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当时的开锁和扒窃技巧甚至可以说是一门艺术。拿“扒术”来说,在掌握了诸多艰苦的基本攻以外,不但要心细、胆大、眼明、手快,更主要的还要巧妙地转移别人的注意力。要想练成一个扒窃高手绝不是简单的事,确实要经历一系列艰苦卓绝的训练。就如我们今日的钢琴演奏训练,要经过诸如拜厄、车尔尼599、849、299、718,740、肖邦练习曲等一系列专业教材训练,才有可能达到钢琴演奏比较高的境界。
“扒术”训练要从指力练起,指力有三关:“碎碳”、“碎栗”、“碎石”,也就是要凭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三指的力量,能够捏碎木炭,核桃之类的坚果,甚至是石头。当然,这仅仅是传说,并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三种境界达到,就要进行准确性练习:“悬铃”,即悬空挂一块极其光滑的圆石或肥皂(当然是发明肥皂以后),两侧分别挂一铜铃,要练到快速取走圆石而铃铛不响。铃铛的距离会随着技巧加深逐渐变近,最后近到和两指再加上圆石的宽度相仿。练到这个境界,才会进行“沸水取物”训练,也就是我们常听说的“开水夹肥皂”,如果能在极短时间将极其光滑的物体仅用三指力量从沸水中取出,而手不烫伤,就算练成了。
不过以上种种训练都是“死”训练,因为扒手在真正偷窃中面对的,是不断活动并且有感觉、有警觉的人,因而真正完美的偷盗更为艰难。所以“扒术”的最高级训练,是用一个木头人来进行的。这个木头人全身关节和活人一样,是活动的。木头人悬于半空,穿着和常人一样的衣服,身上绑上一枚铜铃,扒手要在木头人衣服各个口袋取出物品,而铃铛不因晃动而出声,这便达到所谓“一铃”的境界。而真正的高手,要从“一铃”练起,最高可练到“七十二铃”。也就是说最高境界要在木头人身上绑七十二枚铜铃,偷走东西而铃铛不响。这种神乎其技,对于“扒术”来讲,实在已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根据传说,只有在前清康熙年间,京城扒手大龙头“神偷”贾三,曾练到七十二铃。即便是清末民初名满京津的大盗“燕子吕三”,据传在“扒术”方面也只到四十八铃而已。
至于“锁术”训练,虽然同样艰苦,却没有“扒术”这么多名目。根据锁芯里锁柱多少,配合特殊的训练工具,再加以配套的练习法门,从“一柱”开始,最高可练到“二十四柱”,到了这种境界,普通的锁已经没有什么开不了的了。
赵颖没有学全曾老的全部绝活,所以只有二十柱左右功力,盒子上这把子午鸳鸯芯暗锁,是打不开的。
萧伟听完了高阳的讲述,张大了嘴,半天也合不拢,他本以为自己开锁和偷东西的本领,虽说不上绝顶高手,至少也算是“准专业”水平吧,没想到就算溜门撬锁,也有这么一大堆学问。
楞了半晌儿,萧伟问道:“这么牛的人,现在还哪儿找去?” 高阳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这样的高手现在确实很难找了,即便有过,文革时恐怕早被清洗光了。不过赵颖告诉我,还有第二类人,肯定可以找到,只要能找到这样的人,盒子应该就可以打开!”
萧伟喜道:“你说你说,哥们儿去找!”高阳道:“第二类人就是制锁高手,曾老以前就是一个制锁高手,他在抗战期间从东北回来隐居北京,就一直是开锁厂的。”
萧伟点了点头,这事儿他知道,曾老当年就是和高阳曾老合开的锁厂,不过到了高阳父亲这一辈儿,弃锁从文,家传的功夫也都丢了,要不然这事儿也不用去求赵颖。
高阳继续道:“赵颖说,制锁的人一定会开锁,虽说锁匠的开锁速度远比不上盗窃高手,但只要找到这样的人,打开这把锁应该没有问题。”
萧伟挠了挠头,道:“这可不好找,哥们儿认识的没有这样的人啊,要是有,还用得着去麻烦赵颖么?”高阳道:“你不用急,赵颖已经答应帮忙。她告诉我,中国制锁行业一直有‘南张北谭’的说法。‘南张’指的是苏州张家,是一个制锁世家。而‘北谭’是北京谭家。赵颖说,只要能找到这两家任何一家后人的下落,盒子就应该可以打开!”
