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喜事- 第5部分

刘景仁知道杨氏生气了，只是憨厚地笑了一声，没有言语。

安置好经过一番波折才重新得来的小桌子，杨氏将卖鸡蛋得的三十几文钱用线穿了起来。穿好后她想了想又道：“不行，多少给点吧。”随后起身拨拉开层层叠叠的衣服，从其中一件旧衣服里面拿出莲子卖药材得来的钱，数了十个子儿，和刚刚穿好的钱又穿在了一起。

“娘”，莲子喊了一声，“咱们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何苦要给他们？”

杨氏叹息一声道：“毕竟一个家里过活，眼下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能互相扶持就扶持一下。”她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你前些日子摆了满院子的根根块块的，这一趟带出去没带回来，说没卖到钱，今后断断不会再让你捯饬了。”

“嗯”，莲子点了点头，还是杨氏思量得周全。况且只是拿出去十文，他们还有很多。

“唉，只是这次来的匆忙，没给你姐妹几个买点吃食。”杨氏看着莲子以及谷子，脸上有点过意不去，“等到下次再去集上的时候，带你们四个姐妹一起去。”

莲子答应一声，心想一定要再去挖些药材，有了这条路，估计这个冬天不会被冻死饿死了。

可是一想到徐大夫要收她为徒的事，莲子心中不免又会觉得有些尴尬。

这事儿过去之后，一连几天都是晴天，莲子和虎子又去山上挖了不少药材，摊在自家院子里晒。

上次拿了莲子卖药材得来的十文钱，沈氏虽然没表示什么，但是对于李氏干涉莲子的行径，进行了严厉的呵斥。

莲子一时心情大好，不但带着虎子，还拉着三个姐姐一起上山采药。如此一来，采的药也越发得多了起来。只是因为正处隆冬，适合采挖的药材十分缺乏，因此找来找去，也只有葛根、板蓝根这些忍冬的药材，就连苍术也越来越少。

有了卖鸡蛋和药材的补贴，家里的日子又靠稀粥和磨碎的花生壳挨了几日。

就在日子越来越艰难的时候，突然变天了。

这日午后，莲子正饥肠辘辘地和三个姐姐坐在院子里，围着杨氏看她做针线。因为饥饿的缘故，孩子们都没心思说话。

莲子眼睛盯着杨氏粗糙的手，看她穿针走线，但是她眼前闪过的却是油亮的烤鸡和香喷喷的大米饭。

“没有大米饭，哪怕高粱面窝窝头也可以啊”。莲子心中思忖着，此时她特别想将自己赚来的钱全都换成吃的，但是想了想，为了以后着想，还是先忍着吧。

“娘，我饿。”七岁的栗子实在忍不住了，拽着杨氏的一只袖子。

杨氏闻言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早上吃的几口稀粥早已消化完毕，她也是饿的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这几日每人碗里的粥越来越稀越来越少，大人都先紧着孩子来。杨氏家孩子多，光靠两个大人也顾不过来，就连姑姑春子和小叔刘景林也每每将自己碗里的食物分给莲子姐妹几个。

杨氏几乎不忍抬头看闺女饥饿的小脸。

过了会儿，她好不容易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抚上栗子的脸，眼里含着泪花道：“明天娘就让你们吃饱饭。”

她明白，要是饿死了，再多的钱也没用，因此她打算明天谎称回娘家看看，去镇上给孩子买些吃的。当初没有把莲子赚来的钱都交给沈氏，就是防着这一天。她家孩子多，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杨氏的话音刚落下不久，刚刚还好好的天气突然阴沉了起来，转眼天空就变成了铅色。

莲子见状早已忘掉了饥饿，忙将她晒在院子里的宝贝药材收起来，用油布裹了，仔细地存放到屋内干燥的地方。

转瞬间刮起了寒风，杨氏忙让孩子们进屋，口中自言自语道：“看样子像是要下雪了。”

“唉”她叹息一声，“老天爷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杨氏收拾完院子里的东西，鹅毛般的雪片就飘了下来，没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地上早已铺了白茫茫的一片。

