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座山坐南向北,山口以外扎着水师连营,明分八卦,暗合九宫,旗分五色。这一座水师连营寨,出入有门,进退有法,共六十四座营头,按八八六十四卦之数。蔡文增这只船来到此处,只听一声炮响,水寨门一开,从里面出来一只大战船。船头之上站定一人,正是大竹子山水军招讨元帅张宝,绰号人称静江太岁。此人水旱两路精通,马战、陆战、水战、步战,无所不行,乃是仁和教主化地无形白练祖帐下一员大将。今天有人来报,说蔡文增同毕道成祖师爷仙驾光临,特意率众迎接。在船头之上行礼,迎接祖师爷:“水军招讨张宝这里有礼了!”哪白少将军在里面一瞧,这张宝身高八尺向外,也是天地会八卦教的打扮,面如美玉,四方脸,眉分八彩,目如朗星,准头端正,四字方口,正在三旬以外的年纪,精神百倍,品貌不俗。白少将军暗暗点头说:“八卦教贼人之中也有这样的豪杰!”两旁贼兵水队传着让开道路,这一只船进了竹子山口。一直往南走了有四五里之遥,往西一拐,四面俱是高山峻岭,往西是一片水。这水约有百十里宽,里面有无数的船只,安水师连营的样子。船只往西北走了四五里之遥,靠北岸是一带大山,山坡之上长着一片竹子,当中一条上山的道路。船方靠岸,只见从南来了四乘轿子。白少将军上了大轿,蔡文增、吴铎、吴峰坐着小轿,有手下人等跟随。白少将军坐轿往四下一看,心中说:“这座山势占得地利甚好,在大江之中有这么一座山,连环三百余里,贼人在里面深藏,官兵来到此处,也没深明地理之人,此山甚不容易破。”
白少将军坐着大轿,来至寨门。早有八路都会总赛诸葛吴代光率领一干战将在寨门伺候迎接教主爷,内中有云南二勇士小常万杨平、老会总任山三十多员战将,都要看一看这位教主神仙是怎么个人物。白少将军在轿内,看见这些人都是英雄气色,“可惜身归邪教。这要是弃暗投明,都是国家柱石之臣。”白少将军坐着轿到了帅府大厅,轿子落平,栽杆去了扶手,白少将军下轿。吴恩率众请祖师爷升坐正位,大家参见已毕。白少将军说:“吴恩,我山人下山以来,所为庇护八卦教的门人。吴恩你自出兵以来,不能禁止三军杀害良民,奸淫妇女,故而获罪于天,无所祷也。今我山人下山以来,所为劝你改邪归正。争天下者先要惠济于人,安抚百姓,然后再争夺城池。用兵之道,宽严并用。未从出兵,先要军令严肃,到处不可奸淫邪道,欺淫妇女,方能成得了大事。”吴恩一听,连连叩头说:“祖师爷格外施恩,今既下山,要帮着我们把大清国的人马杀退,还求你老人家传授我些法术。”白少将军说:“要学法术倒甚容易,我山人自幼所练先天之数,有摘星换斗之能,拘神遣鬼之法,排兵布阵,斗引埋伏,搬山挪海,五行的变化,样样精通,你愿意学什么都成。”吴恩说:“祖师爷初到此处,弟子也不敢烦祖师爷的仙驾办我山寨军需之事。弟子有一事相求,请祖师爷大施法力。现这竹子山帅府原有两根旗杆,上面俱都有滑车挂定‘帅’字旗,昨天忽然滑车绳儿已断,旗子落于就地。要把绳儿接上,或者把旗子挂上,非搭脚手不成。今求祖师爷大施法力,把旗子挂上。”白胜祖说:“旗子在哪里?待我山人看看。”吴恩同祖师爷到了帅府大门以外,果然有两根旗杆。白少将军转身回归大厅,说:“不要忙,晚半天我定然给你等把旗子挂上。”吩咐摆酒,下面答应。不多一时,白少将军当中一桌,吴恩、蔡文增一桌,下面一干诸将在两旁边列座吃酒,开怀畅饮,直吃到黄昏时候。席散,把白少将军带到东跨院,书斋之内有云,派四个小童儿伺候。