萧伟道:“这事儿靠不靠谱?”高阳点了点头:“赵颖说应该问题不大,据她了解,张家解放前在苏州开的“张氏锁行”,在江南名气很大,应该有可能找到。赵颖让我们等她的消息,两个星期之内肯定有结果!”
萧伟点了点头,感慨连连,道:“没想到赵颖这么恨我,遇到事儿还真挺帮忙!”高阳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赵颖是在帮你么?她是冲曾老的面子!”萧伟讪讪地笑了笑:“冲谁的面子都行,只要能把盒子打开就行。”
赵颖办事儿果然认真,第二个周一高阳带来消息,赵颖已经找到苏州张家的后人。根据赵颖的资料,苏州“张氏锁行”在五七年公私合营后,被合并到苏州市仪器仪表厂。张家唯一的传人,张廉诚,也留在了该厂。张廉诚当时三十二岁,于一九八零年提前退休,唯一个儿子张德祥同年进厂顶替。张廉诚于一九九零年去世,其子张德祥三年前下岗,在寒山寺市场摆了一个修锁配钥匙摊位。赵颖已经通过公安部的同学找到张德祥的详细地址,并且和对方进行过沟通,张德祥同意帮忙。
萧伟喜笑颜开,忙活着收拾东西南下苏州,正好高阳这个周末也可以休息,准备和萧伟同去。高阳也是个好奇心极强的人,曾老留下的这个盒子折腾了两人这么久,打开盒子的第一时间,他自然不想放过。
本来按着萧伟的意思,想让高阳约上赵颖一块儿去。关系是她找的,有她在场至少说话方便一点儿,另外,赵颖是公安部的开锁专家,水平至少比萧伟强,万一那个老张遇到点儿什么麻烦,赵颖还可以帮忙。
赵颖没有答应,她告诉高阳自己这个周末还有事情,高阳极力邀请,赵颖还是没有点头。看来,赵颖还是不想见萧伟。萧伟多少还是有点儿遗憾,他的本意,是想尽量让赵颖在这件事情里多掺和掺和,这样万一在祖父的盒子里找到财宝,也有理由分给赵颖一些。萧伟虽然惫懒,至少也是条汉子,他琢磨着,赵颖跟了自己这么久,至少也得留给对方点什么好处才能走吧?
高阳破天荒第一次在这件事上夸奖了萧伟,说他多少还有点良心,不过,赵颖并不是他想的那种女孩儿,赵颖不稀罕他的钱。萧伟笑了笑,他有自己的主意。收拾停当,星期五晚上,两人坐上了南下苏州的列车。
注1:掌眼,古玩界行话,意为鉴别古董真伪。
注2:袖里乾坤,过去买卖人进行交易,为了不让旁人看到最后成交价格,买卖双方握住手,用双方的袖子挡住,以手语进行讨价还价。
第四章一启古匣
苏杭二州,自古为江南繁华胜地。历来有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说法,向上推至秦汉,姑苏便为吴郡,隋朝时更名为苏州。而最使此地闻名的,莫过唐张继在枫桥客栈题写的《枫桥夜泊》诗,其最后两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更使无数文人墨客对姑苏古城悠然神往。
高阳与萧伟下了火车,已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匆匆找了宾馆住下,收拾停当后,拿着地址到前台问讯。原来老张的住处就在寒山寺附近,离二人住的宾馆不远。萧伟又与美丽的前台小姐穷贫了几句,被高阳拽着出了宾馆。
苏州两人都是第一次来,街上行人和车子很少。偶尔走过一两个年轻女孩子,在北京也算绝色美女了,但她们脸上看不出半分趾高气扬的神情来,自古苏杭出美女,果然名不虚传。萧伟啧啧称奇,好几回忍不住要上前“问路”,被高阳死活按住。
行不多远,已是寒山寺。此时寺已静园,钟声响过,一片安逸恬淡的感觉。枫桥周围只有几对儿稀稀落落情侣在拍照,旁边立了一块古碑。高阳上前细看,是清朝俞越补书唐张继《枫桥夜泊》诗,字体遒劲飘逸。高阳磨蹭了一会儿,在一旁小摊买了古碑碑拓,被萧伟拽着往老张家走去。
老张住处就在枫桥旁一处大杂院内,胡同七弯八拐。院子里挤满了文革后期临时搭建的小房,一群七八岁小孩子在院中很小的空地上玩耍,见到陌生人,都停下来好奇地看着两人。高阳叫住一个从旁跑过的男孩,问他张德祥叔叔在那个房间,小孩伸手指处,房门正好打开,一个两鬓略现斑白的中年男子笑着问两人:“我就是张德祥,你们应该是北京来的吧?”
