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南不欲与她做口舌之争,点头不言。看向她的目光有一闪而逝的怜悯,她肯定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以及将要发生什么。她若知道了,还能有这么骄傲的神情么?细想起来,她很可怜很无辜。可是,魔族也有活下去的权利!他又何尝不是被逼无奈?
清河一怔,她没看错罢?燕思南竟然怜悯她?他若是恨她,情有可原,他的三哥燕思西就是死在她和宝戬手中,云市第二次相见时他也是恨意满满;他若是怕她也属正常,如今有几个魔族敢不怕她?唯独怜悯,这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情绪!
魔族,究竟要耍什么花招?清河一时转了数个心思,笑道:“跟我来罢,要乖乖的哦,想杀你的人太多太多了!”
这话绝不是恐吓他的,一路行来,相遇的民众无不怒目以视,但竟无一人真的动手,甚至出声喝骂的人都没有,只以目光表达他们的愤恨,然后便对着清河深深施礼,飘然离去。显然,他们对清河、对神王有足够的信心,发自内心拥护他们的任何决定。
燕思南甚至无心去理会人们的恶意,只恨一双眼睛实在太少。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巍峨高耸的城墙阻住了魔族数次进攻,王上无数次望墙兴叹。他曾混合着初时内线的汇报,幻想过城墙里面是什么模样?但时至今日,才知道那些幻想有多么可笑。他自认最为大胆的幻想,不及真正的神都万分之一。
种种景观令他心摇神醉。其壮美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进了水净门,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周围那些精巧奇妙的物事,以及宽阔的大道,而是一个高耸入云的柱体,想来应该是露台,通体晶莹剔透,定是以上好的美玉建成,发着微微的青光,虽然还隔着不远的距离,但威慑力极强,让人无法忽视,最奇怪的是,这么高的露台他们在城外却完全看不到,似乎不存在一样。
第二眼看到的是天空中闪烁的各色光芒,如游龙惊鸿,如霞光普照,如凤凰展翅,如碧波荡漾,美丽无匹!光芒不知自何处而生,有的飞入天际消失不见,有的向下飞来钻入人们体内,没有一个人面露异色,想是早就习以为常。但他发现没有一道光芒射入清河体内,难道这些光可以分辨。。。。。。
燕思南悚然而惊,他身负重任,不是来观赏神都的!
清河一直悄然观察着他的神色,此时笑道:“你喜欢神都么?”
燕思南淡淡道:“喜欢!”
清河笑道:“我也喜欢。我们都喜欢。对我们来说,只要活着一天,神都就不会落入外族之手!你们对魔域想必也是一样的!”
燕思南看她一眼,道:“殿下此言差矣,若有人想要魔域,我们一定拱手相让。”
清河微愣,道:“我还以为,魔域再差也是你们族兴之地。”
燕思南冷笑道:“你若去过魔域就不会这么说了。对魔族来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在哪里活无关紧要。”
这话竟让清河有些赞同,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只要能活着,哪怕被禁在冰清泉也是情愿的。她实在不懂得拐弯抹角那一套,直接问道:“你知不知道第一王为什么指明要我为人质?”
燕思南平复一下气息,道:“自然知道。不过,我绝不会告诉你原因,你若想知道,何不自己去问王上?”
清河心下一沉,果然另有原因。本来按神幻殿众人的想法,第一王之所以指定清河,无非是因她卓绝的战力,控她在手也就让九天失了臂膀。这无疑是最大的可能性。
但是当燕思南对她有所怜悯时,突然觉得也许不那么简单。若是他们所想的那个原因,因为太过理所当然,无论魔族还是九天人都能想得到,他也就不会说什么去问王上。
第一次接触时她就知道,燕思南这个人与所有魔族都不一样。他的情感,更接近于九天人。他觉得自己可怜,那么魔族一定有个不利自己的大秘密!会是什么呢?
自化形以来,清河首次在清醒状况下有了惧意。这种感觉很新奇。
两人都陷入沉默。走过广阔的止武大道,万幻神宫淡金色的宫门出现在眼前,门口当值的侍卫齐齐注视清河,并不看燕思南一眼,务必做到以无视羞辱魔族新上任的第二王。
燕思南昂首阔步,坦然自若的从他们面前走过。这绝不是装出来的,虽然明知危机四伏,这些人无论谁出手都能让他立时魂飞魄散,但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燕思南正该来应付这种场面,而不是直面魔族的种种血腥残忍。
眼看就要进入神幻殿,清河冷冷道:“无论魔族在打什么主意,我都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燕思南淡笑道:“只怕由不得你!”
清河强自按捺,高声喝道:“魔族第二王燕思南觐见神王陛下!”
殿内传来一个冷清的嗓音:“传!”
