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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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撒谎-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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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摩托车司机走进院子,对她大声喊道:“彭老太,你家来客人啦!”
  彭老太站起来,不知所措地望着我们,显然不知道我们的来意。
  她耳聋,摩托车司机又喊又比画,终于把事情说明白了。
  她大声对我们说:“你们像住几天就住几天,钱呢,给多少都行。”
  就这样,我们在彭老太家住了下来。
  这是一幢东北农村常见的砖面土坯房,三间,正中是走廊和灶台。墙上挂着金黄的玉米和火红的辣椒。院子里整整齐齐地堆放着柴草。有一个鸡架,四五只鸡在闲闲地觅食。还有一个高大的狗窝,不过没看见狗的影子。
  大门外有一条小河,哗啦啦地流着,很清澈。河上有一个吊桥,很老旧了,铁链粗壮,锈迹斑斑,铺着长短不齐的木板,看颜色已经朽了。
  河这边的岸上是菜地,种着韭菜之类,绿油油的。河那边的岸上,是一个小土山,山坡上长满了青草和低矮的灌木,一条蜿蜒的小路爬上山顶。
  进了院子之后,我和车刚、李串都很兴奋,李串东瞧瞧西看看,叫嚷着:“我要在这里留下来,再也不走啦!”
  听了这话,姜梦颖的神情有点异常。我还注意到,她自从走进这个院子,脸色好像就变得十分阴郁。
  “姜梦颖,你怎么了?”我问她。
  “没怎么呀。”她说。
  “你好像不喜欢这里?”
  “反正已经来了……”她望着大门外河对岸的那个小山,三心二意地说。
  彭老太住东屋,我们住在西屋。西屋有一铺大炕,我们四个只能睡在一起。两个女孩睡炕头,我和车刚睡炕梢。
  车刚拎了拎被子,很干净,也很单薄。
  “要是半夜冷了怎么办?”他问道。
  他的神态很认真,但是我察觉出了他的某种怀意,立即说:“男女插开睡!”
  李串推了我一把,说:“流氓!”
  姜梦颖是个腼腆的女孩,很少有人在她面前这样开玩笑,我以为她的脸会红,可是转头看了看,她好像没听见一样,正望着窗外发怔。
  收拾完房子,已经是黄昏。
  彭老太把饭菜做好,端了上来。鸡蛋炒韭菜。鸡蛋是家里柴鸡下的,韭菜是家吃饭时候里菜地种的,别提多新鲜了。还有一条草根鱼,也是刚刚从河里捞出来的。
  除了姜梦颖,大家都吃得很香。姜梦颖只吃了一点就不吃了,一个人走出了屋子。
  我们三个吃完之后,也来到了院子里。姜梦颖还坐在竹椅上望着河对岸那个小山发呆。现在,那个小山呈暗淡的苍青色。
  “你在看什么?”李串问。
  姜梦颖说:“没看什么。”
  李串转身对我说:“小余,咱们到对岸转转吧?”
  我说:“万一撞上狗熊怎么办?”
  李串指了指车刚说:“有他啊,我们还怕什么狗熊!”
  我点点头,说:“狗熊的饭量撑死也就是180斤左右。”
  车刚对我挥了挥拳头,说:“你再咒我,我把你扔到河里去!”

  度假(2)

  姜梦颖突然转过头来,对李串说:“你刚才说什么?”
  李串看了看她说:“我说到对岸转转啊。”
  姜梦颖说:“不,我是问你,我们刚进这个院子时你说了什么?”
  李串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怎么了?”
  “哦,我随便问问。”
  “你好像中邪了!”
  姜梦颖古怪地笑了笑,说:“是吗?”
