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流冰期尚未过去时,我们便出海担负巡逻任务,保护我们的交通线。我们必须对付那些为流冰以及冬季所拉下来的浮雷。稍后,出现了我们在这一个航期中的主要敌手——敌人的高速艇。
一九四三年,芬兰湾中的战争复杂起来了。
我是作为一个新的角色来开始这一年的战争的。那年春季获得了命令,这个命令又使我高兴,又使我发愁。我被任命为小队长了。
离开这个友爱的大家庭——猎艇的全体人员,心里是很难过的。要知道那些水兵们和军士们已经成了我最接近的、最亲密的人。
同时,被任命为小队长这件事,是表示在职位上已升了一级,也证明了上级对我的信任。新的职位是需要有很高的责任心的:我已不只是领导水兵们,并且还得领导一批军官。我面前的任务是指挥一小队猎艇作战,将它们的行动组织起来,教导各个艇长了解我的意图。
五月末,我们一小队猎艇停泊在一个小小的海港里。我们准备到芬军海岸附近去担任巡逻。我跑到卡普路诺夫的艇上,想和他商定航行时和巡逻时的动作。
面色像死人那样惨白的卡普路诺夫,好像僵化了似的坐在他自己的住舱里。
“什么事,尼可拉·伊凡诺维奇?发生什么事了?”
卡普路诺夫也不言语,随手递过一张纸来。这是他妹妹给他的信:
“亲爱的哥哥:
我没有力气写信……我刚接到已解放了的格沙特斯克的来信。我们的父亲已被德寇枪杀了。妹妹和叔父被送到德国去了。母亲受不住这种惨剧,伤心过度而死了。亲爱的柯林卡,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们的和睦的家庭已不能重圆。柯林卡,亲爱的,你得将德国人彻底消灭!你得替母亲、父亲、妹妹、叔父报仇!为我们所受的苦难报仇!不要活捉德国人,而只是消灭他们,把你所看见的,统统都消灭掉……”
再读下去是困难的,我不能用什么话来帮助我的朋友。我向甲板上走去。在艇尾有几个水兵坐着。
“同志们,你们知道吗,你们的艇长接到了一封什么信吗?”
“不知道,不过他是满高兴的,说是到底接到信了。有三个月没有信了。”
“怎么的,不大好吗?”
我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了这封信。快读完时,我们这队猎艇的水兵们都来了,接成一堵墙,把我团团地围住。
“这些坏蛋!”艇头炮瞄准手林佐夫这样说。
“弟兄们,不能放过他们!”
“打死这些坏蛋!”
在艇上自然而然地就开起一个大会来。每一个发言者都号召大家在战斗时要不惜一切力量,要准确地百发百中地打击敌人。有好些水兵也说,他的亲属和友好之中也有被敌人杀死,被敌人带到德国去的。人们渴望着战斗,渴望着复仇,渴望着公正地裁判法西斯匪徒。
我宣布出海的命令时,觉得今天一定会有战斗,这样我们便可以实践我们波罗的海战士的誓言了:只要身上还有一点力气,眼睛还能看见敌人,便要不停止地打击法西斯匪徒。
我们带着扫雷器向巡逻线驶去。一艘猎艇的艇长是伐兰丁·吉佳柯夫中尉,另一艘是卡普路诺夫上尉。我是在吉佳柯夫的艇上。
无线电员索柯夫洛夫交上来一份从喀琅施塔得拍来的急电,通知我们这两艘猎艇必须驶向岛上去,因为岛上有一个大船队要驶向喀琅施塔得。联队长嘱咐我们要加倍注意。
我们离目的地只余下一里半的时候,信号员柯罗里柯夫突然用急促的声音报告上来,说他在艇首正前方看见从岩岛中驶出了五艘敌艇。
空气是清澈的。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敌人的海岸,在敌岸的背景前面是这批敌人。敌艇用本来的航向继续行进着。
“卡普路诺夫,”我向邻艇叫道,“看见敌艇了吗?”
