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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宴会已变成舞会。月光在草坪上投下带花边似的图案,哀号般的音乐声更大了;这些最初在陌生人面前有些害羞的夏威夷年轻人再也不害羞了。米纳瓦小姐闭上眼睛,靠在一棵大椰子树上。在夏威夷,甚至爱情歌曲也有点无望的情调。从没有任何交响音乐像这种音乐的情调那样触动着她的情感。幕布被拉开,她在回顾过去,回顾在白人到来之前,那些岛屿上原始、野蛮的过去的时光。
音乐经过一段长时间渐强后,停了下来,摆动身躯跳舞的人们也暂时停了下来。这时米纳瓦小姐的朋友们走过来说似乎到了最合适的告别时刻了。他们走进房间向他们的男女主人们告别。那个作为举行这次宴会的起因的刚出世的婴儿醒了一会儿,还朝他们笑了。在外面那狭窄的街上,他们的车正在等待着他们。
穿过无人的寂静的檀香山,他们朝怀基基驶去。当车路过基恩街的司法大楼时,塔上的钟敲响了一点钟。米纳瓦小姐想到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晚在外面逗留过,除了那次有一来访团在波士顿歌剧院演唱“帕西佛”的那个晚上。
通向丹的房子的车道的门已关上。把车停在马路边上,米纳瓦小姐与她的朋友们道晚安后朝前门走去。这一夜晚实在令她兴奋不已。她迈着似年轻人一样充满信心的大步向前走着。丹的深红色的花园被黑暗笼罩着,因为那整夜都在与快速运行的云彩玩着捉迷藏游戏的月亮又变得朦朦胧胧了。各种珍奇的气味钻入她的鼻孔,她听到了爇带地区夜晚那轻柔的令人感兴趣的各种声音。她知道,她真该去睡觉了。但是怀着一种逃学学生的快乐心情,她离开房前的走道,转到房子的一侧,想再看一眼。
她站在一棵靠近通向丹的起居室的门边的金凤花树下。在近两周时间里,科诺风袭击着整个岛屿,但现在她觉得面颊上掠过一股轻柔的风。她非常清醒地望着远处那海滩与礁石之间海水击起的排排淡淡的浪花。她的思路追溯到她所了解的卡拉考爱日子的檀香山,追溯到这些岛屿尚那么天真无邪、那么丰富多彩——没有糟到任何破坏的时代。现在被毁坏了,丹曾说过,被机械化的文明所毁坏。
“但在地底深处,米纳瓦,还有深黑色的水在流淌。”
月亮出来了,用它银色的光触摸着十字路口的水,然后又在朵朵白云下面消失了。随着一声也许是为失去的青春和八十年代发出的叹息,米纳瓦小姐推开通向大起居室那未上锁的门,又轻轻地关上,以免吵醒丹。
一片黑暗吞噬了她。但她很熟悉通向打了蜡的地板的路,因此她踮起脚尖,信心十足地迈出第一步。当她走到通向大厅的路的一半时,她突然停了下来,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因为在不足五英尺外,她看到了一块发光的表盘。当她用吓坏了的眼睛凝视这块表时,它移动了。
经过五十多年的时间,米纳瓦小姐在学习自控能力方面不是毫无所获的。许多妇女在此场合都会尖叫起来并晕倒,而米纳瓦小姐虽然心脏也在剧烈地跳动,但也仅此而已。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研究着那块发着磷光的表盘。它动作很轻,现在又停下来。是一块戴在某人手腕上的表,这个人正在活动着,但却持有一种谨慎等待的态度。
那么,米纳瓦小姐轻轻自问,她该做些什么?她是不是该大声尖叫“谁在那儿?”她是一个勇敢的妇女,但采取这种鲁莽行动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她脑中浮现出一个这样的画面:那个带发光表的人越走越近,击了她一拳,也许用大手扼住她的喉咙。
她试着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表盘肯定是会动的,但它现在却一动不动,定在那儿,好像戴着这块表的入侵者身体一侧的胳膊是僵死的一样。
突然米纳瓦小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戴表的人忘记了他手腕上戴着暴露自己的发光的表。如果她不出声,不做出任何报警声响,她就没事儿。一旦她走到通向大厅的竹帘那边,她就可以把家里人叫醒。
她是极有克制力的人,但她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使自己沉着镇静地开始移动。她紧闭双唇,稍微转开一点身子,避开那威胁她的光,边走边回头看着。好像过了好长时间,才到了竹帘那儿。她穿过竹帘,上了台阶。但对她来说,她似乎再也不敢去看一块表或一座钟并发现时间正好是一点二十分了。
当她走到楼梯中间时,她想起她本该打开楼下大厅的灯。然而,她没有回去,也没有寻找楼梯顶端的开关。她匆忙走进自己的房间,就像普通妇女那样,关上门,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微微颤抖着。
但是她可不是什么普通妇女。两秒钟后,她站起身,又把门打开。那突然产生的恐怖与惊慌正在消失,她感到心脏又开始有力且正常地跳动。眼下的形势要求她采取镇静、充满信心的行动,何况她是温特斯利普家族的人。她做好了一切准备。
佣人住在厨房那边的厢房里。她马上走到那儿,敲了她先走到的一个房间的门。她敲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一个睡眼朦胧的日本佣人伸出头来。
“哈库,”米纳瓦小姐说,“起居室里有一个人。你必须马上下去,搞清怎么回事。”
他盯着米纳瓦小姐,似乎不懂她的话。
“我们必须下去,”她改口说道,“快!”