吴恩率大众回到帅府大厅,同诸将俱在两旁坐定。吴恩向蔡文增说:“师兄,你我乃知己之人,不叙套言。咱们这一位毕道成祖师爷,我可没见过,我看他甚是年青。师兄,你必知晓,咱们这八卦教中有认识他的没有?”蔡文增低头一想,说:“有一个,咱们掌教大哥天文教主张宏雷,他认得毕道成祖师爷。”吴恩说:“是他老人家认识就好办了。现如今掌教的教主在云南府,他老人家神通广大,法术无边,真有呼风唤雨之能。我那首阴阳八卦幡就是他老人家赐给我的。我正想要上云南府,求祖师爷再赏给我一件法宝。”蔡文增说:“那倒容易。我看这位祖师爷,千真万真。”吴恩说:“我想大清国能人过多,怕有奸细前来,哨探咱们天地会八卦教中机密大事。”蔡文增说:“这话也是有理。都会总,你有什么高明主意?你我慢慢商议。”吴恩说:“依我之见,玉面小霸王韩登云先到云南府,把天文教主请来,认一认这一位祖师爷是真是假。”蔡文增说:“既待如是,就派韩登云这就起身,急速前往。”韩登云带领盘费,坐小船急奔云南府,请天文教主张宏雷去了。吴恩说:“我看他今天晚上把这旗子挂上挂不上。如要将旗子挂上,定然有点神通法术;倘若将旗子挂不上,明天将他结果了性命。”蔡文增说:“也好,任凭都会总作主。”吴恩晓谕一干众将。天色已晚,大家各自归屋安歇。单派老会总任山在东书斋巡查,暗中留神,看他夜晚的动作。任山遵命下去。吴恩回归后面寝宫之内,单有两个侍妾伺候他安歇睡觉。
单言白少将军在书斋之内闷闷不乐,自己一想:“这个旗子甚不易挂,我又不会妖术邪法。哎呀!此事甚不易办!”正在懮疑,忽听外面一片声喧,大家齐说:“果然是祖师爷神通广大,把旗子给挂上了!”大家均未睡觉,那些兵丁都来给祖师爷磕头。白少将军心中一动,慢慢站将起来,到外面一看,果然那旗子全部挂上了。白少将军说:“你等不要乱嚷,那些须小事,不足为奇。”嘴内可是这样说,心中纳闷,不知这旗子是何人所挂。又一回想:“这必是神佛的保佑,不该我白胜祖死在这里。我这次要把吴恩哄信了,我暗中探出他们这天地会共有多少能人,我回归大清营好做准备。”主意已定,那八路都会总吴恩听见外面喧闹,急忙起来,才知是教主爷毕道成施展术法,把那旗子挂上了。吴恩甚为喜悦。
次日天明起来,连蔡文增都信服那白少将军是真正的毕道成祖师爷降来了。内中有一员大将,名叫温正芳,绰号人称镇南方巡江太尉。这人足智多谋,远韬近略,样样精通。今日他私自到了八路都会总吴恩屋中,见了吴恩,行礼已毕,说:“都会总在上,我温正芳受八路都会总厚恩,今不忍坐观成败。今我见这位毕道成祖师爷,内中有诈。”吴恩说:“温会总,你因什么看出破绽来?我也是半信半疑,真假难辨。”温正芳说:“此事容易。你今日朝见他之时,问问他的师傅的谁,他要说出来是哪一位,你老人家就给他叩头,求他晚晌把老祖师爷请来,大家看看。在这后山搭起一座法台来,高要三丈六,周围不必设梯于,看他如何上去。他要是蹿上了法台,他必是夜行人;他要是抖袍袖驾趁脚风上去,定然是会法术。法台之下暗藏几捆干柴,里面撒些个硫黄、焰硝、铅丹、火药。他要是在法台上把神仙请下来,你我就在地上叩头,大竹子山的大事全都求老人家调度。要是请不下神仙来,就势放火,把他烧死后山之上。”吴恩一听温正芳之言,心中甚喜,说:“我明天依你之言办理,看他如何。”二人商议好了。
次日天明,吴恩同蔡文增到东院中参见祖师爷。白少将军在上面端然正坐,受他二人礼毕,吴恩说:“祖师爷在上,弟子有一事相求,望求祖师爷应允!”白少将军问:“又有何事?你自说来。”吴恩说:“弟子不知你老人家师傅是谁,我要请教请教。”白少将军说:“我的师傅你们如何知道?提将起来,大大的有名,我师乃南极子老寿星是也。”吴恩连连叩头说:“好!既待如是,求你老人家把老祖师爷请来,我们大家朝见朝见!”白少将军一闻此言,就知道吴恩要试验他是真神仙是假神仙,“不免我暂时应他,到那时见机而作。”