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就看到镜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男子的面孔。
她扭过头来,脸上还着尚未褪尽的羞红。微笑着望着眼前如玉树芝兰的男子,“你回来了?”话音刚落,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太过亲昵,就像那天沈珂对她说话的口气一样,仿佛两人已是相濡以沫的夫妻。
沈珂缓步上前。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让你久等了。”说着扫了一眼屋内,不见众位婢女,便道,“锦春送来的馄饨,你吃过了吗?”
“吃了。”苏玉妍感觉到他目光中的灼热。不禁微微垂下粉颈,低声说道,“你……不曾吃酒吧?”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
“我伤口未愈。不能吃酒,方才为着应酬,借机把酒洒在袖内了。”沈珂微微一笑,“这浑身的酒气,别人都道我醉了。祖父怕我劳神,便催我回来歇息了。”
原来如此。苏玉妍松了口气。又道,“你重伤未愈,的确要好好休养才是。”说罢便欲伸手扶他。
“虽然未曾痊愈,却还没有虚弱到这样的地步。”沈珂笑微微地望着苏玉妍,“现在能在这里看到你,我的伤,会好得更快。”
这句话虽然算不得什么甜言蜜语,苏玉妍的心却还是怦然一跳,伸出去的手在半空滞了滞,还是落在他的胳膊上,轻启朱唇吐出几个字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珂却将她轻轻一拉,趁势将她揽进怀里,笑道,“怎么没有这样的道理?”
苏玉妍被她紧紧拥在怀中,欲要挣扎,却觉得不妥,一颗心儿不禁扑通扑通跳将起来,她拿眼瞟了一眼阳光灿烂的窗外,不禁低声说道,“别这样,让人看见了不好。”
“我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沈珂朗声一笑,“若不这样,才会惹人闲话。”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油腔滑调,苏玉妍脸上不禁又是一热,“你累了,就先坐着歇一歇吧!”
“也好。”这一次,沈珂没有跟她唱反调,拥着她到了窗前的桌案前,“你也坐。”
苏玉妍忙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就像惊慌失措的小兔子般窜到对面,见他坐下,这才与他相对而坐。
沈珂见了,不由得唇角轻扬,眼里满是笑意。她看起来还真像只灵动的小兔子,胆小而又敏感,却又是那么可爱。
两人相对而坐,四目相对,都没有出声说话,空气里都荡漾着暧昧的气味。
苏玉妍曾与人比过对眼,不过对面的人是沈珂,他眼里的灼热与爱怜,令她无法直视,所以,她知难而退,率先垂下眼睑。
沈珂目不转睛地看着满面羞红的苏玉妍,就像贪吃的孩子盯着鲜艳欲滴的红樱桃,再舍不得移开眼去。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其实,当初在信阳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生出娶你为妻的念头了。没想到,时隔两年,历经波折,你才成为我的妻。”
他这么一说,苏玉妍就不禁想起前事来,羞怯之意便褪去少许,当即问道,“这么说,当初你是故意窃走我的白玉并蒂莲的?”