用的是“传”而不是“请”,换了别的魔族可能完全分不出这其中有什么不同,但燕思南知道,并且通体舒畅。他更适合的果然还是九天这种文雅的争斗,在直来直去的魔族中简直无用武之地。
昂然进了神幻殿,又为殿中的奇妙景像惊了一惊。两颗说不出名字的明珠高悬大殿中央,一珠光极明让人不可直视,另一珠光柔和温暖,让那强光化去了大半。
霞光飞舞中九根白玉柱依次排列,最上首是一个华丽尊贵的巨大宝座,一威武肃穆的男子高坐其上,通身的王者气派。他的左侧略下方坐着一高冠广袖者,其姿容清绝,似不容于尘世。
两旁台阶上分设白玉高台,坐满了人。或清艳或严肃,或高大或纤巧,个个仪容出众,风姿不凡,清河将他带到便坐到神王脚边特设的小莲花玉台上,位次与那高冠广袖者相同,高于诸人,显是极受宠爱。
在所有人的俯视中,燕思南视各种审视为寻常,不卑不亢,拱手为礼,朗声道:“见过神王陛下,我王令我代为问安,陛下这一向可还安好?数次围城,不知可曾惊扰陛下?”
这是□□裸的当面折辱,神王未曾开言,数人怒声斥道:“放肆!”
燕思南淡淡道:“不敢!黑石宫前石板尚在,若论放肆,我魔族万万不敢与九天相比!”
剑青怒极反笑:“九天可没有一个人跑到魔域肆虐!”
燕思南轻叹道:“我们只是不想饿死而已!”
金城喝道:“纵然如此,你们也来错了地方!九天幻境,不容你们染指半分!”
燕思南神情古怪地笑着反问:“是么?”
众人立时想起现在还在魔族手中的大部分城池,羞极恨极!偏又一时找不出什么话回他。不少人暗在心里想这个魔族太狡猾!
狐山映淡淡道:“事已至此,前因并不重要!我们不如开诚布公,互通有无,通力合作!”
燕思南赞赏地点头道:“这正是我来的目的!”边说边仔细打量狐山映。这便是燕九飞口中懦弱无能的狐族长?这燕九飞,到底有没有一丝眼光?这和她口中的那个人,完全天壤之别!
他哪里知道,其实那次城门相见时燕九飞已发现狐山映前后不一,只是哪里敢禀报第一王!万一之前他设计骗了自己,她说出来岂不是自寻死路?好在燕思东的确是叛变了,她也算不上出了大差错。
狐山映又道:“石板上所刻内容,相信第二王已经看过了,你们若有诚意自会详细道来!”
燕思南早有准备,道:“我方诚心,天日可鉴!此时还未攻城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是其一,你们所称的魔阵名为摩合炽天,乃云尔泽丝人所设,我们实不知该如何撤去;其二,双方若合作,魔族自然不会再伤一人;其三,对付云尔泽丝时我王不会有所隐瞒,只是事涉机密,为防走露消息,只有出发前才会告知,云尔泽丝极其遥远。。。。。。”
当下将云尔泽丝和魔域的瓜葛说了一遍。又道:“其四,我们是通过通幽之地而来,但通幽之地在哪里?如何打开?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事情了,都是云尔泽丝人帮我们做的,我们只需在魔域站在指定的位置,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九天幻境了,所到之处也极随意,甚至不是他们能控制的,到哪里就算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怖内情
“至于为何有的魔族与你们长得一样?其实很简单。你们都种过花罢?无论什么花种,你若喜欢红的,便将其他花色间去,只留红色的以备来年所用,再来年还是如此,过上几百年,你的花自然全是红的了。九天幻境不是有很多各种各样的灵宠么?其实哪需要那么多,比如说灵猫,你若不喜欢它有四只脚,便可以将它的脚全部砍去,只要不死,再从它的后代中挑选脚最短的,再砍去,如此,几千年后便可以得到没有脚的灵猫。百万年的时间,足够了。。。。。。”
燕思南神情木然,目光呆滞,仿佛说话的是另一个隐藏在他身体里的灵魂。
在他说这番话前,众人各有思量。
有的在想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那叫摩合炽天的魔阵他们真的没有办法撤去么?有的在想云尔泽丝种种情况,有人在想通幽之地要如何应对。。。。。。但在听了这红色的花、无脚的灵猫后,细思起来都是毛骨悚然。
花也好,灵猫也好,虽也有灵性,但到底神魂不完整,心智不独立,算不得真正的灵物。但魔族若将自己当成了花和猫,那可真是,真是。。。。。。所有人一时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来表达心中的震惊以及。。。。。。恶心,还有强烈的违和感,魔族也是上天造物,它们怎能擅自更改?这分明是不顺应天道,不遵循造化!
九天民众也不是不会对样貌做小小修改,比如佩戴饰品,比如修剪过长的头发或指甲。可是,从没有一个人会因为觉得身上某个部分多余就将其截去,并且代代如此。这简直骇人听闻!无法接受!
在此之前,九天人也曾猜测过原因,但都倾向于认为是用了某种障眼法,宝戬说出魔阵之后更有人以为也是魔阵造成了它们暂时的改变,万没想到,竟是硬生生的与天道对抗,强行改变了自身模样!
清河惨白着脸悄声对神王道:“父王,是我想的那个样子么?”
在断魂山时,燕思南说得并没有这么清楚,是以她只知成功率很低,却没想到过程竟是如此的。。。。。。恐怖!
