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请进来。。。。。。。”他激动之下,话也说不清楚了,身上竟然微微发抖,片时听得大帐外脚步声响,当先一人便是碧云观的谢碧宵。彭仪秀虽不知这谢碧宵的真实来历,却也知道他是姬郦池颇为倚重的人。当下延请入坐,随他而来的两名黑衣男子都戴了硕大的雪帽,遮住了脸面,一声不吭地站在谢碧宵身后。
当下谢碧宵细细问了情况,彭仪秀说道已经六七天没有姬郦池的消息,他们身上带的粮食和水只够得三天的量,谢碧宵变了脸色,连他身后两名男子都是咦地一声。
谢碧宵听了转头与那两名男子低声商议一阵,便起身道:“陛下情形万分危急,这两位朋友是昔年在北胡生活过的,对北胡地理山川颇为熟悉,眼下有个离奇的法子,可否请将军调拔些军队过来,听我等号令?”
彭仪秀此时病急乱投医,当下答应:“行,要多少人马都行。”
谢碧宵道:“五百人足够。将军请选派一夜行得数百里的良马,事不宜迟,请将军作速安排。”
彭仪秀连忙传下令去,这才回头问道:“不知道长将往何处?”
谢碧宵微微一笑:“咱们要夜袭左掖。”
彭仪秀大吃一惊,左掖离这里数百里之遥,那原是北胡故都,后来才逐步都城南迁,左掖却仍是北胡极为重要的后方,历代北胡可汗多有战败的,无不是退至左掖东山再起。那是比王庭还更为要紧的地方。
彭仪秀吃惊不小,那三人也不多和他说,出帐外点齐了五百壮丁,那两名黑衣汉子翻身上马,一声叱咤,狂风般迅疾而去,谢碧宵却留了下来,对彭仪秀道:“将军,贫道留在此地,助你破了王庭如何?”
彭仪秀又惊又喜,不能置信。谢碧宵却拉了他手走回帐中,怀里掏出张地图来,彭仪秀一看之下大吃一惊:“这这。。。这不是那。。。那那燕。。。。。。那人的手笔?”
谢碧宵声色不动:“不然将军以为是谁?”
彭仪秀额头一片冰凉,怪不得适才那二人上马的身姿矫健,一看便知是长年骑惯马的人,动作得落,他本来瞧着有几分眼熟悉,若不是年成太久,又怎么会没想到是那人?心里半喜半忧,喜的时燕棣昔日便精于用兵之道,对北胡情形了如指掌,这番他肯前来,那小皇帝如若命大,定然能救回,忧的是这魔头竟然没死,却不知又要惹出什么泼天祸事。事到如今却也顾不得再想了。
丹尺原在帐中往外望了望,却见四下雪下得扯棉铺絮一般,脸上微微一笑,暗暗握紧拳头:“姬郦池,你还有几日?”
