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纸刀——那罪恶的小玩意。十之八人上面有她
的指纹。我无法向你说明我当时的恐惧和束手无
策的心情。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我必须拿到
那把匕首,并且在人们还没来得及发现以前就带
着它脱身。我装作昏过去了,在你去取水的当儿就
拿了匕首藏在我的衣服里面。
我对你说,我住在灯塔旅馆,可是实际上我直
接回到了加来,然后乘第一班的渡船回到了英国。
在海峡的中途,我把那凶险的巴首丢进了海里。我
这才感到可以松一口气了。
贝拉在我们伦敦的寓所,她装作没事的样子。
我把我做的事对她说了,还告诉她暂时不用担心。
她瞪着我,接着开始大笑起来……笑呀……笑呀,
听着她这笑声委实可怕!我感到最好是忙着干些
事。如果让她有时间想着她干了的事,她一定要发
疯的。恰好,立即有人聘请我们。
后来,那天晚上我瞧见你和你的朋友注视着
我俩……我发急啦。你们一定是起了疑心,要不然
你们不会追查到我们身上的。即便是最坏的消息,
我也得知道呀,因此我就尾随着你。我简直是不顾
一切啦。后来,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无意中发
觉你怀疑的是我,而不是贝拉:或者起码你把我当
作了贝拉,因为我偷了那把匕首。
我希望,亲爱的,你能理解到我当时的心情
……这样你也许会原谅我……我害怕权啦,昏头
昏脑的,简直顾不上什么啦……只有一点我是清
楚的,那就是你愿意设法救我——我当时不知道
你是否愿意救她……我想可能不会——究竟这是
两码事呀!可我又不能冒风险:贝拉是我的孪生
姊妹,我必须设法营救她。所以我继续说谎。我感
到卑鄙——我现在仍感到卑鄙……这就是整个的
情况。我想,你也许会说够啦。我应该信任你的
……如果我当初……
一等到报纸说杰克·雷诺已经被捕,一切就
完啦,贝拉甚至等不及看看情况的发展……
我累极啦。我写不下去啦。”
她本来签了灰姑娘的名,可是又把它划掉,改成“杜尔
西·杜维恩”。
这封信写得很不端正,纸面上乱糟糟的,但是我把它一
直保存到现在。
我读信时,波洛跟我在一起。信纸从我手中掉下,我隔
着桌子望着他。
“这些时候以来你一直知道是另外一个?”
“知道,我的朋友。”
“那你干吗不告诉我?”
“首先,我差点儿没想到你会犯这样的一个错误。那照
片你是看到过的。姊妹俩很相像,可是还没有到不能分辨的
程度吧。”
“可是那淡黄的头发。”
“那是假头发,戴上它是为了在舞台上能突出一种逗人
情趣的对比。难道会有这等事,一对孪生姊妹,一个是黑头
发,一个是黄头发?”
“那晚上,在考文垂的旅馆里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呢?”
“你用的可是强硬手段哇,mon ami①。”波洛冷冷地说。
“我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呀。”
“可是后来呢?”
“啊,后来!嗯。首先,你对我不信任,我感到伤心。后来。
我想看看你的感情是否会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事实上,就是
要看看你这是爱情呢,还是县花一现的感情用事。我不该让
你长期错下去。”
我点了点头。他的语调很亲切,使我无法恨得起来。我
看着信纸。我突然从地板上捡起,把它们从桌面上推给波
洛。
“你念吧,”我说,“我要你看这信。”
他默默地看着信,然后抬起头来望着我。
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
“什么事使你这么不安,黑斯廷斯?”
波洛的情绪跟往常不同,他那嘲弄的态度已搁在一边。
我不费多大工夫把我想说的话说了。
“她没有说……她没有说……嗯,没有说她究竟是否喜
欢我?”
