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情人岛上的人造小太阳冉冉升起,放出金红色的光华。
“你别走,牛郎!别走,别走……”织女在喃喃梦呓,抽泣声将牛郎惊醒,他更紧地搂着她,把她晃醒。
“我在这儿,别怕,别怕!你醒醒,织女!”他用面颊贴住她的面颊。织女醒来,泪水涟涟地凝眸给了牛郎一个羞怯的笑。这笑,曾使他无数次地心醉神迷!
荷花村那个难忘的夏日,当他在老阿爹训斥下把衣服还给在河中的织女后,便悄悄地把织女的宇航服塞进了大柳树洞。出于“人道”,他把她领进自己的茅屋,自己颇有风度地住进了牛棚。开始几天他们还互相戒备,不时用眼波语冷战。她向他索要宇航服,他询问她飞船停在何处?两人各怀敌意地想把对方掳回故星。可是荷花村的男女老幼却误认为他俩含情脉脉,便用红叶剪了美丽的窗花,贴到柴门、柴窗上;每到黄昏,他们便拥进小屋来和他们攀谈嬉闹。在这种氛围中,织女唇角也渐有笑意。牛郎每天挑水、砍柴,还频频为织女送去美味的苞米饼、腌萝卜和咸鱼腊肉。终于有一天,当乡亲们散尽,牛郎又要去牛棚时,织女淘气地用荷花村姑娘们的乡音喊住他:“牛郎哥,在牛棚里难道不怕蚊虫咬?”
“织女妹,”牛郎也笑了,用荷花村小伙子的腔调答,“只要妹子你睡得甜,阿哥我挨咬也心甘情愿!”
他们开怀地有生以来头一次哈哈大笑。笑完,牛郎在突如其来的静谧中发现,织女在金黄的小油灯光下,羞怯地注视着他。
天哪,她原来这么美!褐色的大眼柔情似水,粉色的脸庞娇艳如荷。他象头一次品尝到地球人的一种特殊饮料——米酒时那样,如痴如醉!这种感觉在W星是绝对没有的。他鬼差神使般跳过去,攥住她的手,贴到自己狂跳的心窝上……故星的恩恩怨怨消融了,他们象“凡人”一样投入了甜甜的情网。
几个月后,在荷花村父老乡亲吹吹打打奇妙热闹的乐声中,他俩成了亲。
“哦,牛郎,没料到要俘虏你的我,倒成了你的俘虏!”
“不,织女,我的的确确成了你的俘虏!”
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当夜深人静时分,他总可以在灯光中见到她冲着他羞怯地微笑。
儿子大牛、女儿小妞相继出世后,生活更是充满勃勃生机。小农院中牛叫鸡鸣,小茅屋里欢声笑语。牛郎织女男耕女织其乐融融。略有闲暇,织女便请阿爹、阿妈、哥哥、嫂子来家喝米酒。大牛和小妞则和邻居家的孩子大虎、小荷形影不离。他们骑竹马、捉迷藏、过家家。和谐、宁静、安逸和辛勤劳作交融在一起,使他们再也不堪回首故星的喧嚣,大气污染的闷郁,星际冷战的残酷,人际关系的冷漠……
“人造小太阳就要落下地平线了!”织女更紧地偎向牛郎,惆怅地在情人岛亭阁上眺望天空。恨悠悠、思悠悠、情绵绵、意绵绵……
“不久我们又要别离,我真不愿回Z星,度日如年。牛郎,带我回地球,回荷花村吧!不行?飞船能量不够?那就带我去W星吧,啊?”
“别说傻话!”牛郎怜惜地用手抬起她的下巴,“你知道的,大气层外还有监视我们的飞船,他们时时刻刻盯着我俩。”
“是的!”织女长叹一声,“王母说过,如果你再‘拐’走我,她将发动星际大战——因为她认为那是奇耻大辱!到那时,这座情人岛将会成为W星和Z星宣战的地方。”她的泪浸透了牛郎的衣衫,直透他的肺腑。
“K注意,K注意!”太空对讲机发出冷峻的命令,“‘黑鹊’还有半小时返航,望你作好准备!”