走进房间,高阳下意识打量整个房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内,家徒四壁,唯一的电器是一台国产十四吋黑白电视,看来,主人的家境十分拮据,除此以外,墙壁上倒是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锁具,毕竟是制锁世家出身。老张看样子五十来岁,一脸风霜,粗手大脚,一看就是长期从事手工业的样子。
两人的到来让老张很高兴:“我这里平常很少有客人,除了每年暑假孩子从外地回来,你们俩也算稀客了。”寒暄了几句,萧伟已迫不及待从包里取出盒子。
见到这只盒子,老张的表情一下凝重起来,戴上花镜观察了一番,又从工具箱中取出一件工具,捅进锁孔中试了试。良久,点了点头,对两人道:“赵颖说的没错,的确是‘子午鸳鸯芯’,但稍有不同,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可以试一试,要开这把锁,必须先准备两件工具。”
萧伟显得很兴奋,自告奋勇打下手。按老张要求,要先制作一对极薄但有韧度的开锁工具。老张从工具箱出取出两根细小的钢条,画好了图样,和萧伟高阳三人轮番上阵,将那对钢条用砂轮打磨。钢片硬度很高,这项工作三人足足忙活了一个多小时。
打磨钢片这段时间,高阳问起屋内怎么挂了这么多各式各样的锁,萧伟对此也很感兴趣。曾老在世时,从不对萧伟谈起任何开锁有关的事情,赵颖虽是曾老弟子,但对老人极其敬重,祖父既不让讲,赵颖自然很少对萧伟说起。
萧伟对此技心痒已久,这回总算又遇到高人,忍不住喋喋不休问个不停。老张显得很健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老张的介绍中萧伟才得知,原来中国的锁具果真是博大精深,不说别的,光是其分类方法就有许多种方式。
按老张所讲,锁的形式总体上可以分“外锁”与“内锁”两项,就是我们俗称的挂锁和暗锁。其中以暗锁最为高深,一个锁行水平高低,完全取决于暗锁制作水平。当年曾名动大江南北的“南张北谭”世家,均是以暗锁制造闻名。
除此以外,按照锁芯内部构造,又可分“簧片构造锁”与“文字组合锁”两大类。其中簧片构造锁又包括“广锁”、“花旗锁”、“刑具锁”及“首饰锁”四种,多为横式锁具,用于门、柜、箱。广锁俗称“绍锁”,民间也叫“横开锁”、“撑簧锁”或“枕头锁”,大多为铜质,正面呈凹字状,端面是三角与长方形组合,也就是我们在电影《十五贯》里见到的那种铜制挂锁。而花旗锁专指用于柜、箱、抽屉等的簧片结构暗锁。曾老留下的这个盒子,就属于花旗暗锁。
首饰锁则是装饰用的金属锁,多为金银材料所制,用链条串好挂于颈项,有如意、鸡心、元宝、花和动物等造型。锁表面刻有精致花钫图案,以及福、禄、寿、喜、长命百岁、如意吉祥等字样。除上面三种外,簧片构造锁还有关押犯人的刑具锁,又称人身锁,用以锁铁链、木枷的铁质锁具。
文字组合锁类则似今日密码锁。呈横式圆柱形状,轴心排列数只同样大小的转轮,转轮表面蚀刻着同样数目的文字,连接柱体两端的是两根直立圆柱,柱上连一根锁梁。当所有转轮文字转到一定位置,且文字形成特定字串,锁就可以开启,使用不需钥匙。