因为下大雪的缘故，原本就简单的晚饭比之之前更加简单。

杨氏将仅盖住盆底的稀粥从怀里拿出来，给每个孩子盛了半碗，让她们趁热吃了。天气十分得寒冷，她并没有让孩子们出去吃饭。

一直到了夜里，大雪依然没有停下的征兆。

莲子被饿醒了过来，听着屋内爹娘和姐姐们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雪花落地的声音，无与伦比的孤独感突然涌上心头。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也已经好几个月了，有疼爱自己的爹娘和姐姐，她感觉心里很温暖。虽然她明白要努力的活下去，她确实也认真去做了，但是此时此刻，那种无边无际的孤独寂寞感仍是她怎么努力也排遣不去。

等到莲子昏昏沉沉再次睡过去的时候，窗外的大雪仍在纷纷扬扬地飘着。

次日一早，杨氏和刘景仁还是早早地起来床。因为昨夜睡得晚，莲子并没有早早地便醒过来。

“莲子，醒醒，快醒醒。”

莲子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谷子摇醒，她揉揉勉强睁得开的眼睛，问道：“出啥事了？”

谷子一脸慌张，急道：“三叔病了，咱快去看看。”

三叔？刘景林？

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第九章　三叔的坚持

“咋了？”莲子慌忙从床上坐起来。

她对于三叔刘景林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只知道他眼睛失明了，但是手很巧，能编出精美的手工活。

如果要说感觉的话，那就是最近刘景林和春子顾念莲子家孩子多，常常把自己碗里的食物分给莲子姐妹。因此莲子对于刘景林以及春子，是怀着亲近之心的。此时听说他病了，不免着急了起来。

“啥病？”莲子拉住谷子的手问道。

谷子从两床被子中间帮莲子拿出捂得暖融融的棉衣棉裤，说道：“不知道，请了大夫了，你快穿衣裳吧。”

“但愿这次请的不是兽医刘三。”莲子心中嘀咕一声，手上利索地穿衣服。上次给她看病竟然请了兽医，莲子每每想起来都会一阵恶寒。

莲子穿好衣裳，跟着谷子去了南屋刘景林的房间，只见全家人都在，就连麦子也跟在李氏身后。但是床上躺着的刘景林，却是一动不动，莲子心中不禁慌乱了起来。

沈氏坐在床沿儿上，早已失了往日冷淡的模样，扑到刘景林身上，嚎啕大哭道：“儿啊，你可好歹不能有事儿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让你娘咋活啊！”

沈氏性子冷淡，但是她全部的慈爱几乎都用在了小儿子刘景林身上。

刘景林和春子本是一胎所生，奈何刘景林年幼时生了场病，那时因为家里实在穷，耽误了治疗，活生生毁了他一双眼睛。

自此后沈氏更是将全部的关爱都给了刘景林，拼了命地护着他，不让他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春子身上穿着一件早已洗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棉袄，站在刘景林的床尾低低地啜泣。

昨晚上她送刘景林回房睡觉的时候，发现他不太好，问了两句，刘景林说没事，这才回自己屋睡觉。但是她仍然担心，因此今儿一早就来叫刘景林，谁知怎么喊都喊不醒。春子着了急，忙把家里人都叫了起来。

沈氏仍在声声断肠地哭着，奈何床上的刘景林仍是一动不动。

“大夫来了。”蹲在门口的刘景民喊了一声，随后一个背着药箱，身着灰色旧衣的消瘦老者走了进来。

沈氏听见大夫来了，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忙拉住那大夫的衣袖道：“他叔，你快给我家老三看看，怎么就叫不醒了呢。”她说着，最后哽咽不能语。

这大夫姓刘，是这刘家庄人，也是这庄上唯一一个人医。那日莲子摔破了头，杨氏让去请这位刘大夫，谁料李氏为了图便宜，请了那兽医刘三，还自以为是道：“都是医，谁看不都一样？”

刘大夫安抚了沈氏几句，到床前掀开刘景林的眼皮看了看，又搭上他手腕切了会儿脉，这才起身道：“饿着了，我给他扎一针先醒过来，你们再找点流食喂下去。”

