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柄所躺之处的地上湿了好大的一片,他庞大的身躯仿佛一点一点地在释放着什么,而看起来一点点地扁下去着。
白芷最先看到这种变化,他指着无柄所躺之处道:“那里都溻湿了,他身上怎么渗出这么多的水来,他的身体好像也慢慢消肿着。”
确实是,无柄所服药正慢慢地将他身体里的水分往外逼迫着,他身体里如久旱的土地又经烈日的曝晒,只觉得身上处处都在燃烧着,频临灭绝的一点点意识也仿佛正在经受着大伙的烤炙,马上就要被烧成灰烬了,他坚持着,他还不想马上就放弃生的希望,虽然他知道自己所服之药可能根本无效,反而还有反效力。
但是他还坚持着,在极度的痛苦之中,他将残余的牙齿咬得咯蹦蹦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口中竟渐渐不再往外溢鲜血,仿佛要流出来的鲜血都倒流入了他的胸中,与那些吃入肚子的药在苦苦抗衡。
三人看得他身上有丝丝白烟冒出,而同时,他的身躯慢慢缩减,手臂,双腿,脑袋渐渐与庞大的身躯能够区分开来了,完全不像刚才还一整片的臃肿。
赵正张开来的嘴合不拢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无柄的痛苦,自己心里也有些涩涩的。
忽然,痛苦中的无柄忽然张口大喊一声,迅猛无捷的站起身来,迈开双腿,向船舱外奔去。
他的双腿能够站立住了,他的双腿能够奔跑了。
他跑出去了,给众人流下了一片大惊失色。
他失去了许久的双腿的行步能力,此刻竟又莫名其妙地恢复了,连无柄也万分诧异,但他此刻没有时间诧异,他用怎么已经好久都没用了双腿奔跑着,只觉得双腿生硬无比,或者是他忘记了如何奔跑。
然而还没等他跑出走廊的时候,随后追来的赵正与小药童便听得从无柄身上发出一阵阵淅淅沥沥的滴水声,接着他们看见无柄停住了脚步,双腿下淋淋漓漓的满是水。
他们看着停住了的无柄正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只见无柄慢慢地回转了身。
众人的惊奇如火上浇油,轰地便大燃了起来。
站在他们前面的无柄,顷刻间已不再是臃肿的身躯,他的身体已恢复才成了原来的样子,恐怕比原来的样子还要在瘦些。
只是他被毁容得脸上疤疤坑坑的,更加可怖怕人了。
只见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几动,最终用微弱之极的声音说道:“我……要……喝……水……”
他每说一个字,嗓子眼里仿佛都要冒出一股烟来似的,费了好大劲儿才将这四个字说完,说完之后,喉咙里有如裂开了一样。
刘寄奴与白芷忽看一眼,都是会心的一笑。
刘寄奴小小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激动不已,抓住白芷的手道:“我的方子……对了,对了。”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些许有些颤抖,无柄虚弱的身子摇摇晃晃的,虽然面目狰狞,但他却似乎看到了这世上最美丽最珍贵的宝物一般,眼睛不曾离开半分,看着自己费尽脑汁被配的方子灵验如斯,仿佛在一个瞬间,全世界都在肯定着他,都在对他极尽赞美之词,他终于激动的咧嘴而笑,眼睛里还带着欢喜的泪花。
白芷打一下他的手,紧紧咬住下唇,欢然道:“师弟,你真是了不起。只是这药太过于霸道,怕是将他身上的津液全部耗干了。”
赵正也是喜欢的不知怎么才好,一会说“他好了。”
一会儿说“你好了。”
一会儿又说“我去拿水。”
但他依然没有去拿水,直到无柄吃力地又将刚才那四个字重复了一遍,赵正才醒悟过来,过去左看看又问问。
他并不知道无柄受伤之严重,只看到无柄臃肿的身躯又恢复了,便欣喜的不知说什么好。
他向两个小药童深深地作了一揖,道:“多谢两位神医,多谢两位神医。”
然后才跑去给无柄找水喝。
