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埋在这里当封印物呢?」
君心举着不断烧断头发的破片,凝视了好一会儿。「我也不懂。但他的要求,我
收到了。」
举步要走,君心却涌起一股诡异的不安。
他修为和见识都不如苦学博闻的殷曼,他比较类似野性动物,仰赖直觉很深。只
是一秒间的疑惑,禁制已去,为何昆仑依旧缄默如死?
在意识到之前,他已经急回身,将殷曼拉到身后,并且驱使飞剑防守。但要防守
什么,其实他还不知道。
只见让殷曼打裂的山石无声的开着口,什么也没有。
但那几棵东倒西歪的瑶草却像是泼了浓盐酸,渐渐熔蚀消失。
不妙,太不妙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君心和殷曼都本能的感到极度惊惧,比面对天孙幻影时还
可怕多了。
天孙虽然神威显赫、武功术法高超,终究有来历,有形有体可交手。但这在烈阳
下无形无体的「东西」,却诱发了他们对于「死亡」、「毁灭」的回避本能,犹
如野兽畏火、蝙蝠惧光。
与勇气无关的,生物的本能。
「快走!」君心紧急妖化,抓着殷曼飞起,她回头望,见到那个裂着口的山石先
是发出奇怪的呻吟,然后喷涌出类似火山灰的玩意儿,原本无形无体的东西,因
为数量的巨大,显露出灰蒙蒙如夜雾的形态,接着嗡然发响,聚集而昂扬,甚至
兵分三路,惹得君心分神,甚至被撞了下来。
若不是飞剑防护在侧,恐怕早就遭殃了。但抵抗夜雾的飞剑的表面开始熔蚀,光
芒渐渐隐退。
这时候殷曼才惊醒过来,布下防护珠雨。但她瞠目看着一颗颗珠雨让蝗灾似的夜
雾吞吃消失,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形态。
她即使残缺不全,毕竟靠励志苦读找回不少知识。但她对这种蝗灾夜雾却没有半
点印象,这太不寻常。
但君心心底雪亮。被未来之书侵蚀过,被夺走许多,但也得到更多不该有的知识
。这是「无」。各方天帝得以长生的秘密,原本是概念性,相对于存在的「有」
而反面的「无」,在神界大战的时候被疯狂求胜的天人赋予毁灭的意志,造成天
柱颓倒的元凶。
之后无一直潜伏在地底,不断的吞噬地维。这也是为什么历任的弥赛亚、继世者
要自沈地维的缘故之一。
为什么会在这里?就在封印物所在,如此靠近地表,甚至靠近天界的地方?
但他发现,他没有可以驱离「无」的武器。所有靠近的物体都会被吞食,火烧、
水淹、武器挥砍都没有用。他靠飞剑护体才勉强支撑,而殷曼的珠雨被逼得范围
越来越小,越来越浓密的蝗灾夜雾将她包覆得只剩下一个形体。
他浑忘了一切,理智也荡然无存。他的瞳孔瞬间只出现一点点黑,被银白的火样
狂怒包围。在那瞬间,他可能什么都想了,也可能什么都没想。
他的殷曼,他的飞剑,伴随他这颠沛半生的一切。渡过多少危厄,甚至熬过了帝
喾幻影的试炼,不是让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是的玩意儿吞吃的!