饿着了？莲子心里此时更是无法言语，刘景林昨天晚上还推说自己不饿，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了莲子。虽然沈氏心疼他，又把自己碗里的粥给了他，但他仍然推回给了沈氏。

刘大夫说着就着门后的面盆洗了手，从自己带来的药箱里取了一盒银针，在刘景林身上扎了几下。等到他拔下针的时候，果见刘景林悠悠地醒转了过来。

在此期间，沈氏早已吩咐两个媳妇去灶间煮粥。

李氏和杨氏昨天刚因为桌子闹了一场，今日索性都不搭腔。但是杨氏记挂着刘景林对她孩子的好，往锅里抓了好几把粟米，看得李氏直皱眉。

“儿啊，你可总算是醒了，你是要吓死娘啊！”沈氏再一次扑到刘景林身上大哭。

刘景林虚弱地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拉住沈氏的手，低声道：“娘，别担心，我没事。”

“喂他吃点东西就没事儿了，五分饱就行。”刘大夫一边嘱咐，一边收拾自己的药箱。

“嗯，我们记住了，谢谢大夫。”

莲子见刘老爹只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刘景民和刘景仁也是不吭声，杨氏和李氏又不在，姐姐们也没出声，便先谢道。

刘大夫冲她一笑，又道：“告诉你奶奶，诊费不用给了，让你三叔好好养养吧。”

莲子答应一声，又道了谢，这才送刘大夫出去，心道：“这刘大夫倒是个善良的人。”

这边杨氏和李氏煮好了粥，热腾腾地端到刘景林面前。

“景林，快吃点吧，吃了就好了。”杨氏柔声劝道。

沈氏从杨氏手中接过粥碗，舀了一勺送到刘景林嘴边：“快吃吧。”

谁料刘景林将头一转：“娘，你们都还没吃吧，你们先吃吧。”

他话音刚落，只听麦子道：“是啊，我早就饿了。”她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李氏扯了回去。

“你先吃，谁都别管。”沈氏说着将勺子又往他唇边送了送。

刘景林此时像是故意和她作对一样，又将头偏了偏。

“娘，我眼睛不中用，白白地拖累你们，就不再浪费粮食，还是给孩子们吃吧。”

沈氏和杨氏闻言泪眼立刻就涌了出来。

“你个死孩子，你是在骂你娘啊！”沈氏锤着刘景林的胸口哭道，又怕弄疼了他，忙给他揉着。

莲子的心此时也揪了起来，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三叔。他虽躺在床上，虚弱得连呼吸都困难，但是他脸上的坚持和倔强却是丝毫没有遗漏地散发了出来。

“我是不中用了，你们也别再管我了。”他再次说道。

这回沈氏不只心疼，更是气得不轻。

她将粥碗往床头的柜子上重重一放，气急道：“行，你不吃是吧？你想死是吧？我就死在你前头，也省得你死后没个人照应。”她说着就要往床头的墙上撞去。

杨氏和春子忙拉住了她，劝道：“景林是一时想不开，娘你咋也想不开了？”

沈氏此时根本听不进劝，直嚷道：“别拉着我，让我陪他一起死，横竖他这辈子合着就是来找我索命的，正好今儿了结了！”

沈氏还是一个劲儿地要去撞墙，急的春子无奈，向刘景林道：“景林，你也别再犯傻了，快点吃点东西。”

刘景林虽然不太爱说话，但是倔强起来那也是十头牛拉不回来，叹息一声道：“娘，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咋让我走都走得不安生呢？”

沈氏闻言更是气极，嗷的吼了一声又往墙上撞去，力道大得连杨氏和春子二人都几乎没拦得下。

“景林，听嫂子的，快吃点东西，别惹娘生气了”，她想了想又道：“咱家粮食还有哩，明天我再去娘家看看，先借一些应应急，你别担心。”

杨氏娘家这几年倒是越过越好，条件相比来说好了不少。

谁料此时的刘景林一心寻死，油盐不进。

“二嫂子，你就不要费心了，该让谷子她们姐妹不饿肚子才是。”

