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边上茶几上还另坐着两人,正在谈笑。月眉这一现身,如夜间突现的一个艳丽女鬼,众人焦点聚集,一切戛然而止。月眉亦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一张床榻里淹没在云雾里的竟是刘大阔,明白自己受了玉珠师太的嘲弄恨不得立马抽身而去;喜的是坐在茶几旁的一男子竟是曾经帮她搭救何仙姑的杨子良,心生一线机会,便立着不动了。
“你,你怎么进来了……玉珠师太,你让她进来的?”刘大阔不快地问。
“哟,刘爷,你可别错怪老尼。月眉这阵子总往客人房里跑,我拦都拦不住,估计是本性难改吧……”玉珠师太一脸无辜地把责任全推到月眉自己的放浪上,这种场面正是她想看的。
“哼!”刘大阔一把推开给他递烟的静心,怒道,“不识好歹的女人!”他站起来欲拉月眉出去,只见月眉一把娇滴滴的声音传入耳中—
“刘爷,人家是想你了,你也不领情,真是枉费我的一片心意,唉!”
“哦,原来是刘兄的情人。这么美的人只顾收着自己享受也不介绍给哥们欣赏欣赏,刘兄,不够义气啊!哈哈哈!”另一躺在床榻上的男人笑道。
六十四
刘大阔一时无法拉下脸面,只好顺势一推,拉着月眉往床榻上一靠。“哪里哪里,今天请哥几个来就是想给大家介绍介绍,本来是想让她待会儿来个惊喜的,谁知却是心急得很,搅了我的想法……”
“是心急着见你吧。”另一男人亦调笑道。只剩杨子良在旁微微轻笑,并不言语。
“来来来,玉珠师太摆个大桌,我们喝酒!”刘大阔大声叫道,顺势往月眉脸蛋上一捏,心满意足地笑了。
月眉貌似娇羞地和刘大阔调笑着,眼神却不经意地往杨子良那边瞟。杨子良穿着贴身的蓝色中山装,眼眉中有几分军人的英挺,似笑非笑,猜不透心里是何般想法。“他是否还记得我?也许早已忘了或是根本没认出?本就是匆匆一面,现我又是师姑装扮……” 正思索着,只听刘大阔拉扯她的衣袖,让她给大家倒酒。月眉拿起酒壶绕着圆桌转了一圈,她感觉到背后有一把寒剑直对准她,那是玉珠师太的目光,渗着恨意与醋味。她装作没看见,就这般嬉笑着,千样娇媚在明眸,万般宠爱于一身,众人都倾倒在她的风情里。
只有那杨子良,面对着这一佳俏丽人,在心里打上了无数个问号—此月眉根本就是彼月眉,只是她为何成了妙尼在这庵中?她不是已与何仙姑等人避难到了乡下……
“这位老爷怎么称呼?”月眉已转到他身旁。
“这是杨长官。”刘大阔睁着蒙眬的眼睛道,他已被灌得微有醉意。
“原来是杨爷。就杨爷喝得少,小尼月眉敬杨爷一杯。” 杨子良见这一双眼睛烟雨迷离,无限风情却亦隐藏着诸多言语,一时看呆了。月眉用手托起他的酒杯,悄悄地在他手上一捏,口中道:“杨爷可别不赏脸。”见他喝了,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方回到刘大阔身边。
一时酒足饭饱,一男子问刘大阔接下来还有何消遣。月眉眼珠子一转,提议道:“我们来玩传花鼓吧,谁接到就罚吟诗或唱曲。”
“不不不,这玩意是古人玩的,不要说早过时了就是当下正流行我也玩不了,费脑筋想那事呢。”刘大阔一摆手。
“哟,刘爷,平日里你可是一肚子的才学哦,今天怎么不给大伙露两手啊。”月眉激他。
“月眉,我那是瞎闹着玩的,有他们哥几个在,我才不出这丑呢。人家那才是真正的才子,漂洋过海回来的,这班门弄斧的事我才不干。”刘大阔连连摆手。