紧跟着“白鹊”号向织女也发出同样口令。
牛郎和织女仰首望去,两列喜鹊般的飞船相继从大气层外进入情人岛上空盘旋着,相互戒备着,示威似地穿梭飞翔了几圈,又停泊到大气层外。
“牛郎,当初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带着大牛和小妞迢迢亿万里冒险来找我。那样总比现在这样好,你们可以在荷花村安居乐业,我会祈祷你为孩子们再找一位好妈妈……”
牛郎用吻堵住了织女的话,并用眼波语说:
“不不,我能不携儿带女去寻找你吗?织女啊织女,纵使赴汤蹈火踏遍银河,我也要找到你。因为你是我的爱妻,孩子们的慈母,我想带你回荷花村合家团圆。”
“可是久居地球的你忘却了W星和Z星的炎凉世态,以致我俩都身临囹圄!”
“我并不后悔。如果找不到你,我会遗恨终生。你知道吗?为了你,当时我肝欲碎,肠欲断,还要强打精神既当爹又当娘……”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爹,娘为啥上天去?她不要咱们了?”大牛强忍泪水问。
“我要娘,爹!”小妞常抱住牛郎的腿嚎啕,“我再不惹娘生气,快叫娘回来!”
牛郎只得强作欢笑哄孩子说,娘是上天回娘家,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可是清晨挑水回家,他再也听不到织布机“嘎、嘎、嘎”有节奏的声响;傍晚安顿孩子睡下后,小油灯摇曳的光晕中再也见不到那对柔情似水的眼睛;夜半风雨声中,他再也握不到她那日渐粗糙却十分温暖的纤手;五更时分的枕席上,他耳畔再也听不到她绵绵的细语……我的织女妻啊,你果真忘却了咱俩白首偕老的山盟海誓?
“娘——我要娘!”大虎和小妞又在梦中呼唤。牛郎坐起,拍着、哄着两个孩子,泪水打湿了衣襟。这是织女为他织的新布衫,虽说粗糙些,却比宇航服舒适得多……
“宇航服?对,她如乘飞船离去,必定先找到我藏在树洞里的那件宇航服。如果她是被劫持而去,那宇航服一定还在,那么——”
他一骨碌爬起,一口气赶到河边,找到那株老弯了腰的大柳树,扒去伪装的树皮,果然,宇航服完好地塞在树洞里。他恍然大悟:她是被Z星人掳走的!那么,她的飞船一定还在,在哪呢?他坐在树下静思。据经验分析,那飞船不会离这儿太远,否则她不会来村中洗澡,此外,一定有块既隐蔽又平坦的地方可让飞船着落!循着这条思路,他突然想起与阿爹、阿牛哥去野外套牛时,曾经过几个山谷。对,飞船准在那几个山谷里!他又跳起,兴冲冲赶回家。
“快快,娃娃们,跟爹去找娘留下的天船!要能找到,我们就乘天船找娘去!”
他揣上干粮,用一根扁担两只筐,一头挑着儿,一头挑着女,便匆匆上了路。草鞋磨穿了底,脚板磨渗了血,一双儿女在筐中醒了又睡,他转悠了好几个山谷,终于看到了一方平地。真是老天不负有心人啊!在冉冉升起的朝阳的五色光彩映照下,有个大草堆正露出闪闪银辉。他放下筐奔去,掀掉层层干草和枯树枝,嚯,一艘十分精美的竹笠形的飞船,跃立在他眼前!
“啊哈!我找到飞船啦!”他像孩子似地蹦跳着欢呼,“织女你等着,我一定要接你回来!”
“我们能上天找娘啦!”孩子们钻出筐篓,跟着雀跃。
山谷里回荡起开怀的笑声。
“牛郎带着娃儿们上天寻妻哩!”
“银河迢迢,但愿一路平安!”
荷花村的父老乡亲把牛郎送了一程又一程。小妞突然扯住她的伙伴大虎的衣角说:
“大虎哥大虎哥,过家家时你说过的,要娶我做你小媳妇,你跟咱一块儿上天!”
大牛也跑到路边采来一束野菊递给小荷。小荷却噘嘴说,“大牛哥你别上天,我要和你骑竹马、编花环!”
阿爹阿妈老泪纵横,只是一个劲儿往牛郎怀中塞菱角、莲子,说是捎给织女的……
牛郎在村口柳树林前噗嗵跪下,泣不成声说:“牛郎我原想与织女在此安居乐业,现为上天寻妻,只得与荷花村父老乡亲告别。阿爹阿妈,恕孩儿不孝,辜负了你们当初的收养之恩!”
