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先生,对吗?这些日子,我看出夫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身子也越来越单薄啦。她跟一个月以前刚来的时候大不一
样。老爷也变了样,也有不少操心事。不难看出他神经紧张
到极点了,眼看就要垮了。可是干着这样的事儿,谁也不奇
怪。什么检点,什么稳重,都没啦。这就是styleanglais①,准
没错的!”
我气得在座位上直跳,可是检察官却对这些枝节问题
不加理会,继续提他的问题。
“你说雷诺先生没有把多布勒尔夫人送出门去?那么她
是自己走的吗?”
“是这样,先生。我听见他们从书房里出来走到门那儿。
老爷说了声晚安,就把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那是什么时候?”
“大约十点二十五分左右,先生。”
“你知道雷诺先生是什么时候上床的?”
“我听到他在我们上床后十分钟上楼的。这楼梯吱嘎作
响,不论谁上楼下楼都能听到。”
“就这些了吗?晚间你没有听见异样的声音吗?”
“什么也没有,先生。”
“早晨哪一个仆人最先下楼来的?”
“先生,是我。我一眼就看到那门打开着。”
“楼下其它的窗户怎么样,都闩好的吗?”
“都闩得好好的。没有一处有什么可疑或是异样。”
①法语:英国气派。 译注。
“好啦。弗朗索瓦,你可以走了。”
老女仆挪动着向门口走去。在门口她回过头来说:
“先生,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那个多布勒尔夫人可不
是个好人!啊,是这样,女人最了解别的女人。记住,她不是
好人。”弗朗索瓦一本正经地摇着头,离开了客厅。
“莱奥尼·乌拉尔,”。检察官喊道。
莱奥尼哭着出场,那样子近乎歇斯底里。阿于特先生很
巧妙地对付了她。她的证词主要是说她怎样发现她的女主
人被堵着嘴,被捆绑着手足。她的描绘不免有些添枝加叶。
她跟弗朗索瓦一样,在晚间没有听到什么。
她的妹妹丹尼斯接着说了话。她也说到主人最近变得
厉害。
“他逐日变得越来越愁眉不展,吃得也越来越少,总是
郁郁不乐的样子。”可是丹尼斯有她自己的看法。“准是黑手
党盯上他啦!两个戴着面具的家伙……还会是谁呢?这世
道太可怕啦。”
“当然,这是可能的。”检察官顺着她的口气说道。
“嗳,我的姑娘,昨晚上是你给多布勒尔夫人开的门
吗?”
“先生,不是昨晚,是前天晚上。”
“可是弗朗索瓦刚才告诉我们说,多布勒尔夫人昨晚上
在这儿。”
“不,先生。昨晚是有一位小姐来看雷诺先生,可不是多
布勒尔夫人。”
检察官感到意外,但仍坚持说是多布勒尔夫人。那姑娘
也不让步。她认识多布勒尔夫人,准不会错的。这位小姐的
皮肤也有些黑,但是身材要矮些,年轻得多。怎么说也改变
不了她的说法。
“这位小姐你以前看到过没有?”
“先生,从来没看到过。”姑娘随即踌躇地补上了这么一
句:“可是我想她是英国人。”
“英国人?”
“对,先生。她在问起雷诺先生的时候,用的是道地的法
语,不过那口音——不管怎样轻微总是听得出来的。再说,
他们从书房出来的当儿讲的是英语。”
“你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吗?我是说,你能听懂吗?”
“我吗,我英语说得挺好的。”丹尼斯自豪地说,“那小姐
所得太快,我没听懂,可是老爷在替她开门的当儿说的最后
一句话我是听懂了的。”她顿了一下,接着小心而又费劲地
学着说:“‘好啦……好啦……可是看在上帝分上,现在走
吧!’”