“原来几位老爷都是从海外回来的,景仰景仰,月眉虽说出身低微,但最倾慕的就是才学之人了,我再敬各位一杯。”
“不敢当不敢当!”坐在刘大阔左边的男子说,“虽说我等都是留洋之人,但要称得上才子的那只有杨兄了。他在国外曾与徐志摩是好友,两人常于周末谈论诗歌散文……”
“原来杨爷还曾与徐志摩是好友。”月眉叹道。
“算不上谈论诗歌散文,只是我和他交情甚深,颇受他影响罢了。”杨子良谦虚道。
“徐志摩是月眉较喜爱的当代诗人之一,想来杨爷也文采不斐,月眉不敢说请教,如果有幸能欣赏杨爷的佳作,那也算月眉的福分了。”
“这有何难,只要你乖乖听话,下次我到杨兄那里拿他写的文章过来给你看,要多少拿多少。”刘大阔傲声说道,仿佛谈论的是自己的才华。
“刘爷,你尽拿我寻开心,来,再喝一杯。”月眉嗔道,又给他灌下一杯。
“哈哈哈!月眉,这传花鼓今天就不玩了,趁着高兴你来露上一手让大家再开心开心吧。你们还不知道吧,月眉以前可是陈塘的红牌阿姑,就是那个倒了的‘春梦’,不知迷死过多少男人……”
“怪不得,我说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原来真是陈塘的红牌月眉,却想不到被你移花接木娇藏白衣庵。刘兄啊,你可是要羡煞天下男人了!”
“哈哈哈!”刘大阔好不得意。
六十五
“那‘春梦’出事还是受刘兄的牵连呢,只可惜了那么好的一座红楼。”
“可惜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刘大阔是什么人,外面闹得风风雨雨,我还不照样于这白衣庵修炼成仙,过得优哉游哉。宝贝,你吃了不少苦头吧,倒是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处处叫人留意。多亏了王母娘娘向我报的信,不然你还得在外面受苦呢。来来来,喝一杯,把所有的苦难都洗去,以后我们可是还有着享不尽的福分呢!”
月眉不语,只拿起酒杯轻轻沾了沾嘴唇,注意听他们的谈话。
“倒是那陈伯坤心怀不忿,到处散播风声说要报这一仇……”
“切,休要提他,警察厅已经给了他大大的面子,他还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大的能耐,不过是演一场戏,让众人瞧瞧热闹算了。他收复的失地还是我做的顺水人情,不然哪还能回到他手里。当然也得多谢各位兄弟的暗地里打点,来来来,我再敬诸位一杯!”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刘兄还这么客气,现在只不过是拿出来说说笑话罢了。再说了,一切安排得如此细致,如今又还有谁会追究这些事情?”
“就是就是,失了的钱也已被公告天下,说已把追回的款以广州特别市党部的名义捐赠给战区了。真是得名又得利,高招!高招啊!”
原来如此,只可怜何仙姑做了冤头鬼。月眉心中一痛,对刘大阔更是恨之入骨,如果不是他的阴谋,仙姑怎会含恨离世。
其实,何仙姑和月眉只是银号事件里被利用的两颗棋子。刘大阔本以为安排周密便不会累及她们,谁知陈伯坤气急败坏非得置这个背叛他的旧情人于死地,警察厅里实在推不过,想着区区一个红尘老女人死不足惜,便照他的意思办了。后来月眉偶遇杨子良,何仙姑才得以逃出,不过也是她难逃此劫,最终仍保不住性命。可怜红尘里打滚一世,落个难以善终的结果,那消逝的香魂又有几个昔日情人追忆?