白少将军口中念声“无量寿佛”,说:“吴恩,你起来,急速吩咐人在后面高搭法台。”吴恩站起来说:“谢过祖师爷。”转身出去,吩咐温正芳:“带一百人在后面高搭法台三丈六尺。上面预备五色彩绸。摆八仙桌一张,预备五谷粮食、香菜根、无根水、朱砂、白芨、黄毛边纸、新笔;台下预备干柴、硫黄、焰硝。这件事情派你自己专差。他如请不下神仙来,就此点火,把他烧死在坛上。”温正芳说:“遵命!”下去。这里安排已定。一日无话。至晚饭后,大众请法师上坛。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白将军难中呈祥 陈君荣仗义救人
歌曰:痴,痴,痴,用尽聪明不见机。空算计,枉奔驰。可怜三万六千日,不放身心静月时。
吴恩派温正芳把法台搭好,到黄昏时候,同蔡文增二人请祖师爷上轿。外面诸将并众会总齐到后面,瞧看热闹。白少将军上了轿,众人后面跟随,来到竹子山的后山。到了法台临近下轿,大家齐声说:“迎接祖师爷!”白少将军一摆手,说:“免!”吴恩说:“请祖师爷登台作法。”吴恩暗中留心,看他怎么上法台。白少将军抬头看了一看,见众人都在两旁站立,自己心中说:“我要蹿上法台,怕吴恩看出我的破绽来。莫若我拿话将他等眼神岔开。”想罢,说:“无量佛!我得围看这法台念三千咒,我才上去。”说罢,手拿蝇甩,围绕这法台,嘴内嘟嘟囔囔的。众人也不知念些个什么咒语,忽闻上面念一声:“无量佛!山人上来了!”吴恩与蔡文增并未看出他怎么上去的。白少将军蹿上法台,当中一站,自己心中盘算:“我要是冤他等众人也不容易,真拘神仙我又不会,莫若我装样装样,然后造一片谣言,把他等哄信,就说他都是些凡夫俗子,看不见神仙的法像。”
主意已定,自己来到桌案前一瞧,两支烛巳点着了,把香打开,点着香,跪倒在地,心中暗暗祝赞说:“信士弟子白胜祖,乃正白旗满洲旗人,世袭建威将军,奉旨出征云南,打天地会八卦教匪。今我束手来探大竹子山,假充神仙,冤哄贼人,叩求神佛保佑,令弟子将贼人哄信,得能回大清营,我必答谢!”祷告已毕,站起身来,伸手拉出宝剑来,拿过五谷粮食往宝剑上一撒,拿香菜沾无根水,研浓了朱砂、白芨,把新笔发开,假装着画了三道灵符。其实那纸上写的是“上天保佑,早灭邪教”八个字。用宝剑一指,说:“尔等听真:我山人头一道灵符狂风大作,第二道灵符风走尘息,第三道灵符把师傅圣驾请到。你等大家都要意禀心虔,不可在台下乱言!”大众齐说:“遵祖师爷的谕!”白少将军把那道符往宝剑尖上一黏,点着了那道符,口中假装念咒的样式,连念了几句咒语,把这道符往外甩。头一道灵符扔出去,大众一瞧,连一点风也没有。众人就有不信的,一个个齐声说道:“此事未必能够将神仙拘下来,一多半他是谣言惑众。”连吴恩、蔡文增都瞪着眼往上瞧看。白少将军把第二道灵符往宝剑尖上一黏,口中说:“吾师南极子老寿星不到,等待何时?”把这道符扔出去,大众一瞧,连个人影儿全无。吴恩一拉蔡文增,说:“蔡会总,我早都安排好了。你带来这个人,分明他是个奸细,仰仗他花言巧语把你哄信,今天就看出他的真假来了。他要是真正神仙,准把南极子请下来;他要是假充,这三道灵符扔出去,请不下南极子来,后面我预备下疏黄、焰硝、铅丹、火药、干柴,他这三道符要请不下神仙来,我立刻叫温正芳点火,把他烧死在台上。”蔡文增说:“也好,贤弟你就办理。”二人正商量,忽见上面把第三道灵符点着,“吾师南极子不到,等待何时?”这三道甩出去,吴恩见无动作,方要吩咐点火烧法台,只听半悬空中说:“吾仙来也!”只见从半悬空中下来一位神仙,连白少将军都吓了一跳。吴恩、蔡文增连一干众将,大众跪倒行礼,说:“这可是老祖师爷来了!”