神王面色如常,心里也难以描述,点头道:“正是。”
清河做了个呕吐的动作,暗想以后宁可靠近那些张牙舞爪的正常魔族,也不与这些“人”为伍。忽然发现燕思南双眼越睁越大,其中满含狂乱。
这幅模样她曾见过几次,或者说,之前每次见到燕思南,无论一开始时他如何翩翩如玉,到了后来都是那样一种陷入疯狂的神情。现在当然不能让他疯。
当下飞身而起,啪啪啪甩了燕思南几个耳光,喝道:“醒过来!”
燕思南嘴角流血,胡乱拉起袖子擦了擦,惨笑道:“多谢殿下!”
便有数人在想里暗道,与天道违抗果然没有好下场,他看起来虽然外形与我们相似,但经脉灵力都大为不同,显然无法修行九天种种功法。而且神魂极不稳定,时时会失控。
其实这失控还真不是什么后遗症,问题全在他自己身上。做魔将时便是异数,整日长吁短叹,想得多烦恼就更多,看得远问题更严重,他又没有什么调剂之法,长此以往岂不是逼得自己神智错乱?
唯有在第一王面前,那种威势压得他全无思考之力,才能表现正常。所有魔王都知他偶有疯狂之举,但在他们眼里,这真的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疯狂的魔族还真没有几个。
金城皱眉道:“魔将与你们也不同,这又是何道理?”
燕思南勉强收回心神,道:“用那种办法出来的全是魔将,还需经过魔奠才能变成我这样。”
地元道:“什么是魔奠?”
燕思南犹豫了一下,道:“这只是我们的称呼,也是云尔泽丝人的办法。我记得那时被王上选中后,令我躺在一个白色的铁池中,里面是绿色的粘液,过了三天三夜,再出来时就有了现在的模样!”
圆觉道:“魔族为什么要这么做?”
燕思南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强行浮上淡然的笑容,道:“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九天!”
剑青道:“是谁最先想出这种办法?”
燕思南崇敬地道:“尊者魔王涅灰!”思索了一下又道:“但我听大哥说,这似乎也是云尔泽丝人首先想到的,涅灰王上加以完善。”
魔族的历史,处处有云尔泽丝的参与,或者说是主宰,可以说正是他们造就了现在的魔族。不知第一王有没有发现这一点?狐山映暗想,他一定是发现了,才会与九天幻境合作。但凡雄主,绝不乐意做别人手中的牵线玩偶。
清河不耐道:“云尔泽丝人究竟长什么模样?”方才他只说了云尔泽丝与魔族的合作始末,许多细节却是提都未提。
燕思南脸上竟露出一丝嫌恶,道:“他们不爱现身,行动极秘密,我只见过一次。就连王上也不爱与他们来往,才特派燕思东与之联络,没想到。。。。。。”说到此停住看向狐山映,这其中他起了什么作用?
狐山映神色不变。难怪第一王会中计,原来早有疑心,这关他什么事?无论有没有那一出燕思东都死定了。
燕思南接着道:“我都不知道,他们还是不是人,也不知道还分不分男女雌雄。他们。。。。。。肉身几乎没有了,只取出头脑中最精华的部分,连接在各种工具上,有的如人,有的如物,有的一个精华控一个工具,有的数个精华共存,行动自如,威力极强。若只是那一堆头脑精华,随便一个魔族都能一脚踩碎,但有了工具便大大不同!他们说那是最,哦,最为高等的存在!”
停了好一会儿方道:“还听说,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将头脑精华从工具中取出放到一个叫什么生命池的地方,不然精华就会死了!”
神情与九天众人之前的一模一样。恶心,违和,还有深觉恐怖。
浅玉道:“你一再提到工具,究竟是什么?”
燕思南看向那丰神如玉的人,道:“很多,且各有用处,如同你们的法器!比如有一种,大如此殿,可悬空飞起,表面凹凸不平,布满圆形的管道,可从中射出各种光线,有的主生有的主死,红色的最强,能轻而易举毁灭城池;还有一种,初看如针尖大,但展开足纳亿万人。。。。。。不是我小看九天,他们若在此不出一日便能占领全境!”
众人嗤之以鼻。
燕思南话还没有说完,道:“大哥说,他们每一种工具里都有头脑精华操控。”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许多人做出了和他一样的举动。每个人都有法器,但最多分出灵识附在其上,怎么可能将自己肉体的一部分分过去?宝戬制了许多草木傀儡,它们灵性不同,有的多有的少,但无论如何宝戬从没动过将自己头脑移到其上的念头!不只他,没有一个九天人曾这样想过!这是对有灵之物的亵渎,这是不容于天道的!
清河不忿于燕思南说云尔泽丝不出一日就能占领九天,道:“他们既然这么厉害,怎么还要派你们为前锋?他们究竟在哪里?”
和别人不同,她思维向来直接,最关注的不是各种隐情或者阴谋诡计,她只想知道敌人在哪里,怎么消灭!
燕思南慎重地道:“这正是九天和魔族的活路。他们虽强大,却因了某种原因进不了九天,只能在九日九月之外停留。。。。。。”
那庞大而诡异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