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法语.请原谅。——译注。
“等一等,先生,让我镇静一下。”
她移开手,俯视着尸体。这时原来一直支持着她的那种
惊人的自制力一下子消失了。
“保罗:”她呼喊着,“亲人啊!啊,上帝。”往前一栽,她跌
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波洛立即奔到她身边,翻开她的一只眼的眼险,按着她
的脉搏。当他感到她确实是昏过去了,才满意地退在一旁。
他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真是个糊涂虫,我的朋友!要说女人的声音中倾注
着爱情和悲痛的话,我刚才听到的算是最逼真的了。我那小
小的见解全错啦。Eh bien①!我必须从头开始!”
①法语:好吧。一一译注
医生和阿于特先生两人把那失去了知觉的妇人抬进屋
里。局长在后面望着他们,摇着头。
“Pauvre femme①,”他喃喃自语,“这个打击对她太大
了。哎,我们却无能为力。波洛先生,我们现在去看一下现
场怎样?”
“请吧,贝克斯先生。”
我们穿过邸宅,由前门走出。经过楼梯时,波洛抬头看
了一眼,很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仆人们什么也没听见,简直不可相信。那楼梯吱吱作
响,三个人从上面走下来,连死人都会惊醒哩2”
“可别忘了,那是在半夜里,那时大家都睡得很熟哩。”
①法语:可怜的妇人。——译注。
但波洛还是摇着头,似乎不能完全接受这个解释。在车
道的拐弯处他停下来,又抬头望着屋子。
“首先,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去试试门是不是开着?这
样做太不合情理。要说先试着把窗橇开倒更合情合理。”
“可是底层的窗户都有铁的百叶窗挡着的。”局长表示
异议。
波洛指着二楼的一扇窗户。
“那是我们刚才打那儿出来的房间,是吗?瞧,窗那儿有
棵树,打树上爬上去不是再容易不过的吗?”
“可能是的,”局长承认道,“可是这样做的话,他们就不
可能不在花坛里留下脚印。”
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在通向前门的台阶两旁各有一
个椭圆形的大花坛,里面种着鲜红的天竺葵。所提到的那棵
树的根实际上在花坛的后面,要走到树跟前就必得踩上花
坛。
“你瞧,”局长继续往下说,“因为天气干燥,车道和小径
上都没有什么脚印。可是,踩在花坛的松软的泥土上,那又
是另一回事啦。”
波洛走近花坛仔细地察看。正像贝克斯先生说的那样,
那泥土很平整,看不出一处有凹陷的痕迹。
波洛点点头,贝克斯的话似乎已使他信服。我们转过身
去,可是波洛突然又走开了,开始察看另一个花坛。
“贝克斯先生!”他叫道,“看这儿,有好多痕迹够你瞧的
了。”
局长走到他一旁,微笑着。
“亲爱的波洛先生,毫无疑问,这些都是花匠的大钉靴
的脚印。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这边没有树,因
此也无法爬到上面的一层楼。”
“真是,”波洛说,显得很沮丧。“那么你认为这些脚印都
是无关紧要的啦?”
“根本无关紧要。”
接着,波洛却说: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有点小小的意见:这些脚印是
我们到目前为止看到的最重要的东西。”
这番话可着实使我吃惊。
贝克斯先生不作答,仅耸了耸肩膀。他太拘泥于礼貌,
没有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相反,他问道:
“我们往前走吗?”
