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梅西先生和卡玛娜的一些零星东西,”他接着说,“现在还放在卡克拉巴蒂的家里,他不知道该把它们送到什么地方去。如果哈梅西先生知道了你们现在的住处,他一定会直接找来的,所以也许你们——”
“我从来也没有想到你是这么一个糊涂人,阿克谢!”安那达先生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哈梅西怎么会到这里来,我们为什么应该替他照看东西?”
“可是,不管哈梅西先生犯了什么过错,不管他有多少不是,他现在一定真诚地感到后悔了,再说,毫无疑问,他的老朋友们总应该对他表示一点同情。您认为我们都应该和他一刀两断吗?”
“你老提这件事不过是故意要招我们烦恼,阿克谢。我请求你在任何情况下,永远也别再对我提起这个问题了。”
“你用不着生气,爹。”汉娜丽妮安抚地说,“这样只会使你的身体更感到难受。阿克谢先生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吧,这话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我永远也不再提了!”阿克谢说。“求您愿谅,我刚才实在不了解情况。”
第五十四章
现在已到了墨刚达拉先生准备出发到米路特去的前夕。全家的人都得陪他一道去,一切东西都已经完全收拾好了。卡玛娜希望忽然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阻止住这次旅行,同时她更虔诚地祈祷,希望纳里纳克夏大夫至少再来看望他的病人一次,但两种希望显然都不可能实现了。
纳宾加丽因为恐怕她的女厨趁着收拾东西全家忙乱的当儿暗自逃走,几天来一直把卡玛娜留在自己身边,让她整天忙着收拾箱笼。
在万分绝望中,卡玛娜希望自己会忽然害下一场重病,迫使纳宾加丽把她留下。她也想到很可能他们会把某一位大夫请来给她医治。那个病也可能是一种不治之症吧,但她仍闭上眼睛,假想自己将如何怀着无限崇敬匍匐在她的医生的脚前含笑死去。
纳宾加丽那天夜晚让卡玛娜和她睡在一起,第二天一早她更让她和她同坐在一辆马车里前往火车站去。墨刚达拉先生坐的是二等车,纳宾加丽和卡玛娜坐在专供妇女乘坐的优三等车厢里。
火车准时离开了贝拿勒斯。汽笛声像一匹发疯的意图、毁灭一切的大象发出的吼叫,卡玛娜则更感到这只疯狂的野兽正用它的牙齿在撕咬她的灵魂。她睁着一双怀着依恋之情的眼睛望着窗外,一直到纳宾加丽忽然跑来向她要槟榔匣子,才把她从迷梦中惊醒。
卡玛娜把槟榔匣子递给她,但她刚一打开匣子就生气地吼叫起来。
“哼!我早就预料到了!你把柠檬精丢下了!现在你叫我怎么弄?任何事情,除非我亲自动手,就准得出岔子。你完全是有意这么做,存心要使我心烦!你是有意在和我过不去!今天菜里忘了放盐,明天牛奶里忽然会有了泥土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捣些什么鬼呀?行,你等着瞧吧,等到了米路特以后,我准得叫你认识清楚我是什么人!”
当火车开过城外的大桥的时候,卡玛娜在车厢的窗口探出身子去,要对卧伏在恒河岸边的圣城最后再看一眼。
她本完全不知道纳里纳克夏住在哪个区域,但当火车急驰,而到处点缀着小山、房舍和尖顶神庙的如画的景色在眼前飘过的时候,她感到一切都因为他的存在变得非常圣洁了。
“天啊,你到底伸着脖子在瞅些什么?”纳宾加丽大声叫着说,“你以为你能够像一只鸟儿一样,一展翅膀就可以飞出去了吗?”