就在这个点上,他的心意传达了殷曼和飞剑,使之同步。这也是第一次君心自主
性的引发天之怒,原本威猛毁灭的天雷驯服在他的狂怒之下,尽数打在天柱精魄
残片之上,将夜雾似的无逼回深深的地下,僵死休眠。
逼退了数量庞大的无,君心却没办法克制被狂怒吞噬的心灵。他的眼前一片雪白
,却从灵魂的阴暗面涌出疯狂的嗜血欲望,就像是烧熔进掌心的天柱残片也入侵
了帝喾的疯狂,让他急着渴求血肉和哀鸣。
七把飞剑分别插在地面上,自主性的下了禁制,紧急限制了他的行动。殷曼扑上
去抱住他的后腰,「君心,君心!我们不是要活着离开昆仑吗?」
「…我要杀。」他的唇角窜出细小的獠牙,容貌渐渐阴狠却柔软。
「那你先杀我。」殷曼坚决,「我是你最后一道防线,你先杀我!若你要被疯狂
宰制,我无法忍受这种痛苦!先杀我!听到没有?先杀我!」
我的小曼…冷静不轻易流露感情的小曼,居然用我的深情勒索我。但他好高兴,
好高兴。
连自己原则都不要,什么都不管,不惜使用这种手段,只是为了我而已。
他用尽全力稳住自己,掌心火烫疼痛,令人疯狂的痛。先用无伤的左手压住殷曼
的手背,才覆上灼伤的右手。
天雷隆隆奔腾,这第三次的天之怒,再次锻炼了「神器」,以狂怒为燃料,以两
个修仙者和飞剑为题材。
这个时候,他们俩还浑然不觉,只在天之怒过去,大雨滂沱中相拥而泣。飞剑围
绕,隐隐着霭霭的光。
他们还不知道,这次的锻炼,已经使他们成为一体的神器,并且在遥远的未来,
占了一个不可动摇的位置。
第六章 结社
从冥界回来不久,君心和殷曼又一声不响的闹失踪,再出现已经是五年后,堆在
杨瑾这儿的微尘瓶子已经像座小山了。
虽然要打发那些杂鱼不费什么事情,但绕着嗡嗡垂涎,未免发烦。等君心他们回
来,倒把杨瑾闹得一怔。
这两个小孩子是躲到哪修炼去?弄出这一身仙气?但隐隐又有些不对劲。尤其他
看殷曼像是吃炒土豆一样把大堆微尘一吞了事,更是瞪圆了眼睛。
「…没有什么不舒服吗?」想当初她要一颗颗净化微尘,花了多少力气,终日滚
着烧,现在大把大把的像是吃巧克力球?
「杨瑾叔叔,还行。」她泰然自若,一点异样也没有。
「…你们到底去哪了?」
君心搔搔脸颊,「呣…就去了趟昆仑。」他赶紧转移话题,「杨瑾叔叔,你是天
使,应该可以证婚吧?」
「我是死亡天使,还是前任的。」这招果然有效,杨瑾没好气,「谁要结婚?随
便找家教堂不就好了?不然法院结婚也很方便。」
「但我们只想让杨瑾叔叔证婚啊。」他说得很自然,却一下子把杨瑾炸蒙了。
整场婚礼杨瑾都浑浑噩噩,根本想不起来行了什么仪式。而且完全不明白,为什
么会把养女给嫁了,养子也娶了妻。
虽然知道这两个小家伙两情相悦,但照他们的个性,他还以为有个几十年可以磨
呢…
怎么会这样?
「…你娶了你的师傅欸。」他一直晕头转向。
「对啊。」君心回答的很自然,「这有什么问题?」
说完这句,他们就去「度蜜月」,一年中倒有半年行踪成谜。
实在太不对劲了。这两个宝贝鬼头鬼脑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君心就罢了,他
沈稳的小养女也只是笑,不肯多说他们在忙些什么。
「我们在蜜月旅行啦。」君心抢过电话。
「…你们成婚两年了欸。」杨瑾狐疑,「第五次蜜月旅行?」
「我们一辈子都是蜜月啦…杨瑾叔叔,你去娶个老婆就明白了。」君心赶紧挂了
电话。
满桌的「人」都扁眼看他,梨花花神没好气,「开会就开会,何必瞒杨瑾?他一
个人可抵千军万马欸。」
「…叔叔和王母一役元气大伤。」殷曼解释着。
「而且,」君心说出真正的理由,「若让他知道我在闹革命,他非把我和殷曼拖
去关个十年百年不可。」
没错,君心的「大干一场」并不是上天单打独斗。用膝盖想也知道,光凭他和殷
曼两个人想杀到帝喾之前,那叫做缘木求鱼,不知量力。
