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纱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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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纱乱-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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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姨带着约翰来贺喜兼道别,稍稍寒暄便急着赶飞机去了。阿云和约翰隔着人群四目相对,无法言说,唯有眉目传情。临别时,约翰深情地朝阿云点了点头,阿云明白,他让她放心,只是在他转身的那刻,她的泪差点夺眶而出,还好及时响起的鞭炮声把一切都掩盖了。其实流泪又如何,今天的主角是月眉,谁会关注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的喜怒哀乐呢?倒是月眉笑着拍拍她的肩,帮她把耳朵捂上,减弱了“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她亦笑了起来,也帮月眉捂住耳朵。

  喜庆持续了三天三夜,刘大阔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春梦” ,回那三日未归的家安慰安慰五个老婆。当然这些老婆再也不敢说半句不满,也许她们正冷眼等着月眉失宠的那天,她们不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吗。女人就这样,被男人爱着的时候是个宝,不爱的时候连根草都不如!

  月眉一直沉浸在喜悦和幸福里,不管如何,总算有个男人让自己倚靠,不再像从前那样,整天困在青楼里,感觉怎么也跳不出这牢笼,日子怎么也到不了边。她的算盘打得挺如意:用心侍候刘大阔,另外把心思好好放在做衣裳上,万一过几年他仍不肯给自己名分,靠了那门手艺,离开妓院能过上平常人家的生活就行;当然,如果她能够给刘大阔添个一儿半女,情况也许就大有转机,只是如她这般身份的人,整日吃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避孕方子,想怀孩子?下辈子吧。

  阿云只呆了两天便回大良了。她要赶回去准备过年的行当,且月眉的欢喜更是反衬了她内心的悲苦,不如匆匆离去把悲伤藏在心里。

  第九章突降大难

  新历年刚过,旧历年又接上脚跟,喜庆的日子一茬接着一茬。人们对走在广州大街小巷里的洋鬼子早就见怪不怪,只是皮肤发色不同而已,一样的吃饭睡觉过节。有洋人没洋人,局势稳定还是混乱,日子不还得照过,又有谁能挡住时光的脚步?

  旧历年刚过,下起了阴冷的雨。广州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春雨纷纷,只是今年特别的冷,特别的绵长,让从北方来的人亦起了抱怨,说这样湿冷的天气比北方的天寒地冻更可怕。北方的是干冷,而这种雨水带来的阴阴冷气,能渗到人的五脏六?里,就如根根冰棍往心窝里扎。湿漉漉的地面让人不敢下脚,地面升腾起的薄薄水汽,仿佛一踩下去便会把过年新做的鞋子弄脏,还是呆在屋里好些。热闹的广州城一下子冷清下来,只有那些不得不营生的人穿着雨衣从城东奔到城西,还有些热恋中的青年男女撑着花伞徘徊在青石板巷子或珠江边寻找浪漫诗意,倒是给这份阴冷增添了些许景致与暖意。

  阴雨天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再不放晴估计大家连元宵节也没心思过了,还好老天爷赏脸,这天中午便停了雨,有了放晴的喜色,被雨潮霉了的人们立马涌到街道上晒晒霉气—阳光虽不大,晾晾也好。天气好转,人们的心情也好起来,喜气洋洋地忙着准备晚上的花灯,广州城一下子又沸腾起来,百货公司及各种商铺更是热闹非凡。人头涌动的还有刘大阔遍布广州城的各大银号,他的新旧银号里排满了队,刚过完年的人们纷纷把上一年积攒下来的余钱都存了进去。队伍排得太长,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像模像样地拿着警棍在维持秩序。后面的人焦急地望着前头,眼看这天时越来越晚,别没轮到自己就下班关门了,于是拼命往前推。“别挤!别挤!排好队了!上头下了命令,今天刚放晴又是元宵节,一定保证让每一个人把钱存上再欢欢喜喜逛花灯去!别挤啊,别挤啊!”听到那个保安头头的话,骚动的队伍才渐渐平静下来,安心等候。