“当然,这些脚印我以后再作调查吧。”波洛愉快地说。
贝克斯先生不是顺着车道走到大门口,而是走上了向
右角岔开去的一条小径。小径有缓坡往上拐到邱宅的右面,
两旁是一片灌木。突然小径通向一块小小的空地,在那里可
以瞥见海的景色。空地上安有一个座位,不远处有间东倒西
歪的棚屋。再走几步路是一排整齐的矮树,标志着热内维芙
别墅的地界。贝克斯先生从矮树中穿过去,我们发现置身在
一片宽阔旷地上。我环顾周围,看到了一种情景,使我吃惊
不小。
“嗳,这是个高尔夫球场。”我叫喊道。
贝克斯点点头。
“球场还没有竣工,”他解释道,“打算在下个月的某个
时候开放。那尸体是今天一清早在球场上干活的几个人发
现的。”
我倒抽了一口气。片刻前,我没有注意到,紧靠我左边
有一个狭长的坑,里面躺着一个脸朝下的男人的身体!瞬
间,我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我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不会
是悲剧重演了吧。可是局长打断了我的思绪,他走上前去,
恼怒地厉声喊道:
“我的警察干什么来着?他们得到严格的命令,没有正
式的证件,什么人都不准走近场地。”
那躺在地上的人转过头来。
“可是我有正式的证件呐,”这人说着,一面缓慢地从地
上爬了起来。
“原来是可敬的吉罗先生。”局长叫道,“我甚至没想到
你已经来啦。检察官已经等得你不耐烦了。”
他说话的当儿,我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打量着那新来的
人。这位巴黎治安部来的名探,我是久闻其名的,见到他本
人我极感兴趣。他个子很高,三十岁模样,褐色的须发,颇有
军人风度。他举止傲慢,说明他很自以为了不起。贝克斯给
我们相互作了介绍,他把波洛介绍为同僚。这位侦探的眼睛
里闪现出一种感兴趣的光芒。
“我听到过你的名字,波洛先生。”他说,“早些时候,你
相当惹人注目,是吗?不过眼下方法可大不相同啦。”
“说得对,不过犯罪还是犯罪呀。”波洛轻声说。
我一下子就意识到吉罗是不准备友好相处的。他不愿
意波洛跟他合作共事。我感到要是他发现什么重要线索的
话,他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检察官……”贝克斯又开口了。
可是吉罗粗暴地打断了他:
“检察官顶什么用,光线才是重要的东西。说真的,再过
半小时左右天就要黑下来了。这案件我全清楚。至于这屋
里的一些人,等到明天再盘问他们还不迟。可是,要发现有
关凶手的线索,就只有这个地方。是你的警察在这个地方到
处乱闯吗?我原以为他们现在该多懂些事理呢。’’
“他们肯定要懂得多哩。你埋怨的那些脚印是发现尸体
的工人留下的。”
吉罗厌恶地咕噜了一下。
“我能看出他们三人穿过篱笆进来的足迹——他们可
狡猾哩。你一眼可以认出中间的脚印是雷诺先生的,可是两
旁的脚印已小心地抹掉了。倒不是说,在这结实的地面上还
能看到很多什么东西,可总不能让他们侥幸地滑过去吧。”
“外表的标记,”波洛说。“原来你要我的是这个,对吗?”
那一位侦探瞪了他一眼。
“当然罗。”
波洛的嘴边浮现出一丝微笑。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
自己抑制住了。他俯下身去,那里平放着一把铁铲。
“这是用来掘墓的,一点不错,”吉罗说,“可是从这上面
你是得不到什么线索的。这是雷诺自己的铁铲,再说使用铁
铲的人还戴着手套哩。喏,这就是。”他用脚尖点着留有两只
沾满泥土的手套的地方。“也是雷诺的……再不然至少是他
的花匠的。我告诉你,策划作案的人是不冒什么风险的。这
人是被人用他自己的匕首戳死的,原来的打算也是用他自
己的铁铲来埋葬他的。他们算准了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可
是我一定要挫败他们。总会留下什么的!我一定要找到它。”
可是波洛这时显然对别的一件东西发生了兴趣。那是
一小段变了色的铅管,就在铁铲旁边。他轻轻地用手指碰了
碰,
“那么这也是属于被害者的罗?”他问道。我觉察到这一
问题含有一种巧妙的讥消口吻。
吉罗耸耸肩,表示他不知道,也不屑一顾。
“说不定已在这儿有好几个星期哩。反正,我不感兴
趣。”
“相反,我觉得它非常耐人寻味哩。”波洛不动声色地
说,
我猜想他只是一心想惹那个从巴黎来的侦探生气。要
是这样,他也确实做到了。吉罗粗暴地转过身去,一边说他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一边又俯下身去继续仔细地察看地面。
这时候,波洛似乎灵机一动,退回地界这一边,试图推
开小棚屋的门。
“锁上啦,”吉罗扭转头说,“那只是花匠放置杂物的地
方。铁铲不是从那儿拿来的,是从邱宅那头的工具间拿来
的。”
“了不起,”贝克斯欣喜若狂地对我低语道,“他才来半
小时,可已什么都了如指掌了。这真了不起呀:吉罗无疑是
当今最伟大的侦探。”
尽管我打心底里对这人没有好感,暗地里也不免深感
佩服。他的形象似乎给人一种工作效率高的感觉。我不禁
想着,到目前为止波洛还没有什么足以夸耀的见解,这一点
使我不免感到懊恼。他的注意力看来都集中在各种跟当前
的案件毫无关联的愚蠢的物件上。说真的,就在这时,他突
然发问道:
“贝克斯先生,请告诉我,这一道围着墓穴的白粉线是
什么意思?这是警察画的吗?”