“娘”，莲子喊了杨氏一声，“上次姥娘不是说有人想请三叔编小篮子的吗？”

杨氏愣怔片刻，随机反应过来道：“哦，对，你姥娘说你三叔编的小篮子可俊了，还问了以后还有没有呢。”

“是啊，三叔”，莲子接道，“我姥娘拿着你给她编的篮子进城赶集去，恰好被一个大户人家的丫头看上了，便买了回去。谁料又被出行的少奶奶看上了，那丫头追了我姥娘好久，问她还有没有，说要是以后再有的话，尽管送去，价钱好商议。”

莲子的话说完，虽然刘景林并没有动弹，但是脸上的神色明显柔和了许多。

根据她这段时间的发现，刘景林的主要问题在于他一直因为眼睛看不见，而认为自己拖累家人。如果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能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为这个家做些贡献的话，他一定会越来越乐观开朗的，因此她才编了上面的那些话。

“是啊，你赶紧好起来吧，我就说嘛，你手艺那么好，你做的东西很多人求之不得的。”春子也忙顺着话说道。

刘景林稍微转了转头，道：“二嫂子，是这样吗？”

杨氏见他心动了，知道这事成的差不多了，忙道：“不是咋的？”

“这些日子我都给忙忘了，眼瞅着就过了好长时候了，说不定人家早就等急了。”杨氏松开沈氏，走到刘景林面前，端起温热的粥碗，舀了一勺再次送到他唇边，“快吃点吧，好起来了才能干活不是？”

刘景林犹豫了会儿，终是就着杨氏的手吃了一口，随后可能发觉这样不太好，索性自己慢慢坐了起来，接过粥碗自己吃。

一屋子的人这才放了心，沈氏狠狠道：“你咋又不想死了呢？我还想死呢！”

“娘！”春子笑着嗔了她一句，看着刘景林将碗里的粥吃了一半。

刘景林放下碗，冲着莲子姐妹站立的方向道：“你们快去吃饭吧，我没事儿了。”

他何尝不明白他吃的这碗粥，恐怕是用掉了家里一大半的粮食。

“你要是再敢胡思乱想，我就先把你掐死！”沈氏再次狠狠说道。

刘景林微微一笑：“娘，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第十章　一件大事儿

次日一早，杨氏推说要去娘家借点粮，胡乱吃了几口饭，便和刘景仁出去了。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如今虽然天已放晴，但是积雪几乎及膝。牛车是不能行走了，杨氏和刘景仁便走着去了。

当那日杨氏将莲子卖药材赚来的钱拿给刘景仁看时，他着实吓了一跳。要知道这可是近半吊钱啊，足够他全家老少喝稀粥维持上一段日子的。

莲子为打消他的疑虑，只说自己只是知道药材能卖钱，便采挖了一些，谁知道竟被她找对了。随后又将那日徐大夫教她辨识药材的事情说了，至于徐大夫要收她为徒的事，她和杨氏都是一字未提。因为在杨氏看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用不着提。

刘景林的状态刚一好转，便迫不及待地将他平日里收集的藤条、麻绳啥的全都找了出来，开始动手编一些精巧用又实用的小物品。

莲子看着他这样，突然感觉有些心伤。

他有手艺，心地又好，只是因为眼睛看不见而一直郁郁寡欢。如此一来，莲子更加坚定了要努力赚钱的决心。等到有钱了，她一定要给三叔治眼睛，不管能不能治好，她都会尽力去尝试。

因为下雪天冷，吃了早饭之后莲子并没有和栗子一起外出玩闹。

三姐栗子最是闲不住，一有机会就会溜出去找一群孩童玩耍，不到吃饭的时间几乎看不见她的影儿。

而二姐豆子，又沉闷得过分了点儿。她整日里要么是闷在屋里不出来，专心致志地练习女红，要么就是乖乖地跟在杨氏后面，帮着做一些活计。因此，莲子常常能忽略了这个二姐的存在。

莲子怕冷，在堂屋吃过饭就脱了鞋子又上了炕。谷子和豆子歪在炕沿儿上缝着陈年破旧的衣服，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