  元宵夜,月眉没有去逛花灯。她在等刘大阔,刘大阔说好了今晚会过来,可是等到午夜才见阿德跑来说刘爷今晚来不了了,银号里忙翻了天。

  “都过凌晨了,最好别来!”月眉早等焦了心,又落了空,便拿阿德出气。

  “是,刘爷叫您先歇着呢,别累坏了身子。”阿德小心赔着笑脸,他不敢得罪刘爷跟前的这个大红人。

  月眉睡不着,便到何仙姑屋里嗑瓜子闲聊。正说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芳姑从外头回来了。

  “灯市热闹吧?”月眉问。

  “哎哟,你以为我逛花灯去啦?说起来我自己也不相信。”芳姑一坐下就捶两条腿,一脸的酸痛样。

  “我还估计着你被哪个卖花灯的拐跑了呢!这叫携款潜逃!我还正准备叫荣贵打灯笼找去呢。”何仙姑嗑着瓜子,打趣道。

  “姑奶奶,你就是再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啊。你不知道,这人多得啊!”她眉头一皱,诉起苦来,“先是到最近的那个银号,人多得把我吓跑了,我想西关那边银号多应该人少些吧,谁知更多!我绕了好几个地方,终于死心了,死守在一个地方等着,就这样站了一整夜,都要把我这条老腿给站断了……”

  “呸,大过年的,别讨不吉利!”何仙姑啐了她一口,芳姑忙打了自己一下嘴巴。“这广州人也真是,花灯不逛倒去排银号,这可是前所未闻。”仙姑又笑道。

  “逛完才来的也多着呢,有些还打着灯笼来,你说好笑不好笑。这人龙现在还没见少……”

  “都存上了?”



三十八




  “存上了,给,这是单子。”

  芳姑递给何仙姑几张单子,何仙姑仔细看了看,随后拿了张给月眉,“这是给你存上的,你收着。”

  月眉见上面的数目不小,收下了,又问:“存在刘爷的银号里?”

  “那是当然,你不见刘大阔的那些银号啊,整个金库似的,广州人的钱都堆积到那儿了。说来还是‘春梦’的功劳,也是你的功劳,那个‘打通厅’一下子打通了刘大阔的财路……”何仙姑不屑地说。

  “可不是,你不知道,连那些西关的妈姐都把辛苦钱往那里放,这刘爷,啧啧,不得了!哎哟,站得我都饿了,我给你们准备点心去。”说着,芳姑便往外走。

  “这芳姑,自己饿了还说给我们准备点心。”月眉轻轻一笑,拿起手心里的瓜子又嗑了起来。刘大阔的事,她心里清楚着呢,当初为自己“打通厅”他可没少花钱,但也值了。这就像投资,一本万利。他对月眉的豪爽及显摆赢得了美人芳心,亦赢得了人们的信任,可谓一箭双雕。

  “等开了春,慢慢天就热起来了,衣裳那方面,你多花点心思。”何仙姑像心不在焉地说,“慢则两三年,快则一年半载,等你那手艺真的成了气候,可也得让仙姑沾点光啊。”

  月眉心里一热,“是,仙姑,我一定用心。”

  “唉,多条后路是好事。月眉,不瞒你说,我也厌倦了这种地方。若有别的本事,谁愿意在这风尘里打滚啊,逼良为娼逼良为娼,虽说我们算不上什么良,却也是被逼的。我都四十了,早就残花败柳,没本钱也不在乎了。你正值芳华,本想让你好好做下去到时接我的班,我到乡下找个安静地方度过下半辈子算了,可是你不愿呆在这里,我也就不忍心看着你走我的老路了。趁过年这些日子我结算了一下,手头上的银子还是不少,饿是饿不死的了,我估计着,再过个半年,无论刘大阔要不要你,我们都离了这里到别处过日子去。你现在有手艺,想着应该能够撑下去,不然就先吃着老本再慢慢想别的办法。当然,刘大阔那里还是看你自己的主意,你要愿意多等他几年看是什么结果,仙姑也不拦你,只是仙姑去意已定,你要自己小心……”

