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免不了这个想法——带着焦急眼光的女郎。”
他的声音如此郑重,使我深感不安。
“你这是什么意思,波洛?”
“我想,我的朋友,不久我们就能水落石出。可是我得动
身了。”
“我送送你。”我说着站起身来。
“你决不可这样做。我不允许。”
他命令式的口气使我不由得吃惊地对他直瞪眼。他郑
重其事地点着头:
“我说话是算数的,monami 1。再见吧。”
波洛走后,我感到不知所措。我漫步走向海滨,看着洗
海水浴的人们,却鼓不起兴趣也去游泳。我有些想入非非,
灰姑娘可能会穿着漂亮的装束跟这些人在一起作乐,但是
我没有发现她的踪迹。我漫无目标地沿着沙滩信步走向梅
兰维的另一头。我忽然想起,去问候这姑娘在我这方面毕竟
是表示好意,以后免得麻烦;事情也就这样了结,以后我也
①法语:我的朋友。——译注。
不必再为她操心。但是如果我不去的话,她很可能会到别墅
找上门来,
因此,我离开海滨,往镇上走去。我很快就找到了灯塔
旅馆,那是一座不铺张招摇的房子。最气恼的是我不知道姑
娘的名字。为了维护我的尊严,我决定在旅馆里面走走,四
处张望,也许会在休息室找到她。我走了进去,但没看到她
的踪迹。我等了一些时候,直到等得不耐烦了,把看门人拉
到一边,偷偷地在他手中塞了五个法郎。
“我要看一位住在这儿的小姐。一位年轻的英国小姐,
小个子、黑黑的,我说不上她的名字。”
那人摇摇头,似乎在强制着使自己不露出笑容。
“这儿没有像你描绘的小姐。”
“可是这位小姐告诉我,她住在这儿。”
“先生一定弄错了,也许很可能那位小姐弄错了,因为
另外有位先生也来这里问起过她。”
“你说什么?”我惊奇地喊着。
“是呀,先生。那位先生对这位小姐的描绘跟你一样。”
“他怎么个模样?”
“这位先生是小个子,穿着讲究、整齐,简直一尘不染,
胡子直挺挺的,他的头形有些奇怪,眼睛绿焰焰的。”
波洛!原来他不让我陪他同去车站就是这个道理。真
是岂有此理!他要不干涉我的事我可要着实感谢他哩。难
道他真的以为我需要有一个保姆来照顾我不成?
我向那人道谢后就走了,不免有些帐然若失,但我对那
爱管闲事的朋友仍然非常恼火。
那姑娘哪儿去了呢?我把气恼搁在一边,试着理出个头
绪来。显然,由于一时疏忽大意,她把旅馆的名字说错了。后
来我又想到:究竟是粗心大意,还是她故意不把姓名告诉我
而胡扯了一个地址呢?
我越想越感到后一个猜测是正确的。为了某种原因,她
不希望我俩由相识发展成为朋友,尽管在半小时以前这恰
恰正是我自己的想法,可是现在倒过来,这滋味可不好受。
这整个事件实在令人气恼,因此我走到热内维芙别墅时显
然情绪不高。我没有走进屋内,而是顺着小径走到棚屋旁边
的一张小小的长凳那儿,闷闷不乐地坐下来。
我的思路被近旁的说话声打断了。一瞬间,我意识到说
话声并不来自我身处的花园中,而来自贴邻的玛格雷别墅
的花园,而且就近在耳边。一个女郎的声音在说话,我听出
这是美丽的玛塔的声音。
“Cheri 1,”她说着,“是真的吗?我们的一切麻烦都过去
了吗?”