“看见了。”
“让他们走得离岸远些,我们应该利用夜色,构成单纵队行前,然后‘切进去’。我方今天有两个船队在航行,这就是说,不能放过敌人的。必要的时候,便用撞击法,明白了吗?”
“明白了。”
一会儿,敌艇的黑影与阴暗的敌岸边缘化成一色了。天上布满了低低的乌云。我们虽然用低速行进,但距离是迅速在缩短。索柯夫洛夫打着发报键,警告各舰艇已有芬艇出现。炮手和机枪手已经从瞄准器中守候着,只是还没有开火。
为首一艘敌艇向我们发出了一个问讯号。
“别回答!”
这时候,观察员发现,这批敌艇是分成两个纵队在航行的。好家伙!这便是说,我们是两对是了!!要退却已经太迟了,并且也不可能。我们的后面是船队和护航队,他们相信我们是在保护他们的。
“索柯洛夫!发出电报去:‘我们已与十艘敌艇进入战斗。’”
“队长同志!带头的敌舰还在要我们表示身份,”柯罗里柯夫报告上来说。
“知道了。”我说着,看见敌人由两路纵队改变为一长串的队形;显然敌人是打算用强烈的舷炮齐射的威力来压倒我们。
我们并未改变航向,继续驶近去。这样,芬艇又改变了队形,它们所构成的直线弯曲起来,逐渐形成一个三角形。我们是处在它们这个钳子口里面了。
“瞧,这才好呢!他们的交叉火力对我们倒没有什么,他们自己才真够受呢,”我这样解释给吉佳柯夫听。“你开足马力好了!你得把船速保持在这个三角形的尖端部分上。”
接着我便高声发令:“为了所有的我们的受难的亲属和朋友,向希特勒匪徒们索命——开火!”
瞧这一场剧战开始了!就是在列宁格勒附近的彼得戈夫欢迎白夜的节目中也看不到这样的花炮。
我以前曾在书上读到过,“插入敌阵”可以把一场海战变为无聊的打闹;但是,占便宜的总是插入到敌阵中去的一方。我们占便宜的地方是:敌人必须细细分别,那一艘舰艇是自己一方的,那一艘是对方的;我们便容易了,一眼望出去的十一艘中有十艘是敌方的。
在大炮的轰鸣中,机枪的轧轧声中,马达的吼声中,人声几乎完全淹没了。不论向哪一边望出去,所看见的都是五彩缤纷的弹道线。子弹在头上呼啸着。机枪手米库拉用小心瞄准的机枪子弹射向某一艘底艇。卡普路诺夫向右边让过了一些,也尽可能迅速地向敌人射击。
敌方的机枪子弹带着啸声飞进指挥桥来。挡风玻璃哗啦啦地散碎开来。吉佳柯夫微弱地叫了一声,靠在指挥桥的已被打断了的栏杆上。
他已中了子弹。在他的脚下一会儿就流聚了一滩血。
“柯罗里柯夫,来救护你们的艇长!”我叫喊着,当即站在机械传话器跟前。
这时候,离某几艘敌艇的距离已缩短到只有几百公尺。右边可以看见被卡普路诺夫艇上的炮手们击沉了的那艘敌艇的艇尾。水面上尽是黑黝黝的人头。我们继续驶近去。
舵轮班长雅库谢夫咬紧牙关将航向直对准横在我们航路上的那艘敌艇。奥斯特罗乌斯的炮接连地打进它的艇舷。敌艇的火力点一个接一个地哑掉了……
到了只有六十公尺的时候,我命令雅库谢夫改变航向。
也有一长串子弹打到我们艇上。发出了烟味。“起火了吗?”我们从离开那艘被奥斯特罗乌斯击毁了的敌艇只有几公尺的地方驶过。这艘敌艇已经不能动了,它剧烈地向右侧倾斜过去,甲板上的建筑物已被摧毁了。
“这已不是目标了,”我不由自主地这样想着,便向另一艘敌艇驶去。相隔只有六十公尺……只有四十公尺了。敌艇突然停止射击,猛然躲向一边,为的是避免对撞。米库拉用机枪对准敌艇作直接射击。然而,还是给它躲进黑暗中去了。
“混蛋,溜走了!”
