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 作者:泰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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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 作者:泰戈尔-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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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就在加希波尔谋到一个小学校长的职位,一家人一起搬到这里来了。

  哈瑞巴比尼的健康老早就已经恢复了,但她的丈夫却仍一直和过去一样担心她的身体不好。

  卡克拉巴蒂把他的客人们请到外屋坐定以后,就到里屋去找他的太太;他看到她正在后面院子里,搬出一些坛坛罐罐在太阳里晒着,并拿风箱在风着麦子。

  “你在这儿!”卡克拉巴蒂叫着说。“今天天气相当冷。你不该戴上头巾吗?”

  哈瑞巴比尼:“你这是怎么回事?冷!我的背都快叫太阳烤焦了。”

  卡克拉巴蒂:“那可不行。我们家还不至于买不起一把阳伞啊。”

  哈瑞巴比尼:“得啦,我回头找一把伞来吧。现在你且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卡克拉巴蒂:“说来话长。我带了几个客人回来啦,我们现在先得去招待招待他们,其它任何事且暂时放下吧,”接着他简单地把新来到的那几个客人对她描写了一番。

  在卡克拉巴蒂家招待陌生客人,这本不是第一次,但现在要招待一对夫妇,哈瑞巴比尼却无此准备。“天哪,我们没有地方安置他们呀!”她叫着说。

  “你最好先去见见他们吧,”她丈夫说,“那时我们再决定如何安置他们。我的赛娜佳哪儿去了?”

  “她正在给孩子洗澡哩。”

  于是卡克拉巴蒂就把卡玛娜领来见他的太太。

  卡玛娜按照一般的礼节向哈瑞巴比尼行过了礼。老太太在卡玛娜的下巴上抚摸了一下,接着一边吻着自己的手指头,一边对她丈夫说:“你不觉得她很像我们的碧都么?”——碧都是他们的大女儿,现在和她的丈夫一起住在阿拉哈巴德。

  她这话使卡克拉巴蒂心里颇觉得高兴。事实上碧都和卡玛娜并无任何相似之处,但哈瑞巴比尼是从来不肯承认,有任何一个女孩子比她自己的女儿更美或更能干的。他们的另一个女儿赛娜佳和她的父母在一起,要比起美来显然很容易被卡玛娜比下去,因此老妈妈为不肯示弱,就只好暂时拿另外那个不在这里的女儿来蒙混。

  “我们非常高兴能留你们在我们家住些日子,”哈瑞巴比尼说,“但我只怕你们在这里会感到很不舒服。我们的新房子现在正在修理,所以我们只能让你们和我们一起挤着住在这里。”这话倒也不假,卡克拉巴蒂在市场那边确有一所小房子,现在也的确正在修整;但那地方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拿来作为住宅用,他们从来也没有那样想过!

  卡克拉巴蒂听到他太太的这一番面子话,不禁暗暗好笑,但他自然也不便泄她的底。“如果你们怕不舒服,那我就根本不该把你们带到这地方来了,”他对卡玛娜说,接着他又转过身对他太太说道:“不过,你最好别老站在这里吧。你很不适宜老在秋天的太阳底下晒着,”说着,他就走出去陪哈梅西去了。

  现在只剩下卡玛娜和哈瑞巴比尼在一起了,她开始问这女孩子关于她的许多事。

  “你丈夫是律师,对么?他做律师做了多久了?做律师很赚钱吧?啊,他还没有正式开业?那你们现在靠什么生活呢?你公公留给他很多钱吗?你不知道?你这姑娘真奇怪!你丈夫家里人的事你全都不知道吗?你丈夫每个月给你多少钱作为家用?像你这么大年岁的姑娘,既然又没有婆婆,你就应该自己经管家里的一切事情!我女儿碧都的丈夫就把他自己所赚到的钱全都交给她的。”

