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长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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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长醉-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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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闹,直闹到晨曦初见,回家的路上明之才忆起一事:“明日若有空将隔壁间收拾一下吧。”

“有客吗?”

“水如要回来。”

如今她已知道,水如是明之父母带回的孤女,不算严格地说,她已是明之仅有的亲人,婚嫁之时并未来得及与她好好说会话,第二天她又急急走了,这两年就再没见。明之朋友众多,可真正有家人之谊的也只此一个,可见情分不比寻常。那夜匆匆一聚,只觉得她英姿飒爽,自有一分清朗,她直觉喜爱这个女子,可不知为何听到她要回来,心中升起的是隐隐的不安。

此刻仍在幸福中的两人却不知,水如这一回,带来的却是轩然大波,方知好梦难做易醒,半点惊扰不得。

第 18 章

水如来的那天,刚下起这个冬季第一场雪,早晨明之出门前还听见红绡在祈祷,雪能再下大一些,最好冻住江面,她就去学人凿冰求鱼。

他心里就想着红绡脚上的鞋子底面怕是薄了,而且在冰上会打滑,晌午的时候要记得买双新的棉鞋回家,又去杂房检查了一下蓑衣,才放心出了门。

红绡到后院查看大棚,有了去年的经验,前些日子在邻里的指导下他们自己搭的棚子也算结实。在外边待了一会觉着有些冷,退回了屋里,合上后门,才想去看看院门是否被风吹闭了,就看见水如立在院中,一身紫色劲装,风尘仆仆。

已有两年未曾回到离城,水如此刻站在停云轩,有种陌生的亲切。自叶氏夫妇过世之后,这停云轩就总是冷冷清清的,明之十八岁离开后,她也从这里搬了出去,因受不了那凄清的氛围。可此刻的停云轩即使在这寒冬初雪之时,仍是暖暖如春,那一夜艳色灼华的女子此刻布衣木钗,笑容恬淡,温和地招呼一声:“回来啦?快进来,外边凉。”

恍恍忽忽像是见着妈妈站在门口嗔怪:“这么冷的天还出去,还不快进来,外边冻人。”忽然之间便有了想流泪的感觉。

拎着包进屋,关紧门,红绡已将暖手的小炉送到她掌中:“明之说你这两天就到,还提醒我一定记得把院门开着,不然你一定以为家里没人。喝杯热茶先吧,我手艺及不上你哥,权作暖暖身子用。”

桌上还用小炉醅着茶,一屋淡淡的茶香,地上铺着半旧的绛色云纹地毯,椅子都垫上了莲青毡子。窗上糊着新纸,描的梅兰水如一看就知出自明之的手,那投在地上的阴影也因而有了几分生动,连门柄之上都绕了蓝花素纨红线缠着,省得触手冰凉。只消几眼,便知这两人用心营着这家,若之前她还有几分担心明之不幸福,此刻也明了是想错了。

红绡去厨房煮了鱼汤面出来,满满一大碗,浮着通红的辣椒油,往桌上一放:“听明之说,你也爱吃面,我们俩最近都吃这个,试试看!鱼是昨晚捉的,姜呀,辣椒呀都是我种的,纯叶家风味呢!”

不是不惊讶,水如的心里藏不住话:“你和我上次看到的不一样了。”

“是吗?”红绡轻扬眉,笑道:“怎么不一样了?”

“我说不出,可是觉得挺好。”

红绡笑,弯腰将熏笼的火拨了拨,水如看着那火钳子上端也是缠了线的,收尾的地方打着络子,还是幼时妈妈教的式样,定是明之怕她烫着手吧!想到明之,再看看红绡,忽然明了她何处不同,度她行为举止竟然都有了明之的影子,故见着她就觉得亲切,人说夫妻脸夫妻相,这二人却连神态都相似了。

推开门,看见自己熟悉的闺房,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却无一点间离之感,像是自己昨天还在这住着。这床上还是自己离家那日挂的柳绿夹纱帏帐,绣着百蝶穿花的花样,她心里一动,坐到床尾撩起垂下的一角,见到自己那时不小心被火星子烧出的小洞已经被人用芍药花式补上。

