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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女那晚与杨过在花丛中练玉女心经,被赵尹二人无意撞见,杨过曾迫赵志敬立誓,不得向第五人说起,那知他今日竟在大庭广众之间大肆诬蔑,心中自是极为恼怒,喝道:“你立过誓,不能向第五人说的,难道你忘了么?”赵志敬哈哈一笑,大声道:“不错,我立誓不向第五人说,可是眼前有六人、第七人、百人千人,自是又作别论。你们行得勾且之事,我口中自然说得。”
这件事也是阴差阳错,赵志敬见二人深夜土赤身同处花丛,那里想得到乃是正正经经的修习上乘武功?他狂怒之下,抖将出来,却也不是有意造谣。小龙女那晚为此气得口喷鲜血,险险送命,这时听他狡言强辩,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按,说道:“你还是别胡说的好。”此刻她玉女心经早已练成,这一掌按出去无影无纵,偏巧玉女心经又是全真派武功的克星,赵志敬伸手急格,却不知小龙女的手掌绕过了他手臂,已自按到他的胸口。
赵志敬初时一格未成,大吃了一惊,但敌人手掌在自己胸口稍触即逝,竟无半点知觉,当下也不在意,冷笑道:“你摸我干么?我又不……”一言未毕,突然双目直瞪,一交向前摔倒,原来已受了极重的暗伤。
孙不二与郝大通见师侄受伤,急忙抢出扶起,只见他血气上涌,胀得满脸通红,宛似醉酒。孙不二冷笑道:“好哇,你古墓派当真是和我全真干上了。”拔出长剑,就要与小龙女动手。
郭靖急从席间跃出,拦在双方之间,劝道:“咱们自己人休得相争。”向杨过道:“过儿,双方都是你师尊。你劝大家回席,从缓分辨是非不迟。”小龙女在古墓中纯洁无邪,出得墓来,却到处撞见奸险背信之事心中极是厌烦,牵着杨过的手道:“过儿,咱们走吧,永不见这些人啦!”杨过随着她走了一步,孙不二长剑闪动,喝道:“打伤了人想走么?”郭靖见双方又要争竞,正色说道:“过儿,你可要立定脚跟,好好做人,别闹得身败名裂。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可知这个‘过’字的用意么?”
杨过听了这话,心中一震,突然想起童年时的许多往事,想起了许多伤心折辱,又想:“怎么我这名字是郭伯伯取的?”
三八:恩仇波澜
郭靖对杨过爱之切,就不免求之荷,责之深,见他此日在群雄之前大大露脸,正自欣慰无已的当儿,却突然发觉他做了万万不该之事,心中一急,语声也就特别严厉,又道:“你过世的母亲定然曾跟你说,你单名一个‘过’字,表字叫作什么?”
杨过记得母亲确曾说起,只是他年纪轻轻,从来无人以表字称他,因之几乎自己也忘了,于是答道:“叫作‘改之’。”郭靖厉声道:“不错,那是什么意思?”杨过道:“郭伯伯是叫我有过不惮改。”
郭靖语气稍稍和缓,说道:“过儿,人熟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这是先圣先贤说的话。你对师父不敬,此乃大过,你好好的想一下吧。”杨过道:“若是我错了我自要改。可是他……”他手指赵志敬道:“他打我辱我,骗我恨我,我怎能认他为师?我和龙姑姑清清白白,天日可表,我敬她爱她,难道这就错了?”他侃侃而谈,确是说得理直气状。郭靖的聪明口才,均所不及,嘴上那里说得他过?但是总觉他的行为极是不对,只是一时之间说不明白。