贝拿勒斯现在已看不见了。卡玛娜只得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痴对着外面空旷的野外出神。
火车终于到达了马哈尔赛瑞,但车站上的喧扰和拥挤的人群在卡玛娜的眼中都空虚得像梦中的景象。她机械地从一个车厢走到另一个车厢。
这一列开往米路特的火车又快要开动了,而这时,完全出乎卡玛娜的意料之外,她却听到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叫了一声:“妈妈!”她转过头去竟看到乌梅希站在月台上!她的脸上立刻现出了无限的欢欣。
“你在这儿,乌梅希!”她叫道。
乌梅希拉开了车厢的门,几秒钟之后,卡玛娜便已和他一起站在月台上了。他伏身在她的面前,向她行了一个表示最高尊敬的大礼——用手粘起她脚上的尘土来擦在自己的头上,他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
她一下车,车上的服务员立刻就又把门关上。
“你在那里干嘛?”纳宾加丽对卡玛娜尖声狂喊着,“车要开了!快上来!快上来!”但卡玛娜对她的喊叫连理都没有理。
汽笛鸣叫了一声,火车头喷着气缓慢地开出车站去了。
“你从什么地方跑到这里来的,乌梅希?”卡玛娜问道。
“从加希波尔。”
“那里那些人都很好吗?大叔近来怎样?”
“他很好。”
“我的大姐赛娜佳好吗?”
“她的眼睛都差点哭瞎了,妈妈。”
卡玛娜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眼泪。
“乌米怎样?”她接着又问,“她还记得她的姨吗?”
乌梅希:“他们叫她喝牛奶的时候,要是不把你走之前送给她的那双小手镯给她戴上,她就会怎么也不肯喝。而每次一给她戴上那双镯子,她又总要摇动着她的一双小胳臂,满口乱叫着,‘姨走了,再见!’她妈妈一听到她这样叫就止不住又要掉眼泪。”
卡玛娜:“你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乌梅希:“我在加希波尔呆腻了,所以我就离开了那里。”
卡玛娜:“你准备上哪儿去呢?”
乌梅希:“我准备跟你一道儿去,妈妈。”
卡玛娜:“但我身上一个铜子儿也没有。”
乌梅希:“没有关系。我有钱。”
卡玛娜:“你哪里来的钱?”
乌梅希:“你给我的那五个卢比我一直还没有花,”说着他就把钱拿出来给她看。
卡玛娜:“那么我们走吧,乌梅希,我们到贝拿勒斯去;
你觉得怎么样?你能去买两张火车票吗?”
“当然能,”他立刻就去把车票买来了。
火车已停在车站上。他看着卡玛娜坐定以后,就告诉她,他去坐在后面的一节车厢里。
“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呢?”他们在贝拿勒斯下车的时候,卡玛娜问道。
“不用发愁,妈妈!我一定把你带到一个好地方去。”
“好地方,可不是!”卡玛娜大声叫着说。“在贝拿勒斯这地方你知道东西南北吗?”
“这里我熟极了。且等我把你领到了地方你再说。”
他领着让卡玛娜雇了一辆马车,他自己爬上驾驶台坐下。在一所房子前面马车停下来了,于是乌梅希就叫喊着说,“我们得下车了,妈妈。”
卡玛娜走下车来,随着乌梅希走进那所房子里去,这时他却向还躲在屋里面的人打招呼说:“嘿,老爹,你在家吗?”
旁边屋子里有人回答说,“是你来了吗,乌梅希?你从什么地方来的?”
紧接着卡克拉巴蒂大叔手里拿着一根水烟袋走了出来,乌梅希的脸上立刻现出了欢乐无比的笑容。
卡玛娜一时间却简直是惊呆了,她极恭敬地向卡克拉巴蒂行了一个礼。卡克拉巴蒂最初也是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即到他后来勉强开口的时候,他也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连手里拿的烟袋都糊里糊涂不知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最后他扶着她的下巴,扳起她的瘦削的脸来说,“我的小姑娘终于回到我身边来了。快跟我上楼去吧,亲爱的,”接着他就叫喊着,“赛娜!赛娜!快来看是谁来了!”