“好啦,好啦,可是看在上帝分上,现在走吧。”检察官重
复着说道。
他把丹尼斯打发走了,经过片刻的郑重思考重又把弗
朗索瓦叫了进来。他对她提出了一个问题:她有没有弄错多
布勒尔夫人来访的日期。然而,弗朗索瓦却出人意外地坚持
原来的说法:上一天晚上来的是多布勒尔夫人,是她,准没
错的。丹尼斯只是想出出风头罢了,就是这么回事:因此她
编造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姐的动听故事,还卖弄她懂得英
语!也许这么一句英语老爷根本没讲过。就算是讲过吧,也
证明不了什么,因为多布勒尔夫人的英语讲得可好哩。她跟
雷诺先生和夫人谈话时通常用英语。“要知道,老爷的儿子
——杰克少爷常常来这儿,他法语讲得很糟。”
检察官没再坚持下去,反而询问起汽车的情况,得知就
在上一天雷诺先生说过他大概不会用汽车,并说马斯特还
不如趁此度一天假。
波洛的双眉逐渐紧蹙,显得困惑不解。
“你在想什么?”我悄悄地问。
他不耐烦地摇摇头,提了一个问题:
“请原谅,贝克斯先生,那雷诺先生自己准会开汽车。”
局长朝着弗朗索瓦看了一眼,那老女仆立即回答说:
“不,老爷不会开车。”
波洛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我希望你给我谈谈,什么事使你那么烦心。”我不耐烦
地说。
“你难道看不出?雷诺先生在信中提到派车到加来来接
我的。”
“也许他指的是出租汽车。”我提醒说。
“当然,是这样。可是自己有汽车,干吗还要雇一辆车?
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昨天把司机打发走……挺突然的,仅仅
是一分钟前才通知的。是不是由于某种原因,雷诺先生要在
我们到达这里以前把他打发走。”
弗朗索瓦已经离开了客厅。检察官若有所思地轻叩着
桌子。
“贝克斯先生,”他最后说,“我们在这儿听到的证词是
完全矛盾的。我们相信哪一个呢,弗朗索瓦还是丹尼斯?”
“丹尼斯,”局长断然说,“是她给客人开的门。弗朗索瓦
又老又固执,并且显然很不喜欢多布勒尔夫人。何况,我们
自己所了解到的也趋向于表明雷诺跟另外一个女人有牵
连。”
“Tiens①!”阿于特喊道,“我们竟忘了告诉波洛先生。”
他翻动着桌上的一些纸张,最后把要找的一张送给了我的
朋友。“波洛先生,这封信是我们从死者的大衣口袋中发现
①法语:啊(表示惊奇.或引起注意)。——译注。
的。”
波洛接过来把信展开。纸张有些旧,已被弄皱了。信是
用英语写的,笔法似乎还没有定型。
最最亲爱的:
你为什么这么久不给我写信?你的确还爱我,
对吗?可近来你的几封来信竟这么异样、冷淡、隔
膜,再加上长时期的沉默,这使我害怕。你不爱我
了!可是这不可能……我真是个小傻瓜……总是
这样疑神疑鬼的:要是你真的不爱我了,那我不知
道该怎么办哩……也许自杀!没有你,我可活不下
去。有时候我想是有另外一个女人把我们拆散啦。
让她小心点儿,不说别的…你自己也得小心点
儿:要让她得到你的话,我还不如干脆把你杀了
好!我说话是算数的。
瞧我写的这一些夸张的胡话!你爱我,我爱你
……是的,爱你,爱你,爱你!
痴心爱着你的
贝拉
信没有地址,也没有日期。波洛严肃地递还了信。
“有些什么假想?”
检察官耸耸肩膀。
“显然雷诺先生本来跟这个名叫贝拉的英国女人有瓜
葛。他到了这儿,碰上了多布勒尔夫人,又跟她格上啦。他
对前一个冷淡了,她马上就起了疑心。这封信明显是一种威
胁。波洛先生,乍看起来,这案件似乎再简单不过了。妒忌2
雷诺先生被人在背后戳了一刀,这可是明显的女人的手
法。”
波洛点点头。
“背后戳了一刀,是呀……可是那墓穴就不能这么说
了!那可是费劲的重活呀——女人可掘不了那个墓穴的呀,
先生。那是男人干的。”
局长激动地惊呼道:
“是呀,是呀,你说得对。我们可没想到这一点。”
“我说过,”阿于特先生接下去说,“乍看起来这案件似
乎简单,可是戴着面具的家伙和从雷诺先生那里得到的这
封信把事件弄复杂了。看来我们遇到的是另一番完全不同
的情况,两者之间毫无关联。至于那封写给你本人的信,你
看有没有可能指的是‘贝拉’和她的威胁?”
