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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志平抢上两步,纵身将赵志敬接住,交给身后的弟子。他见孙婆婆武功家数奇异无伦,知道自己未必是她敌手,一声忽哨,六名道人从两侧围上,布成了天罡北斗之阵,将孙婆婆与杨过包在中间。叫声:“得罪!”两旁天枢,摇光的两名道人攻了上去。
孙婆婆不识得这个阵法,只还了几招,立时知道厉害,兼之左手抱着杨过,只能一手应敌,拆到十二三招时,已是凶险百出。这七名道士的武功个个在她之下,但七人联而为一,所生威力却又不止大了七倍。孙婆婆每一攻着都被尹志平推动阵法,极巧妙的化解开去,而北斗阵的攻势却是连绵不断,防不胜防。再拆十余招,孙婆婆的右掌被两名道士缠住了,左侧又有两名道士攻上。迫于无奈,只得放下杨过,出右手相迎。只听得北斗阵中一声忽哨,有两名道士抢上来拿杨过。
孙婆婆暗暗心惊:“这批臭道士可真的有点本事,老婆子对付不了。”一面出裙里腿逐开两人,口中嗡嗡嗡的低吟起来,这吟声初时极为轻微,众人全不在意,但她的吟声后与前一声相叠,重重叠叠,竟然越来越响,众道士都觉耳中渐不舒服,越听越是难过,有的竟用手指去塞住耳朵,攻势顿缓。
尹志平与孙婆婆一起相斗,却是全神戒备。他知当年住在这活死人墓中的前辈,武功可与全真教的创教祖师并驾争先,她的后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自以听到嗡嗡之声,只道是一种传音摄心之法,急忙屏息宁神,以防为敌人所制。那知听了一阵,她吟声虽然不断加响,自己心旌却毫无动摇之象,正自奇怪,猛然间想起一事,不由得大惊失色。
(第三册完)
一三:活死人墓
正欲传令群道急忙退开,但听得远处的嗡嗡之声,已与孙婆婆口中的吟声混成一片。尹志平大叫:“大伙儿快退!”群道一呆,心想:“咱们眼见已占上风,这老婆婆乱叫乱嚷又怕她何来?”突然树林中灰影闪动,一群玉蜂飞了出来,往众人头顶扑去。
群道见过赵志敬所吃的苦头,一见蜂群,个个吓得魂不附体,掉头就逃。那群玉蜂急飞追去。
眼见群道人人难逃蜂螯之厄,孙婆婆哈哈大笑,忽然一个老道高声吟道:“善哉,善哉!”越众而前,手上拿着两个模样甚是奇特的火把,迎风一晃,火把已经点燃,两股浓烟从火把头上升起。群蜂被这股黑烟一熏,阵势大乱,慌不迭的退了回来。孙婆婆大吃一惊,看那道时,只见他白发白眉,脸孔极长,看模样是全真教中的高手。喝问:“喂,你这老道是谁?干么驱赶我的蜂儿。”那老道笑道:“贫道郝大通,拜见婆婆。”
孙婆婆虽然素来不与武林中人交往,但与重阳宫近在咫尺,也知郝大通是王重阳座下的七大弟子之一,心想似尹志平这等道士本事已自不小,这个老道自然更加难缠,鼻中闻到火把上的浓烟,臭得中人欲呕,眼下又无玉蜂可恃,只得乘早收篷,指着郝大通身后,笑道:“丘处机,王处一,你们就是一齐上来,我孙老婆又有何惧?”郝大通一怔:“怎么丘王两位师兄也到了?”回头看时,那有丘王的人影,再转过头来,只听得林中大笑一绝,孙婆婆早已与杨过走得远了。尹志平道:“郝师叔,咱们追是不追?”郝大通摇头道:“祖师爷定下严规,不得入林,且回观从长计议,再作道理。”
孙婆婆携着杨过的手,又回活死人墓中,二人共经这番患难,更是亲密了一层。杨过担心小龙女仍是不肯收留自己,孙婆婆道:“你放心,我定要说得她收你为止。”当下命他在厢房中休息,自行去和小龙女关说。等了许久许久,始终不见她回来。杨过越等越是焦虑,心想:“龙姑姑多半不肯留我在此,孙婆婆纵能强她答应,我在此处也是无味。”