文字组合锁转轮多为三至七个,几个转轮即称为几环锁。但与当今密码锁不同的是其密码不是用数字组成,而是用成语或七言绝句组成:如“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只要在锁的某一特定位置,对上诗中七个字,便能将锁具打开。而机关更为精巧的组合文字锁,有类似华容道的机关装置,需要把杂乱的图像拼接完整,锁具方能打开。
而在所有分类方式中,最为有趣的分类方法是“明锁”和“隐锁”,上面讲的锁都为明锁。明锁,顾名思义,是能看出是把锁的锁,也就是能够找到开锁机关(锁孔、文字组合或者拼图)的锁。而隐锁却是最有趣味性的一种锁,乍一上手,根本就无法找到开锁机关在何处。比如在锁的某个部位设有“暗门”装置,一般肉眼是看不出来的,必须在锁的某个特定部位,用两把钥匙中的一把(这种锁都有两把或两把以上不同用途的钥匙组合使用方可打开)顶开暗门,才会露出开锁机关。
另一种隐锁,叫“迷宫锁“,虽可以轻松找到锁孔,但钥匙和锁孔之间的配合如我们过去所玩的九连环装置,钥匙轻易捅不进锁孔。如果不谙窍门,很难在三五分钟内将锁打开的。真是“一把钥匙难开一把锁”,这种锁是运用几何原理、物理结构和逆向思维设计而成,好似“天门阵”一般,使人难以入阵。五十年代上海展览会中国锁展,许多观众试开“迷宫锁”,整个展览的三天之内,竟无人在五分钟之内将锁打开,其中机关可谓巧夺天工。曾老留下那个檀木箱子上的两把暗锁,都属于第二种隐锁——“迷宫锁”。
边聊边干时间过得很快,一小时后,两把特殊形状的工具打制完毕。老张用抹布将钢片抹净,擦了擦汗,将盒子放到工作台上,戴上老花镜,扭亮台灯,终于开始了萧伟与高阳两人盼望几个月的工作,开锁!
钢片进入锁孔一刹那,老张脸上的笑容一下不见了,转成一种异常凝重的神色。他动作非常轻缓,几乎一直用钢片在锁孔里试探着,很久才会稍微加力。整个开锁过程中,老张一直闭着眼睛。先前他与两人讲过,开锁的过程,除了工具进入锁孔一那需要用眼睛看,之后完全依靠手指的感觉,要通过钢片的传递,用手指灵敏的触觉,甚至是用心,去感觉锁芯内部的结构。
五分钟以后,老张额头已现汗水,可能是极度专心,又或是无法分心,他任由汗水顺脸颊流淌下来。高阳取来毛巾,但犹豫了片刻,没有动。一旁的萧伟更是坐立不安,时而站起,时而坐下。高阳也很紧张,口干舌燥、心跳加快。大家都很清楚,曾老留下的秘密,很可能就在下一刻打开。
二十分钟过去了,老张手上动作越来越轻、越来越慢。又过了五分钟,老张两手的工具猛然一颤,随着“喀”的一声轻响,老张的动作停住了。萧伟噌地蹿起来,满脸喜色,问道:“怎么样,打开了?”
老张放下手中工具,没有回答。萧伟一愣,又问:“没打开?”老张叹了口气,道:“功亏一篑!”高阳问道:“怎么回事?”老张摇了摇头,道:“这把暗锁里面有一个反锁装置,我刚才已经发现了,但是我功力不够,还是没能够破解!”高阳和萧伟全傻了。萧伟忙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老张又摇了摇头:“以我现在功力,这把锁是不可能打开了,祖传的‘乱簧决’,我还没有参透!”萧伟一屁股坐会到椅子上,脸上尽是失望神色。
高阳问道:“张师傅,能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要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