“不,波洛先生,这是修高尔夫球场的人画的,意思是指
这儿有个‘球洞’。”
“球洞?”波洛转身向着我,“那是一个不规则的洞,里面
放满了沙,一旁是一堆沙,不是吗?”
我表示同意。
“雷诺先生无疑是玩高尔夫球的罗?”
“是呀,他是个高尔夫球迷。主要是由于他和他的大宗
捐款,这个球场才得以进行修建。他甚至对设计还发表意见
呐。”
波洛沉思地点点头,接着又说:
“作为埋葬尸体的地方,他们可没选好。只要工人们着
手挖掘地面,一下子什么都会发现的。”
“对啦,”吉罗得意洋洋地说道,“那就证明他们不是本
地人。这是最好的一个旁证啊。”
“是啊,”波洛表示怀疑地说着,“只要稍有常识的人是
不会把尸体埋在那儿的——除非是他们要人们发现它。可
那显然是荒唐的,不是吗?”
吉罗甚至不屑回答。
“是啊,”波洛用略带不满的口吻说,“是啊……毫无疑
问……荒唐!”
我们走回邸宅时,贝克斯先生跟我们分手了,说是他必
须立刻告知检察官吉罗已来到。当波洛宣称凡是他要看的
东西他已都看到时,吉罗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我们离开场
地时,最后看到的是吉罗四肢着地匍匐着还在进行彻底的
搜寻,这情景不得不使我钦佩。波洛猜中我的想法,因为一
等到只有我们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讥讽地说:
“你总算遇到了你倾慕的侦探啦——一头具有人性的
猎犬!不是吗,我的朋友?”
“不管怎么说,他在于哪,”我带刺地说,“如果说要找什
么东西的话,他肯定会找到。可你……”
“Eh bien①:我也找到了些东西哩!一段铅管。”
①法语:好哇。——译注。
“胡扯,波洛。你知道得很清楚,这跟案情毫不相干。我
指的是小东西——那些万无一失可以追踪到凶手的线索。”
“Mon ami①,一个两英尺长的线索和两厘米长的线索
一样有价值!可是一切重要的线索须得是小到无限度的,这
是种富于浪漫气息的想法。要说这段铅管跟案情毫不相干,
就因为吉罗这么对你说了,你也就照搬不误。不。”——我刚
要插进一句问话——“我们不谈了吧。让吉罗去搜寻他的
吧,我可有我的想法。这案件似乎够简单的……可是……可
是,mon ami②,我可不满意哩!你知道为什么?就因为那手
表快了两小时。而且还有几个小小的疑点看来还合不拢。比
方说,如果凶手的目的是报仇,他们为什么不在雷诺熟睡的
时候对他下手,这不就完了吗?”