波洛摇摇头。
“不太可能。像雷诺先生这样的人,在好多偏僻的地方
经历过冒险的生涯,是不会为了要对付一个女人而请求保
护的。”
检察官使劲地点着头。
“我的看法正是这样。那我们就得寻找这封信的原委所
在。。。”
“在圣地亚哥找,”局长替他把话讲完。“我将立即拍电
报给那儿的警察局,询问死者在那儿一段生活的详细情况,
诸如男女暖昧之情、生意上的往来、结交的朋友以及他可能
招惹的仇人等等。如果询问以后,我们对他遭到神秘的谋杀
还是没有头绪的话,那才怪呐。”
局长向周围扫了一眼,以期获得大家的赞许。
“好极啦!”波洛夸赞道。
“在雷诺先生的物件中,你还找到这个贝拉的其它来信
吗?”波洛问道。
“没有。当然我们首先在他书房里的私人信札中已仔细
搜查了一番,可是没找到足以引起兴趣的东西。一切看来正
大光明,惟一异乎寻常的是他的遗嘱。这就是。”
波洛把文件通读了一遍。
“原来如此。给斯托纳一千镑的遗产。嗳,这个斯托纳
是谁?”
“雷诺先生的秘书。他留在英国,偶然在周末上这儿来
一两回。”
“其它一切无条件地留给他的爱妻埃洛伊丝。遗嘱写得
很简单,但手续完备。有丹尼斯和弗朗索瓦两个仆人作证。
没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地方。”他把遗嘱交还局长。
“也许,”贝克斯发言了,“你没有注意……”
“你说的是日期?”波洛眨了眨眼。“不过,是呀,我注意
到啦,是两个星期以前的。这也许标志着他初次暗示有危
险。好多有钱的人没有立下遗嘱就死了,因为对自己的死亡
连一点点影子都没想到。不过,过早下结论不免危险。但是,
这一点足以证明,虽说他跟别的女人有些勾勾搭搭,他对自
己的妻子是有真正的感情的。”
“是呀,”阿于特先生疑惑不决地说,“不过这对他的儿
子可有点不太公平,因为这样一来他得完全依赖他的母亲
了。如果她再嫁,而且她的第二个丈夫能左右得了她的话,
这孩子可能对老子的钱财连一个子儿也捞不到。”
波洛耸耸肩膀。
“男人是种虚荣的动物。雷诺先生自己想象他的遗孀肯
定不会再嫁的。说到儿子嘛,把钱留给他母亲保管未尝不是
一种上好的防范之计。俗话说,财主的子弟,往往是放荡不
羁的。”
“也许就像你说的吧。现在,波洛先生,你一定想看看现
场吧。很抱歉,尸体已经移开了,不过当然已经从各个角度
拍下了照片。照片印洗好就可供你研究的。”
“先生,感谢你的好意。”
局长站起身来。
“诸位,跟我来吧。”
他打开门,非常有礼貌地躬了躬身子,让波洛先走。波
洛礼貌地后退一步,向局长弯了弯腰。
“先生,你请。”
“你请。”
最后他们走进了门廊。
“那儿的那个房间是书房,heinL①”?”波洛突然问道,朝着
对面的那扇门点着头。
“是呀。你要看看吗?”局长一面说着,一面打开门。我
们就走了进去。
①法语:嗯(表示疑问)。 译注。
雷诺先生选作自己专用的房间不大,但是陈设雅致、舒
适。靠窗那里有一张办公桌,有许多小格。面对壁炉是两张
大的皮面安乐椅,两者之间是一张小圆桌,上面摆满了一些
最新出版的书籍和杂志。
波洛停了一会儿,打量着房间,然后往前走了几步,用
手在两张皮椅的背后轻轻一抹,从小圆桌上拣起了一本杂
志,又用一个指头小心翼翼地在橡木制的碗橱面上掠了一
下。他的脸色表示出十分赞许的样子。
“没有灰尘?”我带笑问道。
他望着我,面带喜色,似乎对我能了解他的癖好表示赞
赏。
“没有一丝灰尘,mon ami①!也许,这倒是个遗憾哩。”
他那像鸟似的敏锐的眼睛四处张望。
“啊!”他突然带着宽慰的语调说,“壁炉前面的小地毯
摆得不正。”他弯下身子把它放平直了。
突然,他发出一声惊叫,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一张小小
的粉红色的纸片。
“在法国,就像在英国一样,佣人总是那么疏忽,没有把
地毯下面打扫干净。”波洛说。
贝克斯从波洛手中接过纸片,我也凑过去端详。
“你认得出吧,暖,黑斯廷斯?”
