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录
第一章 在猎艇上
第二章 出航
第三章 从头学起
第四章 阿塞也夫中尉
第五章 最初的胜利
第六章 大胆的突围
第七章 列宁格勒保卫战
第八章 朋友们的战绩
第九章 被封锁的冬季
第十章 猎艇的修理
第十一章 战友们
第十二章 猎艇对飞机
第十三章 新的战斗
第十四章 二对十三
第十五章 在莫斯科
第十六章 进攻之前
第十七章 进攻
第一章 在猎艇上
一九四一年七月开始时,我们几个年青的海军中尉还在喀琅施塔得的水兵营房里。战争已经进行了十天,在祖国西部的土地上激烈的战斗正在紧张地进行,可是我们却因为无事可做而在苦恼着。我们沿着古老的围墙闲荡着,愤怒地望着高高的围栅,它把这满是尘土的、静寂的庭院与同样满是尘土的、昏昏欲睡的街道隔开来。这木栅,在我们看来,是一条界线。越过了它,便是真正的战斗的实际生活。
“有消息没有?”我对那几位站在院子中间的同伴发问道。
“一点也没有!”
“真的,我们去干步兵补充排排长好不好?”
“你要把人搞得稀里糊涂吗?我们训练出来是为了在海上作战,在军舰上作战的。”
我们十分希望能到有先进技术装备的战舰上去,对于我们的这种遭遇,对于干部科那种回答,说在舰队各联队里没有指挥员的空额,心里是感到气愤的。
“非得争取不可,”有一个同伴这样说。
“怎么争取呢?”
我现在已记不得,当时那些一个接着一个说了出来而又被驳倒的、热烈的、异想天开的提议。经过长久而累人的争论之后,所得到的是一个最简单的决定。
“为什么不上随便哪一个联队里去了解一下情况,是不是所有的指挥员的位置全都有人了呢?”阿莫辛问道。
我们惊奇地张大了嘴,这不是一个很简单的决定吗?
“我们上哪里去呢?”
我们又争论起来,最后决定上那一个以前我们在那边实习的时候表现得不错的部队去。
一刻钟之后,我们四个人一同走进了某一联队的参谋主任波里肖夫大尉的办公室。
“大尉同志,”阿莫辛第一个开口。“今年我们在学校里毕业了。实习过了……我们都是青年团员。我们爱海……”
“我们更希望到军舰上去作战,”加夫里柯夫插进来说。
停顿了一阵。
“说实话,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你们要我做什么?”波里肖夫用他疲乏的、发红的眼睛挨次看着我们每一个人,慢慢地说。
我们热烈地开始解释我们的处境,互相抢着说话。参谋主任脸上的疑惑的神情逐渐变成愉快的笑容。他用文件夹大声地在桌上一拍,站了起来。
“这好极了!你们来得正好!我正打算请求干部科调派指挥员。请问你们的姓名?”