波洛把信还给我。
“我想你错啦,黑斯廷斯。”
“哪儿错啦?”我喊道,急忙探身向前。
波洛微笑着。
“她在字里行间就对你诉说着这种感情呢,mon
ami①。”
“可是我到哪儿去找她?信上没有地址,就只有一张法
国邮票。”
“你别激动!留着让波洛爸爸来处理吧。只消给我短短
的五分钟,我会替你找到她。”
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
出品:阿加莎。(christie。soim)
“祝贺你,杰克·雷诺。”波洛说,热烈地紧握着那青年
的手。
年轻的雷诺一经开释,未及动身到梅兰维去看玛塔和
他母亲,就径直前来看望我们。斯托纳陪同他一起前来。那
秘书的健壮体格跟这青年的憔悴容貌形成了强烈的对照。
显然,他的神经已濒于崩溃。他凄然向波洛微笑,低声说:
“我经受这一切,为的是保护她,可是现在没办法啦。”
“你可不至于指望姑娘会让你付出生命的代价吧,”斯
托纳冷冷地说,“她看到你一个劲地扑向断头台时,必然要
出来自首的。”
“Eh ma foi①,你真是一个劲地扑向断头台哩。”波洛补
①法语:说实在的。——译注。
上了一句,微微眨着眼。“要是你再这样下去,你可要把葛罗
西埃先生活活气死,那你的良心要负疚一辈子呢。”
“我想,他虽说是好意,但却是个傻瓜。”杰克说,“可是
他着实为我担心哩。你瞧,我又无法把心里话对他直说。可
是,上帝!贝拉怎么办呢?”
“要是我处于你的地位,”波洛坦率地说,“我才不会庸
人自扰哩。法国法庭对年轻美貌的姑娘,对crime Passion—
nel①总是从宽发落的。一个聪明的律师会设法做到减轻罪
刑的。这对你可不会是件愉快的事……”
“我不在乎。你瞧,波洛先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
确感到对我父亲的遇害是有罪的。要不是为了我,为了我跟
这姑娘的纠纷,他今天还会好好地活着的。再说,我该死,会
这么粗心拿错了大衣。我总感到对他的死亡负有责任。这
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呐:”
“别这样。”我安慰着他说。
“当然,一想到贝拉杀害我的父亲,就使我毛骨依然。”
杰克继续说,“可是我对她也太不像话啦。我遇到玛塔并且
意识到我做了一件错事后,我应该老老实实给她写信,对
她说实话。可是我怕会发生争吵,伯传到玛塔耳中,而使她
认为事情还远不止此,结果……唉,我真是个胆小鬼,还一
直巴望事情会自己平息下去的。我就是这样听之任之。事
实上是我不知不觉地把这可怜的孩子逼向绝路。如果她真
的像她原来想做的那样把我刺死,那也是我罪有应得。现在
①法语:为情欲所驱使的犯罪。—译注。
她前来自首,真是要有十足的勇气呢。你知道,我倒是愿意
承担后果……直到最后。”
他沉默了一两分钟,突然转到另一个话题上去了:
“使我费解的是,那天晚上爸爸干么穿了内衣和我的大
衣在四处奔走。我猜想,他趁那两个外国佬不防时溜走了,
还有我母亲一定是弄错啦,把这两个家伙来的时候说成是
两点钟。这不完全算是假案吧?我是说,我母亲不会认为
……不可能认为……是我吧?”
波洛赶快向他保证说:
“不,不,杰克先生。对这一点,你不必担心。至于其它
的,我改日再向你解释。情况是有些离奇的。可是那个不幸
的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愿意再给我们说说吗?”
“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我对你说过,我是从瑟堡来的,
为了要在动身到天涯海角去以前看看玛塔。火车误点了,我
就决定穿过高尔夫球场抄近路。从那儿我很快就能走到玛
格雷别墅的园地。我差不多快到那儿时……”
他顿住了,咽了一口唾沫。
“怎么?”