我减低了航速,寻找在激战中失散了的卡普路诺夫的猎艇。有好几处地方在互射着,但是,有一方面,一面弹道就像是海洋一样赶快驶往那边去。
“舵右向!正对那片弹道。”
雅库谢夫有点不自然地靠在罗盘上,慢慢地在转动舵轮。他的身材也好像短了一些。在他的下巴上有一道血流。
“腿疼……站不住了。”他自己承认道。
我和柯罗里柯夫两人把雅库谢夫抬在一边。瞄准手林佐夫请求担任他的职务。他的一只手已经打断了。但是他说:
“我不能瞄准了,可是一只手可以把舵。”
这样就只好答应他了。这时候,吉佳柯夫已经包好了手,忍着痛,站在机械传话器跟前了。
“上哪里去?”
“上那个乱哄哄的地方去,”我指着那边炮火弹道结成一片的地方。“加快马力!……”
战士们就趁着这短短的喘一口气的时间,用堵塞物堵塞住了破孔,扑灭了底舱里的火。
我继续在寻找卡普路诺夫。受了伤的雅库谢夫帮我找到了他。柯罗里柯夫迅速地用夹板把他的打断了的腿挟起来,接着,这个舵手便代替信号员报告道:“看见卡普路诺夫的猎艇了。……左方……四十度。”
现在可以看得明白了,希特勒匪徒们那样热闹地在乱打,原来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我们向卡普路诺夫的猎艇驶近去,但是没来得及和他谈话。从南边出现了五艘以单纵队在行进着的敌艇。
“他们想把我们逼到岸边,去受炮队的袭击,”吉佳柯夫因为痛而咬紧着牙关说,接着便开足了马力。卡普路诺夫向旁边闪开了。
开始下起小雨来了。我为了把周围情况看得比较清楚,便爬上了指挥桥的桥栏。这一队敌艇顶用疾风暴雨似的火力迫使我们转身。但是我们坚定地向它们驶去。吉佳柯夫瞄准了最近一艘敌艇。奥斯特罗乌斯的艇首炮的炮弹以百公尺左右的短距离先将敌艇上的自动炮打坏,后来将敌艇的甲板室从甲板上轰下去了。
后面几艘敌艇,一面用机枪打着,一面都溜跑了。遗憾的是,当最近一艘敌艇离我只有四十公尺的样子的时候,我们的艇首炮不响了,因为,这门自动炮中了一枚炮弹,弹药手受了伤。
“撞上去!”吉佳柯夫向林佐夫喊道。
四周的一切好像全成了一片火海。被弹道的光芒照亮了的敌艇在眼前显得很大。我清清楚楚看见敌艇舷上的破孔,以及倒在甲板上的一些人体。
“现在不能拐弯了,相撞是避免不了的。……”我这样想着。血管在太阳穴里绷绷地跳。突然,艇首炮又响了起来……爆炸的火花闪了一闪。……轰然一声,空气震了一震。敌艇变成碎片四散了……”
我醒来时,身体在甲板上。头痛得像要裂开似的。我看见射击的火光和曳光的炮弹的爆炸;我觉得,艇身由于马达的开动而在颤动,但是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站起来是很困难的,我便爬到轮机舱舱口旁边,轮机员西伐柯夫从甲板上把燃烧弹拨开,抛在有水的底舱下面。机枪手毕梅诺夫躺在我身边。他的机枪的枪筒孤零零地对着天上……
艇尾后面有一艘敌艇在追赶上来,这使我站了起来。我奔到机枪前,瞄准着敌艇的艇首;这艇首正在凶狠地切破水面,把两撇白须远远地抛向两边。在敌艇的甲板室前面亮起了淡绿色的灯火,我的头上也有一批发亮的甲虫飞过去,我按住扳机,打出一梭长长的机关枪弹。机枪在手里就像生物一样在跳动着,但是射击的声音我一点也听不到。
“对准甲板室……对了……再打……再打!……现在要对着甲板室下方的舷板了,在这里面便是轮机和油槽。”
弹道穿进了敌艇的舷板和甲板室。它倾侧了船身作着回航,向旁边驶开了……