  “仙姑……”月眉轻轻叫道,泪水顺着脸颊淌下,“仙姑对我的好,月眉心里一直知道。”

  “唉,怎么说都是看着长大的。再说,都是女人,自己不心疼着还指望着哪个臭男人啊。”仙姑拉着她的手,自嘲一笑。

  “嗯,臭男人!”月眉破涕笑道。何仙姑也笑了,用手绢给她擦去泪珠。

  “这日子看来要到头了。”

  月眉坐在床边,一颗心就如窗外的月亮。云散月开,金黄的光晕洒满夜空,把万物照得饱满极了,温情极了。

  这段时间真的好顺,跳舞大受追捧,做衣裳大受欢迎,和刘大阔定了情,现在仙姑还为自己准备了后路,这一切顺得让她有些不敢相信,亦害怕这是在做梦,怕梦一醒了一切都化为泡影,空欢喜一场。

  这一喜一惊,她好一阵才睡着,睡得一点都不踏实,直到天微亮才沉沉睡去。

  新年的尾巴刚收住,广州城就出了大事,而月眉的美梦,还真应了自己的担忧成了泡影一堆。这还不算,还把她、何仙姑和“春梦”都搭了进去。

  这天一早太阳就高高挂起,寒气退了些,月眉换了件稍薄的黑绒旗袍,侍候梳洗的小丫头刚拿起梳子,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这一身黑有些邪气。她叫小丫头去拿那件粉色绣有桃花的长袖旗袍,准备换上冲冲邪,却听楼下传来一声恐慌的号叫:“要出人命啦!”是芳姑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桌椅翻倒的响声。

  月眉猛地站起来,披头散发跑到门外的栏杆处,只见大厅里站满了穿着制服的士兵,手里拿着的枪都上了尖尖的刺刀,闪着阴??的寒光。何仙姑的屋子里有巨大的响声,芳姑的叫声最是凄厉。月眉心一紧,急忙下了楼,正碰上两个士兵扭打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仙姑从屋里出来,想来是经过了一番争斗。芳姑一边和他们拉扯一边不停地大骂:“天杀的!赶快放手!”一个士兵用力一推,芳姑撞在桌子上,痛得直咧嘴。月眉上去扶起芳姑,大声问:“为什么抓人,你们这是犯法的!”

  “犯法?哈,这里是妓院住的都是妓女,我一不私闯民宅,二不强抢民女,犯的什么王法?再说,我手上可是有搜查令的!”领队的大个子见月眉有三分姿色,色迷迷地看着她。

  “搜查令?”月眉的脑袋“嗡”地炸开了,“‘春梦’虽说不是正经生意,但也没暗地里做什么违法的事,为什么要抓人……”



三十九




  “哟,胆子挺大啊,你是谁?看你不过是个妓女而已,侍候好男人就行了,问那么多干吗……”

  月眉气得脸发青,上前就一巴掌盖下去,被大个子反用手抓住了,挣也挣不脱。

  “月眉!”何仙姑急得叫道,“别管闲事,进屋里去!”她被两个士兵把手反扣在背后,动弹不得,又气又恨。

  一个小兵走到大个子面前轻声说了句话,那大个子眼睛顿时放光,“原来是‘春梦’的红牌月眉小姐!怪不得这么光鲜动人,久闻大名啊。”他伸出另一只手在月眉手背上摸了摸,被月眉用力甩开了。“这么大脾气,红牌又怎样,给我拿下!”他一声令下,两个士兵过来要抓月眉,月眉紧跑两步躲在一张桌子的背后。“春梦”里的妓女和嫖客早已围在周边,只是众人惊慌不已,没人敢出声,都在猜测“春梦”到底冒犯了什么人,惹来这么大的灾祸。

  “为什么要抓我?为什么?”月眉一边吼一边喊。

  “吵什么吵!”一个军官走了进来,他看到大厅里混乱成一片,皱了下眉。

  大个子忙迎上去,哈着腰道:“王团长,要捉拿的嫌疑犯都在这里了,这个是‘春梦’的当家何仙姑,那个就是刘大阔的情人月眉。”

  月眉和何仙姑一听“刘大阔”三字,都吃了一惊,难道是刘大阔出了事牵连到她们?可是刘大阔自元宵那晚没来后这几天一直都没见人影啊。

  “那还不赶快带走!”王团长手一挥,月眉便扑了上来,叫道:“冤枉啊,团长大人!”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刘大阔携款潜逃,上头已经下了命令通缉他……”

  “携款潜逃?”