又等了半个时辰,无柄再没有什么不良症状出现,两个小药童这放心,留下赵正照顾她。
这一晚,他照顾无柄,跑来跑去,一直忙了个晕头转向。
足足等到三更半夜,他才实在累得不行,就地不分青白的大睡起来。
第二日起来,公羊有命对刘寄奴救治了赵正无柄两人的药方大为称赞,他原以为这两人受伤严重,即使医治也前途难料,不料自己这个刚收的小徒弟一剂药便起死回生,当真是想知不到,不由得大大夸奖了他一番,又见刘寄奴同时也医治了无柄的肿胀之疾,大为的欣赏,又将他昨夜的方子细细的看了,边看边啧啧称赞。
又道:“在这一派鼓舞阳气的药之中,要是少加一点滋阴之药,这小子便不会身上津液被耗竭成那个样子,也是这小子命大,稍有不甚,他就有可能全身津液被耗敢,死得干瘪瘪的,不过要救治这小子的急症,也只能开这样的方子了,但是可一用而不可再用,若再服一剂,便有引火烧身之患。”
刘寄奴点头称是。
公羊有命又道:“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源泉不竭。以后你在用药时当牢牢记住了。”
刘寄奴默默点头,将这些话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当下公羊有命又吩咐阿魏阿胶将无柄和赵正也拿绳索捆紧了,一同扔到关和尚的一个舱底小室里。
无柄身体尚且还在虚弱,还未全部恢复,被扔到阴暗潮湿的空气都发霉的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将养更加的不容易起来。
第157章 海滨()
公羊有命见赵正昨晚经历了自己那么残酷的大踹,今日仍然是生龙活虎的样子,心里更加认定了他是服用了二十四味还魂丹,几次审问赵正,赵正都说不曾服过二十四味还魂丹,反而说出了他在东门谷服食两位药太乙禹余粮以及木为西芝的事情,公羊有命只听得热血澎湃,心痒难搔,要知道医人最喜得便是那些神奇妙药,他早听过这两味药的名号,知道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两味神药,人服之,端的有神奇莫测之功效,但一直无缘相见,只道听途说从一些不相干的人嘴里得知东门谷中藏有这两味神药。
但东门谷谷主东门不厌狡诈多端,他所住的东门谷又是人只闻其名,不知其坐落于何处,再者东门谷人丁稀少,一向也不在江湖上走动,是以人很少知道东门谷的确切位置,公羊有命当年也曾极力打听,大量花费银两,但都徒劳无功,东门谷仿佛是一个只有名头但没有实体的虚渺所在,他也闻得东门谷是当年镇压妖魔的一个所在,是以谷中人都神神秘秘的,他道听途说的也就这么多了,听得赵正讲起东门谷的事情很是惊奇,想不到世间竟真有这么一个叫东门谷的地方,向赵正相询问具体位置时,赵正却茫然不知。
赵正在公羊有命循循善诱之下,也只是说了服食两药之事,于石之纷如之事却是不敢提及半句,一则是怕石之纷如尚在,要是被他听到了自己嚼舌根的话语,他还不是会恼羞成怒,致自己于死地吗?二则吗,他当然不愿当这个纵放妖魔之罪的名头了,这也是赵正历练江湖以来,有所长进,要是换了以往,别人尚自未问,他便会大说特说地将自己过往的经历点滴不漏的告诉了出来,现在他也只有在受人威逼利诱的情况下才说这么一点点,可这一点点对公羊有命来说也太多特多了。
当下公羊有命询问完赵正,见赵正趴在自己脚底下一副蔫不拉几死气沉沉的模样,心中连连地想着馊主意,他听了赵正一席话自然相信赵正不是妖魔了,但此时他是不是妖魔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人去过东门谷而且偷吃了那里的两味神药。
公羊有命又用了许多良言美语和恶毒言语,以软硬兼施的法子威逼赵正,使他说出东门谷的方位,但赵正当时去之时是被莫玩道人变成了风筝拽着去的,自己当时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哪里能知道东门谷的所在呢?
