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的气氛陡然间极其怪异,那股森严的肃杀之气已然被一种莫名的恐慌所取代。
括拔鹰更是脸色苍白,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如果利智落败所带来的后果是什么,他甚至已经不敢继续深想下去了。
“许宗师,你怎么会在这里。”坎吉突然在括拔鹰的身后大声的问了出来。
括拔鹰双眉一扬,勉强保持了表面的平静。然而以他的见识当然听出坎吉的话中有着那么一丝微不可觉的颤抖。
许海风微微一笑,道:“许某与利智兄一战,相互吃了点小亏,是以暂时罢手。”
括拔鹰双目一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而几乎与此同时,凡是懂得汉语的所有匈奴将领亦是不约而同的与他一样,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括拔鹰豁然恢复开朗,大笑道:“既是如此,敢问许宗师此来何故?”
许海风淡淡地道:“今日,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若是括拔兄应允,我等日后再决一死战如何?”
括拔鹰双眉一挑,面现犹豫之色。他的心中极为苦涩,宗师之名,确非凡人可比。许海风方一露面,就将合曼舍身所激起的那股血性平息了大半。
许海风缓缓扬手,山坡之上,突地竖起了无数身影,远远望去,在浓密的树丛中,随风摇拽,任谁也不知道究竟藏有多少人。
“若是将军执意要战,许某的黑旗军也唯有舍命相陪了。”
许海风看着括拔鹰的眼睛,虽然由于距离过远,根本就无法运用精神力量,但那平和中却显凌厉的眼神亦是让人不敢逼视。
括拔鹰扭头上看,借机避开了许海风的眼光,但他的脸庞依旧感受到了一股灼热,顿时明白,如果他不答应,那么许海风就会立即出手。若是合他与哲别二人之力,自己怕是真的要在劫难逃了。
过了数息功夫,括拔鹰终于回过头来,道:“好,来日我们沙场再见。”
许海风淡然一笑,收回目光,括拔鹰那颗提到喉咙口的心脏终于平定下来。
“方统领有令,撤军卧龙城。”许海风断然喝道。
蒋孔明应了一声,大叫道:“红色海洋,后军转前军,西北方向,前进。”
军令如山,红色海洋的勇士们纵然心中再是不满,亦是齐刷刷地收起了刺枪,有条不紊地向后退去。
括拔鹰紧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
“鹰哥,就这样让他们走了么?”坎吉在一旁低声询问道,他的年纪不大,正是血气方刚之时,看到二军偌大的声势,最后却平淡收场,未免有些不快。
“他们已不是败军。”括拔鹰抬头,遥望远方:“我们损失不起啊……坎吉,你记住,能屈能伸,方是真正的大丈夫所为。”
坎吉茫然点头,只是心中却仍是不以为然。
括拔鹰看着许海风等远去的身影,轻轻地道:“等着吧,终有一日,我会让天下都变成我们匈奴人牧马的草原。”
第二百二十七章 逃遁(一)
“传令,所有人马不得停歇,加快速度,尽早脱离。”
蒋孔明迅急地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完全不顾传令官那诧异的眼神。
数百骑从后方疾驰追来,当先一人正是红色海洋军团真正的大统领方令辰,他此时双眉紧蹙,面带忧色。
适才在山上故布疑阵的并非黑旗军,而是方令辰所率领的那数百红色海洋战士,此时完成任务,自然匆匆赶回。
“方统领,匈奴人增兵多少?”蒋孔明询问道。
方令辰一惊,眼光向许海风扫了一眼。许海风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并未泄漏分毫。
