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儿波澜不惊地问起自己的婚期,林姨母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眼圈顿时红了,“我让老侯爷做主。”
“也好。”冯静宜淡淡扫过母亲的脸,便又垂下眼睑,再不作声。
见屋里气氛觉闷,苏玉妍与沈琳对视了一眼,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林姨母又哪里不知道她们的想法,想到这些天她们总陪在这里,虽说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但至少也能陪女儿说话解闷,省得女儿胡思乱想也是好的,当下便道,“你们且先回去吧,有我陪着静宜就行了。”
二人巴不得这话,当下便双双起身,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这才退了出来。
出得门来,二人都禁不住微叹出声。
沈琳侧过头来,低声问道,“大嫂因何叹息?”
苏玉妍睨了她一眼,不答反问,“你又为何叹息?”
沈琳朝屋里瞄了一眼,将声音压得更低,“我这是,为她而叹。”
“是么?”苏玉妍缓步走向台阶,“是觉得惋惜?还是觉得欣慰?”
“这还用问?自然是惋惜了。”沈琳不由得很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先母在人世,必不忍让她受此委屈。”说罢想到什么,顿时打住。
便是冯静宜的亲姨母不在了,不是还有定远侯祖孙三人么?以沈珂他们初时对林姨母的那种尊重与亲厚,又怎么会对此事不闻不问,置之不理?这其中,自然是有原由的。这原由,当事人林姨母只怕早已心知肚明,故此在出了这事之后,也从来没有在定远侯祖孙抱怨过半句。而定远侯祖孙三人也与林姨母达成某种默契,双方尽管没有明说,却都是心明如镜的。
这个道理,沈琳略略一想,也自然明白了。
苏玉妍缓步前行,沈琳微滞了滞,就提步跟上,小声问道,“难道说,她并不值得我们惋惜?”
“人各有志。” 苏玉妍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便是我们觉得惋惜,又能如何?”
这倒是了,事已至此,不管是惋惜,还是欣慰,都无法改变已经形成的事实。但惋惜归惋惜,从林姨母这些并不显得忧郁的神情来看,似乎并没有觉得女儿受了委屈,谁知道冯静宜心里其实想的又是什么?说不定,她们在这里为她感到惋惜,她自己却因为能轻而易举地嫁给穆王爷为贵妾而感到欣慰呢?这么一忖,沈琳才舒了口气,遂快步跟上苏玉妍。
第一卷 253、人心(上)
亲事既已尘埃落定,接下来,便是为冯静宜备嫁。
定远侯府诸人各备了厚礼送到林姨母处,因为是送给冯静宜做嫁妆的,林姨母手头也并不宽裕,所以便欢天喜地地收了,连推辞的话也没有多说。
这期间,冯静宜一直安静地呆在屋里,似乎比以前更为淡定从容了。若说之前脸上还有淡漠之色,但自打定远侯亲自过来跟她说了十日之后穆王便着人接她进府之后,她竟突然变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静静的笑容,若是不知内情,倒觉得她这笑容恬淡美丽,俨然一副待嫁小姐的模样。
知女莫若母。林姨母看到一反常态的女儿,说不担心,那是假的,但如今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再想后悔,已是不及了。所以,便愈是担心,就愈是不敢表现出来,只日夜留意着女儿的动静,生怕有个什么闪失,不仅即将到来的荣华灰飞烟灭,便是定远侯府与冯家,说不定会因此而被波及。
与焦灼不安的林姨母相比,宋德书倒显得十分镇定魔界的女婿。若说出事的当晚她还在为冯静宜叹息,但在接下来的几天看到了林姨母表现,便也猜透了林姨母的心思,再者因为冯静宜与她并没有血亲关系,因此,她便存了看戏不怕台高的心态。现在的冯静宜,令她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当年,她也是凭着不正当的手段代姐而嫁,自然能够理解这种忐忑与期待交织纠缠的心理。想着冯静宜往后好歹也是穆王爷的如夫人,况且她又“姨母姨母”地叫着自己,自己若显得疏离,倒失了长辈的亲厚。因此,在得到确切的吉日之后,她每天都在沈琳的陪伴下来跟冯静宜说说话,言语之中还存了提点之意。也不管冯静宜领不领情,她都照说不误。
实际上,对于定远侯府所有的人表现,林姨母还是感到欣喜的。至少,在得知冯静宜窘境的最初,苏玉妍还是征询过自己的意见的,倘若自己当真不想让冯静宜嫁入穆王府,这门亲事,定远侯只怕就不会让它存在。因此,林姨母一时也是患得患失。一连好几天都失了眠,眼圈乌青着,竟显得苍老了好几岁。
她这副模样。在苏玉妍等人看了,还道她是为冯静宜担心所致,都不约而同地劝解她放宽心。
转瞬间,十日之期即将到来。
出阁前夜,当苏玉妍准备歇息之时。忽听双珠说冯小姐来了,微一讶异之后,她忙让双珠请她进来。
双珠打开门,冯静宜就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手捧一叠鲜艳锦缎的丫头,不等苏玉妍开口。她就微笑道,“这么晚了,表嫂都要歇息了吧?”
