃，淮海路上依然车水马龙，一派现代都市的繁忙景象。两个以股票为生的股民；很快就融入了来去匆忙的人流中……
第十四章
泪洒法庭 后悔已晚
股市中人常说：这市场不是比谁赚得多，活得好，而是比谁活得长。
一个农家子弟，靠过人的勤奋最终飞出了山沟沟，家里期待着他衣锦还乡，期待着一家子由此而改变活法，含辛茹苦的目的，用如今最时髦的说法叫作〃资产重组〃。
可几年下来，一纸判决书，使章穆生这个农家于弟，〃终点又回到起点〃，甚至于比原先的起点更低，既失去梦寐以求的财富和权力，更失去了人最珍贵的自由。
〃早知道，当时连大学都不要考〃，这是本书主人公内心凄切的呻吟、说此话时方寸已乱。
老宁波秦贵良一走进201大户室，就给大家带来了一个爆炸性新闻：〃法院明天开庭，章穆生要开庭审判了〃。章经理在炒〃胜龙开发〃股票上所开的〃老鼠仓〃，使海峡证券公司上海营业部1996年的盈利全部讨诸东流，此事虽然只过了两三个月，由于股市几乎天天有新闻，营业部的人好像已将此事淡忘了。
报单员小施悦道，〃昨天法庭开庭通知送到营业部，阿拉新来的廖经理通知，明天只要不影响工作，营业部的员工都可以去旁听，受一次法制教育。〃
〃章经理也蛮罪过的。〃郑淑敏说道，她去年帮章经理联系庄家做过一把行情，对章穆生有一种同情心。〃章穆生家在湖北山沟沟里，从小读书很努力，很刻苦，从穷乡僻壤考上大学。又考上了研究生，读书辰光穷到连饭钱都付不出，只得白天读书，晚上到个体户饭店去做做小工。〃
郑淑敏说得很动情，201室的大户们一边看着电脑中有气无力的大盘日线图走势，一边静听一个和自己不相干但似乎又令自己关切的传说。
〃章穆生的老婆现在还在乡下，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她十分贤慧，尽管文化程度差点，但章穆生并不嫌弃，出来闯荡天下之后，赚了钱总不忘往家里寄。现在有一个3岁小女孩，由他老婆带着。这下苦了，如果章穆生判个十年八年的，家里生活来源都没有了〃
说到章经理时，柳昙敏和郁俊良在旁一直闷声不响，各自在肚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1996年一年中，柳和郁与章穆生有几项透支认购新股的合作，且三方都得了大利。章出事之后，柳和郁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特别是郁，原来与章私下谈判之时为防意外悄悄录了音，以便日后双方〃翻毛腔〃时能有个证据，却不料那盒录音带被单小姐智取，如今一旦法庭上将此事抖出来，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大盘有气无力，这从电脑中，〃嘀嘀嗒嗒〃的声音就可判断出来。柳昙敏已心烦意乱。〃好了、好了，多讲也没什么意思。章穆生肯定是'死蟹一只'了。上海滩上搞不定，加上公司要找替罪羊，他在劫难逃！大家还是来讨论讨论今年还有啥钞票好赚，其他东西说了也白说。〃
这一说，201室的大户们默默无言，各看各的盘，各打各的小算盘。
股票市场操作越来越方便了。以前报单员小施需用电话一笔一笔向场内报单子。如营业部大力推广无形席位，报单员的工作更简化了，仅仅是对客户提供些服务，成交了填填单子加以确认即可。
老宁波好像不讲闲话心里难受，沈默了一阵之后又开腔。〃哎、这股市也蛮有劲的，这几年变化实在快。我记得1986年的辰光买股票在南京西路少年宫后面那间只有近20来平方的小房间里，后来搬到了西康路101号。那时的股民算得上是上海滩上的第一批股民。这个地方现在变成了啥家具城，这个申银证券公司也真没有眼光。如果现在仍然保留这地方，就是一个博物馆。〃
小山东姚鲁生也有点熬下住了：〃现在浦东那个新交易所真是气派，我有个做记者的朋友已经去过好几次。这气派真比香港的联交所大得多；深圳那个办在电影院里的交易所更不能比。这个新交易所的造型更是吓人，在陆家嘴上张着一个大口，一面朝向中国的内陆，而另一面朝向大海，如果将全国的钱都吸进这个大口，最后朝茫茫天边的大海吐，那多可怕呀。〃
〃别瞎讲，说这个话太不吉利了。咱们天天坐在这儿炒股票。不能讲这样晦气的话！〃刘嫣红有点愤愤然。
〃这话说得有点刻薄，但不是一点三道理也没有〃。柳昙敏插了进来，〃现在一些国有企业在进行了一番精心包装之后，成了、个个'人造绩优股'如果以后在经营上不能脱胎换骨，那么，几年之后，这市场肯定很可怕的，肯定避免不了一场股灾。〃
201室大户们几乎很少下单，手中股票被套住的成了长期投资者，面手中有大笔资金的目前也下敢轻易下单。一天到晚就这样在你一句我一言的闲聊中度过。
突然，走廊中传来一青年女子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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