“他们要的是‘秘密’。”我提醒他。
波洛带着不满意的神情拂去了衣袖上的一点灰尘。
“嗳,‘秘密’又在哪儿呢?假定有一些距离吧,因为他们
要他穿好衣服。可是他却被发现就在近处遭到毒手,几乎近
在咫尺。再说,像匕首这样的一把凶器随意放着,垂手可得,
这也是纯粹的机遇。”
他顿住了。蹙着双眉,然后又接下去说:
“为什么仆人们什么也没听到?他们被下了蒙药吗?难
道说有同谋?难道说那同谋计算好了要让门开着?我想是
不是……”
①法语:我的朋友。一一译注
②法语:我的朋友。一—译注
他顿然停止了。我们走到了邱宅前面的车道,他突然转
向我。
“我的朋友,我打算使你感到吃惊——感到高兴:因为
我对你的责备是认真对待的。我们去检查一下脚印吧!”
“哪儿?”
“就在右边的花坛那儿。贝克斯先生说,那是花匠的脚
印。让我们来看看是不是这样。瞧,他推着独轮车来啦。”
确实,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正推着一车树苗穿过车道。波
洛向他招呼,那人就放下了小车,一瘸一拐地向我们走来。
“你打算向他要一只靴子来跟脚印作比较吗?”我气喘
吁吁地问。我对波洛的信心又恢复了一点。既然他说这右
边花坛上的脚印很重要,不妨就算它们是重要的吧。
“正是这样。”波洛说。
“不过他不会感到奇怪吗?”
“他根本不会这么想的。”
我们不再讲下去了,因为那老人已走近我们了。
“先生,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是呀。你在这里当花匠已很久了吧?”
“先生,二十四个年头啦。”
“你的名字……”
“我叫奥古斯特,先生。”
“我刚才在欣赏这些出色的天竺葵哩。实在太好啦。已
经种了好长时间了吧?”
“有一些时候啦,先生。可当然,要使这些花坛看了使人
喜爱,总得把枯萎的去掉,栽上一些新品种,另外还得把即
将凋谢的摘干净。”
“你昨天栽上了些新品种,对吗?这中间有些,另一个花
坛里也有。”
“先生好眼力呀。总得一两天以后花苗才能长好。是呀,
昨晚我在每个花坛里栽了十棵新品种。先生,你当然知道,
在有太阳的当口是不兴栽种的。”奥古斯特很高兴波洛对花
表示兴趣,因此很乐意多谈。
“那是一种上等的品种,”波洛指点着说,“我可以把它
剪下来吗?”
“当然罗,先生。”老人踏进花坛。小心地从波洛欣赏的
那棵花上剪下了一段插枝。
波洛一再道谢,奥古斯特朝小车走去。
“你看到啦?”波洛微笑着说,一面俯视着花坛,察看花
匠的钉靴留下的鞋印。“十分简单。”
“我没有领会到……”
“领会到脚在靴子里边?你没有充分运用你那卓越的智
能哩。暖,你看这脚印怎样?”
我仔细察看着花坛。
“这花坛里的脚印都是同一个人的。”经过一番细心察
看后,我最后这么说。
“你认为是这样吗?Eh bien①!我同意你的看法。”波洛
说。
他看来似乎兴趣索然,好像在想着别的事情。
①法语:好吧。——译注。
“不管怎么说,”我说,“现在你的帽子里减少了一只蜜
蜂吧。”
“Mon Dieu①!怎么这样说?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下子你对脚印可不会感到兴趣了。”
可是使我吃惊的是波洛却在摇头。
“不,不,monami②。我总算是走上了正道。我还在朦胧
中,不过我刚才已向贝克斯先生暗示过,这些脚印是整个案
件中最重要的、最耐人寻味的东西:那可怜的吉罗,如果他
对这些脚印毫不在意,我可不会感到意外。”
这时前门打开了,阿于特先生和局长走下台阶。
“啊,波洛先生,我们正找你哩。”检察官说,“天快黑
了,不过我想去拜访一下多布勒尔夫人。无疑,她对雷诺先
生的死亡一定十分懊丧。运气好些的话,我们可能会从她那
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