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苏玉妍忽瞟到马车后紧紧跟着几匹雪白的骏马,马上坐着的都是内侍装束的精壮汉子,就在她迟疑不定之时,其中一匹马已从侧面追上马车,苏玉妍在车内看不到外头的情形,就听后面的汉子大声吼着坐稳了,她下意识地把扶杆抓得更紧,接着又听见马儿长嘶一声,马车的速度就缓了下来,她正欣喜间,车厢陡然倾倒,她与苏玉修就随着车厢轰然倒地,她只觉胳膊一痛,便失去了意识。
宋氏只听得惊心动魄,恨不能以身相替,待她说完,便皱眉道,“身穿内侍衣服皇长子赵宥的人,赵宥既出手救你,想来不至于要害你……那些身穿公服的差人,却又是什么人?还有那先前冲撞马匹的汉子,又是什么人?”
苏玉妍摇了摇头,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上次沈珂窃走白玉并蒂莲,并没有弄出什么风波,不过是让她虚惊了一场而已,可看今天那架势,分明是有人想要她的命!她苏玉妍什么时候跟人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那人还非得要致她于死地!这样一忖,她便低声说道,“今天的事,我总觉得有些蹊跷,娘,我想去报官!”
“等你外祖父回来,我跟他商量商量再说吧!”宋氏眉心一跳,遂将手中的帕子捏了捏,低声说道,“你先好好歇着,别胡思乱想,我过去看看修儿。”女儿就这么一个兄弟,虽是庶出的,却素来跟女儿亲厚,将来若有出息,总还是女儿的依靠,断不能让他就那么毁了。
苏玉妍遂点了点头,目送宋氏出去,伸手抚着右腿的疼处,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此时,赵宥已经快马加鞭进了定远侯府,把苏玉妍姐弟俩人受伤的消息告诉了沈珂。
沈珂吃了一惊,沉默了好半晌,才转过头来,向赵宥淡淡一笑,“宥儿,你是特意来跟我说这事的?”
赵宥黝黑的眸子遂出一道异彩,定定盯着沈珂,“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着急?”沈珂是他亲舅父,虽是长辈,年纪却相差不多,小时候两人还是玩伴,两人之间不仅没有隔阂,反而比寻常兄弟多出几分随意,加上赵宥身份尊贵,故此对沈珂只有兄长之谊,并无对长辈的尊重与敬畏。
“那苏小姐虽是武贤伯府的外孙女,论起来是表亲,却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我又有什么好着急的?”沈珂避开赵宥犀利的眸光,若无其事地说。
“上回你不是进宫跟我娘说了要娶苏小姐为妻的事么?”赵宥晒笑一声,“怎么,如今看到苏小姐有麻烦了,就改了主意?”
“宥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珂心里一动,“苏小姐有什么麻烦?”
“她上回不是拒了左家的亲事么?”赵宥冷冷一笑,“之后又传出你与她情投意合的消息——若是别家也就罢了,偏生是定远侯府,左昱又岂能容得下她?”
沈珂只觉眼皮一跳,“此话怎讲?”
赵宥撩起锦袍,在太师椅上坐下,这才徐徐说道,“我已差人截下出事前那几个公差,他们说,先前让宋府马车受惊的人是个逃犯,如今已经将他拘捕归案,他们还说,当时他们并不知道是哪家的马车,只是在看到马车如脱的野马一样狂奔而来,紧急情况之下不及思索,便有人拿刀砍杀那疯马,想要将马一刀毙命,却只让马受了重伤,结果自然适得其反……”
“这话你也信?”沈珂似笑非笑地望着赵宥。
“你信不信?”赵宥不答反问。
第一卷 072、变数(下)
沈珂眸光微闪,笑道,“若说巧合,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我觉得并不像是单纯的巧合。”
赵宥神色一敛,“此话怎讲?”
“左昱素来心胸狭窄,之前到武贤伯府提亲被拒的事被传了出去,只怕早心存不虞。”沈珂的眸光淡淡投向窗外那日渐西沉的夕阳,“再加上外面盛传我有意求娶苏小姐的事……他对苏小姐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赵宥眼里顿时蓄上薄怒,“他若仅为私怨就如此草菅人命,又怎么为人之师,为国之相?”