黄蓉缓步上前,柔声道:“过儿,你郭伯伯是为你好,这个你可要明白。”杨过听到她温柔的言语,心中一动,也放低了声音道:“郭伯伯一直待我很好,我是知道的。”他眼圈一红,险些要流下泪来。黄蓉道:“他是好言好语的劝你,你千万别会错了意。”杨过道:“我就是不懂,不明白我犯了什么错。”黄蓉脸一沉道:“你是当真不明白,还是跟我们闹鬼?”杨过心中大是不忿,心想:“你们好好待我,我也好好回报,却又要我怎地?”咬紧了嘴唇却不答话。黄蓉道:“好,你既要我直言,我也不跟你绕弯儿。龙姑姑既是你师父,那便是你尊长,便不能有男女私情。”
这种规矩,杨过并不如小龙女那么茫然无知,但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只因姑姑教过他武功,便不能做他妻子?为什么他与姑姑之间,一片无邪,却连郭伯伯也不肯相信?想到此处,心中气涌上来。他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偏激刚激之人,此时他受了冤枉,更是甩出来什么也不理会,大声说道:“我又做了什么事碍着你们了?我又害了谁啦?龙姑姑教过我武功,可是我偏要她做我妻子,你斩我一千刀、一万刀,我还是要她做妻子。”
这番话当真是语惊四座,骇人听闻。当时宋人拘泥礼法,那里听见过这种淋漓酣畅的叛逆论调?郭靖一生最是敬重师父,只听得气向上冲,抢上一步,伸手便往他胸口抓去。
小龙女吃了一惊,伸手便格。郭靖武功远胜于她,此时盛怒之下,更是出尽全力,一带一挥,将小龙女拋出丈余,落在厅口,接着手掌一探,抓住了杨过胸口“天突穴”,左掌高举,喝道:“小畜生,你怎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杨过给他一把抓住,全身劲力全失,心中却丝毫不惧,朗声说道:“姑姑全心全意的爱我,我对她也是这样。郭伯伯,你要杀便杀,我这个主意是永远不改的。”郭靖道:“我当你是我亲儿子一般,决不许你做错事却不悔改。”杨过昂然道:“我没有错。我没做坏事。我没害人!”这三句话说得斩金截铁,锵锵有声。厅上群雄听了,心中都是一凛,觉得他的话实在也有几分道理,若是他师徒俩一句话也不说,在什么世外桃源,或是穷乡荒岛之中结为夫妇,确是与人无损。只是这般公然无忌的胡作非为,却是有关世道人心,成了武林中的败类。
郭靖与杨过的想法全然不同,举起手掌,凄然道:“过儿,我心里好疼你,你明白么?我宁可你死了,也不愿你做坏事,你明白么?”
杨过听郭靖如此说,知道自己若不改口,那是要一掌将自己击死了,他有时虽然狡计百出,但此时却又十分倔强,昂然说道:“我知道自己没错,你不信就打死我好啦。”
郭靖左掌高举,这一掌若是击在杨过天灵盖上,他那里还有命在?群雄摒息无声,一齐望着他的手掌,瞧他是否落下。
郭靖的手掌在空际停留片时,又向杨过瞧了一眼,但见他咬紧口唇,双眉紧蹙,宛似他父亲杨康当年的模样。郭靖长叹一声,放松了他的领口,说道:“你好好的想想去吧。”转过身来,回到席上,再也不向他瞧上一眼,显是心灰意懒,到了极处。
小龙女招手道:“过儿,这些人横蛮得紧,你别理会,咱们走吧。”她丝毫不知适才杨过面临性命关头,生死之际间不容发。杨过心想“横蛮”二字的形容,确甚适当,大踏步走向厅口,与小龙女手携手的出去,到庄外牵了瘦马,径自去了。群雄眼睁的望着二人背影,有的鄙夷,有的敬服,有的愤怒,有的同情,各人心情不一。
杨过与小龙女并肩而行,夜色已深,但二人目力均好,在黑夜行路就如在白画一般。
此时二人久别重逢,远离尘嚣,刚才的恶战、口角、争辩,都已忘得干干净净,只觉此刻人生已臻极美之境,过去的生涯尽是白活,而未来的时光也大可不必再过。二人心息相通,不交一言,默默无言的走着,到了一株垂杨树下,二人不约而同的过去坐下,在树荫倚着树干,渐感倦困,就此沉沉睡去。那瘦马在远处咬着青草,偶而发出一声声低嘶。