我停止了射击,走上指挥桥。吉佳柯夫因为疼痛而皱着脸,不知在对我叫喊些什么,可是我听不见他的话。他于是就伸出了手,指着前面。一批敌艇派成两个纵队向我们驶来。吉佳柯夫伸出了三个手指,指着左边那一个纵队。我很不容易地从他的叫喊声中听出了“另外的”那三个字。接着,他又伸出四个指头,指着右边那一个纵队,做了一个鬼脸表示这是原来的那一批,已经“挨过打的”敌艇。
“好极了,”我想着,“有三艘快艇驶来支援芬兰人了,现在他们跟那四艘在我们数度突入敌阵时逃跑了的快艇合在一起,又要想来逼我们驶近岸边,好让炮队来轰击。我们便得且战且进地返航,利用急促的时机,在他们身边擦过,驶得离开敌岸远一些。吉佳柯夫袭击左边那一队,卡普路诺夫攻击右边那一队。”
炮火的火海又汹涌起来了。炮弹的爆炸使我们的猎艇震动起来。有一发炮弹落进了甲板室,费定带着几份无线电报从甲板室跑了出来。这位无线电员浴着血,几乎站都站不住了。那几份电报是令人愉快的,电报通知我们,有两艘猎艇已经派出来支援我们,临近一艘巡逻艇已经驶来,并且也参加战斗了。
机枪手毕梅诺夫震伤之后已经复原了,他又对着那些敌艇在扫射了。出人意外的,这两队敌艇突然都掉头驶了开去,躲进烟幕背后去了。这时,有一些火箭向上空飞了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刚驶近烟幕,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升起了许多被大口径炮弹所激起的白色水柱。这便是说,那些敌艇已失去了取胜的信心,而召来了海岸炮队的火力。
林佐夫猛然转过了舵轮,但是,猎艇并不听舵叶的指挥。吉佳柯夫便开始使用马达来操纵猎艇;林佐夫跳下指挥桥,一会儿又回来了,他报告说:马达室附近的舵链给打断了,接着,他又走掉了。
吉佳柯夫将猎艇避开被炮弹所激起的水花,努力设法驶离开去;但是就在艇首正前面,又升起了一批水花。于是他就停了车,接着,炮弹所激起的水花突然就离得远一些了,敌人隔着那些敌艇所布的烟幕,是看不见我们的,因此,他们是依据我们猎艇驶开去的可能航路而猜测着发炮的。我们等过了一个时候,重又加快了马力,回到了巡逻艇。
暂时的昏聋结束了。我渐渐地恢复了听觉。我听见,在北方,在海湾里远远有几艘快艇的骚声。好像是骚动的蜂窝发出的嗡嗡声。
我命令减低马达的骚声,接着便跨到卡普路诺夫的艇上去。卡普路诺夫闭着眼睛躺在甲板上,他已经包上了绷带,绷带上有血在渗出来。
“柯里亚,朋友……”我俯下身子叫他。
“我已经报过仇和,”他说,“敌艇怎样了?”
“还没有走掉。……你别发傻,你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打敌人呢。”
“不行了,伊戈尔,全都……请你指挥这艘艇吧。”
在第一次切入敌阵时,就有一排子弹打在指挥桥上。卡普路诺夫的臂部、腿部、胸部都受了重伤。他的助理艇长洛巴诺夫斯基打掉了一条腿。舵手伊夫琴柯当时便打死了。炮手津巴连柯跑上指挥桥,把住舵轮,并且担任起指挥全艇的任务。炮长德伏梁金被一枚在甲板上爆发的炮弹的弹片所打死,电气技术员阿库洛夫接替了他的位置。机枪手巴日诺夫两腿都受了伤,还躺在甲板上装着子弹带,递给投雷员弗罗洛夫;弗罗洛夫则一个人轮流用两艇机枪扫射着。甲板室和艇舷上满是破孔。两具罗盘都已打坏。无线电台也使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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