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眼睛扫视了一下服务台,还好,今天当班的不是王思悦。自从林渡雨的尸体被发现,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对我保持着警惕,这肯定会影响我寻找那本日记。
根据那些死者留下的信息,日记是在阅览室里发现的。我慢慢走向书架。那个遮掩地道入口的书架如今已被拆掉了,地道的入口也被灌上了水泥。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在其他书架中搜寻起来。
那本日记,会放在哪儿呢?应该和这秘道的机关一样,放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想到这儿,我走向哲学专区。哲学类的书籍对于医学院包括理科学院的学生来说,基本上是无人问津的。我开始在那些已经积满了灰尘的书架上一本本查阅起来。
很快,一本题为《释梦》的书出现在我面前。我好奇地抽出这本书,又很快地将它放回原处。“不行,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被其他东西干扰,我要先找到那本日记!”我在心里默念道。可是,这本《释梦》却像有魔法一样,让我的视线无法转移。那个错乱的空间又出现在我脑海里。
“心理暗示”。我又一次想起了老医生给我的提示。“到底他从我的梦境中看到了什么结果,为什么不愿意说?”这个问题在我的脑海中缠绕。
“也许弄清我将面临的两种结果,对目前而言,比找那本日记更重要。是的,或许还能从梦境中得到一些启示。”我又一次抽出那本《释梦》。
我将信将疑地翻开第一页,上面印着一个熟悉的名字——佛洛伊德。这是一个19世纪杰出的精神病医生,也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物,他对人类精神世界的认识似乎有着一种与身俱来的天赋。当然,这些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我并没有读过他的著作,不过我很快明白,这本书和中国的《周公解梦》绝不一样。我被其中的内容吸引了,忘却了一切。
如果不是管理员提醒我快要熄灯了,我会一直沉浸在这部伟大的著作中。我非常想把它带回宿舍一口气读完,遗憾的是我没带借书证。我只能依依不舍地把它放回原处。
走出阅览室时,我对自己说:“明天,我一定要把它看完。”
离开钟楼,我在宿舍区百无聊赖地逛了一圈,等着宿舍熄灯。我不愿意看到赵军和徐志飞那种奇怪的目光,最近一段时间,我都在熄灯后才回宿舍,只是为了睡个觉。
和以往一样,回到宿舍时,他们都已上床睡了,我知道他们其实没有睡着,不过我们彼此也不说话。我独自洗漱完毕,钻进了被窝。躺在床上,仰望着窗外明朗的夜空,我又一次品味起佛洛伊德的《释梦》,尝试着分析自己的错乱梦境。
“梦是现实中已被淡忘的记忆的夸大再现。”这是整个序论中反复出现的观点,可是在我的梦里,没有一处可以用这样的一条来解释,那个佝偻的孙老头,那个白衣女鬼,那座凉亭,总之一切都是在我现实中留下深刻记忆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其实恰恰相反,梦很难反映出一个人在白天注重的事物。在这本书中,提到了许多精神病人的梦境,作者经常使用了解对方梦境的方法来进行治疗,是的,梦也是人们精神世界和心理状态的一种表现形式。
浓密的树林和那条鹅卵石小道,是我从那扇铁门的缝隙中窥探到的景象。孙老头的小木屋会出现在那里,来源于我两次去停尸房,那条林间鹅卵石的小道让我不自觉地在潜意识里将这两处地方联系起来。那么不停扭动的树枝呢?我想起了那晚与林木森去调查盗尸事件时第一次走入那片密林,寒风吹动着那些多年生木本植物,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而在梦境中,这一景象被夸大地映射出来。
现在一切都变得很清晰了,那闪烁着绿色荧光的台阶,暗示着“钟楼”秘道内通往校园“禁地”的出口,那个拿着手电的人,一定就是林渡雨,在潜意识里我希望他找到出路,而最后在那条台阶上发现了他的尸体,于是潜意识中的这一幕出现在梦中。
进入铁门后所置身的走廊和所看到的一切,来源于吴院长给我所讲述的关于池田奈美在重度妄想症下扮演的那个角色的故事,而我最后看到的我自己,也许来源孟丽遗书中的暗示。
所有的一切在梦中被联系起来,虽然错乱无章,却映射出这些人、这些地点与校园中发生的这些离奇事件有着重要的联系。可是我见到的“自己”,为什么是一个女鬼的装束!
