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红月道:“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姬恨花道:“准备去弄一样东西。”
秋红月道:“什么东西?”
姬恨花道:“无妄无真宝箓。”
秋红月面色突已变了:“难道天下真有这本秘笈?”
姬恨花道:“是。”
秋红月道:“你怎么知道?”
姬恨花道:“因为我已亲眼见过。”
秋红月道:“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姬恨花道:“现在唯有其中的‘无清无净大洗髓诀’才能彻底替我清毒。”
秋红月道:“连子午聚魂丹也没有用?”
姬恨花道:“没有。子午聚魂丹至多只能同时解两种毒,而且并不像传说的那样夸张能起死回生。何况现下我的内力也已乱成一团,大洗髓诀亦能将内力净化至至纯至清境界。”
秋红月道:“宝箓中当然不仅仅有大洗髓诀。”
姬恨花笑了一下,道:“对。”
秋红月道:“那么那本宝箓究竟在哪里?”
姬恨花道:“我现下还不能确定。”
秋红月看了他一眼,姬恨花道:“这次还要麻烦老朋友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姬恨花道:“当然是我家那几只小崽子。我看易辰霜和柳若水那两个小子也不想轻易得罪你,想必已合计好将人交给你换丹药,到时你就将计就计。当然我也不会让他们吃亏,你尽可将我的底细告诉他们——不过中毒的事就免了。那套青金器我可以折成银两还给他——当然是按他买来的价钱给。”
秋红月道:“你不但是只老狐狸,还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姬恨花笑起来。
秋红月道:“你不怕我坏你事。”
姬恨花道:“你会么?”
秋红月笑了一下。姬恨花已转身出了门,又突然回头道:“另一颗聚魂丹其实我已有些线索,等我确定后就飞鸽传书给你。”
秋红月突然道:“究竟是谁把你弄成这样?”
姬恨花道:“玉泠侯。”
秋红月道:“他不是很喜欢你么。”
姬恨花笑了一下,没有作声,合上门,离开了。
长夜渐渐过去。
天边已露鱼肚白,清晨的风拂面而来,混着江南草木的清香。
江南的风,果真也同其他地方不同,清新,湿润,而又温和。
今日已是六月初一。
易辰霜和柳若水站在渡口边,看秋红月和吴玠上了船。
吴玠没有作声,那天开始他便像吃了哑药,一句话也没再说过,整个人也像三魂去了两魂,神情恹恹,满面倦容,像是个劳累了一辈子的庄稼汉,现在想好好歇息了。秋红月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岸上两人,便吩咐启程。
船渐渐远了,天色也越来越亮。
易辰霜看了眼柳若水,道:“你后悔了?”
柳若水摇摇扇子:“谁说的?”
易辰霜道:“你的眼睛说的。”
柳若水回头看他,哼了一声。
半晌又道:“那你想怎样,想杀人?”
易辰霜道:“我从来也不杀人,也不喜欢杀人。”
柳若水道:“难道我就喜欢?”
易辰霜道:“不过就这样放了他们,岂非太便宜了。”
柳若水道:“那你要我怎样,就地起八个大木桩把他们钉起来,再叫所有同他们有仇的人来杀他们?”
易辰霜不作声了。
不论是被杀还是杀人,都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复仇当然更不是。
名利权势,恩怨情仇,世间万事皆因此而起,忙忙碌碌,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如果早知道这个结局,是否就会罢手了呢?
恐怕并不会。
这就是人。
这就是人间。
易辰霜转身回到马车,七夜和易恩在那里等他,他上前握住七夜的手,拍了拍易恩的肩。人世间总是有一些东西,即便是再孤独再冷酷的人也无法完全舍弃,你并不常常需要它,但你只要一想到它还在,就永远不会失去希望。
尤其在这样一个静而空的清晨。
七夜伸手替他理了理前额的发丝,真像是他的媳妇似的,道:“该走了。”
“嗯。”易辰霜点头。
六月六。天贶节。
这天一大早,易辰霜便和易恩去了郊外踏雪城名下的乘风马场,七夜原本也是要去的,却被南宫灵缠住要去逛早市,早市也无非就是那些东西,不过对南宫灵这样的大小姐,当然新鲜有趣得很。
她不但逛集市,还常常拐进一些莫名其妙的小巷子,偷偷观察市井人家的生活,也不知有什么好看,七夜一不注意,她就不见了,他正着急,她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逛了半天,七夜简直比她还累。
现在,南宫灵终于在一家酒楼一屁股坐定下来,活像个大老板,一口气叫了一二十个菜,一大坛酒,七夜简直看得目瞪口呆,道:“你吃得完吗?”
“你看我吃不吃得完。”南宫灵道。
酒是老板自家酿的黄酒,鲜甜醇厚,来来往往的江湖客总喜欢到这里喝上几碗,歇歇腿,顺便说说闲话——常常行走江湖,别的没有,闲话总是有的。
因此,七夜和南宫灵便听到左侧一个大汉道:“真是他奶奶的晦气,前几日刚到杭州,就听说无梦山庄的悬赏已全都撤回了。”
另一人道:“难不成你还想抓到那些人去领赏?”