  老太太用她的这一连串的问题和议论立刻就使卡玛娜看清了自己的无能;那女孩子更清楚地感觉到,她对她丈夫的身世和家庭历史如此隔膜的情况,在别人眼里一定显得是多么奇怪、多么可耻的一件事。她现在才意识到,她一直还没有一个机会和哈梅西尽情地谈过关于他的一切,对于作为她的丈夫的这个人,她几乎是一无所知的。她现在才第一次感觉到她是正处在一个非常奇特的地位,自己完全不被人重视的感觉使她顿时心烦意乱起来。

  “让我看看你的脚镯好吧,亲爱的?”哈瑞尼比尼过了一会又说:“这金子不很好,你说是不是?你结婚的时候,你父亲没有给你一些首饰吗?唔,你没有父亲?那你也总应该得到一些东西呀。你丈夫没有给你什么东西吗?碧都的丈夫每隔两三个月就总会要给她买一对耳环啦什么的。”

  最后赛娜佳领着她的刚满两岁的女儿乌米进来,才算打断了她对卡玛娜的盘问。赛娜佳皮肤很黑,鼻子眼睛也都很小,但因为她神采动人,额头饱满,见到她的人立刻就会觉得她心地明白,生性温柔。

  赛娜佳的小女儿对卡玛娜看了几眼之后立刻就拉着她叫“姨”——这并不真是因为她看到她和碧都有什么相像的地方,而是因为她把一切她所喜欢的成年女人都看作是她的“姨”。卡玛娜立刻把那个小女孩子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头上。

  哈瑞巴比尼对赛娜佳介绍卡玛娜说:“这位太太的丈夫是一个律师;他到西部来经营律师业的。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你父亲,你父亲就把他们接到这里来了。”

  这两个姑娘只彼此对看了一眼,立刻就变成了极要好的朋友。

  哈瑞巴比尼现在去为她的客人们安排饭食和住处去了,赛娜佳立刻拉住卡玛娜的手,把她请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没有好久她们就发现彼此谈得非常投机。两人年岁上的差别在她们的心里几乎根本不存在。

  卡玛娜的见识之广和见事之明都远远超过了她的年岁的限制。这也许是因为她从没受到过婆婆的严格教训,自己的个性能得到充分发展的缘故。像“不要胡说!”“我告诉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年轻的姑娘不作兴老说‘不’的!”这一类的话,她从来也没有听到过。因此她始终是直着身子、扬着头面对着世界上的一切,她是一株枝干强劲而又娇艳异常的鲜花。

  尽管那小姑娘乌米一再嚷嚷着要她们陪着她玩,这两个新结识的朋友仍只顾自己热烈地谈讲着。卡玛娜没法不感觉到在谈话方面她是远不及赛娜佳的。赛娜佳有很多话要说,而她自己却几乎什么话都没有。卡玛娜对她婚后生活所作的一番描写只不过是用铅笔勾出的一个轮廓,既不全面又完全没有鲜明的色彩。

  在这以前她还从没有一个机会让自己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婚后的生活是如何贫乏。她也曾本能地感到似乎缺少什么东西,有时甚至觉得那情况使她不能忍耐,但她始终也没有完全弄清楚她生活里所缺乏的究竟是什么。

  她们的谈话刚刚开始不久,赛娜佳就谈到了她自己的丈夫;谁只要在她的生活的那根主弦上碰一下,它就肯定会弹出一套曲子来;但卡玛娜却知道她的那一根弦是不能弹的;关于她的丈夫她根本没有什么话可说;因此这一类的谈话,她是既无材料也无兴趣。

  当赛娜佳的船满载着幸福欣欣然沿江而下的时候,卡玛娜的空虚的船只却可怜地搁在浅滩上了。

  赛娜佳的丈夫比宾在加希波尔一个鸦片烟厂里工作。卡克拉巴蒂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和她丈夫家的人住在一起。老头不愿又和小女儿分开,因此特意挑了一个没有什么财产的年轻人和他小女儿结了婚;这年轻人也就很乐意接受了卡克拉巴蒂用正当的方法为他营谋到的一个职位,和他太太的父母们在一起生活。

  谈话中间赛娜佳忽然站起身来说:“对不起,亲爱的,我要出去一会,马上就回来。”接着她就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她丈夫已经洗完了澡,她得去给他预备早饭,让他吃了好上班去。

  “你怎么知道他洗完澡了?”卡玛娜天真地问。

  “别和我开玩笑了,”赛娜佳回答说。“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自己丈夫的脚步声,你会听不出来么?”