“中尉阿莫辛·米哈伊尔·达维托维奇。”
“中尉伊凡·波柯夫……”
“加夫里柯夫……中尉加夫里柯夫……弗拉奇米尔·加夫里洛维奇。”
波里肖夫把我们的姓名记在一页日历上,答应说我们很快就可以上军舰。
真的,过了一天,我们被召到参谋部去,上级宣布任命我们为海上猎艇的助理舰长。
我们在海岸基地上会见首长之后,便匆匆地赶上船去。可惜,我的那艘猎艇正在海上,我只得留下,和我的一个同伴在一起。我跟着加夫里柯夫一起走。他的猎艇正准备出去巡逻,于是我们立刻就开始忙着作出航前的准备。
加夫里柯夫的艇长是少尉马卡连柯。他带我们在艇上周游了一遍,匆匆地把船的构造、船上的武器和技术设备向我们说明了一下。
“我们的猎艇,”马卡连柯说,“所负的使命是保护基地附近的水面。我们必须进行巡逻和护送船只的工作。但基本的任务是搜索和消灭敌方的潜艇;所以叫做‘潜艇的猎者’。为了能够发现潜艇,在猎艇上装备着精制的水中听音器。”
马卡连柯说的这些话,对于我们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了。在学校里,我们已作过各种搜索潜艇和消灭潜艇的特别战术演习。战争发生前一年中,在战术课中,我甚至曾经被指派为猎艇搜索小队的队长,加夫里柯夫是甲方的司令员。上级给我的战斗命令上写着:在某时某分,在某纬度某经度上,‘空军’发现了‘乙方’的一艘潜艇,正在向我方某一基地驶来。
现在我还记得,当时我得了这样的‘重大任务’,心里并不满意。我正好是对于战术计划的这一部分知道的不够好。然而,我还得对那些猎艇艇长们发命令,计算搜索的时间,在地图上画出航路来,组织搜索和攻击。
我得承认,那时我是不老实的,我利用了一份‘有暗示性’的材料,把我的一些猎艇从基地派出去了。幸亏‘空军’和评判员所报导的潜艇活动材料是十分精确的,因此我才能修正‘我的猎艇’的航路……我们没有犯多少严重的‘错误’便到达了‘敌方’潜艇活动的区域,并且‘发现’了这艘潜艇。我在航图上划出几条新的方位线……“……某度航线上,准备投弹!……”接着进行攻击……和善的评判员承认‘乙方’的潜艇已被击沉。接着,走道上传来了下课的钟声。这一切都是简单明白,富有浪漫色彩。
我望望加夫里柯夫,他也在用微笑的眼睛望着我。他低声说:“你记得那次演习吗?”
我点点头,不作声,心里想:“这一切,在真实生活中不知是什么样子?”
谈到各种罗盘和各种大炮的时候,我们都很明白。它们的构造、组合部分、零件和性能,我们都知道。但是,在无线电市和别的一些岗位上,我和加夫里柯夫便觉得不在行了。无线电机的样子跟学校实验室里的不一样。闸刀柄和开关是个别的多,各种附有指针的表盘——安培表、伏特表,还有其他一些什么表——弄得我们眼花撩乱。马卡连柯没有注意到我们的为难样子,带我们到下舱,到马达间去;在那里我们更加感得难受。在全部隔板、悬板上,在活动舱板上面和下面,甚至在舱顶上,交织着多得不可想象的各种口径的大小管子。这简直不象是马达间,而是鲸鱼肚子!虽然各种系统的管子全分别漆成了各种应有的颜色,可是我却分别不出。我拼命想也没有用!我只记得,活汽和废汽的管子,高压力和低压力的管子是什么颜色的,但这些管子这里完全没有。
马卡连柯解释完毕之后,我们向他道谢,以后便去找阿莫辛和波柯夫,向他们探询。
他们并不比我们好些。对于我们的问话,波柯夫摇摇手不作声,阿莫辛吹着口哨,像平时那样吊起了左眉。
我记得,我们四个人怎样坐在堤岸上,望着脚下在花岗岩堤岸上激起水花的海水,互相交换着自己的印象。
“这难道可以算是战艇吗?”阿莫辛疑惑地说。“这不过是首长的游艇;上什么地方接送什么人,或是飞快地传送什么命令。在这种船上,是打不了仗的。总而言之,我们坐进了一辆海上的破马车!”