“况且。”沈珂继续说道,“现如今距太后为皇子世子们选妃的日子也不远了,除了一个苏玉妍,就好比除掉了苏慎的臂膀,对左昱来说,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苏慎虽然只是一介寒儒,但现在被皇帝重新启用,前程自是不可限量,若他的女儿被选为某个皇子或世子的正妃,那就更是锦上添花,届时苏家也会随之成为昌宁的新贵,假以时日,也自然就成了左昱的对手。
赵宥略一思忖便已明白沈珂的意思,当下便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这都是你的推测之言,没有真凭实据,又如何能断定就是左昱所为?”左贤妃仗着膝下有皇三子赵宏深得父皇宠爱他是最为清楚的,加上现在皇储之位虚悬,左昱又哪会不想让自己的外孙成为大乐江山未来的继承人?他因此而动手铲除眼前或未来的强敌,也在情理之中。
沈珂不由得望着赵宥笑道,“我行事素来鲁莽,寻找证据的事,自然得仰仗你了。”皇长子手中虽无实权,却有为数不少武艺高强的贴身侍卫,倘若要调查清楚某个人,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您老人家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赵宥白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你们府里养的那些人都是吃白饭的么?说不定早就搜罗了一大堆证据在那里。”
“小心隔墙有耳。”沈珂收起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容,沉声问道,“你娘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什么都没跟我说。”赵宥微垂眼睑,“即便她不说,我也不是傻子。”
沈珂暗暗松了口气,“左昱的事,你就不必管了,还是由我亲自去处理吧,这样的节骨眼上,你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赵宥却轻轻叹息一声,“就算不出差错又怎样?到头来,谁能料得到结局呢?”
“是啊,虽说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蒸气魔幻'逢魔之梦。”沈珂眸光一转,也微颦眉头,“如果上天已经注定一个人的命运,就算你拼尽全力又如何?倒不如过一辈子平安宁静的生活来得自由自在。”
赵宥料不到沈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一时之间,他竟怔在那里,好半晌没有出声。
沈珂又道,“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回宫吧!”
赵宥这才回过神来,笑道,“那我就先走了,回头你还是去趟武贤伯府看看苏小姐吧,将来苏先生来了,你也能借机跟他亲近。”
赵宥的言外之意,沈珂又哪有不明白的?皇帝启用苏慎,将来必定会有重用,苏慎就有可能成为一代权臣,未雨绸缪,现在与苏家拉近关系,兴许将来还能让苏慎对他另眼相看。他略一沉吟,便也笑道,“颖王所言甚是,明天我就去武贤伯府探病。”
……
武贤伯府,苏玉妍已经被安置回了静园,苏玉修也已经醒转,却还是头痛欲裂,服了太医开的汤药就昏睡了过去,丰姨娘眼泪汪汪地守在西厢房里,寸步不离。
寿安居的正房里,宋绍谦负手来回踱步,脸上流露出少有的阴沉,宋德成笔直地站在太夫人身边,微垂着眼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夫人被宋绍谦团团乱转的身影晃得眼花,不禁低声埋怨,“老爷,你还是坐下来吧!”
宋绍谦扭过头来,瞪了她一眼,“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能坐得往么?”
