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只能那样静静地躺着,用尚还属于他的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可是他唯一能看到的,是那个世界远远地在他头顶,远远地将他抛弃了的头顶。
他的眼中有些湿润,但是他心里倔强地告诉自己,不要,不要为这世界的任何不公平所伤心,因为他们不值得自己去伤心,哪怕自己即刻死掉了,这也是老天的恩赐。
他就那样躺着,转动眼珠看着目所能及的地方,除了地穴高高之处投射进来的点点天光,他能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
他心里并不害怕,反而觉得有些稀奇,这是个什么所在呢。
也许是儿童心性吧,过不了多久,他便闭目静静地睡去了。
又不知过了过久,他被一阵极强烈的饥饿所唤醒,还没睁开眼睛,便听到了一连串咕噜咕噜的声音。
是自己的肚子发出的饥饿的声音。
我还活着。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地穴中的光亮竟然多了起来,也许是天大亮天光夥多的原因吧。
眼前蒙蒙然竟能看得见周围的情形了。
只见自己所处之处乃是一个极为宽阔的所在,周遭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想转一下头,却有一种无法忍受的剧痛从他的背上传来,直直伸展到他的头部,他想痛得叫出声来,喉咙却沉闷的无法发出一点声音来,剧痛中,他双眼一闭,昏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感觉不到饥饿了,代之以深深的干渴,嘴唇如干枯了一般,那种感觉一直延伸到他生命的深处。
“渴……”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来。
但是周围寂静,并没有一点回应。
他下意识地动动手脚,这次却惊奇地发现,手指头竟然能微微地动上一动了,但随后的代价便是一连串的疼痛。
疼痛瞬时间传遍了他的身体,但这次并没有上次的厉害,他没有昏过去。
他忍受着剧痛,努力地转动着脑袋,一阵剧痛又生发出来,仿佛整个人都要奔溃掉一样。
但他还是紧紧地咬着牙齿,努力着自己动弹。
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我要活下去。
可怜了这个孩子,在同龄人还在家里悠悠哉哉过着各自的美好的童年的时候,他却经历着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想,我还要找到阿姊,我还要找到白大哥,我,我还不能死。
他努力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但每挪动一分便有无止境的疼痛在身上蔓延。
不一时,便已满身痒极,他知道是身体缺少水分,而不能流汗的原因。
许久许久的时间,他才辨清了地穴中的情景。
从左侧一望无际的黑暗中,隔了大概两三丈远吧,是一片朦朦胧胧的所在,似乎是海洋,但又似乎不是,朦朦胧胧地向外发散着光芒,只有偶尔的火光中里面哗的一下冒起时,可以看得见是一片的流动的世界,似乎是燃烧着的火。他以前在浮寿山中也听人说起过地穴中的情景,那一定便是压抑着地火的珠宝所发出的光芒吧。
而自己的右侧,大约一丈多远的地方,是空空落落的所在,但在极其的拐角处,却微微透出一个更昏暗的所在,似乎是一个洞穴,除此之外,周遭都是石壁土方。
而自己的上方,恐怕离地面有四五丈高吧。
他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心里寻思着该怎样寻求出路。
自己现在喉咙已经喊不出声音来了,要呼叫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即便是呼救,有人会来救助自己吗?
除此之外,自己还有生机吗?
要是静静地躺在原地不挪动的话,自己的下场只会是因饥渴而死。
而左侧的一片珍宝之海,自己要是葬身其中的话,还有点点富贵而死的滋味。
而右侧呢?除了那个微微看起来像洞穴的所在,什么也没有,那真的是个洞穴呢?很可能是个微微凹陷进去的土洞;也可能是个洞穴,但也可能是什么动物的洞穴,也可能是个空空如也的洞穴,也可能……
他突发奇想,也可能里面住着一位仙人呢?