又一个人道:“就凭你,我看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已经被干掉了!”说着已笑了起来。
先前那大汉道:“你说什么?!”
第二个人道:“他说的没错,你知道他们前后都干掉了些什么人?”
“什么人?”
“‘星罗棋布阵’知不知道?乾州吴门,上下一百多口,好家伙,一夕灭门!”
“青河镖局二十三人,点苍音尘道长座下大弟子徐子通,‘多情索’皇甫昶,难道你的武功比他们高?”
“他们也死了?!”
“不但死了,连骨头也不剩。”
“‘龙泉剑’张有穷,‘落雁弓’李飞鱼也是死在他们手上。”
“什么?!”
“看来你的消息实在很不灵通。还有两个人,说出来你更要吓一跳。”
“谁?”
“黄河双鬼。”
那大汉果然吓了一跳,“那两只老鬼?!”
“这些天大概全天下走江湖的人都已知道了‘拂夜宫’这个组织,你竟然不知道?!”
“拂夜宫?”
“没错。那些人就是这个组织的人。”
“据说这个宫中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杀人狂魔,烧抢掳掠,无恶不作,看到谁不顺眼就杀,你小心点,要是你刚刚的话传到他们耳朵里,你可要倒霉了!”
“有这么厉害?”
“比你想到的还厉害一百倍!”
南宫灵看了七夜一眼,道:“才几天,消息已传得全天下都知道了?”
七夜道:“江湖中的消息,原本就传得很快。”
尤其这消息是无梦山庄发布的。
南宫灵道:“看起来最近江湖中最出风头的就是拂夜宫了。”
七夜苦笑道:“这种风头要是给你出你要不要?”
“不要。”南宫灵吐吐舌头,“无梦山庄的悬赏是撤回了,不过点苍和青河镖局的悬赏已在黑市挂牌,那些人的画像也已全部张贴出来,不过看样子已没有人敢去动他们。”
“岂止不敢动,简直躲还来不及。”七夜道。
“不过江湖中卧虎藏龙,未必没有人敢对付他们。”南宫灵撇嘴道。
七夜笑了笑,没有作声。
又吃了没多久,外面忽然传来阵阵敲锣打鼓的声响,混着噼啪的爆竹声,喜气洋洋的唢呐声,众人往外一看,原来是一对迎亲的队伍,新郎倌身着大红喜服,骑一匹高头大马,不时回头看身后的大红花轿。
酒楼老板惊讶地指着新郎倌,高声叫道:“王二麻子?!是王二麻子!”
七夜和南宫灵探头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新郎倌满脸麻子,两只眼睛耷拉着,看来少说也有四五十岁,太阳|穴上还贴一张狗皮膏药,正向街坊频频作揖。
“开玩笑吧?王二麻子也取得到老婆?!”有人道。
“怎么娶不到,不但娶到了,听说还是个大美人!”又有人道。
“不会吧?他娶大美人?!那我岂不是要娶天下第一大美人?!”
众人议论着,纷纷跑到外面看热闹,南宫灵的好奇心也被钓起来了,拉着七夜出了酒楼。
街上却已是水泄不通,人潮涌动,跟着那迎亲的队伍,朝一条小巷涌去。
“你们这是去哪儿?”南宫灵问一边的青衣汉子,那汉子道:“废话,当然是去吃喜酒啦,王二麻子娶了那么漂亮的老婆,请街坊喝几杯水酒不过分吧。”说着一手抓过七夜,一手拽着南宫灵,道:“大姑娘小伙子一起去啊,一起去喝几杯,凑凑热闹!”
南宫灵和七夜当然不想喝什么喜酒,然而无奈此时四周已经是人挤人,想挤出去也困难,那大汉又恁地热情,好像娶了美娇娘的不是王二麻子而是他自己。
两个人被人潮推着,左拐右拐,右拐左拐,终于到了小巷尽头一户人家,一个满脸喜气的老头在门口接待客人,看到青衣汉子,急忙上前道:“哟,这不是胡老三,快进快进,你的位子早备下了,这两位是谁,好俊的姑娘后生,快,一起进,一起进!”
老头子刚说完,就不知从哪儿冒出两个家丁模样的人,一边一个,架住七夜和南宫灵,就把两人往里带,那火烧火燎的样子不像办喜酒,倒像是打仗。
“我们只是路过……”七夜道。
“不管走过路过,总之你今天来了就得喝一杯,别说你,皇帝老子来了也得喝一杯。”老头子笑眯眯道。
七夜只听说过强买强卖,还没听说过有强逼人吃喜酒的。
然而他还没说完,那人已将他带进了屋,左拐右拐,右拐左拐,屋子是典型的江南民居,有很多乌漆麻黑的小道,七夜听外面喧闹的人声渐渐远了,道:“这是去哪儿?”