经过帝喾幻影的「锻炼」(真不知道是想杀他们还是帮他们),他和殷曼的进展
非常惊人,连魂魄不全的殷曼的元婴都成形坚实了,而他,更因为被天柱精魄裂
片强制入体,虽然有诸多副作用,却可说已经达了成仙的最低标准。
再加上舒祈的助力,上天不是难事。难的是怎么杀到帝喾面前。
就在伤透脑筋之际,无意间,蛮横的王母却帮了他一个大忙。
她蛮横的将天界一封了事,彻底把人间撒手不管。跟人间情感深厚的神明哀求无
效,不忍回天者一律废贬为妖,褫夺神力,更有那不尊号令一斩了事的。而褫夺
罪神的工作,就交给尚在人间的二郎神。
这件事情闹成轩然大波,王母一概无视无闻。这些滞留人间的神明受人间排斥,
虽有香火庇护,但人间越来越往理性走,香火渐稀,人间神明的处境越发艰难。
这些普遍较为年轻的神明原本不是为了香火,而是一片不忍与眷恋。看王母忍心
至此,视黎民苦难和神明慈心为无物,不禁哗然。
若二郎神严格执行,或许滞留人间的前神明还只能徒然忿恨,但二郎神正恋着贬
到人间的天女孙无垢,管谁当天帝去,要不要封天绝地。王母颁了这个无理之令
只扰他把妹,厌烦的推给梅山兄弟去执行。
而二郎神的部属都是草莽好汉,向来不怎么鸟天界的繁文复礼,既然主子有心敷
衍,他们也乐得摸鱼,众神明好酒好菜端上来,酒酣耳热之际,连兄弟都结了,
哪还会去想认真执行褫夺。
和天界断了关系,这些尚有神力的神明虽恐引起人间失衡,相当安分守己的守护
人间。但自己家乡越来越乱,甚至牵连人间,不禁顿起忧国忧民之慨,颇有流亡
人士的牢骚。
然而,他们听闻了君心和殷曼决心上天还原天柱,虽觉得机率微乎其微,但长年
在暴虐王母和败德天孙的淫威下苟延残喘,到今天被放逐不得归乡,待重病的双
华帝过世…怕是等不到天柱折地维绝,就让这对神经病母子玩完了。
「上至高堂下至知己皆死于非命,」樊石榴慷慨激昂的说,「现在正是我们起义
的时候了!」
会上小龙和诸位至亲无故惨死的泪下不已,只有高翦梨搧着袖子翻白眼。
我说石榴,妳什么不好学,学了上邪爱打电动的坏习惯,这句真三国无双的对白
亏妳记了几十年。被妳这句对白唬到的人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但这句对白(反正他们不打电动,也不知道这句哪来的)却成了这股起义军最初
的口号,并且陆续吸引了不少前神明。
这个松散的组织,却扩大的很快,俨然成了前神明的秘密结社。为了不引人注意
,由滞留人间的花神出面,向红十字会「靠行」了,成为一个很独特的「众生小
队」。
在禁咒师师徒忙着安定地维的时候,这些由前神明组成的众生小队除了他们的目
的,也在各地驻守,学习着人间的法律和约束,试着将自己当成「移民」而非高
高在上的神明。
虽然学习得有些荒腔走板,但人间对他们神秘的抵制却减轻很多,让他们在渐稀
的香火中不至于丧失神力、缩短寿命。
也是这支神秘的队伍,暗中稳定了东亚渐多的灾难,在禁咒师和红十字会看不到
的细微处保护着庶民,不让灾害大到难以弥补。东方天界前神明的秘密结社,鼓
舞了他方天界,许多不忍离弃人间的天使或异国神祇,也试着照他们的做法,尽
力取得人间居留权,能够照他们的初衷留在人间。
当吸血族和红十字会达成协议,献祭人工弥赛亚巩固地维而不可一世,导致禁咒
师师徒离开红十字会,也是这些深入民间的前神明尽力维持秩序,悄悄剪除了某
些把人间当猎食场的吸血族,维系一个表面的和平。
试着组织、联系,在守护中磨练自己。他们都还算是相当年轻的神明,胸中的热
血尚未熄灭。如果他们老于世故一点,就会乖乖回天,就是因为他们年轻、相信
神明的悲悯,才会滞留在人间。
也是因为他们还年轻,所以相信一个可能性。相信君心和殷曼的决心,相信天柱
可以还原,相信将有新天柱矗立,让这个世界免于毁灭。