也可能,也可能……也可能有许多种可能。
他挣扎着自己的思维,他脑中激烈地思考着,他害怕他要是稍稍停住自己的思维,他的思维就会突然永远地离他而去,他即刻变成一具真正的僵尸,从此,被尘土掩埋,再不履人世。
不,我要活着,我不要死去,既然中了热毒没有马上死去,既然从五丈多高的地穴口处被仍入没有死去,便是老天对我的眷顾,便是我要活下去的理由。
哪怕是下一刻的突然之间,自己忽然支撑不住而死去,自己也心甘情愿。但是现在,我还活着,活着便是我向命运挑战的唯一理由,我要活着。
他脑海中如过马灯一样回忆着前程往事,山上初次遇见的白微尘,大柳村会说话的柳树公公,被自己抱住而最终化为血水的妖狐,洛弧山太墟洞中那突然出现的仁义正直四人,浮寿山上可怜可爱的寿儿,那射出小箭的金色小人,还有这吞噬了自己并且注定要成为自己坟墓的地穴……
他费劲脑力地思索着,他害怕假如自己稍稍停顿,自己的思维便从此离开自己。
他干枯地喉咙,干枯着双眼,连血脉仿佛也已经干枯了,但他的心里还滋润着如流淌着的一条河。
一息尚存,永不放弃。
他将头向右,毅然向着右侧挪动。
第21章 活着()
左侧是一个富贵的坟墓,他不愿意,但是右侧呢?可能或许应该是一个贫瘠的坟墓。
但是,只要有一线希望,自己便要去拼搏,哪怕这希望看起来很可能是失望;哪怕这希望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奢望。
但是,哪怕是让自己放弃,也非得有失望和奢望呈现在眼前才能够。
他向着右侧,缓缓地挪去。
他每挪动一寸,全身上下便剧痛无比,有好几次,险险都要痛的昏过去了,他紧咬着干枯的嘴唇,用自己的意志力拼命地支撑着,他不敢闭上眼睛,哪怕是一瞬,那很可能自己再也睁不开了。
他手脚并用着,向着自己心里确定好的目标前行着。
他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觉得自己已经爬了好久好久了,但自己的目标所在还是那么的遥远,还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他不敢停顿一下向后面看一眼自己究竟已爬行了多远了,他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做了,他所有全部的力量必须集中起来向着那个已经确定好的目标而去。
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可浪费了。
在地穴口映照着的微微的天光下,一个孩子的身影茕茕地在地面上趴着,看上去依然不再动弹,但许久之后,他竟然挪动了一些的距离。
他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做了,他所有全部的力量必须集中起来向着那个已经确定好的目标。
这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心思吗?
不是。
但是小乙有。
他战胜着生理上的痛楚,经受着心理上的挣扎,他依然不顾一切地挪动着自己犹如千斤般的身躯。
一寸一寸地,地面上留下了他深深的印痕,虽然并不长。
当天黑下来,地穴彻底暗淡无光的时候,他依然继续着自己的事业。
没有声音,连卑微的生命都没有一个,在这世界的暗深角落着。
要是有生命的话,怕是只有小乙一个了,但是,他绝不卑微。
疲劳、饥恶、痛苦、干渴折磨着他奄奄一息的生命,但是他还是紧紧地咬着牙齿,义无反顾着。
夜深了,睡眠又来折磨他,但是他已不敢让自己进入睡眠了。
他知道,自己一旦稍稍支撑不下而睡去,那将是他永远的结束。
永远地沉眠于这地穴之中。
他不敢睡,时刻的疼痛也反抗着他欲睡的神经。
于是,在整夜里,在消失了天光的整夜里,他脑袋昏昏地一直处于半清醒的状态,但是他的动作一直没有改变,一直都在向着自己的目标挣扎。
他已感觉不到饥饿了,全部的生命力都已集中到了四肢之上,他奋力着,向着自己的目标。
地穴中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候,他终于靠近了左侧的洞穴边。
几乎是没有给自己留一点思索的时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爬进洞穴。
有好几次,他几乎都要支撑不住了放弃了,在这个时候,放弃比做任何事情都容易的多。
他偶尔头脑里也会灵光一现地泛起一种思想,那就是自己这样做有意义吗?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到头来只是一种无奈的徒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多此一举呢?
反正前途好像已经应该是灭亡了,自己还有必要这样自找苦吃吗?在临死前的一刻,自己还要让自己受尽这样的折磨吗?
但是这样的想法紧紧是一闪而过,接着便被自己另一种十分强烈的求生本能所代替。
他继续着他的挣扎。
洞穴里是更黑暗的所在。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
洞穴是地面坑坑洼洼,比外面更加难行了。
他咬着牙,摸索着前进着。
手掌撑在沙砾上,已经磨出了血,每前行一点点,钻心的疼痛便在他身上如电击般蔓延。
不知道在行进中这个洞穴是否会忽然戛然而止,无路可走?那样,自己的命运便从此终结,因为他已没有了再返回去的信念。
又不知这洞穴到底有多长,他是否可以支撑着一直下去?