赛娜佳立刻走出自己的房间,跑到楼上过道里楼梯口边来,卡玛娜在她的面前伏下身去,抚足行礼。赛娜佳匆忙地把这逃后归来的小姑娘拉起来,拥抱着她,在她的额头上亲吻。
她满脸流着眼泪激动地叫喊着说,“哦亲爱的!哦亲爱的!
就那样丢下我们走了!你想不到我们会怎样伤心吗?”
“不要再谈那些了,赛娜,”大叔说,“你最好先去给她预备早饭吧。”
就在这时,乌米也跑来了,她挥动着胳膊高兴地大叫着:
“姨!姨!”
卡玛娜把她一把抱起来,紧抱在自己的怀中,没头没脑地在她脸上乱吻。这时赛娜佳才注意到卡玛娜的头发是那样凌乱,衣服也破旧不堪。心里真感到难过极了,她立即把她拉到房里去梳洗,让她先洗了一个澡,然后拿出自己的最好的衣服来给她穿上。
“我想你昨天夜里一定睡得很不好,”她说。“你看你的眼睛都凹下去了。我现在给你去预备早饭,你最好先去睡一会儿吧。”
“不啦,谢谢你,大姐。我愿意同你一道儿到厨房里去,”
于是这两个朋友就一同到厨房做饭去了。
当大叔决定听从阿克谢的建议准备动身到贝拿勒斯来的时候,赛娜佳也坚持要同他一道儿来。
“但比宾还没有到放假的时候呀,”大叔反驳说。
“那有什么关系?我自己一个人去。妈妈在家里,她自会给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这是赛娜佳第一次自愿和她的丈夫暂时分离。
大叔被迫同意了,因此他的女儿一路陪着他来到了这里。但当他们在贝拿勒斯下车的时候,他们却看到乌梅希也从火车里走了出来,他们当时就问他为什么也跑来了。很显然,他的动机是和他们完全一样的,但因为现在乌梅希已变成了大叔家里不可缺少的一个人,如果他离开了他们家,女主人就会感到非常不愉快,父女俩就只得竭力劝他回去,最后总算得到了他的同意。至于那以后的事,读者已经知道了。乌梅希自卡玛娜走后,就感到加希波尔的生活无法忍耐,有一天早晨,当他被派到市场上去买东西的时候,他就趁机逃跑了。他拿着给他买东西的钱,渡过恒河,一直跑到火车站去,大叔听到他逃跑的事曾经非常愤怒,但照现在发生的事情来看,这个小罪犯倒是不应该受到责罚的。
第五十五章
那一天阿克谢曾到卡克拉巴蒂的住处来拜望过,但关于卡玛娜已经回来的事大叔却一个字没有提,因为他现在已经知道哈梅西和阿克谢并没有什么感情。
这一家子人谁也没有向卡玛娜问起过,她为什么逃跑或曾经跑到什么地方去的事,事实上从所有他们那些人的态度来看,就好像卡玛娜原是和他们一道儿上贝拿勒斯来游玩来了。只有乌米的保姆拉希米尼亚曾有一次意思想指责她几句,但大叔却立刻把她拉到一边去,警告她永远也别再提起那件事。
那天晚上,赛娜佳让卡玛娜和她睡在一起。她用一只胳膊搂住卡玛娜的脖子,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然后用另外一只手在她的身上轻轻抚摸着。这种抚摸是对卡玛娜的一种无言的请求,希望她把她的悲惨的秘密倾诉出来。
“你们大家是怎么个看法呢,大姐?”卡玛娜问道,“你们不生我的气吗?”
“如果我们会因那种事对你生气,那我们也未免太糊涂了,”赛娜佳回答说。“我们知道如果有别的路可走,你也决不会干出那种叫人吓掉魂的事情来的。我们所感到悲伤的,只是上天为什么竟会使你遭到那样可怕的苦难。一个决不可能犯下任何罪行的人却竟会受到这种惩罚,这真是一个令人不能想象的事!”