  车刚说:“咱们进屋休息吧,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再过河去玩。”
  四个人回了屋,天色已经黑下来。车刚四处摸灯绳。
  我突然转头对姜梦颖说:“我想起李串刚进院时说的话了,她说,我要留在这里,再也不走了。”
  姜梦颖好像抖了一下。
  贰
  车刚终于打开了灯。
  灯绳原来在炕头,灯泡的度数很小,它高高地挂在光秃秃的棚上,光线昏黄。棚上和墙上都糊着旧报纸,多是《黑龙江农村报》和《通海日报》。
  墙角的木桌上,放着一台很小的电视机。
  我伸手想打开它,姜梦颖却碰了碰我,说:“别看了。”
  我把手缩了回来。
  姜梦颖轻轻笑了笑,说:“你看,这里的夜晚多宁静啊。”
  四个人上了炕,姜梦颖关了灯,大家摸黑脱衣服。山里果然静极了,河边的青蛙叫得很响:“呱!——呱!——呱!——”
  我靠墙,又高又大的车刚躺在我旁边。中间的炕空着,我不知道那两个女孩谁靠墙。我希望是李串,我希望姜梦颖离我近一些。
  车刚有点兴奋,他在黑暗中说:“咱们讲恐怖故事吧?”
  李串说:“我不怕。”
  我感觉到她的声音很近,靠墙的应该是姜梦颖。
  姜梦颖没有表态。
  我说:“我先讲。”
  外面没有月亮,屋子里特别黑。没有人再说话了。
  我说:“有四个人,在山里一户农家借宿,这户农家的主人是个耳聋的老太太。她住在东屋,那四个人住在西屋。这天半夜,四个人中的三个人都睡着了,只有一个人醒了,他爬起来出去撒尿。回来时,他刚要摸黑上炕,忽然感觉不对头,借着月光仔细一看,那三个同伴都不见了,只有那个耳聋的老太太端端正正地坐在炕上,对他笑。他傻了,颤巍巍地问那个老太太,那三个人去哪儿了?老太太说,他们和我换房了,在东屋。这个人急忙跑到东屋,看到那个耳聋老太太端端正正地坐在东屋的炕上朝他笑……”
  李串说:“你再讲,我半夜都不敢出去解手了!”
  我说:“我陪你。”
  李串扔过一个枕头来,说:“你去陪那个老太太吧!”
  车刚严肃地说:“万一让人家听见多不好!”
  我说:“她耳聋,要是听见就怪了!”
  车刚说:“哎,你们最怕什么?”
  我说:“坟地。”
  李串说:“我也是。”
  车刚说:“坟地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埋着一堆骨头吗?”
  “你不要打肿脸充胖子。”我坐起来说:“咱们打个赌,现在你一个人到坟地里走一趟,你敢吗?”
  “我没事到坟地里走什么!”车刚见我来真格的,立即缩回去了。他又问姜梦颖:“小姜,你最怕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姜梦颖在最远的炕头低低地说:“我?怕梦游。”
  梦游两个字好像在这个黑夜里刺中了大家最脆弱的神经,谁都没有接茬。
  梦游的人,去的地方往往是他平时最害怕的地方。我想,假如我梦游,一定会去坟地。深更半夜,一个人轻飘飘地走出门,踽踽独行,一直来到荒郊野外,走劲杂草齐腰的乱坟岗,在每个墓碑上摸一摸……
  到目前为止,科学还不能解释梦游症。到底是什么神秘力量控制和支配梦游症患者的诡异行为呢?
  是潜意识?
  处于梦游状态的人,身手出奇敏捷,即使睡钱设置重重障碍——比如满地的玻璃瓶子,比如捆绑一条条绳索,比如一道道明锁暗锁……在光天化日之下,清醒的人都难以跨越和解脱,梦游症患者却可以一一化解,他不会碰倒一只瓶子,他可以麻利地解开身上的一道道绳索的活扣和死扣,可以成功地打开所有的锁……
  梦游症患者像影子一样不可阻挡。
  “咱们几个没有人梦游吧?”车刚好像开玩笑地问。
  “即使有,自己也不知道。”李串说。
  “我不怕自己梦游,反正也不知道,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呗。我最怕看到别人梦游。”车刚说。
  停了停,我说:“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个厨师梦游,他经常半夜起来,拿着明晃晃的菜刀在石头上磨,磨很长很长时间,又轻轻来到同宿舍的几个人脑袋上,一个挨一个地比画。他的刀法很准,每一次菜刀剁下去,刀锋都只是落在那些人的头皮上,那些人也毫无察觉。有一天,宿舍里有个人半夜醒来,看到了这个恐怖的场景,大喝一声,你在干什么?那个厨师含含糊糊地——我在切倭瓜。”
  李串怯怯地说:“车刚,你半夜可不要梦游啊!”