太夫人自嫁给宋绍谦以来,夫妻两人鲜少发生口角,宋绍谦对她礼遇有加,今天可是头一回给她脸色看,她心里不快,不由得冷哼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不就是怕妍儿错过选妃的机会么,老爷心里着急,就该静静坐下来想办法。”
宋德成也在旁边低声劝道,“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妍儿的腿治好。”这天底可没有哪个皇子妃是缺胳膊断腿的,他担忧的,正是此事。
“李太医已经打了保票,不出三个月就能让妍儿痊愈。”太夫人道。
可眼下距太后为皇子世子们选妃的日子仅仅一月有余,就算苏玉妍三个月之内能大好,谁又能保证她能赶得上十二月六日的大选?所以,宋绍谦心里很着急。除了这一桩,今天的事故也让他心存疑虑。宋家的马车为什么恰巧在拐角处就碰了嫌犯,为什么那差衙又会捅马匹一刀,为什么又恰巧被皇长子所救?这些疑问,在他脑海里来回打转,却又如一团乱麻似的理不清头绪。
他素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隐隐觉得这里头透着蹊跷,想到那一种可能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股冷气从脊梁处“嗖”地窜起,顿时让他全身透凉——难道是左昱恨上了武贤府,想要对他下手?这个念头在他心里转了几转,他不由得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女儿宋德书的关系,他没有选择,只能站在沈贵妃身后,他与左昱,本来就是两个不同队伍的人,虽然脾味相投,却注定永远都是对手、敌人。
看到丈夫紧颦着眉峰,儿子又一言不发,太夫人也觉得透不过气来,便又低声说道,“便是妍儿嫁不了皇长子,不是还有沈珂么?这辈分上倒还……”
话音未落,便被宋绍谦冷冷打断,“妇人之见!谁说让妍儿嫁给皇长子了!沈珂那样一个纨绔子弟,更不能嫁!”
太夫人一惊,旋即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又低声问道,“老爷是想让妍儿嫁给……”
宋绍谦既然连皇长子都看不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让苏玉妍嫁给皇帝!
第一卷 073、省亲(上)
宋德成听见这话,抬起眼睑迅速打量了父亲一眼,便向太夫人道,“娘,妹夫很快就要到昌宁了,妍姐儿的亲事,当由他做主才是,咱们虽是外家,毕竟隔了一层……”
宋绍谦知道儿子是怕太夫人生出别的念头来,当下也就应和了一句,“妍姐儿的亲事,我们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就算要议亲,也得等苏慎到了再说,况且妍姐儿现在还在养伤,这事也得暂时缓一缓,反正赶得及十二月六日……”
太夫人见丈夫与儿子都矢口否认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想,当下也不再说,只点头称是。
宋氏一只脚跨进门里,听见这句“赶得及十二月六日……”,脚下顿时一滞,想着十二月六日就是皇太后为皇子世子们选妃的日子,他们此刻商量的必定是苏玉妍的亲事,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恰巧杜鹃端茶过来,看见宋氏进退两难的模样,不禁心里一动,便快步上前,轻声笑道,“姑太太,快请进屋坐吧!”
宋氏便趁势收回踏进门里的右脚,与杜鹃并肩而立。
宋德成听见杜鹃的笑声,当即大步迎了出来,望着宋氏笑道,“大姐来了?妍姐儿和修哥儿可好些了?”
宋氏这才迈步进屋,将苏玉妍姐弟的情况说了。
听说两人已经稳定,宋德成似乎松了口气,一边请宋氏屋里坐,一边命杜鹃去沏新茶。
宋氏进屋,与宋绍谦和太夫人见了礼,这才说道,“……妍姐儿之前生病的时候我曾许了心愿,如今她虽然痊愈了,却又遇上了这样的祸事,我就想这去普光寺捐点香油钱,一来求菩萨保佑她平平安安,二来也顺便把先前许的愿还了。”
太夫人便道,“这是大事,可不能耽误,趁着这几天还暖和,早些去还愿也好。”
宋德成却在旁边接口道,“这两天我正好告了假,不如让我陪大姐去趟普光寺,让霜姐儿雪姐儿两个也去问个姻缘……”
此言一出,宋绍谦与太夫人两人都点头同意。
次日清晨,宋氏与苏玉妍说了近半个时辰的话才到寿安居给太夫人请安,之后便带着宋清霜宋清雪姐妹俩去了普光寺,直至傍晚时分才返回武贤伯府,回来时,虽然面带疲惫,神色却显得轻松了不少。
关于宋清霜宋清雪的姻缘,弘一法师只送了两句话,“姻缘天注定,不可强求之八卦也是一种魅力全文阅读。”
苏玉妍听宋氏说了这趟普光寺之行的经过,不由得笑道,“这弘一法师还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宋氏便也笑道,“弘一法师也是念在你父亲当年在他落难时出手相助的份上才会对我们鼎力相助,以他那样高傲的性子,换作别人,就未免肯帮忙了……”
苏玉妍知道宋氏说的是假借弘一法师从沈珂那里要回白玉并蒂莲的事,不免笑道,“您这回捐了五百两的香油钱,就算是谢了他的相助之恩吧!”