公羊有命看赵正一副没骨气的至诚之相,终于还是不情愿的接受了这个现实,要知道,东门谷除了这两味神药,其他的药物也定当不少,他一听到东门谷这三个字,心里便大大地垂涎起来其他的东门谷所藏之药,又询问了赵正一番,赵正却也说不出来还有什么名字的药,只说有好多好多,只听得公羊有命不断地咽口水。
当天,公羊有命终于做了一个十分无奈的决定,那就是把这叫赵正的小子也跟和尚一起在炼丹炉里炼化了,熬炼出纯正的药材来。
这小子去过东门谷却不知道东门谷的路径,他最最无奈,不能去东门谷去弄些药材了,只能炼了这小子,得到太乙禹余粮和木为西芝两位药了。
他审问完赵正后,又将他和无柄和尚关在了一起,自己心里好好地打算了起来。
刘寄奴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救了这些人却又将他们关起来,他几次都想问问,但走过来看到师父若有所思的样子,便不敢去打扰,他也几次下到船舱里试着偷偷释放三人,但下去后看到又多了人看守三人。
原来公羊有命得知刘寄奴以前便经常偷偷救助被扔河水之人,这次便多留了个心眼,自己这宝贵的两幅药,这次可不要让这个徒弟再放跑了,于是这次便看押很严。
大船一直又在河上走了一天一夜,其间水势越来越缓,河面越来越宽广,终于在第三天清晨的时候,大船回到了公羊有命的所居之地。
他所居之处乃是靠近海滨的大山脚下,船夫们将船泊了,陆陆续续的将船上物品都卸了下来。
赵正们被押下船来的时候,都已是好几日不见日头了,看着日头都微微有些刺眼,他将眼睛稍微乜斜了一会,才慢慢张开。
耳边只听得海水澎湃之声,拍打着山石,而他们正在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上朝东北方向而行,脚底下便听得怒涛拍岸,巨大的海浪一个浪头一个浪头地向着他们脚下扑来,眼看便会将他们漫顶,但未及到了一半便悄无声息地退却了下去,赵正不由得往山路之下探探头,看看海浪的归宿,一看之下不由得腿脚发软,只见身侧不远处便是如被巨刃斩开的一面峭壁,峭壁光滑如镜,峭壁上一草不生,斜斜的一直向下延伸着,一直到海水淹没之处,那峭壁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海水冲刷,人望去,海水的咆哮似乎还隐隐地从里面映照出来,当真是造化之奇,不可不叹。
他们一路向上攀爬而上,越走越是崎岖而行,道旁生满了长长的攀爬植物,东一串西一串的满地爬着,走着走着,时不时的就要把人绊上及跤,偶有不慎,便就有可能从道旁的峭壁下跌落,真是走得好不心惊胆颤。
赵正一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一边扶着尚还虚弱的无柄,聚精会神地走着,不敢有一点的分心,生怕一个疏忽,便从旁边摔落下去,他身边的和尚却一路之上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赵正这几天的相处,知道那和尚原先在梧桐寺出家,法名不休,自从梧桐寺败落,他便做了行脚僧,天南海北的乱走,当然,不休和尚告诉赵正时,说自己游行天下,说法渡人,至于为什么他现在还未渡得一个人,原因当然是有缘人难觅了。
这时不休和尚看着赵正一步三小心的样子,嘴里叹了三口气,脑袋摆了三摆,唉声叹气地说道:“罪过罪过,赵施主,如此天地间的奇景不去欣赏,怎瞧着地上的这几茎绿草乐而不疲呢?这绿草平常之极,所到之处皆可见之,而这漫天海浪,惊天之势,却是难得一见,赵施主何不仰头而观,看看这天地一色的气魄,看上一看,赵施主说不定便会生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感受来,赵施主可曾想过鸟儿要是看到此景,会不会以为是蓝天而一冲而下,被淹死在海中呢?鱼儿看到这景象会不会误认为是另一海域,兴之所至,而屡屡跳跃,最终疲劳而死呢?”