“你知道的,玛塔,”杰克·雷诺回答说,“什么事都不能
把我俩分离,最心爱的。我俩结合的最后一个障碍现在除去
了。什么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什么也不?”玛塔喃喃地说,“晤,杰克,杰克……我害
‘伯。”
我挪动了一下想走开去,因为我意识到这样我无意间
是在偷听人家的谈话了。当我站起身来时,我从篱笆中的一
①法语:亲爱的。——译注。
个缺口里一眼瞥见他俩面对着我站在一起,男的胳膊搂着
女郎的腰,双目直视着她的眼睛。真是出众的一对啊,男的
黝黑、体态匀称,女的肤色白皙,活像个妙龄女神。他俩站在
那儿真是天生的一对,尽管可怕的悲剧在他俩年轻的生命
中投下了阴影,然而还是感到幸福。
但是女郎的脸显得困惑不安。杰克似乎也觉察了,他把
她搂得更紧地问道:
“可是你害怕什么,亲爱的?现在……还有什么可害怕
的?”
于是当她喃喃说着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神色,就
是波洛提到过的那种神色,因此我差不多猜到了她要说的
话,
“我害怕……为了你。”
我没有听清小雷诺的回答,因为离开篱笆稍远处出现
了一样古怪的东西,把我的注意力分散了。那儿看来有一丛
棕褐色的矮树。别的姑且不说,在夏天这么早的时节出现这
种矮树可显得奇怪。我沿着篱笆走过去察看,但是,当我走
近时,那棕褐色的矮树突然缩了回去,转过来面对着我,一
个指头按在嘴唇上。呀,原来是吉罗。
他示意我别作声,然后绕过棚屋在前面走着,一直到我
们不再听到说话声。
“你刚才在那儿干什么?”我问。
“就跟你一样——听着呐。”
“可是我不是故意在那儿的。”
“啊!”吉罗说,“我可是故意的。”
像往常一样,尽管我不喜欢这个人,我对他还是很钦
佩。他带着某种鄙夷的神气上下打量着我。
“你突然插进来坏了事。本来我一会儿就能听到一些有
用的话哩。你和你的那个老古板都做了些什么?”
“波洛先生去巴黎了。”我冷淡地回答。
吉罗轻蔑地捏着手指,发出僻啪声。“原来他上巴黎去
了,是吗?晤,这倒不坏呀。他在那儿呆得越久越好。不过
他想在那儿找什么呢?”
我感到这一问句中含有一种不安的口吻,我把身子挺
了挺直。
“这个我无权随便乱说。”我平静地说。
吉罗对我狠狠地瞪了一眼。
“他也许学乖了些,没有告诉你。”他粗鲁地说,“再见。
我可忙着哩。”他转过身,毫无礼貌地撇下了我。
热内维英别墅的事态毫无进展。吉罗显然不希望有我
作伴;并且根据我的观察,杰克·雷诺也不希望有我在一
旁。
我走回镇上,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海水浴,然后回到旅
馆。我很早就寝,心想翌日会不会发生什么有趣味的事。
我完全没有料到第二天所发生的事。我正在餐厅里吃
petit dejeLuner①,忽然那个原来在外面跟人聊天的侍者很
激动地回到餐厅来。他犹豫了一会儿,不安地抚弄着他的餐
巾,接着脱口而出:
①法语:早餐。——译注。
“请原谅,先生。您跟热内维芙别墅的事有关系,是吗?”
“是的,什么事?”我急切地问。
“先生还没听说这消息吗?”
“什么消息?”
“昨晚上又发生了一起谋杀案:”
“什么?”
我丢下早餐,抓起帽子,尽快朝门外奔去。又是一起谋
杀,而波洛又不在!真惨哪,谁又被谋杀了呢?
我向大门直冲进去。一群仆人在车道上,正在指手画脚
地谈论。我抓住了弗朗索瓦。
“出什么事啦?”
“啊,先生:先生:又死了个人!真可怕呀!这房子不
吉利。对,我说,不吉利:他们该请牧师来洒些圣水。我再
也不能在这屋里过夜啦!也许就轮到我啦,谁知道哇?”
她在胸前划着十字,
“你说的是,”我喊道,“可是究竟谁被谋杀了?”