正说着,江妈妈撩起门帘进来,笑道,“夫人,定远侯府来了人,说了贵妃娘娘即将回府省亲大喜事,老太太让您过去说说话儿呢!”
沈玮即将回府省亲?苏玉妍不由得心里一动——但凡地位显赫的妃子省亲,哪个不是提前几个月就通知外家的?为显隆重,甚至还有大兴土木建造省亲行宫的,《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就是例证。沈玮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膝下又出了深得圣心的皇长子赵宥,省亲之行,怎么会如此简单仓促?
宋氏自是深知这些规矩的,当下也未多说,便往寿安居去了。
这一去,又是小半个时辰,回来时已是暮色低沉,后头还跟着提了个食匣子的宋清霜,进屋便向苏玉妍笑道,“今天咱们都托了你的福,吃上了宫里贵妃娘娘御赐的吃食,御膳房的东西,果然名不虚传呢!这一匣,是贵妃娘娘特意嘱咐要给你的,也不知是什么好东西,快起来尝尝吧!”
苏玉妍向她手里提着的大红食匣看了一眼,似信非信。
宋氏便道,“方才定远侯府来了人,说贵妃娘娘三天后回府省亲,让我届时去定远侯府见上一面,贵妃娘娘从皇长子那里知道了你受伤的消息,特意嘱咐你好好休养……”
苏玉妍便示意春草扶她起来。她右腿已上了夹板,移动起来很不方便,就算有春草和宋清霜帮忙,也颇费了些力气。
宋清霜就在床边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苏玉妍说话,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瞟向搁在桌案上的那个大红食匣。苏玉妍自是瞧出了她的意图,不由得暗暗好笑,当即让春草把食匣子打开,宋清霜就势接了过来递到苏玉妍手里,趁势了一眼,认出是热气腾腾的排骨汤,这才笑道,“伤骨补骨,贵妃娘娘倒是个细心妥帖的好人。”
苏玉妍应景儿地笑了笑,便拿着勺子慢慢喝了起来。
宋清霜瞅了瞅窗外暗沉的天色,小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了。
待她一走,春草就将嘴微微一撇,低声嘟哝,“也是个见不得别人好的……”
苏玉妍便正色道,“这话当着我说说尚可,出了这屋,可不许说了。”
春草这才惊觉失言,当即垂眸应声道,“是,奴婢再不敢乱说。”
宋氏微沉了面色扫了春草一眼,随即向苏玉妍道,“你身边就只春草一个,实在太少了些,如今又受了伤,行动困难就更加不便了,不如赶在这几天从她们中间挑两个进来侍候吧!”
春草只道宋氏因为自己说错了话要另选他人侍候大小姐,小脸顿时皱成一团,心中的焦虑瞬间化作满眼泪花模糊了视线。不过,她素来也是倔的,却并不开口相求,反将身子站得更加笔直。
宋氏的眸色又沉了沉,“你的性子,真得改一改了……近墨者黑,你看她,都有样学样起来了。”虽指着春草说话,说的却是苏玉妍。
苏玉妍便正色道,“丫头们的事不必着急,倒是贵妃娘娘省亲的事,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第一卷 074、省亲(下)
苏玉妍所说的不详的预感,果然就在三日之后得到应证。
这日清晨,宋氏打扮一新前往定远侯府,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一张脸阴沉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连寿安居也没有逗留,径直就回了静园。
苏玉妍谨遵医嘱,老老实实地呆在床上,因为没有别的消遣,她便让春草把从信阳带来的一套话本小说搬出来打发时间,安静地等着宋氏回来。
苏玉修头部受了伤,按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