本已褪了中衣的沈珂这时已披上外套。正襟危坐,便招呼冯静宜坐。
冯静宜的眸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落在苏玉妍身上,“表嫂,今日一别。再见面时,怕不容易了。我就要走了。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梦姐儿……就做了两件衣裳给她。”一边说,一边从丫头手里接过那叠得整整齐齐的鲜艳的锦缎,“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苏玉妍忙伸手接过,连声道谢,“我代梦姐儿谢谢你了……”这些天,常听双珠说冯小姐屋里的灯几乎彻夜未灭,原来竟是在赶这些东西,她还真是有心了。
冯静宜淡淡一笑,“谢什么?我们母女也不知给你们添满了多少麻烦,要说谢,还得我们谢谢你们了。”
“这谢来谢去的,倒显得见外了。”苏玉妍就笑道,“你来得正好,我也有样东西要送给你。”说罢便命双珠去取她日间准备的那个红木匣子来。
冯静宜听了,微怔片刻,便摆手道,“你们已经送了太多的东西给我……”
不等她说完,双珠已经把那红木匣子捧了出来,苏玉妍便把匣子寒到她手里,笑道,“不过是套翡翠头面,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就不要再推辞了。”冯家是个什么境况,从冯氏母女两人这些天在定远侯府的表现就能略窥一二,还有林姨母为冯静宜准备的嫁妆,虽说做为一个妾室够体面的了,但那仅仅是指一般人家的妾室而言,作为穆王爷的贵妾,却显得寒酸有余,丰厚不足。所以,不单是她,便是宋德书母女,也都出手不凡,统共送的头面,加起来都有差不多十副了。到了穆王府,别的不消说,这头面,是万不能少的。
冯静宜盯着那红木匣子看了看,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她忙垂下眼眶,掩饰眼中的泪意,“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便站起身来,道,“天色已晚,我就不多叨扰了。”又微微朝沈珂敛首,旋即退了出去。
苏玉妍送到门口,看着她亭亭玉立的背景,一时之间,只觉百感交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柔声说道,“明天我们再过来看你。”
冯静宜脚步微滞,却不回头,声音哽咽地应道,“嗯。”说罢匆匆而去。
苏玉妍站在屋檐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处,才慢慢转身进屋。
沈珂面色沉凝,见她进来,这才褪了外裳上了床高校风云录。
苏玉妍便也偎上床去,盖上被子,好半晌,才叹道,“真是世事无常啊!”从林姨母母女最初的打算来看,并不是冲着穆王的贵妾去的,阴差阳错,最终让她们母女把目光落在穆王贵妾的这个位置上,也不知是命运的作弄,还是她们机关算尽终误了自己的前程。
想到冯静宜终是自己嫡亲的表妹,沈珂也觉得有些可惜,“是啊,要是她们不急,我与祖父,都会好好替她们谋划谋划的,没想到,她们却等不得了。”
夫妻两人小声交谈着,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才熄灯歇息。
次日,苏玉妍比平常早起了一个时辰,洗漱之后,便径直到了思定堂。没想到,宋德书与沈琳母女都已经到了。
虽是穆王府的贵妾,但也比不上寻常人家娶正妻,别说鼓乐唢呐,便是冯静宜本人,也不能着正红的喜服。此刻,天尚未明,屋里喜烛摇曳,她端然坐在床沿,正由丹阳为她精心梳妆。她身上穿的,是一套桃红的薄棉裙袄,襟边袖口,绣着朵朵娇艳的粉桃,看起来栩栩如生,一看就知是出自她自己之手。这娇艳的桃花,将她原本显得苍白的面色映衬出了几分艳色,让人顿生我见尤怜之意。
丹阳替冯静宜梳了个时下最流行的流云髻,又从妆台里挑了一枝金灿灿的朝凤钗,就要替她插上,她忽轻声说道,“不用这支,用那只碧玉籫吧!”
