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怡听她不叫自己大哥,哪里知道自己被人家嫌弃了?只当小姑娘面皮薄,不熟悉所以不肯那么叫他,心中更是舒坦:在善阳那会儿,那些小姑娘见了他,哪个不是追着哥哥哥哥的叫?他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道那些姑娘是想要嫁进来做苏家少奶奶呢!被人喜欢没什么不好,但是因为自家有钱才被人惦记就没啥意思了!这黄家姑娘可真不错,明明家境也就是一般般,却不会见钱眼开,嗯,还不错!他心里这么想着,便笑着点点头:“黄家妹子先请进!”
黄鹂哪里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听到他就这么自顾自地把对自己的称呼换成了黄家妹子,越发觉得前日自己会觉得这少年好生彬彬有礼的印象绝对是错觉!这帮子晋北回来的人一个个怎么都这样?那个窦英是见面就要找茬撩她一下气气她,这个苏怡则是来不来地就认开了妹妹,虽然表现各有不同,但也都够自来熟的了!
苏怡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身后还跟了个打扮的整整齐齐的小厮,那小厮长得端端正正,十六七的年纪,一身靛蓝色的缎子料长袍,头戴着束发的网巾,鬓边还插了朵绒绒花,长得周正也就罢了,竟比一般人家的小郎君收拾的还整齐,若不是手里拎着个大漆盒,又跟在容貌跟穿戴都华丽的会发光的苏怡身后,只怕黄鹂都没法猜得出他竟然是个下人!
这边钱氏紧张兮兮地跟黄老爷在堂屋坐定,听到女儿跟苏怡说话,紧接着门一响,她抬头一看,矮油,哪里跑来这么个美少年?只见这少年头戴着双龙戏珠的束发银冠,身披盘金祥云纹的大红色蜀锦斗篷,这少年一进屋,便解了斗篷递给一旁的丫鬟。露出里头同样大红色的一身:身穿着一件半长的缂丝紫衫,脚蹬一双黑色的高筒马靴,细细看去,马靴上竟然也用金银线绣了花,马靴的千层底足足有寸半厚,钱氏一瞅那材质,竟是皮子绷的千层底!腰间系着红色的一条金线绣了的宽锦带,两只手上带了四个玉扳指,这一身行头,那个满满的富贵气啊,钱氏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好歹自家也是做布匹生意的,虽然自家小本生意卖不得豪华料子,可认识的客商也曾拿了好料子给他们显派,所以尽管钱氏穿不起高档料子,可也大概认得出苏怡身上的东西,她心里头略略一算,便差点惊出一身冷汗来:光他身上这套衣服,大概就能买下自家这个院子了!再看苏怡,便觉得简直看到了一棵会走路的招财树,脸上的笑纹都深了几分。她听苏怡跟黄老爷和他问好,口称黄老爷黄太太黄太太,她忙不迭地说:“是苏家大郎么,快请坐快请坐,日后都是邻居了,不用这般客气,叫黄叔黄婶就好!”紧接着便抬高了嗓子叫道:“翠翠啊,快给苏大郎倒茶!小红啊,去端果子!”
第三十五章()
苏怡对钱氏过于热情的态度并不觉得奇怪,基本上他走到哪里,那些大婶但凡有女儿的,都会把他当做未来的女婿一般看待,他见翠翠端上茶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冲钱氏笑道:“黄婶婶,我家后天便要正式搬进来了,到时候黄婶婶若有空,还请到我家喝上一杯呢!我爹娘早想认识认识邻居们了,黄叔叔黄婶婶一定赏脸啊!”
钱氏忙道:“那是那是,你们一家子乔迁之喜,这是大事儿,我们到时候一定去的!”
黄老爷没有钱氏那般激动,但对苏怡第一印象也不错,捻着胡子道:“都是老乡亲,自然是要过去的。”
苏怡笑道:“那敢情好,我可留着您一家的位置了,对了,前阵子我家修房子,没少吵到您一家,我娘想起来这事儿就觉得十分的过意不去,准备了一些礼物,聊表寸心!”他说着往身后看了一眼,那端着礼物盒子的小厮赶紧走上前来把漆盒放下。
钱氏忙道:“啊呀呀,苏太太太客气了!隔了几道墙,坐在家里压根就听不到什么动静,可不用送什么礼物,你拿回去吧拿回去吧!”