“外面客满了,里面有加座。”那人道。
不多时,那人停了下来,一伸手,便听得吱呀一声门响,像是到了一间屋子前,那人将他往里一推,自己倏地闪身出去了,接着是“砰”的关门声。
屋子空空的,一团漆黑,既没有喜筵,也没有客人。
这是什么地方?
忽然,屋子中间出现了一点光。
是油灯。
灯火摇摇曳曳,将屋子照得半明半暗。
他这才看清对面是一张床,床上坐着一个人。
就在那个人抬起头来的这一刻,七夜只觉全身血液都似已凝固!
——“哟,又见面了,七夜。”
04:10
第四十五章
七夜直愣愣地站着,像是从后被人敲了一记闷棍。
姬恨花看了他一眼,笑道:“才多久没见,难道竟已不认得我了?”
“真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姬恨花笑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七夜嗫嚅道。
“我为什么不会在这里?”姬恨花道。
七夜不作声了。
姬恨花叹道:“唉,十夜那小崽子,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非但没有杀你,还偷偷放跑了你,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他比较好?”
“你想对他做什么?!”七夜心中一惊。
姬恨花眨了眨眼,看看他,道:“就算我想对他做什么,你又能怎样?”
他站起身,踱到七夜面前,上下打量他,笑眯眯道:“几个月不见,你倒是长肉了不少,看起来踏雪城的膳食实在比拂夜宫要好得多。”
他伸手捏了捏七夜的小臂,七夜后退一步,将手抽回,姬恨花看了他一眼,忽然上前,一把抱住他。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要你了?”姬恨花轻吻他的耳廓,低声道。
“放开。”七夜道。
姬恨花道:“你放心,我不会对十夜做什么的,因为——”他顿了顿,道:“他实在是个很听话的好孩子。”
七夜看了他一眼,姬恨花道:“桂花糕好吃么?”
桂花糕?什么桂花糕?七夜皱眉。
“就是那晚十夜给你的啊。”姬恨花笑笑。
那一晚?
难道是——他来杀他的那一晚?
“那可是特别为你准备的,里面加了好东西。”姬恨花道。
“……什么东西?”半晌,七夜道。
“天元离魂散。”
“……是什么?”七夜皱眉。
姬恨花道:“是我从秋红月那里弄来的,人服下后一个时辰左右开始神志不清,接着就昏睡不醒,服得越多睡的时间越久,饶是最高明的大夫也诊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不过若是超过一定剂量就会心智全失变成痴子。”
七夜闻言心中一震:“你说什么?!”
姬恨花道:“要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在床上躺了大半月?”
七夜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一把将他推开,冷声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他没有杀我?”
“知道啊。”姬恨花道,“我本来也没要他杀你。”
“那么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那道考题又是怎么回事?!”七夜道。
“那天晚上啊……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姬恨花看了看屋顶,道:“一定要说的话……应该就是——做戏。”
“没错,就是做戏。”姬恨花笑道。
“为什么?”七夜只觉背后突有一股凉意升起。
“当然是为了——送你到踏雪城,到易辰霜身边。”姬恨花道。
七夜呆住了。
就算他想过一千一万个可能,也万万想不到这一个!
“为……什么?”好半晌,他才嗫嚅道。
姬恨花看了他一眼,叹道:“司马家的女儿他不要,汴州黎府,宋州皇甫,嘉州无意堡,金风堂,那么多美人随他选,他偏偏还是一个都看不上眼,你叫我怎么办呢?我就只好忍痛割爱,将我的宝贝送给他当见面礼了。”
他说着又上前,搂住七夜,道:“小宝贝,其实我也舍不得你。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要你了?”
七夜不作声。
姬恨花忽然一把抱起他,缓缓放到床上,捉起他的手轻轻舔吻,一边解自己的衣带。
“你干什么?”七夜道。
“你说呢。”姬恨花道。
七夜看了他一眼,突然甩开他的手,跳下床。
姬恨花皱皱眉,道:“你又是干什么?”
“我没心情。”七夜冷冷道。
姬恨花看着他,半晌,挑挑眉,道:“也罢,省得被易辰霜发现。”
七夜道:“为什么要做戏骗我?”
姬恨花道:“你那么不会撒谎,要是不把你蒙在鼓里,直接送你去,我实在没把握你能好好发挥。”
七夜道:“那么我现在发挥得怎样?”
姬恨花道:“好,好得很,这么快就抓住了易大城主的心,比我想象的还快。”
七夜道:“他从没跟男人在一起过,你又怎知他一定会对我有兴趣?”
姬恨花看了他一眼,笑道:“无论做什么事,总是有风险的——就当是赌博好了,不过事实证明我押对了。”他看住他,又道:“只要一次就好。”
七夜冷冷地看着他,道:“什么?”。
姬恨花道:“只要让他看到一次你在床上的那副骚样,我保证他一定放不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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