“你怎么知道窃走白玉并蒂莲的人是我?”沈珂笑道寂灭万乘。
“你后来若不接近我母亲,兴许我就不知道窃玉的人是你了。”苏玉妍眼角的余光瞟向他的左耳垂,“是你耳上的那颗痣让我确认了你的身份。当然,还有一个超出平常女子的身高。”
“看来一切皆是缘分。”沈珂不由得展眉笑道,“原本我窃走你的白玉并蒂莲,只是怕你进宫会给姐姐造成困扰,后来见了你的容貌,不免心生绮念……”瞥见苏玉妍娇艳如花的脸庞露出几分薄嗔,便作势窃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说罢又正色道,“之后杨正青要对你下手,你的临危不惧更让我对你生出好感,同时也让我生出同情,所以,才有了以后的一切。”
“如今看来,还多亏了有你帮忙。”苏玉妍抬起眼睑,望着近在咫尺的俊朗的笑脸,“要不是你,我恐怕早不在人世了。”
沈珂回望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良久,才慢慢伸出手去,将她小小的手掌包在他的掌心,郑重说道,“你母亲的死,令我十分愧疚,要不是我优柔寡断……”
“这不能怪你,是她……想还我自由。”苏玉妍打断他的话头,“她一个平凡女子,势单力薄,别无它法,唯有用自己的生命去赌。”提到宋氏,苏玉妍心里顿生黯然。
“嫁给我,你可曾后悔?”沈珂将温热的手掌包围着她的手,手上微微用力,似乎透露出他内心的忐忑。
“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苏玉妍落落大方地迎着他的眸光,坚定地说。她知道,此刻她的肯定,更胜过万千情话,而她与他之间所经历的波折坎坷,已远远不是几句单纯情话就能表达殆尽的。
这样的肯定,令沈珂的心顿时欢愉起来,如同一个得偿所愿的孩子一样,唇角扬起,脸上的笑容更是如沐春风起来,拉着苏玉妍的手轻轻一带,就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
于是,苏玉妍就被迫坐在他有腿上。
这样暧昧的姿势,顿时让屋里的气氛也变得暧昧起来。
苏玉妍扫了一眼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下意识地想推开沈珂的紧紧圈住她身体的手,手肘一拐,就撞上了他的胸膛。
沈珂顿时闷哼一声,眉峰微微一皱。
苏玉妍立时察觉出异样,不禁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
沈珂却道,“不碍事。”
苏玉妍眼见他脸色突然变得发白,低头又见他大红的喜服上竟隐隐有暗黑的血渍,顿时吓了一跳,当下也顾不得羞涩,伸手解开他的衣襟,见他白色的中衣已经被鲜血沁湿,只觉心惊肉跳,连忙扬声唤春草。
春草双珠几个跟着锦春吃饭,又随她在认了认府里的路,这才回到兰亭居,不想守在廊下的小丫头却说沈珂在屋里,看着虚掩的房门,她们便不好擅自进去,只得在外头的小花园里谈天说地,还好已近黄昏,又有微风吹来,倒也凉爽宜人。
听见苏玉妍叫她,春草顿时跳了起来,立时就要往屋里冲来,双珠却一把将她拉住,笑道,“你先别急,有姑爷在屋里,会有什么事呢!”
柳红在旁,却不冷不热地说道,“都已经到了人家屋里了,还姑爷姑爷的叫,让外人听见,可要说少夫人偏袒娘家下人了。”
虽说柳红说得在理,但秋蕙与双珠的眉峰还是微微一皱,春草是个息事宁人的,便道,“亏得姐姐提醒。”边说边往正屋而来。
苏玉妍已将虚掩的房门打开,看到春草几个候在门外,想了想,还是吩咐候在廊下的小丫头去找锦春锦秋,让她们过来给沈珂包扎伤口。
第一卷 120、新婚(下)
苏玉妍时不时抬起眼眸去看沈珂,终于忍不住问道,“还痛得厉害么?”
沈珂见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还道她有什么心事,没想到她琢磨了这许久,却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来,不由得朗声大笑,“得了你这句话,得是痛的,也不痛了。”
苏玉妍顿时哭笑不得,“都伤成这样了,还硬撑着去迎亲……”虽说嗔怪,却饱含关切心疼之意。
“我没事,你别担心。”沈珂放下碗筷,正色道,“你这一辈子,就嫁这一次,我若不亲自前去迎亲,岂不是让你抱憾终身?便是我自己,心里也过不去这道坎。”
苏玉妍就不再说,默默地埋头吃饭。
一时饭罢,春草几个进来伺候着洗漱,屋里顿时又安静下来。
烛台上的红烛偶尔发出“哔啵”的声响,诉说着时间的流逝。
屋里红烛摇曳,窗外月华如水。
虽然微微有些羞怯,苏玉妍还是上前为沈珂更衣。这是习俗,不能因她个人的喜好而改变。
兴是丫头们侍候惯了,苏玉妍为他宽衣时,沈珂只是微微眯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中燃烧着灼热的火焰,令她不敢正视。
盛夏的夜晚,早已热不可挡,兰亭居早在刚进一伏时就开始用冰,值此洞房花烛之夜,就更不必说了,屋角的镀金大铜盆里,皆盛满了从地窖里取出来的大冰块,雪白的冰块随着夜风的吹拂,扬起淡淡的如烟尘一样的氤氲之气,使得整个室内沁凉如水。
即使如此,苏玉妍的掌心,还是微微沁出细汗,眼角的余光瞥见沈珂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更觉心中发紧——这一夜,终于还是来临了!