“我听到一声可怕的呼喊声。并不太响……好像是一声
抽咽、一声喘息,可是这使我心惊肉跳。一下子我站定了,好
像钉死在地上似的。后来我绕过了矮树丛的一角。那晚有
月光,我看到那墓穴,一个人形,脸向下躺着,一把巴首插在
背上。就在那时……我抬起头来看到了她。她望着我好像
看到了一个鬼魂似的——一开头她一定以为我是个鬼——
由于恐惧她的脸僵住了,什么表情都没有。接着她喊了一
声,转身跑开了。”
他停住了,竭力想控制自己的感情。
“后来呢?”波洛轻声问。
“我委实不知道。我在那儿呆了一会,昏昏沉沉的。后
来我一想,还是尽快脱身为好。我从未想到他们会怀疑我,
可是我伯的是要我出庭去证明她有罪。我已对你说过,我步
行到圣博韦,在那儿雇了一辆车回瑟堡。”
这时有人敲门,一个仆童拿了一份电报进来交给斯托
纳。他撕开电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雷诺夫人已恢复知觉啦。”他说。
“啊!”波洛跳起来,“我们立刻一起去梅兰维!”
于是,我们匆匆动身。由于杰克的要求,斯托纳同意留
下,尽可能为贝拉·杜维恩作一番营救工作。波洛、杰克·
雷诺和我就乘着雷诺家的汽车出发了。
汽车开了四十多分钟。我们驶近玛格雷别墅门口时,杰
克’雷诺询问似地向波洛看了一眼。
“你先去怎么样……对我母亲说我获释……”
“在此同时,你亲自把这消息告诉玛塔小姐,是吗?”波
洛眨巴着眼替他说完了这句话,“好,就这么办,我自己本来
也打算建议作这样的安排的。”
杰克·雷诺再也不等了,他让车停了,跳出车来,沿着
小道直弃前门。我们继续乘车到热内维芙别墅。
“波洛,”我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天到达时的情形吗?
还有我们听到雷诺先生被谋杀时的情景吗?”
“啊,记得,的确记得。时间也不久哩。可从那时起发生
了多少事呀——特别是你,monami①。”
“的确,是呀。”我叹息着。
“你是从感情用事这一点来看问题的,黑斯廷斯。我的
意思可不是这样。我们希望贝拉小姐会得到宽大处理,并且
说到底,杰克·雷诺也不能同时娶两个姑娘:我是从职业观
点来看问题的。这起案件不像一般侦探所欣赏的那样安排
得妥贴。乔治·康诺设计的miseenscene②确实是再巧妙
不过的,可是那d6nouement③……啊,就不是这么回事啦。
一个男人偶然由于一个姑娘的一时性起而被杀——啊,真
是的,这谈得到什么方法、安排呀?”
听到波洛的这些古怪的说法,我不由得大笑,这时弗朗
索瓦把门打开了。
波洛说明他要立刻见到雷诺夫人,那老女仆就领着他
上楼。隔了些时间,波洛又出现了,他的神色显得异乎寻常
的严肃。
“Vous voila④,黑斯廷斯。 Sacre tonnerre!⑤前面有风
暴!”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喊道。
“我本来几乎不会相信的,”波洛沉思地说,“可是女人
是往往意想不到的。”
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
②法语:场面。———译注。
③法语:收场。——译注。
④法语:你在这儿。—译注。
⑤法语:该死。——译注。
“杰克跟玛塔·多布勒尔来啦。”我望着窗外呼叫了一
声。
波洛奔出客厅,在门外的台阶上迎着这年轻的一对。
“别进来。最好别进来。你母亲情绪很不好哩。”
“我知道,我知道,”杰克·雷诺说,“我得马上上楼去看
她。”
“可是,我说,别这么做。最好不要去。”
“可是玛塔和我……”
“不管怎么说,别带着小姐一起去。如果你一定要上楼
就上吧,可是你最好听从我的。”
背后楼上的声音使我们大家吓了一跳。
“感谢您的斡旋,波洛先生,可是我得把我自己的意愿
讲清楚。”
我们愕然地直瞪着眼。雷诺夫人靠在莱奥妮的胳膊上,
正从楼梯上走下来,头部还包扎着绷带。那法国姑娘哭泣
着,劝女主人回床去。
“夫人可要把自己害啦。医生命令不准这样的呀!”