“我?我怎么知道?一个男人——一个陌生人。他们在
那儿……棚屋里……发现他的,就在离他们发现可怜的老
爷的地方不到一百码。那还不算呐,他也是被戳死的……
用同样的匕首刺进心窝的。”
出品:阿加莎。(christie。soim)
再也不能等下去,我转身走上通往棚屋的小道。在那里
守卫的两个人站在一边让我通过。我不安地走了进去。
光线暗淡,这是一间放置花盆和工具的粗陋的木头房
子。我急匆匆地向前走,但走到门槛那里时我站住了,在我
眼前展现的景象使我楞住了。
吉罗四肢着地,手里握着亮着的手电筒,正在仔细察看
每一寸地面。他看到我进来就蹙起了眉头,然后他那扬扬得
意的傲气的脸松弛了一些。
“就在那儿。”吉罗说着用手电向远处一角照了一下。
我走了过去。
死者笔直地仰卧着,中等身材,脸色黝黑,约莫五十来
岁年纪。他整齐地穿着一套精工裁剪的深蓝色的服装,很可
能是高级裁缝做的,不过已经有些旧了。他的脸可怕地歪斜
着。在身体左侧,心脏的部位竖立着一把黑黑的、闪闪发亮
的匕首柄,我一眼就认出,就是前一天早晨我看到的那放在
玻璃缸中的同一把匕首!
“我随时期待着医生,”吉罗解释道,“虽然我们不一定
需要他。毫无疑问,人已经死啦。他被刺中了心脏,一瞬间
就死了。”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昨晚?”
吉罗摇摇头。
“不像是昨天晚上。医学证据的规律不是我订的,可是
这人已足足死了十二小时以上了。你说你是什么时候看见
那把巴首的?”
“大约在昨天早晨十点钟。”
“那我倾向于把犯罪时间定在那以后不久。”
“不过人们不断地在这棚屋附近来回走过的呀。”
吉罗令人讨厌地笑道:“你的推理真了不起呀!谁对你
说过他是在这个棚屋中被杀害的?”
“唔……”我感到不知所措了,“我……我是假定的。”
“可真是一名出色的侦探呐:瞧瞧他吧,难道说一个被
刺中心脏的人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是这副模样的——两腿整
齐的并放着,两臂贴在身旁?不。再说,难道有人会仰卧着,
让人家用刀子刺他而不抬起手来防卫自己的吗?荒唐。是
不是?可是瞧这儿……还有这儿……”他打着手电筒,沿着
地面照着。我看到松软的泥土有古怪的、不规则的痕迹。
“他是死后被人拖到这儿来的。他被两个人半拖半扛地弄来
的。在外面坚实的地面上他们没有留下痕迹,在这儿他们已
小心地把痕迹抹去了。而其中一人是女的,我的年轻的朋
友。”
“女的?”
“对。”
“可是,如果说痕迹已抹掉了,那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尽管很模糊,女人的鞋印还是错不了的。再说,
根据这个。”说着,他俯下身子,从刀柄上抽出一样东西,拿
起来让我瞧。那是一根女人的长长的黑发,跟波洛在书房安
乐椅上发现的那根相似。
他略带讽刺地微笑一下,又把头发绕在刀柄上。
“我们尽可能让一切保持原样,”他解释道,“这样会使
检察官高兴的。晤,你还注意到别的什么吗?”
我不得不摇摇头。
“看看他的手。”
我瞧了一下,那指甲是折断了的,已经变色,皮肤粗糙。
我没有得到我所希望的启发,便抬起头来望着吉罗。
“这不是上等绅士的手。”他领会我的眼色,这么回答
说,“相反,他穿的倒是有钱人的服装。奇怪不?”
“好奇怪呀。”我表示同意。
“而且他的衣服一件也没有记号。从这一点我们能了解
到什么呢?这人企图掩盖他的真面目而冒充别人。他是化
了装的。为什么?他害怕什么呢?他是不是想乔装打扮后
逃跑?目前我不太清楚,可是有一点我们确实清楚:他急于
要掩饰自己的真面目,正像我们一心要发现他的真面目一
样。”
他又朝尸体望去。
“像前一次一样,刀柄上没有指纹。凶手也戴着手套
哩。”
“那么,你认为两起人命案是同一个凶手作的吗?”我急
切地问。
吉罗变得不可捉摸了。
“不用管我是怎么想的,我们往后瞧着吧。马尔肖:”
那警宫在门口出现了。
“先生,有什么吩咐?”