我觉得这些话是一种侮辱,于是我为猎艇辩护起来:“不对,猎艇虽小,却是真正的战艇。艇上有一切作战的部门:领航、炮兵、水雷、通信、电气;甚至还有军需部门。还有一点,你忘记了。‘海上猎艇’的任务是和潜艇作战……德国人是一定会进行潜艇战的。”
也许我说的话不很令人佩服。加夫里柯夫马上就接上来说:“一切作战的部门都有吗?那也是简陋得很!比如说,我作为一个领航员,在航海仪器上便只有一具中国人在纪元以前发明的磁石罗盘!在学校里,我们整夜地研究陀螺仪、回声探测器、航程记录器……而这里,连测程仪,你知道,连测程仪都没有!其他战斗部门情形也不见得好些。比方说凡纽斯卡吧,他是一个天生的炮手,可是他有什么呢?有没有炮塔设备呢?或者有没有最新式的大炮呢?测距器在哪里呢?计算炮击的仪器有没有呢?全没有,老兄,我们学到的知识一点也用不上!全部炮击计算方法,总共只有一张小小的表格,那都可以装在口袋里……为了掌握这种‘技术设备’,我们需要学习四年吗?”
波柯夫不赞成地听着加夫里柯夫说话,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他记起我们竭力想到海上作战的心情。而在战争中,一切舰艇没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有能力的、有知识的指挥员所驾驶的每一艘猎艇,都将成为有威力的战斗单位。如期完成战斗任务,哪怕是最小的任务也好,都可能会影响到另一个较大的战役的进展,从而获得胜利。
听了这一番冷静的话,真叫人觉得惭愧。可是波柯夫发挥他的思想,又继续说了下去。
“接送首长也是工作。比如说,登陆的指挥员最好是坐在这种小艇上进行侦察。由于接近敌人,这种航行也是很不容易的……再说,在海上保卫基地的是谁,首先发觉敌人,把情况报告上级的又是谁?保护来往运输舰和军舰的又是谁?坚持不懈,日日夜夜在可疑区域追索敌人的潜艇,发现了它们,就加以攻击的又是谁?全都是这种‘小猎艇’呀!”波柯夫指着背后那几艘停泊在码头旁边的猎艇说:“现在再来谈一谈加夫里柯夫所说的‘简陋’吧。不错,精密的航行仪器和炮兵仪器是没有的,但是这反而要求我们要具备更多的业务知识。这是说,我们将没有代我们‘思索’的‘机器助手’。这一切都得依靠我们的学识,我们的能力,依靠对于艇上工作人员所作的训练和组织工作。”
他亲切地微笑了一下,又说:“总而言之,朋友们,让我们别再抱怨了,让我们来研究那些马达,好好地去研究那架无线电水中听音器吧。我们应该好好地认识猎艇的构造,好使它们在战斗时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于是,我们就停止无益的埋怨,着手工作了。我们研究着艇上和联队参谋部里所有的文件,在各个舱房里钻来钻去,坚持向年长的指挥员、军士和水兵们请教。当然,怀着不应有的中尉的高傲感去向水兵请教是不自在的,但是环境逼着我们非这样做不可。有些实际问题,在训令中是得不到说明的,只有直接使用过那些仪器机件和装备的水兵,才能作出详尽的说明。
青春、对海洋的爱、希望能早日积极参与卫国战争的愿望,占了优势。我们花了好几夜时间研究了战术程式、各种教令、图表和航图,很快就积累了好些新知识。对各种机件作了一些战斗实习和练习,又使我们得到了实际的技巧……
七月六日我初次踏上了我的猎艇。值班中士贝莱伊把胳膊肘靠在指挥桥的栏杆上,站在那里。
“您找谁?”接着,他的眼睛好奇地注视着我。
“我是派到你们艇上来担任助理艇长的。艇长呢?”
贝莱伊从容不迫地走下了指挥桥,对我说,艇长上参谋部去了,艇上最高人员只有上士别洛波克。贝莱伊说起话来慢吞吞的,略带一点乌克兰口音,他的眼睛就像在搜索我似的。
“您好,中尉同志,”从我身后传来了这样一阵语声。
我转过身去,看见一个高身材、宽肩膀的上士。
“这大概就是别洛波克了,”我这样想。
“您好,别洛波克同志!”