想到这,我又出了一身冷汗。
南宫小雪日记(一)(3)
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的。如果我真的有过这样的行为,是不可能想不起来的。
“梦是现实中已被淡忘的记忆的夸大再现。”我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释梦》里的话。莫非真有一些我所做过的事被我淡忘了吗?怀疑之后我很快再次否定。这样的一种行为是不可能被淡忘的,但它为什么又出现在梦中?一个矛盾的结,在我的心中缠绕起来。
我很快想到池田奈美的那份心理治疗记录,遗憾的是,那是一份不全的资料,除了知道她有重度妄想症外,没有一点有价值的信息。池田奈美,她当时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在记忆中留下了痕迹?在这个问题的反复揣测中,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PART 4。
又是一个阴暗的早晨,天空中黄云密布,似乎又要下雪了。刚从床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洗漱,宿舍管理处就有人来通知我,八点准时去吴院长办公室。
“准没什么好事。”我心里念叨着。反正也不用去上课了,我索性就倒在床上抽烟。我很少在早晨抽烟,休眠了一整夜的呼吸器官还没有完全苏醒,浓烈的烟味呛得我不停地咳嗽。
我把刚点燃没抽两口的烟扔出窗外,“最近好像什么都在和我做对!” 我一边骂,一边顺手拿下门背后的毛巾,向水房走去。
自来水冰冷刺骨,我却任由它激打脸上的肌肤,仿佛只有这种刺骨的冷,才能让我感到舒服,至少能让我发胀的大脑稍微清醒一些。最近一两个月来,每天早晨醒来,我都觉得头昏昏沉沉,而且似乎逐渐严重。我记得以前醒来总是生龙活虎的。可现在,我好像总也睡不够。长长的水池边围满刷牙洗脸的人,看起来很热闹,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而流水声越来越大,逐渐将一切声响淹没。
我稍稍楞了下,又一次将毛巾打湿,擦脸,就在这一瞬间,我感到水池前的镜子似乎有些异样。向镜中望去,我顿时毛骨悚然——里面有一个女人的影像!她披着头发,长长的头发遮住了整张脸,透过那长发的细小缝隙,隐约可以看见一只直勾勾的眼睛!更可怕的是,她手里也拿着一块毛巾!我慢慢弯下腰去,她也慢慢弯下腰去,我把头凑到水笼头旁,她把头凑到水龙头旁,做着完全相同的动作。我悄悄看她,她也正看着我——用那只半隐半显的眼睛。突然我觉得那只眼睛变成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我整个人吸了进去!我在那无边的黑暗中不停地下坠。
“喂,你到底洗完了没有,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在这里发什么呆!”一个沉闷的声音如同夏日雨季的闷雷瞬间将我击醒,周围的喧闹又回到了我的耳畔,我用力晃了晃脑袋,镜中反射出的是我自己的影像。我没有说话,拧干了毛巾转身离去。
回到宿舍里,我匆匆披上外套走了出去,方才的一幕不停地闪现在脑海中。镜中反射的一切到底预示着什么?和梦境联系起来一想,我心跳加快了。
“不要去想了!”我心里默念着,扣紧衣领,挺了挺身子,朝院长办公室走去。
吴院长还坐在那舒适的椅子上喝茶,在我坐过的沙发上,坐着两个陌生人。
“林原,坐。”吴院长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在办公室角落里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远远地离开那两个陌生人。不知为什么我对他们有一奇怪的警觉。
“其实今天喊你来,我想你大概也猜到一二了,”吴院长说,“这两位是刑侦大队的同志,是来了解有关林渡雨的情况的。”
又是了解林渡雨的情况,从他的尸体被发现,我已经应付了不少这样的场面,从班导师到院长,现在又论到了公安。无数次的询问已经让我厌烦,因为无论我怎么叙述,都无法让他们满意。其实在他们的眼中,我早已成了杀人凶手。
“我只想和陈一铭谈。”
“陈一铭正在外地执行任务,”一个警察客气地说,“所以林渡雨的案件由我们接管。”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我还有课,对不起。”我没声好气地扔下一句话,站起身。
“林原,你站住!”身后传来了吴院长的怒斥。
我慢慢转过身去,愤怒地瞪着他,“你们还没有证据证明我就是凶手,你们也没有权利限制我的任何自由,不要拿院长身份来压我,那天的情况我已经说了无数次,我不想再对任何人说了。公安局想了解情况,就叫陈一铭来,我会等着他。”
离开了院长办公室,我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我自己也想不到刚才会如此大胆地冲撞院长和那两个警察,也许是积郁了太久的心情需要宣泄吧,现在,校园的空气似乎也散发着清甜。
我没有去上课,而是走向了“钟楼”,我要把《释梦》读完。
早晨的阅览室总是特别冷清,几乎看不到一个人。今天值守的管理员依然不是王思悦,白天当班的一般都是学校的老师。
一进阅览室,我径直朝摆放《释梦》的书架走去。可是我转悠了半天,也没有能找到它。
奇怪,我记得昨天明明是放在这里的,怎么会没有?难道被别人借走了?应该不会,昨天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接着就关门了。如果真的有人借走了,只可能在今天早晨。我看了看表,八点二十。阅览室八点才开门,这么早谁会来呢?于是我走到了服务台。
“老师,我想问一下……”
坐在服务台下的值班老师慢慢抬起头来,我这才看清他的样子。他戴着一付金丝眼镜,约摸二十六、七岁,俊郎的面容和时尚的发型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你有什么事吗?”他放下手中的书对我笑了笑。
“请问,有没有谁借过一本佛洛伊德写的《释梦》,我昨天走的时候放回原处的,但今天没找到。”
南宫小雪日记(一)(4)
戴眼镜的老师笑着说:“是的,今天我一来就有人借了,好像是心理学研究会的一个老师吧。”
“我非常需要这本书,您知道他的借阅期限是哪天吗?”