他这一番话,惹得全村一片嚎啕。最后,全村老小一直把牛郎送进山谷。
当牛郎掀开覆在飞船上的干树枝时,年轻的村民们简直目瞪口呆了。
“名不虚传的天船啊,了不起、了不起!”
“织女就是乘它来荷花村的?啧啧!”
他们虔诚地双手合十,恋恋地看着牛郎和两个孩子穿上样子很怪的“飞天衣”,看着他们泪汪汪地朝他们拱手作揖,然后钻进了“天船”的门洞,一片祈祷声随着哭声在山谷中腾起。透过泪珠人们看到,那天船已在半空闪闪烁烁,它在蓝悠悠的天穹留连往返了许久,便悄然消失了……
十多日茫茫太空的艰难旅行,使牛郎精疲力竭。两个孩子倒十分健康愉快,睡醒了便相互嬉闹。当他历尽千辛万苦风尘仆仆到达织女星时,才发现这颗文明星球的世态炎凉比起他的故星毫不逊色!当他的飞船刚在Z星大气层外出现,便有四架监视巡航飞船迎了上来令他迫降——天哪,停机场竟夹在密密麻麻、竹林般的大厦中间,小得十分可怜。
原来这是一个女权社会,男人对女人都象雇员和奴隶对主人那般毕恭毕敬。尽管一切都井然有序,但过剩的人口如五颜六色的蚂蚁在立体人行道和路中央蠕动;一座紧挨一座的高楼遮住了天日,令人窒息;女性过分尖锐的噪音此起彼伏……
“唔,这么说,你就是银河对岸那W星的奸细K!”颧骨高耸、银发金眼的西王母在她的“决策宫”,会见了牛郎和他的孩子。她的四周肃立着全副武装的男子,宫中的近代文明设施与远古母系社会的许多特征十分古怪地融为一体。她用眼波语向牛郎发出一连串质问。
“贵星星际环境不错,你为何偏要打我大Z星主意?”
“实不相瞒,当初受W球长之命,想探明Z星武力虚实。因为我星的海洋和大气均被污染,想寻求可以移民之星球!”
“哈哈!”西王母仰首笑道,“你现在可以回去秉报:我大Z星人口过剩,还想去贵星移民呢!现经你这么一说,只好作罢!鉴于你说了真话,放你一条生路,带着你的孩子回W星吧!”
“不不,我早已无心过问什么移民之事,只求王母让我们与织女团圆!”牛郎万分诚挚地恳求。
两个孩子也啼哭着喊,“王母姥姥,我要娘,要娘!”
西王母吓了一跳:她的球民们早已习惯眼波语,这两个孩子现在竟然用喉咙和舌头向她裒号。她不由得多瞟了他们一眼,不知为什么,这一眼,竟使她总算和颜悦色了许多。嗯,凭心而论,这两个孩子很健美可爱,眼睛和她孙女儿一模一样,额头则像他们的爸爸,憨态可掬。她动了恻隐之心。怎样才能既维护Z星女人“决不外嫁他星”的球规,又能使这两个孩子与K和织女有个聚会的机会?她沉思良久后,令人通过星际传真电报与W星订了个协议:两星在银河间共建一太空情人岛,以便牛郎和织女一年一度在那儿相会,至于婚姻之事,绝不可能。因为除了球规外,织女还犯了叛逆罪,必须终生服刑! W星欣然派人来在协议上签了字。
于是,牛郎和他的儿女被遣送回W星。从此,牛郎和织女只期盼着按地球日计算的每年的七月七!
……太空情人岛的钟声哨哨响起。
“牛郎!”织女搂紧牛郎的脖颈,“我们留下吧,留下吧!人生苦短,我们不愿再分离!”
牛郎用下巴轻轻压住织女的秀发,两行热泪渗进她的发际,很烫很涩。
“你不是正在为大牛和小妞写我俩的故事吗?我不是正在研究‘人口过剩’和‘环境污染’的课题吗?你想让地球人懂得要相亲相爱,我想让牛郎和织女星摆脱人口、环境问题的困扰,我们都有许多事要做!”
“是的是的,只要我们彼此心中都有着对方,就不会孤单。”
织女仰起脸,两行清泪中,唇角颤出了一个向上弯的弧。甜甜的、酸酸的,而又十分的坚毅。
“白鹊”、“黑鹊”各东西,向着银河两岸缓缓地缓缓地驰去……
刘学伦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