  她大笑着,在卡玛娜的脸上拧了一下,把她的拴着一串钥匙的长衣服的下摆撩在肩上,抱起乌米就走了出去。

  卡玛娜一直还不知道人的脚步声是一种那样容易学会的语言。她不禁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

  窗户外面有一棵蕃石榴,在那缀满花朵的树枝中,有许多采花贼——蜜蜂,在那里飞来飞去。

  

  









第三十二章

  哈梅西现在预备租下孤零零的修建在恒河岸边的一所房子,为要办好参加希波尔律师公会的手续和搬来自己的一些东西,他还必须亲自到加尔各答去一趟;但他实在不愿意再走进那个城市了。那里的某些街道在他脑子里所留下的印象始终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他现在虽然仍是摇摆不定,但事情既已发展到目前这种地步,他已经没法再迟疑下去了,不管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他似乎也只得要正式接受卡玛娜的丈夫这个头衔了。

  因为不敢面对这一件无法避免的事,他竟一再延迟着动身的日期。

  卡克拉巴蒂的那所小平房,房间本来不多,因此只好让卡玛娜住在内室里,而让哈梅西住在外面屋子里,他们两人彼此见面的机会都很少。赛娜佳常对卡玛娜说,让他们两人分开住实在是出于不得已的事,她心里真是不安极了。

  “这有什么关系呢,也值得老当一回事去谈它?”卡玛娜说,“分开住又有什么关系哩!”

  赛娜佳大笑着说:“你是多么狠心的一个女人!别在我面前装正经啦,你骗不了我!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

  “我倒要请你老实告诉我,”卡玛娜说,“如果比宾先生有两三天不和你在一起,那你会——?”

  “可是,他决不可能两三天不和我在一起!”赛娜佳极自信地说,接着并对卡玛娜讲说了一些表明比宾先生如何昵爱她的事例。她告诉她,在他们结婚以后,她的年轻的丈夫曾采用什么样的计谋逃过他们的敌人——家里的老人们的监视,去和他的年轻的新娘子会面;告诉她,他失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被老人们捉住的时候,又是什么神情;并且说后来老人们绝对禁止他们相会的时候,他们如何乘着比宾吃午饭的机会,背着老人们,彼此在一面镜子里眉目送情以取得暂时的安慰。赛娜佳回忆着过去的那些有趣的经历,满脸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有一个时期,比宾必须整天去上班;赛娜佳现在又详细地对卡玛娜描写一番,在那个时候他们是如何彼此思念,比宾如何常常旷工,偷偷溜回家里来。

  有一次比宾为了他父亲的事必须到巴特纳去一趟。赛娜佳就对他说,“你想你能够一个人在巴特纳呆上几天吗?”他去夸嘴说,“当然能够。”他答话的那种声调深深地刺伤了赛娜佳的骄傲的感情,她于是在心里发誓说,他走的那天晚上她决不表示一丝舍不得他的意思;但她的这种决心最后却被一阵热泪给溶化掉了,第二天为比宾出门的事虽然一切全都准备好,但他却忽然害起头疼或某种奇怪的病症来,到巴特纳的计划只得被迫打消。后来家里请医生来看他,医生还给他开下了药方,而结果他和赛娜佳偷偷把药倒在阴沟里,病人也就那样莫名其妙地好了!