红绡悄悄虚掩的门,得她应承走了进来,见她抚着床帘,温淡而笑:“前两天收拾的时候,见这个收在上面,还裹了几层护着,我猜你爱这个,就拿了出来,见破了个小洞,我就自做主张找人补了。”

“有心了。”

“我可不领这个功,这屋子是明之帮着拾掇的,他连你喜欢用哪个箱哪个椅都清白得很,我不过打打下手擦抹一番。”

红绡上来是因烧好了水,问水如是在房中清洗还是到后房,水如自然不愿再劳她拎水上楼,在后房中清洗一番,也是神清气爽。因头发湿,红绡便取来干巾与她擦着,两姑嫂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水如原就是爽朗之人,见红绡待她亲厚,就无话不谈。

自从明之离开后,水如也从离城走了出去,机缘巧合成了捕头,如今也是闻名天下的女神捕了。明之结婚那一日,就是因为得了一直追查的恶犯的消息,当晚就匆匆赶去了关外。

“其实在外边走了那么久我都累了,与离城比起来,如今的朝廷简直就是藏污纳垢的泥沼。”

“那就回来吧,这里也是你的家,明之总是在说你回来就该热闹了,昨天还说要在院子里再绑个秋千,你小时候最爱的。”

“嫂子,”水如拉住了红绡的手,这一声唤得诚心诚意:“我得谢谢你,是你把温暖又带回了停云轩。”水如舒展一下身子,声音也轻快起来:“嫂子,你都不知道,我真想留下来!现在外世天子昏庸,朝廷混乱,叛逆四起,越是这乱世,作恶之人也就越多,抓不尽哪!我都不知道自己图个啥了。”

红绡素来对这朝政之事就无兴趣,当年在秦王府听得秦染指点江山踌躇满志,她都不过笑望他少年意气。如今,更是觉得已不知离城之外还有别的世界了,所以不过由着水如诉苦抱怨。她素来就是一个极好的倾听者,而且毕竟于王府之中长大,视野见解都略高于普通人,水如就说得愈发起劲,只恨不得将这外界大小诸事都一一说毕才罢休。这一听,才知新皇上位已数年,继位者却并非以前那位号称贤善的太子,那自然又是宫中另一段故事。

“现在最让我恨得咬牙切齿的,就是那个入宫盗走皇冠上东珠的臭贼,那小贼,在皇宫大内如履平地,这样好的身手为何要去做贼?还偏偏取了皇帝老儿头上的宝贝,如果不是这个案子压在了我的头上,我倒是挺佩服他。你都不知道皇帝气成了什么样子,如今都见不得兰花,只怕那皇宫中的兰草都拔光了。”

“与兰花儿何干?”红绡心念一动。

“因为那贼留下了一个标记,兰花模样,就为这,他们猜测或许是女子犯案,死活扔到了我手上。”

“是什么样的兰花?你可有了那人的线索?”

虽然水如性情大方快言快语,可能为神捕,自然有其心细之处。红绡忽然的积极,她便嗅出几分不寻常,自怀中掏出日日揣着的花式给她看,审字度句:“线索目前不多,只知此人是近几年冒出的,自称什么燕尾香……”

红绡只傻愣愣地看着那纸,只见画中行笔流畅,运墨自然,很是清雅。但若细看其叶似菊,花则略显清瘦柔弱。

“你可认得?”查其颜色,水如轻声问。

红绡呆呆地,恍惚道:“这不是兰花。”

“不是?”

“兰花,兰草,总是被世人认做一体,淮南子上记载过,男子种兰,美而不芳……

第 19 章

秦王府的后厢房中,有一独门独户的院子,院门上提着“空谷”,笔法稚嫩,字迹拙劣,一看便知出自小孩之手。可仆人们大多爱往此处走动,一来是因为此间的主子随和,另外也为这院门关不住的徐徐清香。