赵正刚才看了一眼海浪,便有些晕头转向,不敢再看上一眼,不休和尚在他耳边的话他想也懒得去想一下,一律以摇头作答。
不休和尚长长叹了口气,认为赵正是不可化之人,又在迷离着眼的无柄耳边叫唤了一阵,无柄神思昏昏,全靠着赵正扶持着打点起一点点精神来行路,不休在他耳边的许多精彩言语,都不见他一点动静,又摇了摇头,很为自己的浪费而可惜,他朝身后看看,大船上的人都在后面鱼贯而来,远远的公羊有命正坐在一张大大的抬椅上,由四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抬着,一步一步而来。
不休和尚看看没有可以聊聊的对象,又在赵正轻轻地叫道:“赵施主,赵施主。”
第158章 幸福()
赵正恍然惊觉,仍然看着地上,朝他那边微微侧侧头,问道:“怎么了?”
不休见他终于有了动静,好像看见铁树开花,脸上镀上了一层笑容,道:“赵施主,你知道那公羊老施主把咱们也带来他这里要做什么吗?”
赵正摇摇头,他真的不知道,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一切都顺其自然。
不休挨近些,在他耳边低低地说:“我听见昨天给咱们送饭的那个船夫说,公羊老施主带咱们回来是要喂鱼的,说是公羊老施主家里家里好多的剑鱼,经常去抓些外乡人,给这剑鱼换换口味,据说那剑鱼的牙齿有这么长这么尖,一口咬下去,人便被血淋淋的咬掉一块,而且它们还不一口把你咬死,总要慢慢地咬一口放开,让你挣扎的满鱼池子里都是血,一直慢慢地把你咬死,再也不会挣扎……”
“啊,真的吗?”赵正听得,浑身抖了一下,脚下绊了一下,幸亏他另一只脚大大跨了一步,才没摔倒,心脏已扑通扑通的大跳取来了。
不休捂嘴偷笑了一下,道:“赵施主,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呢?小僧这里有特制的胆大丸,乃小僧行走江湖数十年,采撷各种珍贵药材,又加以我梧桐寺独家秘方,精致而成,一颗只收五百文钱,真是便宜到家了,小僧要不是看在与赵施主一见倾心的缘分上,这颗胆大丸至少也得一两银子,赵施主,要不要用上一颗?”
赵正摇摇头,“便是胆大了,也要被剑鱼咬死,反正都是一死,那有什么用?再说我也没有银两。”
不休道:“不不不,那可大大的不一样了,赵施主想想与其死得窝囊不如死得壮烈,让周围的人也大赞一声,这是个好汉,赵施主要是还有兴致,临死前大可大义凛然的大叫一声,再过二十年咱又是一条好汉,喊上那么一声,那多有气魄,那多神气,想反,要是你不服一颗胆大丸,想你那样看见剑鱼便会吓得屁滚尿流,还没被咬就已吓得半死了,周围的人还不都捏着鼻子骂一声窝囊废胆小鬼吗?赵施主这其中的利弊你一眼便可看出,你说你选择这胆大丸不是英雄所见吗?”
赵正有些动心了,很犹豫地说:“可……可我一文钱都没有了?”
“这个吗?咱们可以商量商量吗?”不休一副慷慨的样子,“赵施主,小僧第一眼看见你便知你是一个完全可以信赖的人,小僧有一件事想托付赵施主,举手之劳,相信赵施主一定不会拒绝小僧吧?”
赵正奇道:“什么事?”
不休和尚又挨近他一些,声音更加的低了,道:“小僧恳请赵施主将小僧从这绝壁之上推将下去?”
“啊!你说什么?”赵正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起,他生生地打了个寒颤,望着那波涛汹涌直欲扑岸噬人的潮水,道:“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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