苏怡笑道:“我娘特特地让我出来拜访邻居,若连个礼物都送不出,回去可是要挨骂的!黄婶婶总不忍心我被我娘骂吧!”
钱氏笑了起来:“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收下了,代我谢谢你娘!”她越看苏怡越喜欢,瞅瞅自家三个在一旁一声不吭的孩子,笑道:“你今年多大了?我看你跟我家老二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
苏怡笑道:“我属鼠的!不知道二郎属什么?”他说便看向黄鹤,只见黄家这老二穿着一身石青色的棉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上头的一半儿梳起来在头顶攒了个小髻,却没有用簪子,而是用绸布带子缠了,绸布带子垂下来,跟另一半头发一起披散在肩膀上,容长脸,白皮肤,一双桃花眼总是带着笑,虽也只是少年,却颇有几分风流态度,顿时心生好感,不等黄鹤回答,便猜测到:“二郎看起来应该比我小一点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黄鹤这一家子长得都好,对美的标准也比一般人高,黄鹤平时少有看得上眼的人物,这会儿见苏怡长得好,打扮的漂亮又讲礼貌,心里头便有几分喜欢,闻言笑道:“我也是属鼠的,四月生的。”
苏怡笑道:“那比我大呢,我六月生的,我可得叫你黄二哥了。”
黄鹤道:“随便啦,你叫我二哥也行,二郎也行,直接喊我一声黄鹤也没关系,你怎么顺口怎么叫,无所谓啦!”
苏怡笑道:“那我叫你二郎了!我听说家里请了位秀才做先生呢,真是羡慕!”
黄鹤向来口无遮拦,闻言便道:“你家可比我家有钱多了,请个举人做老师也不成问题吧!”
苏怡微微一笑:“晋阳穷乡僻壤,便是掏钱,人家也不乐意过去教我!”
黄鹏闻言抬眼看了下苏怡,心道这些晋北回来的家伙,一个一个全精的跟猴儿似的!说起话来通没有句实话,这世间有钱能使鬼推磨,举人如今虽然也金贵,但比起二三十年前凡是个举人几乎都能当官的盛况已经差了许多,除非特别有门路的可以当官,大部分举人还是要自己谋生的:当然举人可以开馆,可以免税,这些都很来钱,但是如果不是走仕途,那中举最基本的好处不就是来钱容易受人尊重么?苏家这做派,难道会缺钱?一年开出一百贯的价钱,就算是举人也会趋之若鹜的!再不济可以去府学里读书,说什么没人肯教他,简直扯淡!
苏怡并不知道自己的人设跟言辞产生冲突惹人怀疑,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回了家。走出了门,他叹了口气:其实这绿柳镇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比不得大城市繁华,但是胜在安静麻烦少,父亲的身体眼见不行了,母亲看着厉害,毕竟是个女人,小事情上麻利,大事情上就晕头了。可恨自己年纪小,要不然但凡早点接过家里的生意,懂点这里头的门道,何至于被逼的落荒而逃?偌大的家业生生地被人啃了一大半去,别说报复了,能全身而退都是运气……又或者哪怕不懂生意,好好念书也行啊!偏偏整日玩耍,直到被逼的如丧假犬一般逃了,才明白为何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自家就算再有钱又如何?在别人的眼里不过是一块香喷喷的肥肉罢了!可笑自己小时候以为家里有钱便万事不用操心,各种的顽劣,仗着母亲疼爱,竟把父亲请来的好老师一连赶走了三个,到最后想要读书都没人肯来教……在看看人家小户人家的女孩子都认真读书,真是
苏怡想到这些,狠狠地甩了甩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甩了出去,大踏步地走回家里。
这边钱氏见苏怡走了,忙不迭地走到桌前,叹了一句:“哎哟,就是个见面礼而已,还装的这么好看!”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盖子,然后惊叫一声:“老爷,老爷,你瞅瞅,我怎么看这像是妆花锻啊!”