  “是啊,二十多家银号里的钱呢。”

  “啊!”月眉想不到刘大阔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她们应该是受害者啊,何仙姑不是也往那里存了钱吗,怎么反成了嫌疑犯呢?

  “现在有人告你们和刘大阔私通,骗取财产,你们还是老老实实跟我走一趟吧。”

  月眉目瞪口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根本就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和刘大阔私通?骗取财产?怎么可能!

  何仙姑此时却已是目明心清,她一下明白了很多事情,原来一切都是阴谋。虽然心里慌乱无比,但她还是快速理清了思路,张口道:“这件事情与月眉无关,都是我一手操作的。”

  月眉又是一惊,她瞪大双眼看着仙姑,仙姑看了她一眼,继续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月眉可是刘大阔的情人,她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难道她连一点好处都没得?”王团长问。

  “我是‘春梦’的当家,所有的妓女都只是我的棋子,她们只不过是我赚钱的工具,没有月眉,也照样会有其他人,况且,这种事情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团长想了想,点点头。

  “刘大阔给我的报酬,我都存进了他开的银号里,想来你们也有办法拿到账底,那就可以查一下,是用我的名义存的。只是我根本料不到,这个刘大阔会携款潜逃!”她恨得浑身发抖,眼睛似要喷火,“携款潜逃”四个字仿佛要被她咬碎了,“我何仙姑虽说做的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但既然事情被告发了,也不想连累无辜的人。月眉,你好自为之吧。”她看着月眉,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里有着无奈,有着不甘,还有着种种复杂。

  “不!我不相信!不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月眉扑到她身边,哭成了泪人。

  “月眉,你好自为之。”何仙姑再一次重复,然后扭头不再看她。

  “把何仙姑带走!”

  “团长!王团长!我求你,仙姑现在衣衫不整,怎么说她也是陈塘有名的人物,一个女人家,不方便这样出门,让我先替她换了衣裳梳好头……”月眉哀求道。

  王团长看了看何仙姑,沉思了一会儿说:“那要快点,别耽误了时间。”

  “是,谢谢王团长!”

  屋里,芳姑一边流泪一边给何仙姑梳头。月眉亦泪流不止,她一直还无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觉心里堵得慌,又痛得要命。仙姑已换了整齐的衣服,虽然身上被扭伤的地方仍隐隐作痛,但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明与坚强。她没有流一滴泪,一直透过镜子与月眉用眼睛对话。屋里静极了,只有那个用了多年的老式座钟“滴答”作响,直打到每个人的心里去。梳妆完毕,有人来催促,两个士兵走出房门的一刹那,何仙姑轻轻吐出四个字—“是陈伯坤!”她看了月眉一眼,跟着他们出了门。



四十




  “春梦”出事的消息在陈塘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大家猜测着缘由,搬弄着是非。荣贵探听回来的消息极不乐观:刘大阔携款潜逃的事情证据确凿,何仙姑与其私通犯了诈骗罪,虽是死罪可免,但现在似乎有人从中作梗要把何仙姑往死里整。

  “确实是有人告的密,是谁还没查清楚。”荣贵一边说一边往里吸气,仿佛满嘴的牙都酸痛无比。

  “春梦”此刻更是乱了套,妓女们都各自寻了出路,另投别家,整座花筵酒家是空楼一座,不倒也要自毙了。只有月眉、芳姑、荣贵仍守空楼,焦急地查情况,等消息。

  月眉最关心的是怎样才能救出何仙姑,但她现在手头紧,只有平日里收着的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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