当他们见到君心和殷曼的时候,更坚定了自己的相信。
或许是因为天柱裂片的融合,也可能是君心半生忧思动荡,岁月终于将他焠炼得
成熟稳重,不再是那个孤僻的少年了。他显得温和圆融,善于倾听,尤其是倾听
他人的苦难,而涌起深刻的不忍。
(虽然他力量控制还是不太好,往往让众前神哭笑不得,不知道他是来扩大灾难
还是阻止灾难的)
许多人望着他时都会想起双华帝而热泪盈眶。但殷曼却不是王母或嫘祖娘娘。
她向来沉默,却善于谋略,虽然她不见得喜欢。有人说,她像是女性版的君心,
但君心总会反驳,是他像了男性版的殷曼。
看他们两人出现,前神明们都会涌起一股希望,深深的相信他们会达成这个艰困
的目标。这是一种在艰苦困顿中焠炼出来的坚强和稳定,一种温润的领袖气质…
虽然他们实在不太管事,力量也不见得特别出类拔萃。
但这原本就是从不可能中榨出一丝可能性的革命。与其去希冀会有救世者出现,
倒不如在君心的旗帜下,争取那一点可能。
即使侵袭全世界的集体梦靥,未来之书将末日显现在全世界的人梦里,这些前神
明还是没有放下这种信心。
他们强烈的信心不但团结了所有理念相同的前神,也几乎囊括了诸多阴神和守护
灵,若干大妖和眷族都请缨效命,放下陈旧的歧视和成见。
只有一件事值得追求。若地维绝了,我们将立起新的天柱,绝对不要满足末日条
件。不管末日注定来临多少次,我们这些漫长生命的众生,绝对不让人类专美于
前。
这是我们的三界,绝对不让人说,神者无明。
他们坚强的决心深深的感动了君心,但也让他常常半夜惊醒,满口苦涩。
我真能达到他们的期望,不负众生吗?我真的可以吗?这常让他一身冷汗,默然
恐惧。
这种时候,殷曼会悄悄的从后背抱住他,给他温暖的安慰。
他们,都不是一个人。
加入叛军的前神和众生越来越多,收集微尘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神明比较不受微
尘影响,意外也少了很多。
但直到末日前十年,殷曼还是残缺的。她依旧遗失了许多岁月,修炼的进展也远
不如气海已开、前生记忆融入今生的君心。但她并不急,急得反而是君心。
她原本就不是急功躁进的人,相反的充满坚韧的耐性。她并不认为遗失那些岁月
有什么了不得的,比较可虑的是让妖异得了去危害。在无刚猖獗,妖异疯长的那
段时间,在众前神的努力下,几乎扑灭了大多数的妖异,没有伴随太大的灾殃。
当然,这些人类都不知道。连红十会都觉得妖异突然大量滋生又神秘消失令人不
解,但他们这些众生,也没打算给谁知道。
神明,也不是个体可代表的。就像人百百样样,神明也是如此。或许人类和众生
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人类命促,来不及被漫长寿命折磨得漠然。
但也不是每个神明都漠然缺乏感情,或者骄傲自大。
现在的她,依旧希望可以成仙,用全部仙体完成一个仙愿,却不是为了想要复原
飞头蛮一族而已。
若是可以,她希望可以为了三界祈福。祈祷不管天上人间,甚至是魔界,都可以
平安的延续下去。
我,并非是飞头蛮而已。而是诸多众生、千禽万兽中的细小一环。即使残缺,也
是当中的一份子。
伸出双手,有风的流动,和生命的隐隐乐章。闭上眼睛,感受自己与这世界相习
相关,这个残破又圆满的世间。
就这么一瞬间,她「顿悟」了。连君心都不能明白,残缺的殷曼取得了成仙的资
格。
距离末日还有十年。
***
或许是末日已近,虽然还不能明辨时间,但君心和殷曼留在列姑射中都的时间越
来越长了。
「…说不定末日永远不会来。」君心说,「人间不是朝着更文明、更世界大同的
方向前进吗?我们…真的该挑起战火吗?」
殷曼遥望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