外人都说秦王府的七公子,何等潇洒倜傥,他的眉若是一皱,怕是多少女子都要为其心碎了。此刻的秦染却全无形象,不顾自己白衣如雪坐在地上,左手托腮百思不得其解。

他对面的女孩也依葫芦画瓢,学他盘腿坐着,红衣赛火,螓首蛾眉巧笑倩兮,虽年岁尚小已能看出国色之姿。

两人中间是一盆兰,不似别的花姿韵嫣然,清雅沁人,虽叶色清亮较旁的大,花却瘦弱得紧。

因母亲名中带有兰字,红绡对兰花尤为偏爱,就连这院门上那字也是她七岁初学诗词之时自以为文雅所提,那时洋洋得意挂于门上,如今她是想取,秦染却不让了,说是见习惯了怪可爱的。既然名曰空谷,里面自然多兰,秦染投其所好,四处寻来珍品,这院中的许多花只怕是御内都见不着的。

几年下来,红绡俨然种兰的高手,放眼着院中,株株风姿俊秀,清芬幽远;只除了面前这盆。

“我好好的花你怎么种成这样了?让你别拿去,你还不信!”她的脸上挂着顽皮的笑,嘴里却不依不饶。

“淮南子云,男——”

“淮南子云,男子种兰,美而不芳,则兰须女子种之,女兰之名或因乎此。”这厢秦染才开口,红绡已经随他一同摇头晃脑背起那千遍一律的说辞,一字不差:“每次都来这套,不管啦,染哥哥你得赔我。”

“都赔了你满园的花了,还不够?”彼时的秦染还只是个笑容灿烂不沾尘埃的佳公子。

“那是之前的,哪能算数?你自己记一记,已经种坏我多少种子了?你是不是和我的花相克呀!”她眉一挑,掰着手指数,彼时的红绡还是个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娇纵孩子。

“那你要我如何赔?”

等的就是这句,红绡刚才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忽地变得温顺无比,甜腻腻的声音酿得出糖来:“染哥哥,我听说你过两天要去临淄办事,我还听说你的贴身小厮病了,是吧?”

稳住她越凑越近的身子,好笑地望着她:“我也听说,小竹昨日喝了某人特意赏他的甜汤,回去就拉趴下了。”

她张大了嘴,惊讶的模样:“是吗?哎呀,昨儿个你差他过来给我送香木时,凑巧我与小墨在喝梅子汤,也赏了他,没成想这小墨看起来精瘦的,身子骨这么差,我们两都没事他反而出了状况。”

望着她眼中闪着“就是我做的又如何”的光,他无奈又宠溺地笑,点点她的鼻头:“你这鬼丫头,想要我带你去,就明着说,何苦拐着弯来害别人?”

“我哪里害人了?天地良心哪!”她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

“如此说来,小妹是不认了?”

“要认什么?”

“唉,”秦染长长叹口气,站了起来:“我原想着有人若能认个错,我就带着她一块出门——”

话还没说完,红绡已经跳了起来,急急抓住了他的手:“染哥哥,好哥哥,是我做的,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摸摸她的头顶,半蹲着与她平视,问:“真认了?”

“真认了。”小脑瓜在他手下一点再点,手心便被那发扎得痒痒地。

“那就乖乖给我回去抄三遍八吉祥经,越来越胡闹了!”临了,手指还叩叩她的头,见她的小脸瞬间委屈地皱了起来。

于是捏捏她撅起的小嘴,低声温柔地说:“小妹乖,回去快些抄了,让葛妈妈帮你收拾一下,三日没抄完我可就不等你了。”

那张俏脸瓜子便阳春融雪,春意盎然起来,她飞快地拎起群摆向屋里冲去:“你说的哟,说了就要算数的哟。”她心中盘算着要发动多少人来帮她捉刀,却不知身后的人望着她翩然若蝶的身影溢满了深情。

阳光下,那株兰草似也抖擞起来。

三日后,秦王府门口。

“染儿,平日出门都是骑马,怎么这次换马车了?”王爷从武,所以平日里颇有些看不来如今的年轻公子哥出行皆以车代步。

“因太子有一奶母现在临淄,他托孩儿捎带东西过去,行李多了,换了车方便些。”

王妃替儿子理了理衣襟,不满地斜了丈夫一眼:“出远门原本就该坐车才好,你呀,都不疼惜儿子。”

王爷扶须笑,并不与妻子争辩。

又交代了几句,秦染才上了马车,缓缓驶出。才过了转角,秦染用脚跟踢了踢座位下头,小厮打扮的红绡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

“让你去巷子里和我会合你不愿,非得藏在这下面!”他取来榻上的手绢轻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尘印。

她闭上眼由他擦,嘴角藏笑:“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把我扔下,直接走了?我的包裹呢?”