别洛波克的手很大,手指细长,我的手掌全部埋在他的手里了。这位上士的力气是惊人的:跟他握手之后,我好久不能动弹我的发白的手掌。他亲热地微笑着,好意地用他的灰色眼睛细细地瞧着我。
我挥了挥发麻的那只手,向船尾走去。
“好吧,请谈谈你们的工作……是怎样作战,怎样生活的?”
“不错,我们已经开始作战,干过一些事情了,”别洛波克用一种悦人的低沉的胸音说道:“六月二十二日早晨,我们在战斗的警报声中,出发到拉凡沙里去担任巡逻,刚刚才回来呢。我们艇上的人员大都是年青人,刚从学校里出来;只有我和贝莱伊两个人是老头子。孩子们全都很好,聪明懂事,只是技术方面还差一些。”
别洛波克的服装清洁,穿得整整齐齐,甚至带有一种服务多年、爱好这种行业的水兵的漂亮风度。他硬说道:
“前几天从一艘给潜艇弄沉的运输舰上救起了好些人;有一百多个呢。”
“你们把潜艇打沉了没有?”我关心地问。
“没有……”
“为什么呢?”
“就为了要救人!在那地方,没有旁的船。”
“放走了,可惜,”我说着,一面思索着,假如我处在艇长的地位上,该怎么办。
我得不出满意的答案,于是决定,这件事应该等到哪天有空在我们的“军事会议”上和同志们详细地分析一下,讨论一下。
于是我故意高声说:“那个值班员显然不知道值班时应该怎样处理他的服装,也不知道有职位较高的人经过的时候怎样。请您把这些事情告诉他;否则,对于年青的士兵便是一个坏榜样。”
别洛波克回答了一个“是!”,在我背后对贝莱伊伸伸他的青筋嶙峋的大拳头,于是,这个值班员默默地开始整理他的袖带了。
轮机员住的第一间底舱,给人一个愉快的印象。船舷两侧的几个铺位收拾得很整齐,褥单像是新换上的,在小柜子中整齐地放着清洁的器皿。但是第二间底舱,收拾得不整齐,通风也不好。一个水兵坐在床铺上,在缝缀一条拉破了的裤子;另外一个俯卧在床上看书;第三个在上铺和衣睡着。我们进来的时候,水兵们都站了起来。
“你们好,同志们。你们这里的空气闷得很,最好是通通风。”
“开窗!”别洛波克命令道。
我望望那本书,那是本《战争与和平》。
“您姓什么?”我问看书的那一个水兵。
“斯米尔诺夫,舵手。”
斯米尔诺夫身材不高,但很壮健,长着一张宽阔、坦白、严肃的脸,这张脸上还未曾碰到过剃刀。
“您喜欢这本书吗?”
“这样的书不能不喜欢?可惜读得太晚了。该早些读才对。”
“您哪一年在哪个学校上学的?”
“一九三五年在莫斯科读完了七年制中学,以后在成人夜校里上过学。”
“是莫斯科人吗?那末我们是同乡了。”
斯米尔诺夫的脸上浮起了愉快的微笑。
我请他在空闲的时候上我那里去谈谈莫斯科和文学。
第二个艇员,就是那个正在缝纫的艇员,原来是艇头炮长马留丁。
“您的级位呢?”
“中士。”
“那末,请您说说看,您在这个舱里既然是舱长,怎么可以让水兵们和衣躺在床上。”
马留丁沉默了一下,回答说他并不是舱长,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要表现主动的精神。
我走近那个正在睡觉的水兵,发现他的帆布工作服上满是油污,比最肮脏的火车头司机的罩衣还脏。他的脖子和两手比他的衣服也干净不了多少。穿着一身没有缚好带子的大皮鞋的脚,搁在漆过的搁板上。
“这是谁?”
别洛波克瞧瞧睡着的那个人的脸。
“吉菲莫耶夫。”
“他的职务是什么?”
“炊事员。”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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