黄老爷站起来往盒子里一看,大木头匣子里放着整整齐齐四块用菱花纸包了半截的布料,那布料光华灿烂,简直能闪瞎人眼,他嘴角抽了抽:“像什么像啊!这就是妆花锻!”
钱氏的眼睛都直了,她伸手把其中的一块布上的菱花纸解开,一抖落,天水碧的缎子料刷地展开,在盒子上甩出一条碧水波儿一般的:“这么大块儿,全展开了得有十几尺吧?”
黄老爷扫了一眼:“应该是十六尺,西北送礼的规矩,这种叫做四样锦,四色料子,每样八尺十六尺都行,再往上就要整匹了……只是拿妆花锻做四样锦,这也大方的太过了!”
黄鹤夸张地叫了一声:“妆花锻啊,爹啊,你做了这么多年布料生意,卖过一匹妆花锻没?”
黄老爷一巴掌糊在他后脑勺上:“臭小子,你有本事,日后你妹妹成亲,你给她弄上几匹妆花锻做嫁妆!”
钱氏听到嫁妆几个字顿时激动了:“对对,做嫁妆做嫁妆!这么好的料子,可以给鹂娘凑一抬嫁妆了!”她转头一想,要说女婿,这苏怡可不就是最好的女婿人选了?又俊秀又懂事还有钱,若能把自家女儿嫁到他家去该多好?那那样的话又怎么能把人家送的见面礼又当嫁妆抬过去?而且人家这么有钱,自家女儿连嫁妆都没有,嫁过去岂不是要被人瞧不起?顿时又觉得矛盾起来,又想起丢了的那一百七十两,越发的心疼:总不能日后成亲,自家女儿的嫁妆都是人家的聘礼吧!这也就比卖女儿强那么一点点了,哎呀呀,难不成真的要吧儿子的铺子分女儿一间?哎呀呀,这有钱的女婿有哪里是这么好攀的……真是愁死人了
钱氏的思维片刻间已经飞到了爪哇国去,冷不防听到女儿在耳边说:“这么重的礼物,咱家可怎么回礼!”
钱氏闻言哪里还顾得女婿的问题,赶紧道“不是说算是赔礼么?…”
黄老爷也皱了眉毛:“这么些布起码几十贯了。他家有钱,咱们回礼没必要攀比,可回礼也不能太寒酸了!”眼见着过年了,正处处用钱的地方,又多出一笔开销,真是烦烦烦!
黄鹤以头抢桌:“这苏大郎长得挺好,怎么这么没分寸?哪有才见面送这么重的礼物的,这让人家怎么回礼?”
黄鹏摇摇头:“我听闻晋北巨富甚多,只怕并非他出手没个分寸,而是那地方本就这风俗吧!”
几个人正说着呢,又有下人来报,说是巷子尾家的窦大郎过来了,黄鹂一听,好么,才走一个又来一个!不等黄老爷说请人进来,便赶紧说:“我这身打扮不好见人,回房去了!”说着一溜烟跑出门,谁知道刚出门,就听见窦英标志性的公鸭嗓:“哎呀,黄鹂你也太客气了,还出门接我啊!”
黄鹂抬眼一看,正看到一身蓝缎子长衫的窦英,他笑嘻嘻地指挥着两个下人抬了个黑漆漆的车棚进来:“车棚做好了,你看看喜欢不!”
黄鹂嘴角抽了一下:“多谢了!”还没请你呢你就自己跑进来了……而且车棚子都是黑漆漆的,有毛喜欢不喜欢的!你把这么个大家伙端院里干嘛啊!放后院就行了啊!
窦英又道:“我家大后天搬进来,邀请你们一家过去做客呢,你爹娘在家么?我去拜见一下。对了黄大哥在不在?我得好好谢谢他,可不就是风疹么?我随便吃了两贴药就好了,这会儿看不出来了吧?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全好了?”
黄鹂看看他那张唇红齿白的小脸蛋儿,点点头:“是看不出来什么了!”