众人朝妆台上看去,果见首饰匣里有一只通透碧绿的玉籫,顿时觉得不妥,想着出阁的女子一般都是着金色头面首饰以取吉祥喜气,哪有用玉籫的?
林姨母站在冯静宜身后,听了此话,顿时眉峰一紧,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女儿跟前,“傻孩子,你若后悔了,为娘就去穆王府里嫁了这桩亲事!”说罢就号啕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众人顿时明白过来——敢情冯静宜一直没有想通,便是在这大吉的日子里都一门心思想着寻短见不成?这玉籫,难道就是准备在那时候用的?众人看着玉籫那尖利籫身,不由得都吃了一惊。
冯静宜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林姨母,只自顾自地取了那碧玉籫插在发髻上,这才慢慢转过头来,淡淡说道,“母亲这是什么话?哪有喜轿即将进门女方却要退婚的道理?您且起来说话吧!”
苏玉妍与沈琳两个便上前拉起林姨母。
林姨母许是想着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自己若这般哭号,倒显得不吉利了,当下便改痛哭为抽泣,在偷偷瞄了一眼冯静宜那张无喜无嗔的脸庞之后,又慢慢地止了哭声,哽咽说道,“孩子,事到如此,为娘再说什么,又有何益?想当初……”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冯静宜打断她的话。“从今天开始,女儿就是穆王的贵妾了,往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您老人家就不用再操心了。”
饶是林姨母再不心疼女儿,听了这般诛心的话,也不由得再次落下泪来,“……都怨我,都怨我呀……要不是吵着要去护国寺,也不会遇上那穆王,也就不会闹出这件事来……”说着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宋德书眉头微皱,忍不住出言相劝,“姐姐,今日是静宜的大喜日子,您就别再伤心了,再说了,虽说静宜与人为妾,但穆王府门第高,穆王的贵妾,便是与一般世家的正妻比起来,也不见得会逊色半分,将来也定会如静宜所言越过越好的……”
林姨母这才慢慢止了悲声,看着眸光清冷的女儿,一时只觉心如刀绞,便是此刻有万般悔意,却也不敢再提去穆王府退亲的话了。
宋德书便又就势对冯静宜说了几句宽慰祝福的话。
苏玉妍与沈琳也各自诚挚地祝福了冯静宜。
不多时,穆王府喜轿到了的消息就传到了思定堂。
第一卷 254、人心(下)
随着喜轿同来的,是穆王府特意请的昌宁最有名的刘媒婆。她不过四十余岁,白白胖胖,一进门,便满脸堆笑地向众人道喜,又与宋德书见了礼,这才把目光投到新娘子身上,不露痕迹地打量了片刻,便上前请新娘子上轿。
冯静宜也不说话,缓缓走到林姨母跟前,双膝一弯就跪了下来,不等林姨母反应过来,她已经俯身磕了三个响头,接着就站起身来,随着那刘媒婆往外走。
林姨母这才惊觉过来,当下便“哇”地一声哭将出来,心里又想着这些年女儿受的委屈,更觉伤心难忍,不由得更是悲痛,若不是因为客居在定远侯府,只怕她早已坐在地上号哭了。
苏玉妍忙上前相扶,林姨母看着女儿决绝的背影,一时又悔又疼,竟突然晕厥过去。
而冯静宜大步跟在刘媒婆身后,仿佛没有听到身后的异常,连头也不曾回转一下,就这样消失在院门口。
苏玉妍招呼着沈琳并两个丫头七手八脚地把林姨母抬到床上,又掐了林姨母的人中,林姨母这才悠悠醒转,定眼看到周围团团都是定远侯府的人,并不见女儿的身影,这才恍然想起女儿已经走了,不禁又流下泪来。
苏玉妍等人忙又好言相劝。
良久,林姨母才止了哭声。