  看样子赛娜佳已是完全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把时间都忘记了;然而一听到前门一声轻微的脚步响,她却立刻就站起身来。这是比宾先生下班回来了。虽然她似乎全神贯注地在讲说一些极有趣的往事,但她实际随时都在注意倾听着花园门外大路上远处的脚步声。

  我们还不能说,赛娜佳对夫妻生活所抱的态度,在卡玛娜看来,不过是庸人自扰;因为卡玛娜自己也曾隐约有过和她相似的感情。在她和哈梅西最初相处的两三个月里,有时某根心弦的一阵震荡似乎已对她约略透露出了婚姻生活的某些神秘。后来她逃脱学校的羁绊回到哈梅西的身边,也有时感觉到自己的心灵为某种神秘舞蹈的奇怪节奏所震动。听到赛娜佳讲的那些话,她对自己为什么会偶尔感情激动和其间的意义已略有了一些了解。但在她自己的经验中,她可找不到一样东西有什么深刻的和长远的意义,它们在她心中留下的印象常只是一闪即逝。贯穿着赛娜佳和比宾的全部关系的那种热情,在她自己和哈梅西之间,确是绝对没有的。和哈梅西的暂时分离并没有使她心里有任何痛苦不安的感觉,同时她也不能想象哈梅西坐在外面屋子里会绞尽脑汁找出一个借口来以求和她见一面。

  快到星期天的时候,赛娜佳更觉得难办了。一方面她很不愿意让她的新朋友整天一个人呆着,另一方面她又没有那种舍己为人的精神,甘愿牺牲掉一个星期中唯一可以和比宾相聚一天的这个机会。同时因为她既知道哈梅西和卡玛娜虽然住在同一所屋子里,而他们彼此却连交谈的机会都没有,她自己也很难安心充分地去享受假日的乐趣。啊!如果她能让他们相会一次那该多好啊!

  她并没有把她预备采取的办法告诉老人们,而卡克拉巴蒂那个人当然也不会什么事都要等别人来告诉她。他对家里的人说,这一天他有很紧急的事要到城外去一趟,并且对哈梅西暗示,这一天决不会有客人来临,他走后,他可以把大门锁起来。他还特别让他的女儿也听到他的话,完全相信她决不会不了解他的意思。

  “来吧,亲爱的,让我先帮你把头发晾干了,”当她们从河里洗完澡回来的时候,赛娜佳对卡玛娜说。

  “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我们必须赶忙吗?”

  “呆一会再告诉你,让我先给你把头发梳起来吧,”赛娜佳回答说,她立刻就动手给她梳头。头发辫了很久才辫完,一个花样非常复杂的发式梳成了。接着,卡玛娜究竟应该穿什么衣服的问题又引起了热烈的争论。

  赛娜佳坚持要她穿一件颜色鲜艳的衣服,但卡玛娜根本不能了解她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最后因不愿违背赛娜佳的意思,她终于同意了。

  在吃完午饭以后,赛娜佳在她丈夫的耳边咕哝了几句,求他同意让她暂时离开一会。于是她就去邀卡玛娜,要她和她一道到男人们住的房间里去坐一坐。

  在过去,卡玛娜从来也不觉得要她去找哈梅西是一件什么使她为难的事,因为从来也没有人告诉过她这样做是不合礼俗的。哈梅西自己在一开头就打破了这种传统的礼法,而她又从没有过个知心的同性朋友对她那种不合习俗的行为加以指责。但现在,她却怎么也不愿意接受赛娜佳的请求。她知道是什么东西使得赛娜佳有权去和她的丈夫接近。她并不感觉到她对她的丈夫也同样有那种权利,因此她不能好像要向哈梅西祈恩似地走到他面前去。

  赛娜佳对卡玛娜一再劝说也完全无效,于是她想,这姑娘一定认为自己先去找他有损自己的尊严;毫无问题,是那种骄傲的感情在那里作祟!他们两人已经分居了好几天了,但哈梅西从来也没有找个借口进来看过他太太。

  老太太已经关上门睡午觉去了,赛娜佳于是就去找比宾。

  “你去给哈梅西先生送个信,”她说,“告诉他卡玛娜请他到她房里去。爹对这种事决不会在意,妈妈是不会知道的。”

  比宾是一个极沉静的不爱多管闲事的青年,对这类差事他可真没有兴趣;但无论如何,他却也不愿意因为拒绝太太的请求弄得整个星期天不得安宁。

  哈梅西正躺在外屋的一张地毯上,屈架着两只腿在那里阅读“先锋报”。他已经看完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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