蒋孔明不屑的嗤了一声,道:“若非是敌军势大,明知不敌,我家主公又怎会如此火急火燎的下达退兵之令。括拔鹰的三万金狼军虽然厉害,但也未必就能稳赢我们二家联手,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匈奴人的援兵到了。”
他的目光在方令辰的脸上一扫,手上的蒲扇遮住脸庞,道:“若是学生所料不差,匈奴人的援军应该在二万左右,而且还是您的老对头吐儿洪麾下的飞马军团。”
方令辰大惊失色,看向他的眼神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惧。竟然连这个也被他凭空猜到了。
能够凭借许海风的反应猜中匈奴人来了援军已是难得之极,方令辰自付就未必能够做到。若是再要他一口说出前来增援的部队和人数,那么纵然杀了他,也休想办到。
此人之智,真是堪比鬼神。
许海风别过头去,虽然他已具有宗师级数的定力,但此时依旧觉得好笑之极,嘴角还是溢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所站的角度不同,蒋孔明又对他毫不隐瞒,是以正好看到蒋孔明被蒲扇掩饰下的脸庞上挂着的那一缕诡笑。
读心术确实是一个极其好用的技能。
蒋孔明毕竟不是真正的诸葛孔明,他纵然再厉害,也无法做到未卜先知。
只是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天下无双,一见许海风的模样就知道必有变故发生,是以下令加快行军速度。方令辰匆匆赶来,心中所盘算的就是如何应对之策。
他既然不是宗师,不通精神之力,那么心中所思,又如何能够瞒得过蒋孔明,他一眼之下,顿知其中缘故。
方令辰努力地扯出一丝微笑,他的态度愈发恭敬:“以军师大人之见,如今该当如何?”
蒋孔明放下蒲扇,已是一脸肃然,他正色道:“我们如今有二万大军,这么多人想要走偏僻小道,那是决无可能。既然如此,不如加快行军,一路之上,神阻杀神,佛阻杀佛,一路杀至卧龙城就是。”
他这番话说得霸道之极,却是正合方令辰等武人之心,众人齐声叫好,上马扬鞭而去。
月湖镇,本是一个风景秀美之地,镇上绿荫密布,园林处处,在方圆数百里声名遐迩,是公认的最好避暑圣地。每年暑季,来此纳凉之人络绎不绝。只是,今年不同,来往的客商少了八成之多。
若是论其缘由,那是众人皆知。
匈奴人的大举入侵,造成了人心惶惶的混乱局面,在自家性命都难以保全之下,谁还会惦记着天气上的那点变化。
一行数骑驰进小镇,正是刘政启等人。
他们本有八十余人,但如此众多的人数聚在一起,势必惹人注目。是以张子华命刘华良带着他们躲得远远的,仅率七人进入镇中补充食粮。
此地距京师甚远,众人均未曾来过,但斗大的客栈二字随着旗帜在风中飘扬,却是一眼可见。
这里虽然不是大城市,但客栈却也不少,张子华千条万选,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客栈门前勒住了马缰,这间所谓的客栈也仅是由几个简陋的房间拼凑而成,看这模样,也知道平日里上门的大都是些苦哈哈而已。
下马,进了客栈,一位六旬老人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几位打尖还是住宿?”
张子华一改平日里阴沉的面容,满面笑容地说道:“老人家,来点吃的,再给我们备点干粮,越多越好。”
“怎么,客人们不是来避暑的?”老人惊讶地问道。
“自然不是,我们有急事,要赶路。”
老人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还是道:“行啊,就来。”他回头对里面扯开嗓子吼了一声,内屋传来了一个老妇人的答应声。
老人殷勤地拉开了凳子,习惯性地用袖口扫了扫。
刘政启皱着眉头,厌恶地看着这一切,但在张子华的示意下,还是坐了下来。高承伟和刘正中等自然散坐在他的身边,隐隐将他拱卫起来。
张子华的脸上堆起了和蔼的笑容,问道:“老人家,最近生意如何啊?”