一觉醒来,天已大明,二人相视一笑。杨过道:“姑姑,咱们那里去?”小龙女沉吟半晌道:“还是回古墓去吧。”她自下得山来,只觉软红十丈,虽然繁华,终不如在古墓中那么逍遥自在。杨过也知她生性过于天真纯洁,实不宜与众人交往,寻思:得与她在古墓中厮守一辈子,此生已无他求,从前心中记挂着外面世界,只盼她放自己出墓,但在外面打了一个转,却又留恋起古墓中清净的生涯来。当下二人折而向北,路上悄悄谈论,缓缓而行。一个仍是叫他“过儿”,一个也仍是叫她“姑姑”,都觉二人间如此相处相呼,最是自然不过。
中午时分,两人说到了金轮法王师徒的武功,都说他功夫极是了得。小龙女忽道:“过儿,玉女心经中最后一章,咱们从来没练好过,你可记得么?”杨过道:“记是记得的,但咱俩拆来拆去,总是不成,想来总有此什么地方不对。”小龙女道:“本来我也想不透,但昨天见那道姑的宝剑抖了几下,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杨过回想孙不二昨日所使的剑招,登时领悟,叫道:“对啦,对啦,那是全真武功与玉女心经同时使用,怪不得咱们练得不对。”
原来当年古墓派的祖师林朝英对王重阳极是倾心,她独居古墓而创下玉女心经的武学,对王重阳仍是念念不忘,写到最后一章之时,幻想终有一日能与意中人并肩击敌,因之这一章的武术,是一个使玉女心经的功夫,一个使全真派的上乘功夫,相互应援,分进合击。林朝英当日柔肠百转,一番相思,尽数寄托在这一群武经之中。小龙女与杨过初练时相互情愫未生,无法知会得到祖师婆婆的这一番苦心,更不知一个使本门心法,另一个却要使全真武功,自是格格不入。当下两人一齐悟到,各自折了一枝桃花,一招一招的拆了起来。小龙女缓缓使动玉女剑法,杨过使的却是全真派的剑法。
但只拆了数招,仍是觉得难以融合无间。要知林朝英当年创制这套剑法,心中想象与王重阳并肩御敌,一招一式,尽是相互配合,此时杨过与小龙女用花枝对拆,却是将对方当成了敌人,使用之际,自是颇为凿柄,其实林朝英与王重阳都是当下天下一等一的武功,单是一人已无旁人能与之对敌,这套联手抗敌的功夫,实在并无用处,只是林朝英自肆想象、以寄柔情密意而已。她创此剑法时,武功已达颠峰,招式劲意,绵密无间,杨过与小龙女会不到其中之意,自难得心应手。
二人练了一会,总感不对,小龙女道:“或许咱们记错了,回到墓中去瞧清楚了再练。”杨过正要答话,突听远处马蹄声响,一骑马飞驰而至。那马遍体赤毛,马上之人也是一身红衣,转眼之间,一人一骑如火云般掠过身边,正是黄蓉骑着小红马。
杨过不愿再与她一家人见面,多惹烦恼,于是与小龙女商量改走小道,以免在前途再行相遇。小龙女虽是师父,但除了武功之外,什么也不懂,杨过说改走小道,她自无异议。当晚二人在一家小客店中宿了,杨过睡在床上,小龙女仍是用一条绳子横挂室中,睡在绳上。二人心中都已决意要结为夫妇,但在古墓中数年都是如此安睡,此番重遇,仍是自然而然的睡下,依法练功,只是想到心上人就在身旁,此后更不分离,心中均感无限喜慰。
次日中午,二人来到一个大镇。那镇上人烟稠密,车来马往,极是热闹,杨过引着小龙女到一家酒楼用饭,刚走上楼梯,心中一怔,只见黄蓉与武氏兄弟坐在一张桌旁,正自吃饭。杨过心想既然遇到,那也不便退开,上前行礼,叫了声:“郭伯母。”只见黄蓉双眉深锁,脸带愁容,问道:“你见到我女儿没有?”杨过道:“没有啊。芙妹没跟你在一起么?”黄蓉尚未答话,楼梯声响,走上数人。当先一人身材高大,正是金轮法王。杨过眼快,不再跟黄蓉说话,悄悄走到小龙女身旁,低声道:“背转了脸,别瞧他们。”但金轮法王的眼光何等锐利,一上楼梯,楼上各人均已尽收眼底,嘿嘿冷笑,大剌剌的在一张桌旁坐了下来。