侧头想了片刻,心念已决,悄悄向外走去。
刚走出房门,孙婆婆匆匆走来,道:“你到那里去?”杨过道:“婆婆,我去啦,等我年纪大些,再来望你。”孙婆婆道:“不,我送你到一处地方,教别人不能欺你。”杨过一听此言,已知小龙女果然不肯收留,不禁心中一酸,低头道:“那也不用了。我是个顽皮孩子,不论到那里,人家都不要我。婆婆你别多费心。”孙婆婆是个急性子之人,与小龙女争了半天,见她执意不肯,心中也自恼了,又见杨过可怜,胸口热心上涌,叫道:
“孩子,别人不要你,婆婆偏喜欢你。你跟我走,不管到那里,婆婆总是跟你在一起。”
杨过大喜,伸手拉着她手,二人一齐走出墓门。孙婆婆气愤之下,也不携带衣物,伸手在怀中一摸,碰到一个瓶子,记起那是要给赵志敬疗毒的蜂浆,心想这老道自然可恶,却是罪不致死,他不服这蜂浆,伤势难愈,左手抱起杨过,当即往重阳宫中而去。
此时重阳宫已修复了一小半,虽与以前规模差得甚远,但已有些木房瓦屋。杨过见她奔近重阳宫,吓了一跳,低声道:“婆婆,你又去干甚么?”孙婆婆道:“给你师父送药。”几个起落,已奔近道观之前。她一跃上墙,正要往院子中纵落,突然黑暗中钟声镗镗响起,远远近近到处都是忽哨之声。在一片寂静中猛地响起这许多声音,孙婆婆知己陷入重围,她虽艺高人胆大,却也不免暗暗心惊。
须知全真教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大宗派,平时防范布置已异常严密,这日接连出事,更是四面八方都有守护,一见墙外有人闯入,立时示警传讯,不但宫中众弟子分批迎敌,更有一群道人远远散了出去,一来包围已闯入腹地的敌人,来阻挡敌人的后援。
孙婆婆见了这等声势,心中也是不禁嘀咕,高声叫道:“赵志敬呀,快出来,我有话跟你说。”大殿上一名中年道人应声而出。说道:“前辈夤夜闯入敝观有何见教?”孙婆婆道:“这是治他蜂毒的药,拿了去吧!”说着将一瓶玉蜂浆拋了过去,那道人伸手接住,将信将疑,寻思:“她干么这等好心,反来送药。”朗声道:“那是什么药?”孙婆婆道:“不必多问,你给他尽数喝将下去,自见功效。”那道士道:“我怎知你是好心还是歹意,又怎知道这是解药还是毒药,赵师兄给你害得这么惨,怎么忽然又生出菩萨心肠来啦?”
孙婆婆性子最直,听他对自己竟有所疑之意,出言又甚不逊,怒气竟自不可抑制,将杨过往地下一放,一跃而前,夹手将玉蜂浆抢过,拔去瓶塞,对杨过道:“张咀!”杨过不明她用意,但依言张大了口。孙婆婆瓷瓶一侧,将一瓶玉蜂浆都倒在杨过的咀里,说道:“好,免得被你们疑心是毒药。过儿,咱们走吧!”说着携了杨过之手,走向墙边。
那道士老羞成怒,暗自后悔不该无端相疑,看来她送来的倒真是解药,赵志敬若是无药救治,只怕难以挨过明日,当下飞身过去,双手一拦,道:“老前辈,你何必生这么大气,我随口说一句,你又当真了。既是解药,就请见赐。”孙婆婆恨他油咀滑舌,反复无常,冷笑道:“解药就只一瓶,要多是没有的了。赵志敬的性命,算是断送在你之手啦。”说着反手一个耳括子,喝道:“你不敬前辈,这就要教训教训你。”这一掌打得清脆爽辣,落掌奇快,那道士竟然无法闪避,拍的一声,正中脸颊。
门边两名道士脸上变色,齐齐说道:“就算你真是前辈,也岂能容你在重阳宫撒野?”一出左掌,一出右掌,从两侧分进合击。孙婆婆领略过全真教北斗阵的功夫,知道极不好惹,此时身入重地,那能跟他们恋战?身子一晃,抱起杨过就往墙头跃去。