“哦,我帮你看看。”他翻开记录本,“下个星期一。”
“谢谢了。”我准备离开,可又改变了主意,既然来了,就先找一找传闻中的日记吧。
“怎么又回来了?”戴眼镜的老师问。
“反正都来了,就找点别的书看看吧。”我随口说。
“你早上没课吗?”
“没有。”我又撒了个谎。
“很少有人这么早就来阅览室的,现在的学生已经不像我们那时候了。”
我尴尬地笑笑。
“对了,既然是这样,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他突然问。
“哦?什么忙?”
“我有篇论文想回去拿一下,你能不能暂时替我看一下。”
“这……好吧。”反正也没什么人来,我答应下来。
我无聊赖地坐在服务台前,随手翻阅着借阅记录。这些枯燥的东西让我觉得乏味,我盼着他早点回来。服务台下面是一个没有门的柜子,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年代似乎有些久远,有的纸张已经发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弯下腰去翻那些东西。试卷、借阅记录、作废的图书证……这柜子简直就是个垃圾桶。突然,中间出现了一个红色卷绸的厚厚的本子,包装非常精致,不像是用来做借阅记录的。我好奇地把它拿出来,翻开第一页,一行清秀的字迹便展现在我眼前:
这里,将记录我未来四年的大学生涯。
——南宫小雪
日记!难道这就是那本带着诅咒的日记!南宫小雪,一个很不错的名字,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孩,难道就是这个女孩留下了诅咒,夺走了那么多的生命?
我正准备翻开第二页,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
“谢谢你啦,没人来过吧。”是那个戴眼镜的年轻老师。
“没有。”我慌忙将日记本藏到衣服里。
“呵呵,你去看书吧,这里还是交给我。”他边说边走了进来。
“我该去上课了,不然要迟到了。”我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找个没人的地方翻阅那本日记。
“好,你快去吧。”说完,他埋头修改起论文来。
PART 5。
学院的附近有一座公园,记得刚入校的时候,和林渡雨他们去过,虽然那里人不少,但至少没有人会注意我手中的日记。
我在公园里找了一张椅子,忍受着冬季的寒冷,翻开了传说中的那本日记:
92年9月21日 星期一 天气:晴
今天是进入大学生活的第一天,一切都是如此的新鲜。宽广的校园、优美的环境,这些都是中学里没有的,最令我感到激动的是从今天开始,我要独立照顾自己了。
宿舍不大,但很清爽,与我同宿舍的三个女孩都和蔼可亲。我是宿舍里最后一个报到的,一进屋,她们就非常热情地帮我张罗。我喜欢结交新的朋友,也对未来四年的校园生活充满了向往。
下午去教务处领到了新学期的课本,拿到书时有些失望,很多公共基础课程,而专业课这个学期只开了两门——生物学基础和医用化学。我所期望的细胞学课程并没有被排在第一个学期的课程表上。
晚饭是在学校食堂吃的,人真多,排了很长时间的队。原来大学里解决就餐还要抢时间,轮到后面的人时,饭菜已经被一扫而空。
还没开课,也就没有晚自习。吃完饭后,我们宿舍的四个人在校园闲逛起来。
在图书馆附近,我们发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蜿蜒曲折,很有意境,难怪高考前总是听老师介绍清华园,原来大学里都有这样优美的环境,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公园。
树林里不时能看到一对对恋人,有的依偎在树下,有的盘坐在草地上。早就听说大学里不干涉学生恋爱,现在亲眼目睹,我越来越喜欢大学里特有的自由。不知道我命中的白马王子,是不是也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们顺着林间小道一直往前走,沉浸在幽雅的环境之中。就这样不知不觉得走进了树林的深处。这时,从小路的另一头走来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俊郎的男生。当我们与他擦肩而过时,他突然回头叫住了我们,不让我们走下去。
我问为什么,他非常有礼貌地告诉我们,前方就是第四校区,校园的综合实验大楼,停尸房就坐落在这条林间小道的不远处,向来人少,他怕我们到了那地方会受到惊吓。
就这样,我们返回了宿舍。我趴在床上写这篇日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总是想到他。
今天,真是难忘的一天。
92年9月25日 星期五 天气:阴
军训已经进行了三天,操练一天的队列,骨头都要散架了。时间过得好慢,未来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上五天,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南宫小雪日记(一)(5)
晚上的队列训练完毕后,全班坐在操场上休息,我最喜欢的也就是这段时间,大家天南地北聊着天。可是今天晚上不知道是谁把话题扯到了校园里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