杨过本已将头转过,突听黄蓉叫了声:“芙儿!”心中一惊,不禁回头,只见郭芙与金轮法王同坐一桌,眼睁睁的望着母亲,却是不敢过去。原来金轮法王败走之后,心中不忿,筹思反败为胜之策,同时霍都王子身中毒针,毒性发作,各种解药尽数无效,更须设法抢夺解药,是以未曾远去,就在陆家庄附近逗留。也是郭芙合当遭难,清晨骑了小红马出来驰骑,正好遇上这个大对头,给他一把揪下马来。那小红马极有灵性,飞奔回庄,悲嘶不已。郭靖等知道女儿遇险,无不大惊,当下分头寻找。黄蓉虽然怀有身孕,但爱女心切,骑着小红马来回探察,此日在这镇上先与武氏兄弟相遇,又见到杨过师徒,岂知机缘巧合,金轮法王押着郭芙,却也到这酒楼上来。
黄蓉一见女儿,惊喜交集,然她智百出,虽见她落入大敌手中,叫了一声之后,不再说话,拿着一双筷子在桌上划来划去,筹思救女之策。正自琢磨,忽听金轮法王说道:“黄帮主,这一位是你的爱女吧?前日我见她倚在你的怀中,撒痴撒娇,有趣得紧啊。”黄蓉“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武修文却站起身来,喝道:“枉你为一派宗师,比武不胜,却来欺侮人家年轻姑娘。羞也不羞?”金轮法王对他的话只当没有听见,又道:“黄帮主,你先叫人把毒针的解药送来,然后咱们公公道道的比一场武,以定武林盟主之位到底谁属。”
黄蓉仍是哼一声,并不答话。武修文却站起来大声说道:“你先把郭姑娘放回,咱们立时送上解药,比武之议慢慢商量不迟。”黄蓉斜眼向杨过与小龙女望了一眼,心想:“解药是在这二人身上,修儿却贸然答应了对方,也不知人家给是不给。”金轮法王说:“喂毒暗器,天下难道就只你们一家?你们用毒针伤我徒儿?我也用毒针伤你女儿。你们给解药,我们也给她治。说到放人,可没那那容易。”黄蓉见女儿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受伤,但母女情深,不禁中心无主。常言道“关心则乱”,她虽机变无双,此时竟然一筹莫展。
眼见店伴将酒菜川流不息价送到金轮法王桌上,法王等纵情饮食,用西藏话大说大笑。郭芙呆呆坐着,只是凝望母亲,那里吃得下一箸?黄蓉心如刀割,岂知祸不单行,突然腹中又隐隐作起痛来。
金轮法王用完酒饭,站起身来,说道:“黄帮主,一齐跟咱们走吧。”黄蓉一愕,登时省悟,原来他不但擒住女不放,连自己竟也要带走,此时自己落了单,身只有武氏兄弟二人,自是非他敌手,想到此处,不禁脸色大变。金轮法王又道:“黄帮主,你不用害怕,你是中原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咱们自是以礼相待。只要武林盟主之位论定,立时恭送南归。”原来金轮法王一见黄蓉,已知遇到良机,只要将她擒获,中原武士非拱手臣服不可,那比拿住了郭芙可要高出百倍,当真是一件天大的买卖送上了门来。
武氏兄弟见师娘受辱,明知不是对方敌手,却也不能不挺身而出,长剑双双出鞘,护在师娘身前。黄蓉低声道:“快跳窗逃走,禀告师父求救。”武氏兄弟两人向她瞧了一眼,又向郭芙瞧了一眼,这才奔到窗口。黄蓉心中暗骂:“怎地如此迟疑?”果然这么迟得一迟,已自不及。金轮法王长臂前探,一手一个,抓住了二人背心,如老鹰提了起来。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