眼见墙头无人,她刚要在墙上落足,突然墙外一人纵身跃起,喝道:“下去吧!”双掌迎面推来。孙婆婆人在半空,无法借劲,只得右手还了一招,单掌与双掌相交,各自退后,分别落在墙壁两边。六七名道士连声呼啸,将她挤在墙角。
这六七人却都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中的高手,显然是特地挑将出来,防守道宫的大殿。剎时之间,此上彼退,此退彼上,六七人已波浪般攻了数次。孙婆婆被逼在墙角之中,欲待携着杨过冲出,那几名道人所组成的人墙,将她硬生生的挡住了,数次冲突,都被逼了回来。若是她孤身一人,这几名全真道人武功再高,却也阻她不住,只是她要分神照顾杨过,武功大大减弱。
又拆了十余招,主守大殿的张志光知道敌人已无能为力,当即传令点毫蜡烛,只见十余根巨烛在大殿四周燃起,照得孙婆婆面容惨淡,一张丑脸阴森森怕人。张志光叫道:“守阵止招。”七名与孙婆婆对掌的道人同时向后跃开,双掌当胸,各守方位,孙婆婆喘了口气,冷笑道:“全真教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虚传。几十个年青力壮的杂毛合力欺侮一个老太婆,一个小孩子,嘿嘿,厉害啊厉害。”
张志光脸上一红,说道:“咱们是捉拿闯进宫来的刺客,管你是老太婆也好,男子汉也好,长着身子进来,总得矮着身子出去。”孙婆婆笑道:“甚么叫做矮着身子出去?叫老太婆爬出山门,是也不是!”张志光适才脸上被她一掌打得疼痛异常,那肯轻易罢休,说道:“若要放你,那也不难,只是须依咱们三件事。第一,你放蜂子害了赵师兄,须得留下解药。第二,这孩子是全真教的弟子,不是掌教祖师允可,那能任意脱却师门,你将他留下了。第三,你擅自闯进重阳宫,须得在重阳祖师之前磕头谢罪。”
孙婆婆哈哈大笑,道:“我早跟咱家小龙女说,全真教的道士全没出息,老太婆的话几时说错了?来来来,我跟你磕头陪罪。”说着福将下去,就要跪倒。
这一着倒是大出张志光意料之外,一怔之间,只见孙婆婆已然跪倒,忽地寒光一闪,一枚暗器直射过来。张志光叫声啊唷,急忙侧身避开,但那暗器来得好快,噗的一下,正钉在他左肩,原来那是一枝紧背低头弩,这弩箭装在背心衣内,头一低,弩箭激射而出,教人难于防避,总算孙婆婆并不想取他性命,准头稍偏,避开他咽喉而钉在肩头。
群道见张志光中箭,口中惊怒呼喝,纷纷拔出兵刃。全真道人个个都使长剑,一时之间庭院中剑光耀眼。孙婆婆负隅而立,咀角间微微冷笑,心知今日难有了局,但她性情老而弥辣,那肯屈服,转头问杨过道:“孩子,你怕么?”杨过见到这些长剑,心中早在暗想:“若是郭靖伯父在此,臭道士再多我也不怕。若凭孙婆婆的本事,咱们却闯不出去。”听孙婆婆相问,朗声答道:“婆婆,让他们杀了我便是,此事跟你无关,你快出去吧。”
孙婆婆听这孩子如此硬骨头,又为自己着想,更是爱怜,高声道:“婆婆跟你一起死在这里,好让臭道士们逞了心意。”突然之间,她大喝一声:“着!”长臂突然伸出,抓住了两名道士的手腕,一拗一夺,已将两柄长剑抢了过来。这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怪异之极,似是蛮抢,却又巧妙非凡。两道丝毫没有防备,眼睛一霎,手中已失了兵器。
孙婆婆将一柄长剑交给杨过,道:“孩子,你敢不敢跟臭道士们动手?”杨过道:“我自然不怕。就可惜没有旁人在此。”孙婆婆道:“甚么旁人?”杨过道:“全真教威名盖世,如这等欺侮孤儿老妇的英雄之事,若无旁人宣扬出去,岂不可惜?”他年纪虽轻,但听了孙婆婆适才与张志光斗口,已会到其中关键。他语音清脆,带着明显的童音,这几句话一说,大殿上群道中倒有二大半自觉羞愧,心想合众人之力而与一个老妇一个幼童相斗,确是胜之不武。有人低声道:“我去禀告掌教祖师,听他示下。”