  车刚说:“李串,你放心吧,就算我梦游,也找不到这户人家的菜刀。”
  车刚在一家川菜馆当厨师,李串是服务员。我在他们对面的药厂打工,跑推销,经常在他们那里吃饭,时间一长就熟了。

  度假(3)

  姜梦颖在一家很小的文化公司当打字员,她和车刚是老乡。我和她,是最近通过车刚认识的。我之所以对她如此在意,仔细想来,是她性格中那种与生俱来的忧伤打动了我。尽管我平时笑哈哈的,甚至是个幽默的人,其实我本质上是一个不快乐的人。
  这时候,大院里突然传来了狗叫,声音很粗,一听就是一条高大的狗。它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叫得很凶。
  我说:“这家的狗回来了。”
  李串说:“半夜出去解手怎么办呀?”
  车刚说:“有它守在院子里更好,万一咱们谁梦游,肯定走不出这个大院,就被它咬回来。”
  “你别总提梦游好不好?”李串说。
  “不说了不说了。”
  男女同居一铺炕上,肯定兴奋。大家说话一直到半夜。
  我的注意力一直系在姜梦颖身上,她始终很少说话,不过,我相信她没有睡着。
  车刚好像是第一个睡着的,他发出很重的鼾声之后,我和李串也都不说话了。
  月亮爬上窗子,屋子里亮堂起来。
  过了很长时间,两个女孩似乎都睡着了,我也迷糊了。不过,我身体里有一根神经始终紧绷着,我猜想车刚趁大家睡着之后,说不定会偷偷摸摸钻进李串的被窝。
  车刚的鼾声一直打得很响,不像是伪装。
  那两个女孩的鼻息此起彼伏,其中一个重些一个轻些,重的一定是李串。
  我一动不动地聆听。
  四个人就这样奢侈地浪费着这千金一刻的良宵。
  后来,天好像悄悄阴了,连微弱的星光也没有了,房子里一片漆黑。
  突然,我听到一阵洗扑克牌的声音,“哗啦哗啦”,很响,在东屋!
  深更半夜,彭老太在跟谁玩牌?东屋只有她一个人啊。
  我竖起耳朵听,没有别的声音,只有孤独的洗牌声。我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
  我碰了碰车刚,他像死尸一样重,没有醒。
  “哗哗”的洗牌声终于不见了。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是风吹窗子的声音?是狗嚼玉米棒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睡着了。
  我隐隐约约梦见车刚轻轻轻轻爬起来,像狗一样爬向了李串……
  叁
  次早醒来,是个很好的晴天。太阳红红的,刚刚露头。
  其他人还睡着,我爬起来,悄悄穿好衣服,刚刚走出屋,就看见一条大黑狗狂叫着扑上来。我赶紧缩回来。
  彭老太正在做早饭,她颠着碎步跑出去,把狗吆喝跑了,它跑出了院子。
  我这才心有余悸地走出来。
  夜里下雨了,肯定是急促的阵雨,很快就过去了,院子里的地面湿漉漉的,中间的石板甬道被雨水冲洗得更加洁净,从大门望出去,草丛鲜绿,河水似乎丰满了许多,流得更欢了。
  我想起来,夜里那声音可能不是什么洗牌,而是下雨的声音。
  忽然,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刚才我在屋里看到了一行泥脚印!
  我转身进屋,果然找到了那行泥脚印,它从走廊一直伸进西屋,最后停在了炕下,位置正在四个人正中间的空挡。
  这让我无比惊异。
  有个人夜里出了门!