我摇摇头,迷惑不解,可是那粉红纸片的特殊色调倒是
挺眼熟的。
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
局长的反应比我敏捷得多。
“支票的碎片。”他惊呼道。
纸片约两英寸见方,上面用钢笔写着“杜维恩”。
“Bien①!”贝克斯说道,“这张支票是支付给一个名叫
杜维恩的人的,或者支票是由他开的。”
“我想,是支付给这人的,”波洛说,“如果我没有弄错的
话,这是雷诺先生的笔迹。”
把纸片上的笔迹跟书桌上的备忘录一比较就证实了波
洛的话。
“哎哟,”局长嘟哝着,一副灰溜溜的样子,“我真不敢想
象我竞然会把这一点忽略过去了。”
波洛笑了起来。
“教训是,不能放过地毯下面的东西:我的朋友黑斯廷
斯会告诉你们,不论什么东西,只要有一点点的歪斜不正,
我就受不了。我一眼望见那壁炉地毯不正,就对自个儿说:
Tiens②!准是在移动椅子时给椅腿绊住啦。也许这下面有
些什么东西被那个能干的弗朗索瓦疏漏了哩:”’
“弗朗索瓦?”
“要不然就是丹尼斯,或是莱奥尼。总之是打扫这个房
间的人。既然没有灰尘,这房间一定是今天早晨打扫过的。
我把事情的经过照这样来重新组织一下吧:昨天,也可能昨
①法语:好哇。—译注。
②法语:啊。——一译注。
夜,雷诺先生开了一张支票,抬头①是一个名叫杜维恩的
人。后来这张支票被撕碎了,散落在地上。今天早晨……”
但是贝克斯先生已经按捺不住地在扯着铃绳了。
弗朗索瓦应召前来。是的,地板上有好多纸片。她把这
些纸片怎么处理啦?当然放进炉灶里去啦:还会怎么啦?
贝克斯作了一个失望的手势,把她打发走了。随即,他
面露喜色,奔向书桌那儿。片刻间,他翻寻着死者的支票簿。
接着做了一个失望的手势,因为最后的一张支票存根是空
白的。
“得有勇气呀:”波洛喊道,一面拍拍他的背。“毫无疑
问,雷诺夫人会告诉我们关于这个名叫杜维恩的神秘人物
的。”
局长脸上的阴霾消散了。“这倒是实话。我们这就开始
吧。”
我们转身离开房间时,波洛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雷诺先生昨晚是在这儿会客的吧?”
“是呀……可是你怎么知道的?”
“根据这个。我是在皮椅背上发现的。”他的大拇指和食
指之间捏着一根长长的黑发——一根女人的头发。
贝克斯先生带着我们从邱宅的后门出去,走向一个紧
贴着邸宅的小小的棚屋。他从口袋里取出钥匙,把门打开
了。
“尸体就在这儿。在你到达之前,我们刚把它从现场移
①单据上收件人或收款人的姓名。——译注。
到这儿,因为摄影师已照了相。”
他打开了门,我们走了进去。被害人躺在地上,上面覆
盖着一块布。贝克斯先生敏捷地揭去了遮尸布。雷诺中等
身材,个子细瘦,大约五十来岁的年纪,黑色的头发中夹杂
着不少灰白色发丝。他胡子刮得光光的,长长的瘦削鼻子,
两眼相距较近,像在热带的阳光下度过大半生的人一样,皮
肤呈紫铜色。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