又不知道这洞穴里有什么等待着自己?猛兽吗?那么自己的命运将最悲哀地终结。
他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躯,眼睛半乜斜着,寻找着可能出现的一点点光源。
这个世界已经完全黑暗了,但是他的心绝不屈服,他心中的光明之火还在熊熊燃烧。
他感觉已经有很久很久的时间了,但是洞穴仿佛毫无止境地一直向下延伸着一般,无有终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了一丝一丝的声音。
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的五官仿佛也迟钝了许多了。
好久好久的倾听,他才分辨出了那声音来,他的心脏大动起来了。
水声,那声音竟然是水流流动着的声音。
他的全身的细胞都膨胀起来了,他的生命似乎忽然被扎了一刀,全部的生命活力都被霎那间无比的兴奋起来了。
有水流的声音。
突然的激情使他奋不顾身地向着哗哗声处爬去,他告诫自己一定要支撑住,必须要,他的神经都要崩溃了,必须要支撑住,就在那一霎那间,全部的生命活力都被调动起来了。
他奋勇地向那个方位爬去。
眼前仿佛微微有了亮光,但是还是看的不是很清楚。
水流声越来越大了,他屏住了所有的思维,连最后的一丝意志力都放在了四肢之上,他用手肘膝肘支地,交错着向那个方位如疯似狂地爬去。
激烈的运动,十分快速地耗费着生命的体能。
终于,在一片不知何处而来的淡淡的微光中,随着流水声的渐渐变大,一条缓缓而过不知流向何处的小河横亘在了他的眼前。
当自己干裂的唇触摸到凉凉的水时,他的全部的挣扎瞬时消失,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微薄的意志,脸浸在溪水中,意识突然成为空洞,他昏了过去。
梦中,他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但是总是喝不够,总是感觉干渴的无法忍耐。
他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水却不知道为什么不解渴,他的喉咙依然如火烧一般。
又不知过了有多少时辰,当冰凉的溪水浸醒了他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躺在溪水中。
头向着一侧歪歪地倾斜着,自己的半边脸完全浸没在了溪水中。
我,还活着。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
第22章 寒冷()
要是刚才口鼻全部浸在溪水中的话,他现在怕是早就窒息而亡了,幸亏,他只是半边脸浸入了。
他要动弹一下自己的身子,才发觉自己的全身如散了架一般,根本连一个手指头也无法动上一动。
又过了好久,他微微地侧起脸,连嘴唇凑到水面上,
冰凉而沁人心脾的感觉传遍了他的整个生命,从来也没有过的感觉。
水原来这么好喝。
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慢慢地喝着水,一点一滴地喝着,全身的痛楚似乎也慢慢地消退着。
等终于有力气动上一动,他躺回干处好好的歇息一会,慢慢地打量着自己的所在。
这里依然是一个空空落落的所在,似乎是一个更大的洞穴,小溪从东侧的山间缝隙中流来,一直向西缓缓流淌,而洞内的微光竟是从西面的一个小小的孔穴处透出来,小溪流到那便不再流淌,那儿相比其他地方地势略高一些,小溪又折而向东,汇入了溪水中。
他躺着,默默地望着这一切。
他心里想到,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心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但却一点点也没有逃出死地的感觉,因为自己要活下去的希望还很渺茫。
他又细细地观察了一番流淌着的溪水,溪水并不深,水很清亮,清可见底,溪水中处处都是沙石苔藓之类的,但却看不到小鱼小虾之类的生命。
他歇了一会儿,试着想站起来,但哪里能够能,趴着动弹都难上加难,更何况一下子站起来了。
但是,一旦希望没有泯灭,奋斗便不会停止。
他看准那个透出光亮的洞口来,慢慢地向着西侧挪动。
那个洞口透出光亮来,自己生存的希望又增大了许多,也许那便是通往外面的出口,自己爬过去,便顺利地又回到了人间,顺顺利利地得救了。
也许那将会是个自然形成的天窗一样的孔穴,下面便是万丈深渊,自己爬过去只有死得更快。
但无论如何,自己总得一试。
他滚进小溪中,溪水刚刚能浸住他的手腕足踝处,溪水很凉,凉意一下子仿佛从他骨头里渗入了一般,他下意识地想打个哆嗦,但是现在竟然连打哆嗦的力量都没有了,寒冷于是便毫无阻挡地侵入了他的肌肤里,侵入了他的骨髓中,他只感觉连头脑里都是一片的冰冷。
但是,他还继续着自己的目标。
他一点一点地朝着那个方向挪过去。
这一段路程虽然没有进洞穴的路程长,却是比进洞穴的路程难行好几倍。
这是一段小小的斜坡,平时人行走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坡度的倾斜来,甚至连溪水都能流淌上去,但小乙此时身在溪水中,如逆水行舟般,每挪动一寸,冰冷的感觉便刺入骨髓中。
他对疼痛的感觉似乎已经麻木了,这时只能感觉到寒冷。
手脚似乎也因为寒冷而不听使唤了,这时自己唯一属于自己的怕是只有思维了。
待疲劳稍稍缓解后,他的思维又慢慢清晰起来,慢慢地将自己的信念又清晰起来。
要活下去,就必须一往无前。
他半寸半寸地挪动着身体,这时他已经不是身体在挪动着身体了,而是自己的意志力在挪动着自己的身体。
挪动着自己快要僵硬了的身体。
一寸一寸地,他的意志在咬着牙,向前。
洞口愈来愈近了,光亮愈来愈多了,他带着全部的生命力,就为拼搏这一次,奋勇而上,洞穴已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靠近洞口的那一瞬间,他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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