他半月前便叫人放出风声说有小道可直到王庭,料想姬郦池定然受不诱惑前来,果不其然那人便上了当,若不是他定然要捉活的,只怕这皇帝早已成了泉下之魂。谁知彭仪秀救主心切,死也不肯往后多撤,只逼退得几十里地,仍是随时准备来进攻王庭。当下与他大军遥相对峙,只待皇帝被擒消息传来,彭仪秀军心大乱,那时便可反败为胜,想到此时,眼前又浮现出姬郦池那张美丽的面孔,不由得心内好一阵骚动,正在烦燥,却听得探子来报,彭仪秀来袭。
他没料到此时彭仪秀来袭,连忙命大军严阵以待,敌军却又只来骚扰一阵,见己方有人杀出,便又缩回对方阵中。等到他收兵,对方便又来鼓噪一阵,如此三番两次,闹了一夜,丹尺原隐隐觉得不对,却又料想不出哪里不对。看看天明,敌人便又缩回阵中,他自家队伍给闹得人困马乏,也只得倒头歇息。傍晚时分,对方似乎又又歇足了精神,又如前而至,丹尺原怒火万丈,却无可如何,正在闹得精疲力竭时,突然有人来报,敌人夜里千里奔袭,竟然一夜间打下了左掖,丹尺原险些从马上摔下来,左掖可是他北胡的大本营,老巢也给人端了,当下便要领军去救,这边却给彭仪秀缠得死死的。
这场大战终以北胡大败告终。丹尺原兵败自尽,北胡派人议和,拥立郡主所生三岁小王子为新可汗,两国自此交好达百余年,此为后话。
燕棣与春来直捣左掖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左掖深处北胡腹地,防守松懈,精壮兵力全部抽往前线,左掖只有些老弱病残留守,除了长途奔袭的辛苦外,几乎没费力气便将左掖拿下,将留在左掖的王族全用绳子栓了,一路解往边关。
燕棣指挥若定,用兵如神,一众兵士几乎将他当神一般膜拜,当下燕棣吩咐春来解了俘虏带了兵丁回营,自己带了几十人,打马往响石峡去,春来也要跟去,燕棣道:“你带了这些人回去,丹尺原一见之下必定心慌,那时他军心涣散,自然无暇顾及响石峡中的皇帝,我轻易便可找到人。”
春来听了犹不放心:“他若还要杀你,那却如何?”燕棣仰天一笑:“傻春来,他要杀我,我能活到今日?”说完,一扬马鞭,飞也似地去了。
他奔到响石谷已经是第二日下半日,丹尺原果然已经撤走全部围军,然而大雪过后,他在谷中徘徊半日,却连路也找不到一条,四处只是耀眼的白,一片大雪茫茫,谷中静寂无声,他们一队二十来人行在谷中,仍然显得冷清,他不死心地在山谷中转了又转,终于有人在雪中发现了薄雪掩盖着的马蹄印,这一下又惊又喜,险些哭出来。
他深知这一小队人马被困七八天,就算不饿死,只怕早也冻死了。眼前一行行蹄印果然是往谷中低处行去,他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里,再转过一条峡谷,面前果然是一条极为险峻的小道,此时早已经被雪掩盖得严严实实。
他虽然早有准备却仍是没想到眼前的情形,但见薄雪掩盖下,四处是倒毙的马匹与士兵,有的人还睁着双眼,却早已冻得硬了,随行的军士尽皆惊得呆了,过得片时,便有呜咽声传开来,燕棣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越来越是冰冷,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着,姬郦池,你不能死,你还欠我的没还呢。你怎么能死,我中了寒冰指也没死,这点雪就能冻死你?
你给我活着,。。。。活着。。。。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寒冰指多痛啊,可是也没痛死我,谢道长在我身上花了足足一年的功夫,才把我救活了,你又怎么能死?姬郦池。。。。姬郦池。。。。你这白痴。。。。白痴。。。。。。。。。
他身上早已湿得透了,眉毛上眼睫上都结了霜花,却仍是一个个地翻找着尸体,不是,这个也不是,没有他,只要没有他,他就没死。耳边突然传来士兵的惊叫声:“将军,那里好像有口水塘。”
燕棣循声看去,,果然白雪掩映下,一方小小的池塘,蒸腾着丝丝缕缕的水汽,水塘边横七竖八倒卧着人马,燕棣跑过去,原来是一处温泉,水温虽不高,比起冰雪来却热乎得多,想来此处稍暖,是以聚集的人最多,兵士们挨个找去,果然还有几个口鼻尚有呼吸,燕棣濒死的心又活过来几分,手脚并用在人堆里寻找着,突然间手触到一柄短剑,他抽了出来,眼中一热,那短剑剑柄上用刻着小小一个燕字,给雪光一映,发出淡淡的光晕。燕棣一阵恍惚,连忙扒开积雪,却是两个人紧紧抱着,一人将另一人死死搂在怀里,燕棣拂开这人面上白雪,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正是姬郦池的贴身内侍李时忠,手指在他鼻端一探,却早已经没了呼吸。
燕棣呆了一呆,轻轻掰开李时忠死死抱住的双臂,将他怀里的人轻轻拉了出来,这人脸被李时忠搂在怀里,便没沾上积雪,双目微闭,纯黑的眉睫像描就般的秀丽,嘴唇是苍白,却像上好的玉器般晶莹,燕棣手指轻颤地抚上去,果然是一片冰凉,再紧一紧双臂,怀中的身体已经没有热气,燕棣嘴唇哆嗦着,几乎什么也来不及想,一串热泪便滚落下来。 “啊~~~~~~”他抱紧了那身体,发出嘶心裂肺的长声惨呼,众兵士都惊得呆了,只见那边林子里扑愣愣惊飞一群雪鸡。
燕档低头捧了那人的脸痛哭流涕,死了,这次真的死了。那个白痴,他恍恍惚惚,耳边像是传来了孩子清脆的笑声,鼻端似乎有寒梅的香气,他在哪里?那双乌黑的眼睛不是在看着自己吗?