老人摇头,道:“难啊,若是往年这时候,来这里的人多的你想也想不到,我这间小店虽然简陋了些,但来的人一样不少。”他长吁短叹了半响,道:“说实话,今年夏天过了一半,但我老汉还没接几批客人呢。这日子可是没法过了啊。”
他唠叨了几句,自顾自地拿起了抹布,在桌椅上轻轻擦拭。
“匈奴人,孤一定要将他们赶回去。”刘政启低声咒骂着。
张子华一惊,眼角一瞥,那个老人擦拭的动作并未有半分停顿,这才轻轻地嘘了一口气。他转过头来,对着刘政启摇了摇头。刘政启自知失言,讪讪地对他一笑。
客栈门帘突地打开,一个年轻汉子大步而入,一边走一边高声叫道:“爹爹,我回来了。”他的身上背着一个包裹,显然是出去置办货物。
老人抬起了头,招呼道:“回来就好,怎么去了那么长的时间?”
年轻人叹了口气,道:“不知怎地,城里封锁的紧了,说是要抓什么大盗,差点就出不来了。”
他说者无心,刘政启等人心中却是同时一紧。
老人怒哼了一声,道:“就知道这群狼崽子没好心。”
年轻人此时方才看到刘政启等人,脸色顿时一变,连连向老爹施眼色,意识他不要多口。老人横了他一眼,道:“帮我招待好客人,我去帮你娘的忙。”
年轻人应了一声,目送老人进了内屋,他转过头来,笑着说道:“我爹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平日里爱胡言乱语的,不要见怪。”
张子华起身笑道:“没事,老人么,都是如此。”他话锋一转,问道:“小兄弟,你说城里封了是怎么回事啊。”
年轻人一挥手道:“听说是什么人逃窜到了这里,不但是城里,南面的路都封死了。”他边说边看向张子华,突地目光一凝,好似想起了什么,顺着他的肩膀向下移,紧紧地盯住了张子华的那只断臂。脸上的笑容随即遁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震撼,但其中却含着一些惊喜。
张子华心中一动,他故作不知,笑问道:“小哥儿怎么了?”
那年轻人如梦初醒,勉强挤出了个笑容,道:“几位客官,还请稍坐,小的这就去帮父母给众位整治酒菜去。”
张子华笑眯眯的点头,待他走入内屋之后,脸上的笑容立即褪得干干净净。他踏前一步,来到门外,侧耳倾听。
“爹,我们要发财了。”一道明显压抑了的声音轻轻的响起。
“什么发财?”
“嘘……”
“干什么鬼鬼崇崇的。”老人不满的道。
“爹,我在城门口看到了,那张告示上通缉的大盗就是门口的那个汉子。”
“什么?你不会看错吧。”
“绝对不会。”年轻人的声音中有着极度的兴奋:“爹,只要向官府提供他们的行踪,就有五百两白银可以拿啊。”
“五百两?”一个老妇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对于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来说,五百两白银已经是一笔不可想象的庞大数目了。
“你真的不会看错?”
“绝对不会。”年轻人诅咒发誓道:“那个汉子不但长相一样,而且还断了一条胳膊,您说怎么可能认错呢?”
内屋里沉默下去,张子华脸色苍白,他的独臂握紧了怀中匕首的把柄,至于高承伟等人早就蓄势以待,随时准备出手。
“爹,您拖住他们,我去报官。”
“不行。”老人斩钉截铁地否定了。
“为什么?”老妇人的声音中充满了惊讶。
“爹,您糊涂了?这可是五百两白银啊?”
“哼,老子开了一辈子的店,这点眼光还是有的。你知道外面的那些人骑的是什么马么?”
“什么?”
“军马。”
“那又怎么样?”年轻人大惑不解。
“笨蛋,既然骑了军马,就说明他们是军人,你懂了么?”
年轻人默不作声。
“现在是匈奴人的天下,而能被他们所通缉的军人还会有谁呢?我就算再穷,也不能做这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过了片刻,年轻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此时他已再无半分雀跃之情:“爹,那您说该怎么办才好?”