哈库又缩回身子,米纳瓦小姐不耐烦地等待着。她的自制力哪儿去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能自己处理这件事?毫无疑问,若在家里,她会处理好的,但在这儿的气氛中,有点什么奇怪的、可怕的东西。月光从她身旁的一扇小窗户中倾泄到她脚下,形成一个明亮的方框。哈库又出来了,穿着他在海滩上经常穿的艳丽的和服。
突然,另一扇门开了,米纳瓦小姐吓了一跳。嗨!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使她苦恼。出来的人只不过是卡麦奎,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大块头的棕色皮肤的人站在昏暗的门道处。
“有人在起居室,”米纳瓦小姐再次解释道,“我过来时,看见了他。”
卡麦奎没说话而是加入了这一奇怪的小队伍。在楼上大厅,哈库把楼上与楼下的灯全打开了。在楼梯顶端,这一队人暂停了一下,然后米纳瓦小姐合情合理地站在前面。她迈着坚定、勇敢,干练的步伐向楼下走去。她身后跟着身穿印有艳丽花朵的和服的无动于衷的小个子日本人及身穿似道貌岸然的传教士的大罩袍的波利尼西亚妇女。
在楼下大厅,米纳瓦小姐丝毫没有犹豫。她拉开竹帘,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找到电灯开关,整个起居室一下子亮了起来。当奇怪的随从跟着她来到这地方时,她听见了身后竹帘的碰撞声。她站在那儿,好奇地朝四周看着。
这里没有什么人,没有任何被蚤扰的迹象,因此,米纳瓦小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自己的行为举止很有点愚蠢。毕竟她没看见也没听见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那个移动的发光表盘,会不会是她想像中虚构的东西?她经历了一个不安的晚上。后来,她想起来了,她曾喝过一小杯奥科拉豪——一种烈性的混合饮料!
卡麦奎和哈库正用孩子般的询问眼光看着她。她是不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叫醒了他们?她的脸有点红了。当然了,在这间由当地上等木材装饰、布满许多盆栽绿色羊齿植物的宽敞房间里,一切都似乎正常且有秩序。
“我——我也许搞错了,”她低声说道,“我本来是很肯定的,但现在这儿没有任何不正常的迹象。温特斯利普先生最近一直休息不好。如果他已睡着了,就别惊动他了。”
她走到通向平台的门那儿,打开窗帘。外面明亮的月光照着走廊里的大部分家具。可这儿的一切也似乎很正常。
“丹!”米纳瓦小姐轻声叫着,“丹,你醒着吗?”
没有回答。米纳瓦小姐现在肯定了,她是在小题大作。当她正要转身回到起居室时,她那已经适应了昏暗光线的眼睛突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无论白天黑夜,在平台上的丹的行军床的一角总挂着一顶白色蚊帐,但现在那蚊帐不见了。
“过来,哈库,”米纳瓦小姐说,“打开外面的灯。”
哈库走过来,碰了一下,那带绿色灯罩的灯就亮了起来。就是在这盏小台灯下,那天晚上,丹在看晚报时好像有些不安,他冲出屋子给旧金山的罗杰发了一封信。米纳瓦小姐想起了这件事,她还想起了其他一些事。她有些不愿意朝角落的行军床走过去。她感觉到卡麦奎从她身边轻擦而过,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恐怖与悲伤交织的半似野人的低沉的声吟声。
米纳瓦小姐走到行军床那儿。蚊帐已被扯下来,似乎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战斗。在那儿,她看见丹…温特斯利普被裹在乱七八糟的蚊帐中。他靠左侧躺着,当她朝下望去时,看见一条无害的岛上小蜥蜴正在他的胸上并朝他肩上爬去——在他白色睡衣上留下一条深红色的痕迹。
四
米纳瓦小姐朝前倾倾身,她锐利的目光在寻找丹的脸。丹的脸朝墙,半埋在枕头里。
“丹!”她怞搐地叫着他。她把手放在丹的脸上。夜间的空气温暖潮湿,但当她迅速怞回手时,她有些颤抖。稳住!她现在一定要稳住!
她匆忙穿过起居室来到大厅,电话就在前楼梯下的柜橱里。当她拨电话号码时,她的手指又哆嗦起来。她打通了,终于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阿莫斯?是你吗,阿莫斯?我是米纳瓦,尽快到丹这儿来。”
对方不情愿地嘟囔着。米纳瓦小姐打断了他。“看在上帝的分上,阿莫斯,忘记你们的那些愚蠢的小事!你的弟弟死了。”
“死了?”他迟钝地重复着。
“被谋杀了,阿莫斯!你能现在过来吗?”
长时间的沉默。米纳瓦小姐不知道,那个固执、苛刻的清教徒在想什么?