  这个人的鞋子上沾回了那么多的泥,说明他一定走了很远的路。他在炕的正中间爬上来,让我无法知道到底是谁。
  这泥印很模糊,无法看清鞋底的花纹,连男鞋和女鞋都无法辨别。
  另外三个人还睡着。
  我拎起车刚的鞋,鞋底干干净净。我又拎起李串的鞋,鞋底也干干净净。最后,我拎起姜梦颖的鞋。她穿的是一双白色旅游鞋,鞋底也是干干净净!
  我一下想到了那个彭老太!
  当我们大家都睡熟之后,她来过!她在炕的正中间站了一会儿,看看这边的两颗脑袋,又看看另一边的两颗脑袋……
  可是,怎么没有她走出去的脚印呢?
  我的脑袋一下就大了,蓦地想到了自己!
  我慢慢地低下头,慢慢抬起脚看了看,也没有泥印记,仅仅是有些湿,这是我刚才出去在石板甬道上踩的。
  他们三个陆续起来,在大院里洗漱时,我问他们:“你们夜里有人出去解手吗?”
  车刚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没有。”
  李串说:“都是你,讲什么鬼故事,谁敢出来呀?”
  我又把头转向姜梦颖。姜梦颖警觉地看了看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你也没出来?”我追问。
  她摇摇头。
  我没有说明真相,只是说:“我可能是做梦了。”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已经被某种黑暗淹没——我们四个人中,有人梦游!
  肆
  早饭吃的是小米粥,葱花饼,煮咸鸭蛋,还有蒜茄子。
  太阳很好。地面晒干之后,我们一起出去玩了。我们决定从那个吊桥上走过,到对面小山上去。
  姜梦颖说:“我恐高,怕水。”
  李串说:“没事,我们大家拉着你。”
  “不,不,还是你们去吧,我留在家里。”
  我笑着说:“要不,你把眼睛闭上,我背你过去。”

  度假(4)

  姜梦颖想了想,说:“还是我自己走吧。”
  李串“噔噔噔”地跑过了吊桥,然后,我和车刚一前一后地拉着姜梦颖,慢慢过桥。吊桥左右摇晃,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好像要断开似的。
  姜梦颖紧闭双眼,脸色苍白,我能感觉到她的胳膊十分僵硬,她的双手死死抓着我的手,好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她的手冰凉。
  终于过了吊桥,她的脚踩在实地上,一下就瘫软了,坐在草地上,抚摸狂跳的心。
  车刚和李串顺着山坡爬上去了,留下我和姜梦颖。也许是因为昨夜相邻而睡的经历,我发现,车刚和李串今天有了某种默契,好像拉近了许多。
  我陪着姜梦颖坐了一会儿,她渐渐恢复过来,和我一起朝前走。
  我故意走得很慢,不想干扰车刚和李串,也想和姜梦颖单独呆一会儿。
  “你不太喜欢农村?”我问她。
  “我就是从农村出来的。”
  “所以你对这户农家也不感兴趣。”
  “我走进那户农家,就感到很熟悉,那个院子似乎跟一段悲伤的经历有关,可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具体的情形。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恍若前生来世……”
  “也许,它碰巧勾起了你一段淡忘了的回忆。”
  “我看那个耳聋的老太太也面熟,她的面相让我十分恐惧……”
  说到这里,她突然不再说了。
  我抬头看了看,车刚和姜梦颖停在了小山顶上,紧张地朝我们招手,好像小山的那一边有什么东西。
  我快步朝山顶跑去。
  “你们看见了什么?”我喊道。
  车刚对我大声说:“你快来自己看吧!”
  我跑到顶端,朝下看去,看到这面朝阳的山坡上密密匝匝都是坟。看起来,这地方很少有人来,荒草丛生,齐腰那么高,绿得都发黑了。没见到一朵花,只飘飞着苍白的纸钱。
  墓碑高高低低歪歪斜斜,都背朝着我们。远处还是馒头一样的小山,生满了难看的灌木。
  我愣在了那里。
  姜梦颖爬了上来。
  我以为她会更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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