书中交待,这位并不是南极子老寿星,书中另有一段缘故。此人家住关东盛京小西关外,正蓝旗满洲旗人,姓玉,名昆,在旗下定当马甲。自幼父母双亡,并无兄弟姐妹,又无妻小,只剩他孤身一人。天生膂力过大,饭量过人,为人忠厚诚实,指着一分钱粮不够所用,他自己打柴为生。一生爱游山玩景,每日打来这柴,挑在市上,都抢着买,他这柴值一吊钱,他要八百。有山西开天和当铺中掌柜的姓陈,名叫陈君荣,爱惜玉昆这个人忠厚老实,告诉玉昆:“你每日打柴来都给我送了去,不必挑在市上去卖,该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玉昆答应,自此之后,每日打了柴给天和当铺送了去,他也不争竞价钱。自今以后,这铺中上下人等都与他和好。
这一天也是活该有事,他给当铺抬石头,他的力大,人家的力小,他嫌人家无用,自己找了一条扁担给人家挑。众人越说他力气大,他越挑的多。挑到第四趟,把扁担压断了,把他膀子扎了,石头也挑不了。陈君荣一瞧,甚是着急,赶紧叫来两个人搭在隔壁店里去,单给他赁了一间房,叫店中小伙计照应他,每日三餐俱都是店中预备。陈君荣先拿了十两纹银交店中,叫小伙计给他瞧病。小二得了这点纹银,给他请了一个先生,吃了两剂药,上了点药,也不见好,病倒重了,从此积聚成疮。过了有一个多月,陈君荣倒时常到店中来瞧。玉昆思想病体沉重,甚感陈君荣之恩,在榻之上又想:“我命运太苦,父母早丧,并无亲丁,又无至亲,又无骨肉,只剩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而现今孽病缠身,要不是陈君荣前来看望,哪是我知疼着热之人?虽有万种的懮愁,只可藏于肺腑。应了古人那句话了:哑子慢嚼黄连味,难将苦口对人言。我这样病大概是九死一生,何必竟累朋友!想我这罪孽,生不如死,莫若我找一个无人之处,早早的死了。”想罢,慢慢溜下来,扶着一根拐杖,忍着疼痛,也离了店,也并未有人看见。
他走了有三四里之遥,到了山谷之中,见四野无人,在石头上一躺,心里说:“我也不可寻短见,生生饿死就是了。”玉昆在这里闭目等死,一连躺了两天,连病带饿,也就微有呼吸之气了。人若大数未到,五行定然有救。玉昆正在昏昏沉沉之际,忽听山岸之上一声“无量佛”,从北面来了一个老道,信口作歌而来。歌曰:
堪叹人为岁月荒,何时得能出尘疆?从容做事抛烦恼,忍耐长调远怨方。
人因贪财身家丧,鸟为得食命早亡。诸公撒手回头望,冤怨三教理何长。
才见英雄国邦定,回头半途在郊荒。任君盖下千间舍,一身难卧两张。
一世功名千世念,半生荣贵半生彰。那如早隐高山上,红尘白浪任他忙。
这个老道唱着山哥,来到玉昆临近,一看这样病人躺在道旁,心中发了一点善念,说:“出家人以慈悲为门,善念为本,焉有见死不救之理!”说:“朋友,你贵姓?”玉昆睁眼一瞧,见是一个老道,头戴如意道巾,身穿蓝布道袍,青护领相衬,腰系水火丝,足下白袜云鞋;相貌清奇,年有花甲以外。玉昆看罢,说:“仙长爷,我不行了!”老道伸手掏出一粒药来,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