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雨潇失笑。“当然是因为你能救我。”这么简单的问题，有必要问吗？
裴映川当然不是问的这个。“你确定我一定会去救你吗？”只要晚了片刻，练雨潇早就被射成刺猬了。
“我不确定。我只是在赌。”清冷的眸子里是一贯的平静如水。用命赌，丝毫不犹豫。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裴映川越来越觉得练雨潇是个谜团。解不开，看不透。之前他对自己从不妥协的样子，就算被自己折磨，也从来不曾服软。裴映川以为他就是这么一个宁折不弯的人。可是后来几件事，尤其是这件事之后，他发现练雨潇的性子其实并不倔强。他总是随弯就圆，根据不同的情况做出不同的反应。
“我是练雨潇，一个孤魂野鬼。”平静的声音诉说着一件恐怖的事。虽然很像笑话，但是谁都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这次我不会放你走的。”试图了解他未果，裴映川把话拉到了今后的打算上面。
“我知道。”练雨潇看着他，“如果你能让我和关辉安静地在这生活，我愿意留在风华城。”
“是留在裴府。”裴映川强调。
“你不嫌我们俩浪费粮食的话，没有问题。”练雨潇的唇色依旧苍白，轻轻地抿了抿，便是一抹浅浅的笑。
“为什么不跑了？”裴映川问。
“之前跑是因为有心愿未了，现在心愿已经了了，在哪不都是过日子？”练雨潇的声音没有悲伤的感觉，但是他的眼神空洞，似乎连心都掏空了一般。
“在哪不都是过日子。”没有心愿，没有期盼，没有希望，不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再无牵挂。
“雨潇！”裴映川突然抓住他的手，十指交握。
练雨潇吃惊地深吸一口气。不确定地叫了一声，“裴城主？”
裴映川讪讪地收回手。他感觉到练雨潇的吃惊，他不确定自己的这份感情会不会吓到练雨潇。至少他现在还不想破坏这么好的气氛。
“你先养伤吧。只要你不跑，我不会为难你们的。”裴映川交代了一句，匆忙下楼，仿佛后面有人在追他一般。
从这天开始，关辉正式拜崔嵬为师，学习医术。崔嵬医术确实厉害，短短几天就把关辉完全震撼住了。他从小没正经学过什么东西，这时有人肯教，自然十分用心地学。崔嵬每天都在感慨，自己捡到宝了。
练雨潇的身体逐渐康复。脸色的气色也好了很多，再不是一副死人的样子了。
裴映川最近几天却过得不好。整天在书房里发呆。
闫鸣整日里为了善后事宜忙得焦头烂额。那边消息已经流了出去，狱烨宫派人过来要人。他知道城主这边半点不会含糊，自己也只好咬牙强硬起来。
一边说什么都要人，一边说什么都不放人。江湖中继两家联手追捕练雨潇的大新闻之后，就是狱烨宫和风华城反目成仇，剑拔弩张的消息了。
对于这种情况，练雨潇就是不知道，也能够猜出来。他留在风华城，不过就是想安身立命。既然外面都是狱烨宫的人，那不如留在风华城。裴映川此人，怎么都比大师兄的危险程度低一些。
忙活了一天的闫鸣回到裴府，看到裴映川一脸苦恼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屁股坐在书房的椅子上，闫鸣瞪着裴映川。
“老闫你回来啦。”裴映川打了个招呼。看到闫鸣不善的眼神，问道：“怎么了？”
“城主，你知不知道现在狱烨宫逼我们逼得多紧？”闫鸣一脸的悲愤。
裴映川点头表示他知道。他是城主，怎么可能不知道？
“能不能把人交出去？”闫鸣虽然不抱希望，还是决定试探一下。
“你顶不住了？”裴映川问。
闫鸣想暴走。他顶不顶得住是一回事，有没有必要顶住是另一回事。“我觉得不值得。”
“他答应我会留下来。”裴映川突然说。
闫鸣刚刚熊熊燃烧的怒火突然灭了一下。“那又怎么样？他是算准了狱烨宫不会放过他，留在咱们风华城避难的。只要外面风声一过，你信不信他一天都不会耽搁，马上就走。”灭过之后，是更加熊熊燃烧的怒火。
“这几天我也在想这件事。”裴映川一脸烦恼的样子，“怎么能让他死心塌地地留在这？”
“城主，我看您是走火入魔了。”闫鸣撂下这句话，转身出了书房。裴映川走火入魔，他闫鸣不行。他还得继续和狱烨宫的人周旋。
晚饭之后，关辉又去了崔嵬那里。练雨潇在灯下看书。远远望去，他真的犹如一个年方弱冠，苦读待考的文弱书生。
裴映川上楼，他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
“这么晚过来，有事？”
“想你了，便过来看看。”裴映川在他身边坐下。
“狱烨宫那边，不好应付吧？”练雨潇没有回避这件事。
“是啊。今天老闫还跟我抱怨呢，劝我把你交出去。”
练雨潇转头看着裴映川的表情，“你会怎么做？”
裴映川拉住了他的手，“你觉得呢？”
练雨潇被这动作惊了一下。他抽回自己的手，却被裴映川更用力地拉住，将他的身子直接带到自己怀里。“我为什么面对狱烨宫这么大的压力都不把你交出去？”
裴映川的容颜在练雨潇的眼中逐渐放大。他突然偏过头去。“裴城主，你别这样。”
裴映川的动作缓了一下，而后霸道的，强硬地扭过练雨潇的脸，双唇已经印了上去。
练雨潇的身子在颤抖。他剧烈地挣扎着，却被裴映川制住了伤处。每一挣扎，裴映川就戳一下他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已经开始渗出血丝。