“准备好干粮,给他们,今天,我们这店中没有来过任何人。”老人的声音坚定而凝重,不见抑扬顿挫,但却仿佛汩汩泉水,能够直接渗入人心。
第二百二十八章 逃遁(二)
“唉……”一声长叹,哈密刺放下了手中的信件。
“老师,您怎么了?”哈羯为他倒了一杯浓郁的参茶,递了上来。
哈密刺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京师初定,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他每日的睡眠时间不足三个时辰,忙了个四脚朝天,犹自觉得分身乏术。好在哈羯已经成长了不少,为他分担了部分压力,让他心甚喜之。
“你看看。”
哈羯接过,仔细地浏览一遍,皱紧了眉头道:“括拔将军也会如此冒进,确实异数,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哦?”哈密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说说看。”
“是。”哈羯的眼中有着睿智的光芒,他轻声道:“括拔将军是我族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他在京师城外被许海风以区区数十骑之勇便突破了二万大军的围堵。虽然他的对手是许海风,但以括拔将军的心高气傲,又岂会无动于衷。他为了将功赎罪,或者说是为了证明自己,才特意做出了这等出人意料之事。然而,他却未曾想到,竟然在无意中破坏了您老的计划。”
哈密刺看着他,眼中的赞赏之色越来越浓,终于大笑道:“好你个哈羯啊,比我想得还要多呢,为师后继有人了。”
“多谢老师夸奖。”哈羯深深的低下头去。
“可惜,连老夫也未曾料到这一点,否则自然不会让他如此匆忙赶去。”哈密刺唏嘘不已。
在他原先的安排中,是要以鲜卑等四族之力,先行消耗红色海洋的兵员和士气。只待双方二败俱伤之后,再携雷霆之势一举克之。如此不但可以达到消灭红色海洋的目的,还可以顺便消弱鲜卑等四族的实力。
这个计划并不复杂,亦不隐秘,鲜卑等族的族人亦是早有察觉,是以在开始之际,他们对于冒顿之命一直是敷衍了事,出工不出力。
直到冒顿祭出哈密刺所授的撒手锏,以土地为诱饵,才使得他们在一日间变得如狼似虎,所迸发出来的能量让红色海洋也吃了一个大大的亏。
不料,括拔鹰的随后赶到,竟然将他的全盘计划打乱,至此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最后的结果更是始料未及。
“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哈密刺突然想起一事,问道。
哈羯抬起了头,眼中闪烁着属于自己的骄傲:“相当然而。”
哈密刺一怔,看着他的眼神再度有了新的变化,在哈羯瘦小的身躯里所隐藏着的傲气原来并不比那位名扬天下的括拔鹰要少上分毫啊。
与括拔鹰出身皇室的高贵血统不同,哈羯虽然也是出于贵族家庭,但他的母亲却是一个卑贱的奴隶。自出生以后,备受歧视,但他并未就此自暴自弃,而是奋发图强,孱弱的他,凭借着不懈的努力,尽力的充实着自己。
终于有一天,在机缘巧合之下,他遇到了哈密刺。
第一眼相见,哈密刺就被他眼中的那股倔强和不屈所深深吸引,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哈密刺果断地收他为徒,这是他的第一个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
而哈羯却也未曾让他失望过,他以自己的表现证明了哈密刺的眼光。
微微地失神了片刻,在那时,哈密刺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他又看见了正当盛年的冒顿王子,又看见了英姿勃发的托何蒂,又看见了氐族中那位胸怀凌云壮志的南宜僚,他甚至于还看到了老对头方令天。
当时的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是,三十年的岁月已经磨去了他太多的棱角,他或许是真正的成熟了,懂得了深思熟虑,但是失却了,或者说是忘记了年轻人的蓬勃朝气。
“天意啊……”哈密刺抬起了头,遥望无有穷尽的苍穹,发出了一声出自于肺腑的感叹。
哈羯奇怪地望着这位名动天下的匈奴国师,他问道:“老师,您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了阿鹰……”哈密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接着说:“还有你。”
“弟子?”哈羯愈发不解,他与老师的关系非比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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