“为什么雷诺夫人不来?我一刻钟以前请她来这儿的。”
“她正顺着小径走来呐。先生。她儿子陪伴着她。”
“好吧。不过,我要分别谈话。”
警官敬过礼,又走开了。一会儿他同雷诺夫人一起来
了。
“夫人来啦。”
吉罗走上前去,草草行了礼。
“这儿走,夫人,”他领着她走到棚屋那一边,然后突然
让开身子。“就是这人,您认识吗?”
他说话时,目光锐利地看着她的脸,注意着她的每一个
举止,探索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然而,雷诺夫人仍然十分镇静——我感到她太镇静了。
她毫无兴趣地俯视着尸体,丝毫没有激动或似曾相识的迹
象。
“不,”她说,“我一生中从未看见过他。他对我完全是个
素不相识的人。”
“您肯定吗?”
“完全肯定。”
“比如说,您不认为他是对您行凶者之一吗?”
“不。”她似乎犹豫了一下,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不,我想不是的。当然,那两个人蓄着胡须——检察官认为
是假的——可是,不是的。”这下子她似乎明确地下了决心,
“我肯定,这个人不是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很好,夫人。就这么些了。”
她昂首走出屋外,阳光闪闪地照着她头上的银丝。她走
后,杰克·雷诺进来了。他态度十分自然,也认不出那人是
谁。
吉罗只是咕哝了一下。他是高兴还是生气,我说不上。
他把马尔肖叫了来。
“把另外一个喊来吗?”
“是,先生。”
“那么把她带进来。”
那另外一个是多布勒尔夫人。她气忿忿地走进来,一面
强烈地抗议着。
“我抗议,先生:这简直是一种侮辱!这跟我有什么相
干?”
“夫人,”吉罗毫不留情地说,“我在侦查的不是一起谋
杀案,是两起谋杀案!就我掌握的情况来说,这两起案子都
有你的份。”
“你竟敢这样?”她喊道,“你竟敢这样放肆地侮辱我!”
“无聊,是吗?这是什么?”他再次把那根头发解开,高高
举起。“你看到了吧,夫人?”他逼近她,“你允许我看看是不
是一样?”
她呼喊着,向后退去,嘴唇发白。
“这是假的,我起誓。我对这案件什么都不知道——两
起案件都不知道。谁要说我有份谁就在撒谎!啊,
monDieu①,我怎么办呢?”
“镇静点,夫人,”吉罗冷冷地说,“目前还没有人指控。
不过,你必须立即好好地回答我的问题。”
“随你便,先生。”
“看看那死者,你以前看到过他吗?”
多布勒尔夫人向前走近一点,脸色稍稍平复了些。她带
着几分搀杂着兴趣和好奇的心理俯视着死者,然后摇摇头。
“我不认识他。”
要怀疑她似乎不可能,因为她的话听来非常自然。吉罗
点了点头,把她打发走了。
“你让她走啦?”我压低了嗓门问,“这样做策略吗?那黑
头发肯定是她头上的。”
“我不需要人家教我怎么做。”吉罗冷冰冰地说,“她会
受到监视的。目前我还不想把她抓起来。”
他皱起双眉,凝视着尸体。
“你会不会说,这是个西班牙人?”他突然问道。
我仔细地观察死者的脸。
“不,”我最后说,“我倒是十分肯定地认为他是个法国
①法语:天哪。——译注。
人。”
吉罗不满意地咕哝了一声。
“也许吧。”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然后作了个命令的手势,挥手要我
让在一边。他又一次词句在地上,继续搜索着棚屋的地面。
他真了不起,什么也逃不过他。他一寸一寸地爬遍了地面,
把花盆都翻了个身,细心察看着每一片旧的麻袋。靠门有一
堆东西,他迫不及待地扑向那里,但是那只是一件破旧的上
衣和一条裤子。他骂了一声,便将它们摔在地上。两副旧手
套引起了他的兴趣,可是后来他摇摇头,又把它们放在一
边。然后,他又回到花盆这边,把它们一只一只地翻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