姬郦池,你不能死。我错了,我果然错得厉害,江山有什么要紧,皇权又有什么要紧,如果此时你能对我笑,不不不,哪怕你不笑,你骂我,恨我,只要你活着,姬郦池,我要我们活着在一起。而不是这样你冷冰冰地躺在我怀里。
白痴,不,不是的,你不是白痴,我才是我才是,燕棣说不出话,眼泪已经失控,胸膛像要炸开一样,那里面的热血似乎也在迅速地冷却,姬郦池,姬郦池啊。。。。。。。。
所有的人,包括你,甚至我自己。都以为我要的是你的天下,你的皇位,啊啊,不是的,不是的,姬郦池,我要的只是你而已,我要我们活着,在一起。
既然我没有死,你又怎么可以死掉?我们注定谁也不能离开谁地活着,什么将军皇帝,都不是我们要的,对不对?
燕棣半疯狂地喃喃自语着,却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双一直紧紧闭着的眼角,沁出一颗晶莹的泪珠,被雪后的阳光映出五彩的光芒,那是生之光彩,终于眼睫开始轻轻跳动,姬郦池缓缓张开了眼睛,阳光从头顶直扑下来,使他看不清死死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然而他不用看清楚,刚才,在那幽深冰冷的世界里,他听到有人一直在唤他,那样温暖,使得他拼命要挣脱那个冰凉的世界,是他是的,一定是他。
他没有死。这真是太好了,原来我和他,都还活着。
燕棣,五年来我一直以为你死了,我请师傅把你葬在碧云观,就再也没有问过于你的事,甚至听到傅春来逃走的消息我也没有追究,他是跟着你的人,为了你我放过了他,因为我已经亲手了结了你的命,我不想再去想起任何与你有关的人和事了。
燕棣还在痛哭着,突然一阵柔软带着稍许凉意的手掌抚上他的脸,那纤细修长的手指是他闭着眼也感知出来是谁的手指的,他睁大了他的眼睛,握住这只手,是的这手很凉,可是却很柔软,那是有生命的手指,燕棣最后一滴眼泪砸在这人雪白秀美的脸上,他看见那漆黑的眼睛同样溢出晶莹的泪水,嘴唇微微而动,燕棣附上耳去,他呼出的气息微弱却带有温度,燕棣终于可以确信,他还活着了,听他在说:燕棣,和我在一起。
是的,和你在一起,永远。
和你在一起,哪怕什么也没有。
有你,就是我的全部世界。
姬朝的历史上,最著名的皇帝甚至不是开国皇帝,而是被人称为中兴之主的姬郦池,碧云观第十八代观主燕棣,则是整个帝国最为著名的军事家,以一介布衣辅佐姬郦池,成为姬朝历史上有名的布衣卿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