一吻过后，练雨潇大口喘着气。眸子中仿佛蕴了水一般。
“你的反应这么生涩。”裴映川忍不住又舔了一下他的唇。
“原来你一直对我存了这样的心思。还是说，你一直对周墨云存了这样的心思？”练雨潇猛地推开他，自己后退了两步，撞到了桌沿，疼得又是一皱眉。
“雨潇……”裴映川看他那样子，也是吃惊。总觉得他最后关头肯向自己求援是看出自己的心思，难道自己误会了？
练雨潇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也许让裴映川误会了。他只是习惯使然。抓住空隙，寻找弱点，然后加以利用。那种情况下，他能求援的对象只有裴映川。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又凭什么去向裴映川求援呢？再转念一想，裴映川又凭什么追杀自己呢？江湖中事，好多都是一本烂账，根本分不清楚是非曲直。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我利用你是我不对。你把我交出去吧。”练雨潇低着头说。
“你觉得可能吗？”裴映川起身，灯光下的巨大阴影笼罩住了练雨潇。
“雨潇，我能够保护你。”裴映川伸手将练雨潇单薄的身子拥入怀中。
练雨潇的手抵在两人之间。“你这样和我师兄又有什么区别？”他的血都冷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摆脱这种可笑的命运？
以一个男子之身，被另一个男子拥抱，占据。这岂是他能够接受的？
裴映川眯起眼睛。秦静阳果然也存着这样的心思，怪不得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我不会强迫你。前提是你不会逃跑。”裴映川松开手，看着练雨潇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忍不住问道：“不躲我了？”
“你说了不会强迫我，我还躲什么？”这就是练雨潇。会根据形势的改变立刻改变自己的行动。
第二十九章 托付（）
裴映川笑着摇摇头。低头看见他白色的衣服上已经渗出血迹。“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不必了。关辉会帮我的。”练雨潇拒绝。回身走到床边。
腰身又被身后的人抱住。练雨潇皱眉。
“我都说不会强迫你了，换个药没关系吧？咱们都是男人。”裴映川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练雨潇叹气。
衣衫褪下。单薄的身子上满是绷带。其中一处已经变红。裴映川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一圈一圈拆下来，伤口正在流血。好在并不多。他将崔嵬留下来的药撒了一层上去，看到血渐渐被止住，这才放心。取了新的绷带，一圈一圈地重新缠上，绑紧。
练雨潇刚想穿衣，衣服却被裴映川扔到了椅子上。“换件干净的。”裴映川去柜子里取了前几天给他新添置的衣裳。拿了件里衣给他穿上。
“能让裴城主这般的小心侍候，雨潇真是荣幸。”练雨潇仿佛开着玩笑，却半点没有笑意。
“原本是我害你伤口崩裂的，这般侍候你也没什么。”裴映川看着练雨潇的脸。这是他看了很多年的脸，从前只是觉得清秀，现在却觉得灵秀非常。只那一双眼，就让人看不够一般地只想一直盯着。
“我要休息了。裴城主不走吗？”等了一会儿，见裴映川没有要走的意思，练雨潇只好出声赶人。
裴映，回想起刚刚那一吻，顿觉*。
“城主，做春梦可是对身体不好。”崔嵬的声音悠闲地飘过来。
他回魂，见崔的月亮门洞里，正一脸促狭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裴映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我送关辉回来。城主刚才……”崔嵬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楼上的窗子。
裴映川难得地面上一红。“我只是过来看看，你别胡说。”
崔嵬捂嘴笑。“城主，我可什么都没说呢。”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裴映川心里暗恨。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敢蹬鼻子上脸了？难道他最近给人的感觉是很好欺负吗？
“大哥！”关辉来到二楼，见灯还亮着，就进来看看。一眼看到椅子上染血的白衣，问道：“这是怎么弄的？大哥你受伤了？”
看着关辉一脸的紧张，练雨潇伸手拉他坐下。“没事。一不注意崩裂了伤口，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让我看看伤口。”关辉学了几天医术，觉得自己也算半个大夫了。
“好了，都已经重新包扎过了，你就别看了。去睡觉吧。”练雨潇制止了关辉的动作。
关辉看出练雨潇的神情有些疲惫，点点头。回到自己房间去睡觉了。他的房间就在练雨潇的隔壁，当初这么安排的时候裴映川还是老大的不乐意。