众人又劝说了好半晌,到了早饭时辰,又着人把早饭摆到思定堂,与林姨母一起吃,林姨母推辞不过,扒拉了几口,便推说饱了。
一时饭罢,苏玉妍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便让小丫头好生伺候着林姨母。这才回了兰亭居。才刚坐下,逗着梦姐儿玩了一会儿,沈琳就来了,跟她说道,“冯姐姐她给我和母亲各送了一件绣袍,精致得不得了……听说是在得知喜期后连夜赶制的,她还真是有心了丑女的异世生存录。”纵然沈琳是个在富贵堆里长大的不知忧愁的千金小姐,却也知道冯家的难处,知道冯静宜身上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便只有从绣件上着手了。不过,这些出于她手的绣件,件件都是精品。还真是拿得出手的。
“是么?”苏玉妍顿生感概,道,“她给梦姐儿做了两件衣裳,我瞧着那细密的针脚与襟边袖口的精致花纹,便知道她是下了工夫的。这么短的时间,也亏得她有这样的好手艺,才能赶得出这么多件东西来。”
“是啊!” 沈琳想到林姨母之前说要让冯静宜向好请教绣技的事,也不由得叹道,“原来她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也不知这话是褒是贬。苏玉妍心里暗忖,想着当初冯静宜把那件月白锦袍展示给自己看的事。对沈琳的话就有些不以为然,便把这事说了,“……也算不得深藏不露。许是因为性子有些偏静,不喜欢张扬罢了。”
沈琳也不与她争执,遂笑道,“也不知那件精美的锦袍将来会穿在什么人身上……”
不管那件精美绝伦的月白锦袍将来穿在谁人身上,也无法改变冯静宜成为穆王贵妾的事实了。苏玉妍暗叹一声。便道,“这锦袍将来穿在谁人身上。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说了一会儿冯静宜,苏玉妍便问起了沈琳几时回宫。
沈琳不由得笑道,“大嫂,难不成你竟反皇宫当成我的家了?我那不是回去,那是进宫……”
说得苏玉妍也笑了,“谁叫你从小就在宫里长大?这冷不丁地一回来,我竟把你当成客人,倒忘了你原来是主人了。”
姑嫂俩说笑了几句,这才把冯静宜出阁的伤感冲淡了不少。
不过,因为赵宥病重的事,两人的心情始终有些郁闷,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这才散了。
晚间,沈珂从司衙回来,问起冯静宜出阁的事,苏玉妍细细说了。沈珂也很是感概了一番,接着又说了起了从宫得到的消息,说是医隐潘道石已经悄悄进宫为赵宥请了脉,说赵宥中了一种慢性毒药,这毒在他体内应该已经有好几年了,好在发现的及时,只要快速清除他体内的毒素,再辅以千年灵芝与千年人参配制的补药加以调养,就能挽回他的生命。
听说赵宥再无生命危险,苏玉妍便又替梁惠君暗自庆幸。但赵宥中的这慢性毒药,又会是谁人作祟呢?宫中戒备森严,能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对赵宥下手的人,必定是他身边亲近的人。而赵宥的身边人,除了梁惠君,就是贴身近侍与妃嫔们了,梁惠君自是不会对自己的丈夫下毒,那么,值得怀疑的对象,便是几位深得圣意的近侍与嫔妃了。
沈珂沉吟片刻,又道,“这件事,姐姐已经知道了,正在着手秘密调查,必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穆王府,有什么动静么?”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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