沈珂似乎猜到苏玉妍心中所想,等她替他把外衣褪下,便轻轻扳过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里,“……天色已晚,我们早点睡吧!”
苏玉妍顿时面如红霞,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他只着了里衣的胸膛因裹着纱布而微微有些臃肿,还有些许淡淡的药香,却仍能清晰地听见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听着这样的心跳。苏玉妍那纷乱的心突然间就安宁下来——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而他,从此以后。将会陪伴自己,直至白发苍苍。
沈珂伸手,捧起她的脸来,凝视良久,直到她双颊艳红。才慢慢俯下身来,吻上她的唇。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苏玉妍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
洞房花烛,良辰美景,一切皆在不言中无限诱惑。
人说洞房一刻值千金,但因着沈珂的伤势未愈。所以这一夜,只有红烛摇曳,并没有红帐翻滚。两人之间,发乎情,止于礼,并没有过多的缠绵,只是适可而止。
次日一早。新媳妇见公婆。
定远侯府虽大,人口却简单。
沈松年表现得平平淡淡。既没有过多的喜悦,也没有过多的失望;而宋德书却显得十分高兴的样子,比先前宋氏在世时更待苏玉妍亲切慈爱,也不知是出于怜悯,还是出于喜爱的缘故。
沈松年还有一房妾室,姓柳,生得婷婷袅袅十分可人,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像个病美人。
沈琳与沈顼原是见过的,之后在宫里又时常见面,彼此之间虽不是十分熟络,两人却也对苏玉妍十分喜爱,因此对她十分客气,不仅有长嫂之礼,还有朋友之义。
至于定远侯,则是个不苟言笑的六旬老人,看起来十分威严,不过在看向苏玉妍时,唇角微微翘起,倒没有不悦的情绪。
见过了定远侯府的本支嫡系亲属,接下来便是去见沈家旁支的堂叔伯兄弟姐妹,一天下来,苏玉妍双腿都走得发软,不过想到沈珂硬撑着陪她,却又有些心疼。好在沈家的亲戚并不太多,稍远的些的旁支平日里走动又少,因此只两天工夫便走完了,第三日,就到了回门的日子。
经过两天的熟悉,春草双珠等已经大略把定远侯府的人物关系摸了个大概,因为宋德书主持中馈,兰亭居便没有多少事情,几个陪嫁丫头便也闲了下来,但却是人闲心不闲,没事就琢磨着锦春锦秋与沈珂到底是什么关系。
因为沈珂夫妇成天在外面串门,锦春与锦秋两个也闲了下来,锦春倒没觉得什么,锦秋心里却空落落的像丢了魂似的,弄得锦春背着人又是好一阵劝慰。
苏玉妍这两天累得够呛,也无暇去管丫头们的事,只让春草她们准备三天归宁的礼物。
……
一大早,七里铺的苏家小院已经十分热闹,摆酒设宴,只等苏玉妍夫妇的到来。
辰时刚过,定远侯府的马车就停在了苏家小院前。
在门口望风的小丫头连忙冲了进去,高声欢叫道,“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苏慎闻声从屋里奔出来,一眼看见满头的珠翠浑身绫罗的苏玉妍与沈珂并肩跨进院门,顿时老泪纵横,哽咽着叫道,“妍儿……”
苏玉妍紧走几步,上前扶住苏慎的胳膊,眼里也是一片氤氲,“爹爹……”
沈珂上前给苏慎见礼。
苏慎擦了一把眼泪,笑道,“快进屋说话……”
一众人簇拥着苏玉妍与沈珂进屋,令原本就不太宽敞的屋子更显拥挤,加上六月的炽热的天气,让一屋子的人都觉得气闷。
沈珂的眉峰微不可见地颦了颦,并没有中断与苏慎的谈话,“……伤口已经痊愈了,多谢岳父大人关心……”虽然只是客套话,他说得还是诚意十足。