“英雄莫提当年勇,我们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更何况美人当前呢。月眉,给大家唱个小曲,逍遥逍遥吧。”刘大阔眯着双眼,得意未退。
“一弯金钩月,似颦非颦眉,若是心有求,唱上小曲救。月眉就献丑给各位老爷来段《分飞燕》吧,当然算不上救场,只是助兴而已。”月眉计上心头,出口成诗,说完便怀抱琵琶准备弹唱。
“《分飞燕》?”刘大阔叫起来,“杨兄,我记得这可是你爱唱的曲。”
月眉心里一喜,“是吗,如此就请杨爷和小尼一起唱吧,小尼正愁着如何一人唱两角呢。”
“来来来,杨兄,我们今晚也算有福了。”众人叫起来。
杨子良不好推辞,便走到月眉身边。弦响,声起—
月眉:分飞万里隔千山/离泪似珠强忍欲坠凝在眼/我欲诉别离情无限
杨子良:匆匆怎诉情无限
月眉:又怕情心一朝淡/有浪爱海翻
杨子良:只怨欢情何太暂/转眼分离缘有限/我不会负情害你心灰冷/知你送君忍泪难
月眉:哎呀难难难/难舍分飞冷落怨恨有几番
杨子良:心声托付鸿与雁
月眉:嘱咐话儿莫厌烦/你莫教人为你怨孤单
二人的默契与和谐换来声声喝彩。只是杨子良听出了,她的唱腔里夹杂着一朵抑郁不开的愁云。
隔日午间,月眉正要休息,红苹疾步赶来,“赶紧准备一下,师太说有客人点名要见你,一会儿就来了。”
“他果然来了。”月眉心中一喜。
整理衣装,点上檀香,备好清茶,便闻两人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杨爷,这就是月眉的庵房。”玉珠师太的声音,“我看还是在秋月厅里备上一桌好酒水,好好款待杨爷……”
“不必了,我只是路过,看看月眉马上就走,上次在席间不是答应要给她看我的文章吗……”是他了!听着这盼望已久的声音,月眉一颗芳心如小鹿撞上心头。
“哦,是这样。月眉,杨老爷来了!杨爷请。”
六十六
杨子良迈步入房,只见庵房虽旧却也整洁,一张粉脸素妆相迎,几分飘逸现于眉间。“月眉小姐。”他唤道,却没有上前。
“多谢杨爷赏脸。”月眉微微一笑,让杨子良入座。
“月眉,杨爷可有心了,还亲自给你送了文章来,还不赶快谢谢杨爷。”玉珠师太在旁笑着,没话找话。
“不必客气。玉珠师太,我想和月眉单独谈论一下文章,师太就不必陪着了。”
“这……”玉珠师太料不到杨子良会如此干脆地对她下逐客令,倒一下愣住了。杨子良掏出一沓银票,玉珠立马眉开眼笑,“哟,杨爷,你们谈你们谈,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月眉,好生侍候着!”说着便退出了房门。“呸!什么讨论文章,拿这么斯文的借口做幌子,男盗女娼我见多了!”她啐道。
房内一片寂静,二人面对面,却突无言语。
“月眉,真的是你吗?”杨子良问。
“先生,真的是我。”月眉心一酸,几欲落泪。不知为何,她脱口而出的是“先生”而非“老爷” 。在她心里,他也许一直以来就该配与“先生”二字。“先生今日为何到此?”她问。
“是你叫我来的。”
“哦?”
“‘一弯金钩月,似颦非颦眉,若是心有求,唱上小曲救。’即意为‘月眉求救’,所以我来了。”
“先生果是有心人。”月眉点头,脸色喜悦,“先生曾救过我一次,还未寻得机会报答,只是月眉命多坎坷,又要劳先生搭救。”
“不必客气,我曾托手下转告你,让你有事还可找我,杨某一定尽力相助。只是你怎么会在白衣庵内?你不是已到顺德了吗?”