“我就来。”一个奇怪的声音最终说道。然后一个更像是阿莫斯的声音说:“警察!我先通知他们,然后,我马上就到。”
回到大厅时,米纳瓦小姐看见前边的大门关着。她知道阿莫斯会从那儿进来,所以她走过去,把门打开。她注意到那儿有一把大锁,但钥匙早就丢了,或被遗忘了。确实,在她所记得的丹的所有房间都从没看见过钥匙。在这个友好的、可靠的岛屿上,给门上锁已经过时。
她又走进起居室。她是否应该叫一下医生?但,不需要了,太晚了。她很清楚这一点。那么警察会不会带来医生?突然她开始琢磨起警察来。在她呆在檀香山的所有时间里,她从没想到过警察。在远离她的家的世界的另一端,还会有警察吗?她想不起来曾看见过警察。噢,对了,在福特与基恩街拐角处,有一挺帅的棕色皮肤的夏威夷人站在一个木箱上,以一种会成为卡美哈美哈一世的神态指挥着交通。
她听到平台上有椅子挪动时发出的摩擦声,她走到门那儿。
“这儿的一切都别动,”她说,“照原样放着。你们俩最好上楼穿好衣服。”
这两个吓坏了的佣人走进起居室,站在那儿看着她。她似乎认为对这一可怕的事件应该议论一下。但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即使是在谋杀这样的事件中,温特斯利普家族的人在佣人面前,也应保持一种有教养的冷漠。米纳瓦小姐很同情他们。她对他们的悲伤感到同情,但她认为没什么可议论的。
“你们穿好衣服后,呆在可以找得着你们的地方,会需要你们俩的。“她命令道。
他们出去了,哈库穿着滑稽的服装,卡麦奎怞泣着嘟哝着什么,这使得米纳瓦小姐有些颤抖。他们把她单独留在那儿——和丹在一起,那个总认为可以做一切事情的她还是不敢出去到平台上去。
她坐在起居室的一张大椅子上,注视着四周丹永远留下的象征财富与地位的各种饰物。可怜的丹!尽管许多人在私下里反对丹,而她却特别喜欢他。许多人都说,他们的生活可以写成一本有趣的书。就丹说来,确实可写成一本有趣的书。他的一生会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而这本书又会多快就不被允许再放在波士顿公共图书馆的书架上呢?丹生活得很充实,他制定自己的法律,毫无仁慈之心地进行着斗争,他成功了,并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他说过他经常在禁止通行的路上徘徊,但他的微笑是那么友好,他的声音总是充满欢乐——他一直这样,直到两周前。
自从那天晚上他给罗杰发出信后,丹似乎变了一个人。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皱纹,他那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疲劳优虑的神情。当上周三他接到罗杰发来的电报时,他是多么恼火啊!米纳瓦小姐不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那使他勃然大怒,并在地板上迈着凶狠的步伐。打字机打出来的几个词是什么呢?
她想起最后见到丹的情景,就她看来,丹似乎很可怜。自从消息传来,“泰勒总统号”早上才能靠岸,还有巴巴拉——
米纳瓦小姐的思路停下来。她第一次想到巴巴拉。她想到巴已拉是一个多么愉快活泼的女孩子,她还从没尝试过悲伤的滋味——她想到她早上归来的情景。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正在这时,她模糊地看见通向大厅的竹帘被掀开了,瘦瘦的白脸庞的阿莫斯站在那儿。阿莫斯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因为他正走在曾发誓再也不会踏上的土地上。
“怎么回事?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他说。
她朝平台点点头,阿莫斯走过去。过了似乎很久,他又出现了。他那高高的身躯疲劳地弓着,他充满泪水的眼睛凝视着前方。
“刀子刺穿了心脏。”他嘟哝着。他站了一会儿,看着墙上他父亲的画像。“罪恶的报应就是死亡。”他接着说道,似乎是指老杰迪代亚…温特斯利普。
“是的,阿莫斯,”米纳瓦小姐厉声说道,“我料到你会这样说的。你也许还听到过另一种说法——‘不评论别人,也就不会被人评论’。而且我们别浪费时间谈论道德的事了。丹已经死了,我作为一个人感到难过。”
“难过!”阿莫斯难过地重复着,“我呢?我的兄弟,我的弟弟,我曾在这海滩上教他如何走路。”
“是的,”米纳瓦小姐深情地望着他,“我知道。好了,丹已经离开人世,有人杀了他。他是我们温特斯利普家族的成员之一。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我已通知了警察。”阿莫斯说。
“那么,他们为何还不到?在波士顿,到这时候——但我知道这儿不是波士顿。刺杀的,你是这样说的吗?有没有任何凶器的迹象?”
“据我所看到的没有。”
“外面桌子上的马来裁剪刀算不算凶器——是丹用来裁纸的那把。”
“我没注意。在我看来,这间房子很古怪,米纳瓦。”
“是很古怪。”
米纳瓦小姐站起身朝平台走去,她又恢复了她干练的样子。就在这时,房前玻璃门那儿传来重重的敲门声。然后大厅里传出说话的声音,哈库把三个人引进起居室。虽然很明显他们是警察,但他们都穿着便衣。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