春草双珠几个则被双玉柳叶她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起了定远侯府的情形,当她们听到双珠绘声绘色地描述府那内敛的奢华时,都不禁暗暗咋舌,个个都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晚饭时分,幕色已经降临,苏玉妍依依不舍地告辞江畔小筑全文阅读。她已经出了阁,这里已不是她的家了。
一路上,她显得有些沉默,沈珂看着她恬静的脸,也没有说话,只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马车在府门口停下,沈珂率先下车,伸手扶她下车。
兰亭居已经灯火通明,锦春和锦秋候在门口正等得心焦,眼见沈珂与苏玉妍携手而来,这才转忧为喜,一边吩咐小丫头去传饭,一边又迎上前来将沈珂夫妇迎入屋内。
屋里红烛摇曳,已摆桌安箸,只等主人回来。
沈珂摆了摆手,笑道,“我们已经吃过了,就不用摆饭了。”
锦秋的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瞟了沈珂一眼,欲言又止。锦春怔了怔,便招呼门口的小丫头,让她去厨房知会一声,不用送饭到兰亭居了,又回头向锦秋笑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去打些热水来,让爷和夫人洗漱后早些歇息吧!”不待锦秋说话,便一把拽了她出去。
苏玉妍却道,“锦春,等一等。”
锦春忙顿住脚。
“还是摆饭吧……”苏玉妍向沈珂笑道,“我想吃方妈妈做的三鲜笋呢!”方妈妈是负责兰亭居伙食的厨娘,还是锦春的干娘。
沈珂就笑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方妈妈做的卤鸭胗了。”
锦春顿时眉开眼笑,“奴婢这就去传饭。”说罢拉着锦秋去了。
少时,方妈妈亲自提着食匣领着锦春锦秋几个鱼贯而入,一阵忙碌之后,就摆上了满满一桌子佳肴。
苏玉妍本是不饿的,何况心情又不好,但想着不能因为自己影响整个兰亭居的人的情绪,便干脆让锦春传饭,还吃了大半碗,以示自己的好胃口。
方妈妈侍候了沈珂十几年,既有主仆之义,更有长辈般的关爱,此刻见他这位新夫人不挑不拣吃得津津有味,不免也为之感到高兴,脸上自然就不自觉地浮起了笑容。
锦秋原本也是因为苏玉妍的到来突然失去了沈珂的关心而不快,先前见沈珂与她连准备好的晚饭都不吃,心里更是愤然,没想到她竟否定了沈珂的吩咐继续让锦春传饭,而沈珂也立时顺从了她的意愿,她心里就更加难过起来。眼见饭桌上两人相对而坐,沈珂偶尔还会夹一筷菜肴给苏玉妍,两人之间十分默契,她心里的忧伤就愈发浓重起来,把锦春的话抛到一边,只呆呆地盯着二人的面孔,眼里几欲掉下泪来。
苏玉妍素来敏感,早从锦秋的神情猜测出她与沈珂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但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是在自己未嫁到沈府之前就存在的,自己绝不能拈酸吃醋,况且这个锦秋虽然生得妖娆妩媚,却也不过是个丫头而已。从现在的情形看来,这个锦秋显然没有把自己的位置摆正,沈珂也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长此以往,两人之间只怕还会藕断丝连。
如此一忖,苏玉妍嘴里的美味佳肴就味同嚼腊了。但她堂堂一个主母,自不好去与一个丫头争风吃醋,当下只作没有看见锦秋那泪光潋滟的脸,又慢慢喝了半碗老鸭汤才放下碗箸。
“吃饱了?”沈珂微微一笑,望着她问。
“嗯。”苏玉妍点头,“吃饱了。”
“撤了吧!”沈珂向锦春摆摆手。
锦春立即上前,招呼方妈妈与锦秋撤下残席。
少时,春草与双珠几个伺候两人洗漱,便退出屋去。
窗外,月上中天,光华如水。
屋里,红烛摇曳,春意盎然。
第一卷 121、规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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