“先生!”月眉猛地跪下,眼泪直流,“我是被刘大阔抓来困于此,还望先生好心搭救月眉早日脱离苦海……”一声呜咽,再难言语。
“快起来,有话慢慢说。”杨子良把月眉扶起,然后仔细听她讲述这半年来的遭遇—仙姑惨死,乡下生活,重返广州,被捉来此。“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唉,只是可惜了这一头秀发。这刘大阔如何才能死心放过你?”他皱眉,月眉亦摇头,星泪犹在。
“我死了他就会死心了。”她猛地吐出咬牙切齿的一句。
“别说泄气的话,这么鲜活靓丽的生命,别说他了,连我也舍不得。”他望着月眉,用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她的脸霎时红了。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有种安全的感觉,又有种羞涩感。她感觉到,他是自己的救星,每次都在她濒临绝境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用力拉她一把让她重见艳阳天。
“先生……”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在这里呆下去,而且不会再让刘大阔控制你,我要解救你!”他的目光坚定无比,跳跃着旺盛的火苗,“只是你要忍耐住,此事难以一蹴而就,我会慢慢打开局面把你救出去,彻底的,明白吗?”
她没有理由,没有办法不明白,她知道他一定会实现他的承诺,就如以前他曾对自己承诺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会忍耐,会坚持住,等待他来搭救她的那天。她含泪点头。
“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
“先生,麻烦你帮我传个信。你让手下按这纸上的地址找到这两个人—阿云和丹姑太。她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失踪了这么久她们一定急坏了,请帮我转告她们,我在白衣庵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好的,我一定转告。”
“谢谢你!先生,真是太谢谢你了。”她的泪忍不住又跑了出来,当然,这是欣喜的泪水。她又有希望了。
“还要‘君子一言’吗?”他拭去她的泪水,逗她。她一愣,随即羞涩地破涕为笑。
六十七
第十五章美满姻缘
“月眉!”抬头一看,门口站着的正是阿云,脸庞瘦削,泪眼汪汪。
“阿云!”两人紧紧抱住哭作一团。身后,杨子良面带微笑看着这场景。
“阿云,你怎么来了,这地方你可来不得啊,赶紧出去,别连累了你。”月眉清醒过来,催促着让阿云走。
“不!我好不容易才求得杨老爷带我来见你,又怎么会走呢。月眉,你受苦了,我要和你同甘共苦。”阿云努着嘴,倔强地说。
“先生,阿云来这里会不会有危险?”月眉望向杨子良。
“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已对玉珠师太推荐阿云来侍候你,你放心,这里的人收了钱就好说话。”
“又要你破费了。只是那刘大阔,他要知道你对我这么好我怕他……”
“你别担心,我能这么做自有我的办法。我会打点好一切,你就不要烦恼这些了。”
“嗯。”她感激地朝他一笑。
“月眉,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你不知道,这二十多天我要急死了。”
“我看你都急瘦了,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吗。对了,丹姑太身体好吧?别让她担心。”
“嗯,她也想你……”
“月眉,你们好好谈,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先生留步。”月眉又对阿云说,“阿云,你先跟先生回去,把我们带来的那九件香云纱旗袍送到先生府上,让太太们挑些喜欢的来穿。”
“我就两个太太,用不着那么多。”他笑了。
“就随着太太们的喜欢挑吧。”月眉也笑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一定要收下。”
“好,那我就收下了。”
月眉听他这么说,笑靥如花。
“那些衣服都让太太们挑去了,一件不剩!”阿云回到庵里就向月眉报告。
“那就好。区区几件衣服又如何报答他对我的恩情。”
“看得出来他是个好人,尽是护着你。”
“是啊,要不是他,我这命早就不知魂消何方了。”月眉叹道,于是拉着阿云的手说起杨子良对自己的帮助。
“真是个好人。月眉,如果你跟了他,日子就好过了。”
“可别说这样的话,我哪敢有这样的心思。”月眉忙捂她的嘴,但阿云还是快言快语地迸了出来。
“真的,你看那刘大阔、陈伯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