张志光肩头中了暗器,伸手一按拔,发觉弩尖装有倒刺,插入肉里后愈拔愈痛,生怕那弩上喂有剧毒,心想若不将这老妇拿住,搜出她的解药,只怕自己也难活命,道:“先拿下她,再去请掌教祖师爷发落。”当下扬声喝道:“各位师弟齐上,把人拿下了。”
只因张志光这一念之差,日后生出许多事来。此时马钰独自在山后十余里的一所小茅屋中清修,教中诸务,都已交付于尹志平处理。若是马钰得知孙婆婆闯进宫来,必定善言排解,约束弟子不得无礼,就可惜他未及知悉,郝大通又生来气盛,以致误了大事。
那天罡北斗阵渐渐缩小,眼见孙婆婆只有束手被缚的份儿,那知待七道攻到距她三步之处,她竟守得紧密异常,再也进不了一步。这阵法若在张志光主持之下,原可多变杀法,但他肩头受伤后,只怕弩箭上有毒,身子一动,血行加剧,毒气发作得更快,所以只在一旁喝令指挥,他既不下场,阵法威力就大大减弱。
群道久战不下,渐感狼狈,孙婆婆突然一声呼喝,拋下手中长剑,抢上一步,从群道剑光中钻身出去,抓住一名少年道人的胸口,将他提了起来,叫道:“臭杂毛,你们到底让不让路。”群道一怔之间,忽地身后一人钻出,施展擒拿手在孙婆婆腕上一搭,孙婆婆尚未看清此人面容,只觉腕上一阵酸麻,抓着的少年道人已被她夹手抢了过去,紧接着劲风扑面,那人一掌当面击来。孙婆婆暗想:“此人出掌好快。”急忙回了一掌。双掌相交,拍的一响,孙婆婆退后一步。
此人也是微微一退,但只退了尺许,跟着第二掌毫不停留的拍出。孙婆婆还了一招,双掌一冲,她又退后一步,那人踏上半步,第三掌跟着击出。这三掌一掌快似一掌,逼得孙婆婆连退三步,竟无余暇去看敌人面目,到第四掌上,孙婆婆背靠墙壁,已是退无可退。那人一掌击出,与孙婆婆手心相抵,朗声说道:“婆婆,你把解药和孩子留下吧!”
孙婆婆抬起头来,但见那人白须白眉,满脸紫气,正是日间用毒烟赶玉蜂的郝大通,知他内力深厚,当在自己之上,若是他掌力发足,只怕抵挡不住,但她性格刚硬,宁死不屈,喝道:“要留孩子,须得先杀了老太婆。”郝大通知她与先师渊源极深,不愿伤她,掌下留劲不发,说道:“你我数十年邻居,何必为一个小孩儿伤了和气?”孙婆婆冷笑道:“我原是好意前来送药,你问你自己弟子,此言可假?”郝大通转头欲待询问,孙婆婆忽地飞出一腿,往他下盘踢去。
这一腿来得无影无踪,身不动,裙不扬,这“裙里腿”功夫端的厉害,郝大通待得发觉,一腿已踢到小腹,纵然退后,也已不及。但他是重阳真人门人高弟,见过不少大阵大仗,危急之下,不克多想,掌上用劲,“嘿”的一声,将孙婆婆推了出去。孙婆婆背靠墙壁,被他猛力一送,经受不起,但听喀喇一响,墙上一大片灰泥带着砖瓦落了下来,孙婆婆喷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晕了过去。
杨过大惊,伏在她的身上,叫道:“你们要杀人,杀我便是。谁也不许伤了婆婆。”
孙婆婆睁开眼来,微微一笑,道:“孩子,咱俩死在一块吧。”杨过张开双手,护住了她,背脊向着郝大通等人,竟把自己安危全然置之度外。
郝大通这一掌下了重手,见打伤对方,心下也是好生后悔,那里还会跟着进击,当下要察看孙婆婆伤势,想给她服药治伤,只是给杨过遮住了,无法瞧见,温言道:“杨过,你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