但是雷诺夫人还是继续下楼来。
“母亲。”杰克喊着,赶向前来。
可是她作了个姿势,把他挡了回去。
“我不是你的母亲:你也不是我的儿子:从今日起,从
这一时刻起,我不认你啦。”
“母亲!”那青年喊着,直发呆。
有一会儿,他语音中痛苦的情绪似乎使她犹豫不决。波
洛作了一个调解的手势,但是她立刻又镇静了下来。
“你的头上有你父亲的血。对他的死,你在道义上有罪。
你为了这个姑娘,违背了父亲。你对另一个姑娘无情无义,
以致害了你父亲。给我从屋里海出去。明天我要采取行动,
准让你碰不到你老子的一个子儿。你让这个姑娘,你父亲最
凶恶的仇人的女儿,帮着你去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吧!”
然后她慢慢地、痛苦地上楼去了。
这一幕情景是我们完全没有料到的,大家不禁惊讶得
发楞。杰克经历了这一切变故,本来已心力交瘁,这时他摇
摇晃晃的,差点儿要倒下来了。波洛和我赶紧去搀扶他。
“他受不了啦,”波洛喃喃地对玛塔说,“我们把他带到
哪儿去呢?”
“回家!到玛格雷别墅:母亲和我会护理他的。我可怜
的杰克!”
我们把杰克送到了别墅,他无力地倒在一张椅子上,处
于半昏迷的状态。波洛摸着他的额头和手。
“他在发烧。长时期的极度紧张开始发作啦。再加上这
次出乎意外的打击。扶他上床去,我和黑斯廷斯去请医生。”
一会儿,医生就来了。他检查了病人说,依他看仅仅是
神经紧张。好好休息,保持安静,明天差不多就会好的;但是
如果再受到刺激,可能会变为脑炎。最好是有人整晚守护着
他。
后来,尽我们的能力把他安顿好了,由玛塔和她母亲照
管,我们就动身去梅兰维镇上。已经过了往常吃饭的时间,
两人都饿得发慌。我们来到了第一个饭店,那里的
omelette①味道很好、略微减轻了我们的饥饿,接着又来了
一道entrecote②,味道也不坏。
“现在回住所过夜吧。”我们喝完最后的一道黑咖啡时,
波洛这么说,“要不要试试老地方贝氏旅舍?”
我们也不多说就向那旅馆走去。“好,可以把先生们安
置在面临海的两个舒服的房间里。”接着波洛问了一个问
题,使我吃了一惊:
“有一位英国女士,叫罗宾逊小姐的到了没有?”
“到啦,先生。她在小客厅里。”
“啊!”
“波洛,”他沿着过道走,我赶上他问道,“这位罗宾逊小
姐究竟是谁呀?”
波洛好心地、喜洋洋地对我说:
“黑斯廷斯,给你安排了一门亲事哩。”
“可我说……”
“呸!”波洛说,亲热地把我椎过了门槛,“难道你要我在
梅兰维把杜维恩的名字吹得震天响吗?”
起身迎着我们的正是灰姑娘。我握住了她的双手,其余
的话都由我的眼睛来表达了。
波洛清了清喉咙。
①法语:牡蜊。——译注。
②法语:牛肉。——译注。
“Mes enfants 1,”他说,“暂时我们还没有时间动情感
哩,我们还有工作哩。小姐,我要你做的事你都做到了吗?”
灰姑娘从她的手提包里取出用纸包着的一件东西,一
言不发地把它递给了波洛,以此作为回答。波洛把包着的纸
拿掉,我陡然一惊。这是那飞机金属片做的匕首,按我原来
的理解,这把刀已被她丢到海里。女人就是不愿意把最能坏
事的物件和文件毁掉,真是不可思议!
“Tres bien,mon enfant②,”波洛说,“我对你很满意,
现在去休息吧。黑斯廷斯和我还有事干哩。你明天会看到
他的。”
“你们上哪儿去?”灰姑娘睁大着眼睛问。
“明天都告诉你。”
“你们到哪儿,我也去。”
“可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