“你愿意听我把整个那些事情全告诉你吗,大姐?”卡玛娜问道。
“当然愿意,亲爱的,”赛娜佳极温和地说。
“我不知道在这以前我为什么没有对你讲,不过那时的实际情况也的确不容我有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事情的发生简直像一个晴天霹雳,我只感到我永远也没有脸再见你们。我没有妈妈或姊妹,大姐,但你却既是我的妈妈又是我的姐姐,这就是我为什么准备和你谈讲这些事的原因;不然的话,我是对任何人也不愿意讲的。”
卡玛娜感到自己已无法再躺卧着,她于是就坐起身来。赛娜佳因此也爬起来和她相对坐着;这样坐定之后,卡玛娜就开始对她讲说了自己婚后的全部生活情况。
卡玛娜讲到结婚以前,甚至在结婚的那天夜晚,她都一直没有抬头看过新郎一眼,赛娜佳禁不住打断她的话说:
“像你这样的傻姑娘我真从没见过!我结婚的时候比你年纪小多了。但你可不要以为我会那么害臊,连看我丈夫一眼都不敢!”
“并不是因为什么害臊,大姐,”卡玛娜接着说。“你想一想,我已经差不多早过了结婚的年龄,突然之间,别人替我安排好一切马上就让我结婚了,村子里其他的姑娘们当然全都拚命拿我开玩笑。因此就为了要表示,在我这个年岁能嫁到一个丈夫,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多么幸运,所以我始终也不屑对他望一眼。实际上我甚至想到对他发生一丝毫的兴趣,哪怕只是在自己的心里,都是非常不应该,非常可耻的。而现在这可真叫是自作自受了。”
卡玛娜讲到这里略为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她又说:“以前我曾经对你讲过,在我们结婚以后我们的船如何被大风吹翻,我们又如何得救的事;但在我对你讲那一段话的时候,我还完全不知道,那个救我的人,那个我以为是我的丈夫,我准备和他终身相守的人,却根本不是我的丈夫!”
赛娜佳一听到这话真感到惊愕万分。她立刻把身子移到卡玛娜那一边去,用胳膊搂住了她的脖子。“啊,可怜的孩子——竟会有这种事情!现在我完全明白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一点不错,大姐,”卡玛娜说,“这真是太可怕了!我真愿我当时被水淹死了,躲过了后来发生的这一切!”
“难道哈梅西先生一直也没有发现这个错误吗?”赛娜佳问。
“有一天,在我们结婚之后不久,”卡玛娜接着说,“因为他喊我‘撒西娜’,我就对他说,‘我的名字叫卡玛娜,你为什么叫我撒西娜呢?我现在知道,他那时必定已经发现了这里面的错误;但是大姐,我一想到那些日子的情景,真觉得自己实在是再没有脸去见人了,”卡玛娜说到这里又沉默了下来。
最后赛娜佳终于一点一点从她嘴里问出了整个这件事的真相。
在她把全部情况弄清楚以后,她就对卡玛娜说,“这件事真是太不幸了,亲爱的,但另一方面,你遇上了一个哈梅西先生,而没有落在别人的手里,这仍应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管你怎么讲,我现在真为可怜的哈梅西先生感到非常难过!”
“现在已经很晚了,卡玛娜,你一定得赶快睡下。因为你好多天来常常那样整夜哭泣,整夜不能睡觉,你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这件事究竟应当怎么办,等我们明天再仔细商量吧。”
卡玛娜一直还把哈梅西写给汉娜丽妮的信带在身边。第二天早晨,赛娜佳单独去见她的父亲,把那封信给他看。
大叔戴上眼镜,仔细地把信读了一遍;接着他把信装回到封套里去,又取下眼镜来对他的女儿说,“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呢?”
“乌米好几天来都有点伤风,还有些咳嗽,爹,”赛娜佳说,“我倒想把纳里纳克夏大夫请来给她看看。在贝拿勒斯大家都常常谈到他和他的妈妈,但我们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