这马车极大,座位尚宽过睡榻,几上水果点心一应俱全,榻下中空如橱柜格局用来放置物什,方才红绡便躲在里头。秦染拉出抽屉,拎出蓝色的包裹。

“什么宝贝在里头,时时记挂着?”

红绡喜滋滋地打开,一样一样摊开来:“银票!万一和你走丢了,我就自己一路游山玩水回来。红绸不好系着,自然也得随身带着。这是你送我的紫檀木梳,我用不惯别处的。还有这书我没看完,自然也要接着看……哎呀!”红绡一拍头,在榻上跳了起来,好在秦染将手放在了她肩头一扶,才免去了头撞包的厄运:“我忘了顶重要的东西啦!”

“可是这个?”秦染从第一层的抽屉中拿出了一个银红撮穗的荷包,散发着淡淡的兰香。

红绡如获至宝,抢了过来:“你如何知道?”她这才发现榻上的花毡子也是与她屋中的一般模样,更是欢喜。他轻笑,知她已经惯了自己房中的一切,他连她的枕衿,锦褥都带了来,又怎会少了这个?见她坐在窗边,眉开眼笑的模样他便也觉得快乐。

“染哥哥——”当有人用如此谄媚的声音唤人的时候,必定是有事相求了,秦染低头看着她拉住自己衣袖的手:“前面是不是到了南锣巷了?”

“嗯。”

“红绡听说那街上有一家新店,出的香薷百合汤配着掐兰栗子糕很是新鲜,我们去试试可好?”

“还是先出城吧,昨日你才回了母亲,说去云雾庵修佛一月,若今儿个就被人在街上看了也不大好。”

那笑脸就黯淡了些,可是想着出门毕竟是正事,才又欢喜起来。但打那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见小松正拎着一食盒从巷里跑出来,马车略慢他便猴一样窜了上来:“还好赶上了,爷都不知那里生意如何的好!”他嘴里说着,手上却利索,自下一级的长屉里取出银箸玛瑙盘一干餐具摆放好,拿出来不光是香薷百合汤,掐兰栗子糕,还搭着旁的桂花面皮儿,及几盘时令凉菜,最后是红绡素日里最爱的招仙楼乌梅醉鸭。

这会子直把红绡乐得不知如何了,没有家里那些礼数,她吃得更欢像是恨不得多长出几张嘴来才够。秦染只笑着看她吃,平日里他哪会这般讲究,不过是轻骑一人,自在些,可有了她,便禁不住想给她最好的,见不得委屈她半点。自红绡大后,就鲜少有机会再带她出来,其实他也知道府里众人待她好都是冲着自己的颜面,平日里他若不在并无几人关注于她,那“空谷”少有人登门,她不过守着些花儿独自寂寞。况且年岁渐长后,大哥看她的神色也不大寻常了,这次原本就准备着带她同行的,见她如此快乐麻烦些都罢了。

晌午,习惯午睡的红绡在车上摇摇晃晃,秦染叹气揽住了她渐渐软下去的身子,她只短暂睁了睁眼,就靠得更近些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睡得心安理得。

只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她轻轻地,用糯糯软软的声音说:“染哥哥,其实我一直都骗你的,我给你的种子原就是兰草的,兰花,兰草,终是一家——”那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她已自去做着美梦。

秦染的心中柔柔地,指尖轻柔触碰过她睡熟便彤红的面颊,帮她将垂下的发丝挽到耳后。他的傻丫头,为她求了这么多年的兰花,他怎会分不清蕙草兰花?不过爱依着她的小九九,爱见她每次借机耍耍小脾气,任她予取予求,更爱她明明嘴上说他种坏了花,暗地里却精心照料着,后院那间从不让他进的暖房摆着的可都是他种出来的兰草,他哪会不知?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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