练雨潇见关辉走了，终于敛起了一直强扯出来的笑容。弹指一道劲风，打灭了蜡烛。他摸了摸自己的唇，被男人亲吻，就是这种感觉吗？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师兄对他起了非分之想，现在又是裴映川。练雨潇还是练雨潇，只是借用了周墨云的身体。难道他们看中的是周墨云这身子？练雨潇觉得自己也有些混乱了。
狱烨宫。
几次谈判未果。秦静阳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能够形容的了。
“既然谈不下来，那就进入风华城抢人。”秦静阳已经不想再等。原本他对练雨潇的心思只是那一本狱烨流华心法，可是上次抓到人之后，他发现他的心思变了。变得复杂了。狱烨流华他当然想要，只是面对练雨潇的时候，那种心思竟然不如原先强烈了。另一个念头涌了上来，想占有，想掠夺，想抱着他，让他在自己的身下哭泣。
这种想法一出现，连秦静阳都觉得自己变态。然而随着他失去练雨潇，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觉得如果可以达成，那么有没有狱烨流华，好像也不是非常重要了。
自己内心究竟是不是这么想的，或者说自己的愿望究竟是不是如此，那就只有试过才知道了。
初冬。刚刚下了第一场雪。
雪不大，只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裴府里早起的下人们已经将各条道路清扫完毕。练雨潇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会再轻易崩裂了。
这段时间裴映川经常过来，有时候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有时候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他。
练雨潇没有拒绝。毕竟现在在人家家里。吃穿用度都是仰仗着人家。自己作为客人，总赶主人不太合规矩。
只是他心里惦记着江南的小师妹。已经将近半年的时间过去了，不知道小师妹过得可好？如果此身自由，他一定会立即赶过去。可惜……
练雨潇忍不住叹气。他觉得自己最近经常喜欢叹气，再这么下去，真的成了文弱书生了。整日里伤春悲秋的，像个什么样子。
“大哥！”关辉从后面突然蹿出来。这段时间生活安定，他心里开心，个子长得也快。这会儿已经比练雨潇矮不了多少了。
“准备去崔嵬那里了？”练雨潇问。
“嗯。这就过去了。大哥，你在外面别站得太久，当心着凉。我走了。”关辉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练雨潇在雪地里又站了一会儿，看到下人端着刚熬好的，这才走进正厅。喝了药，裴映川也出现了。
“我还担心你这会儿还在外面冻着呢，居然知道进屋了。”裴映川过来拉住他的手，还残留着药碗的温热，不禁满意地点头。
“裴城主，有件事想求你。”练雨潇抽回自己的手，坐在椅子上。
裴映川奇怪，练雨潇来了这么久，可从来没有用过这个“求”字。“什么事？说来听听。”
“求你收留关辉。”
裴映川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关辉是个孤儿，身世可怜。若是跟着我，总是要流落江湖。我看风华城民风淳朴，是个养人的地方。崔嵬又收他做了徒弟，所以想将他留在这里。”练雨潇絮絮叨叨地说着。
裴映川不耐烦地打断。“我问的不是他，是你。”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如果能在这里安身立命，自然最好。如果不能，生死由命，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练雨潇的手被裴映川握住，很用力。“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你要走？”
“我要走，就不会和你说这些了。裴城主，我练雨潇终究是个孤魂野鬼。借着周墨云的身子重回人间已经是造化。什么时候再被索了命去，也属正常。你我都是江湖中人，生死这种事，不要太放在心上。”
裴映川越听越糊涂。他突然伸手抱住练雨潇的身子，仿佛真的怕他突然就消失不见了一般。“雨潇，你不要吓我。”
练雨潇还是伸出手挡在两人之间。这样的拥抱，他们之间也有过几次，只是练雨潇还是不习惯。自己的身子虽然单薄，终究是堂堂男儿。风霜雪雨，都要靠自己来抵挡的。
练雨潇不再说什么，这一天，两个人都是默默地坐着自己的事。练雨潇看书，裴映川看风华城的账册。
晚上吃过晚饭后，关辉依旧去了崔嵬那里。其实按照崔嵬的意思，是不打算放关辉回来吃饭的，在他那里吃也是一样。但是关辉不答应，一日三餐，一定要和练雨潇一起吃才行。
今晚裴映川不在府里。他是一城之主，总有些应酬要应付。
灯光下，练雨潇在擦拭自己的流华剑。
忽然一阵风动。蜡烛的火光瞬间熄灭。练雨潇半点迟疑都没有，人已经离开了方才的位置，转到了门边。
劲风再响，还是直奔练雨潇的方向。他又转了个身，人已经从窗子跳了出去。身后的人跟着追到了院子里。
流华剑出鞘，“锵”的一声架住了对方的长剑。华光舞起，却是两团。
秦静阳冷声道：“跟我回去，我不伤你！”
“休想！”练雨潇这次并没有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