窦英哈哈大笑:“所以我得好好谢谢黄大哥……咦?你袖子上有点墨啊,我说你去苏怡家做客可要打扮打扮,要不然他家丫鬟都比你收拾的整齐呢!”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这要是按黄鹂平日的脾气,搞不好要发飙的,这会儿人家毕竟是来做客的,又是在爹娘门前,她只是笑了下:“做客的礼仪我还是懂的,穿戴得体言辞得体那是起码的!”她说着用嫌弃的目光看了看窦英:脸上的风疹块儿下去了,这副模样看着也算人模狗样的,可惜是个绣花枕头,一张口就讨人嫌。
中二期少年最不缺的就是敏感,听了黄鹂的话,再看她的表情立刻炸了:“喂你什么意思,说我言辞不得体么?你说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自己打扮的乱七八糟的就来见客还不许我说了?”
黄鹂冷笑道:“见客?我好好的走在自己家里,可没见到什么没经通报就自己走进来的客!”
窦英闻言一滞,但还是强自道:“哼。小丫头就是死要面子!一听别人说你打扮的不体面立刻就受不了了。”
黄鹂冷笑道:“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这是让孔圣人赞颂的美德,我虽然是平民百姓,不敢说事事按照圣人言,但也不会认为居家过日子打扮朴素是缺点。我倒是不知道,你的老师是怎么教你的!”
窦英虽然不至于跟苏怡当初似的不学无术来一个老师打跑一个,但晋阳的大气氛摆在那里,这家伙读书的认真程度也确实没法跟黄鹂比,嗯,比黄鹤都差了一点呢,头次见面黄鹂说的“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还能听懂,这会儿听到“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他立刻歇菜了,卧槽这句我会背,但是这是啥意思来着?啊啊啊当时老师讲的时候我在干嘛?睡觉?还是干脆就逃课了?
要说吵架什么的,其实很多时候气势最重要,气势一旦泄了,也就别扯什么占上风了,端看对方是不是会乘胜追击了!窦英听不懂黄鹂的话,顿时脸上就有些呆,黄鹂那是什么脑袋瓜子,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他没听懂,哦呵呵,上次能听懂这次听不懂,那就不是没读书,是没好好读,眼珠一转,黄鹂的促狭劲儿就上来了,笑吟吟地说:“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这段话选自《论语》即便是圣人都找不出大禹的毛病:他自己吃得很差;却把祭品办得很丰盛;穿得很差;却把祭服做得非常讲究;住得很差;却倾全力于兴修水利,圣人说他对于禹确实没有什么挑剔的了,嗯,你现在听懂了吧!”
窦英平日里犯中二病,面对的要么是家奴要么是他那堆炭二代的傻阔小伙伴,就算吵架那也是明枪重炮直着来的,哪里见过这种吵嘴都要引经据典一口一句圣人言的小姑娘?先是呆呆地顺着黄鹂的话说了声:“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谢——”紧接着暴跳道:“用你讲啊,不就是论语么,我倒背如流!”
黄鹂成功地把他坑到了一把,本来就不多的气儿早早散了,闻言笑吟吟地点点头:“哦哦,真厉害真厉害,窦大郎好渊博,我都只会正着背呢!”
窦英不大不小地才出了一个丑,在听到黄鹂这话,哪里听不出来她在反讽,可是气势已经弱了,哪里还吵得下去,哼了一声:“好男不跟女斗!”便匆匆冲着正房门前走去,走到门前忽然想起来正事儿来,忙冲着两个小厮叫道:“青哥!我不是让你拎提盒么?提盒呢?”
依然是一头青皮的愣头青才把车篷放下,闻言叫道:“大郎!你不是让我抬车篷么?我只有两只手,当然是把提盒先放家里了!”
窦英跺跺脚道:“那还不去拿!哪里登门拜访不带礼物的,快去快去!”
黄鹂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窦英的脸涨的通红,冲着黄鹂叫道:“你还笑!我娘给准备的礼物是专门给你挑的好颜色的料子,你再笑我不让他回去拿了,你新衣服可就飞了!”他发现忘带了礼物,也不好直接往屋里走了,站在花廊下头继续跟黄鹂拌嘴。
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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