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是令他觉得全身的血液直往脑门冲,他倏地抢过身边护卫手中的弩箭,想也没想便扣动扳机,一尺来长的箭啸然而出,划裂丝缎一般的黑夜,直朝眼前那短发少年而去!
几乎是同时,“啪”的一声脆响,箭撞击肉体的声响。
待周围人看清状况,不禁大吃一惊。
那少年用两根手指夹住了箭。
箭自他手中滑落,赫然已成两截!
“眼法不错,可惜力弱了点。”十夜道,淡淡看了吴玠一眼,“没练过武吧。”若是练过武,在这种状态下应该早已亲自出手。
一边的幽雀冷笑道:“这样还敢来拦我们。真是,该说你什么好呢?你知不知道,现在危险的不是我们,而是你。”
吴玠气得浑身发抖,死死的盯着两人,沉声命令道:“放箭。”
他的声音不大,也并不十分激动,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几百支箭立时暴射而出,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急射向两人,林中顿时像是下起一场箭雨!
就在这一刻,对面两人已迅速分开,朝不同的方向倏忽起跃三丈高,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待弓弩手们看清,那两人却早已不见了!
闪电般的身手!
“哼。”吴玠冷笑,“以为这样就能逃走了么?”
不止此处,菡萏山庄往外的各个方向早已都有埋伏。原本是做万一想,却不料真派上了用场。
他早就说过,今晚的戏绝对不赖。
十夜二人刚刚会合,便看到一道红光啸然冲上天空,在夜幕中形成一个眩目的“柳”字。
“发信号搬救兵么?”幽雀道。
十夜疑惑道:“‘柳’?难不成是——无梦山庄?”
幽雀道:“十有八九。想来我们劫了他的镖,他也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他也有实力做到这个地步。不过,吴门还有幸存者,且会同柳若水联手,倒真是意想不到。”
“说起来,他到底是吴秭归的谁?这样替吴门报仇,很难想象他是吴门中的无名小卒。”十夜道。
“按年纪来推算,很有可能是吴秭归的儿子。”幽雀道。
“吴门嫡系子弟的名姓在名册中记录得很清楚,吴秭归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已确认死亡,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儿子?而且——他根本不会武功。”十夜道。
幽雀道:“这就不是我们明贤院的事了。总之,现在,逃为上策。”
“却也未必逃得了吧。”一个沉沉的声音忽然自侧前方响起。
两人心中俱都一惊,回过头。
一个着深色外衫的人自树的阴影间缓缓踱出。
月的光影投落在林间,投落在他脸上。
易辰霜。
两人方才所惊的不仅是突然冒出的那句话,更是因为之前他们完全没有感觉到眼前这人的气息。
这个人,当然,与之前的那些人,完全是两回事。
“连踏雪城主都请来了,这样大的见面礼——柳庄主还真是见外。”幽雀淡淡道。
“你认得我么?我却不记得你。”易辰霜也淡淡道。
“踏雪城易城主,这个天下谁人不知,我等无名小卒自不能相提并论。”幽雀道。
“不必沮丧,过了今晚,你便不再是无名小卒。”易辰霜道,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面上丝毫没有表情,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刹那,他手中的剑已赫然出鞘!
长剑在月色下凌厉而出,光如匹练,闪电般直取眼前两人!
两人依旧分散两边,如两支离弦之箭,倏忽朝不同方向散开,易辰霜却根本不吃这一套,飞掠向前截住左方那个短发少年,那少年手中没有对等的兵器,面对易辰霜长剑的凌厉攻势只能不停闪避,易辰霜的剑却是如此之快,一时间剑气如风,剑声霍霍,剑影重重,霎时间数十招已过。
“用你的兵器!”易辰霜道。
没有对等的兵器,即便打赢了也丝毫不值得高兴,何况这少年看来不过十六七岁,这样看起来,倒像是他在以大欺小。
易辰霜突然停下来,冷冷道:“用你的兵器。”
那少年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也没有趁机逃走,只沉沉的喘气声,隐约可闻。
易辰霜也便没有出手。
两人正僵持不下,一道黑影忽然疾风般自林间穿过,落到两人面前。
是方才往右边去的幽雀。
“你先走。”他冷冷道。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解自己手上的手套。
从方才到现在,哪怕是在开锁的时候都未曾除下的鹿皮手套。
十夜看了他一眼:“你想干嘛?”
“你说呢?”幽雀冷声道。
“别乱来。”十夜也冷冷道。现在的状况,尽力逃走才是明智之举,毕竟他们今次并没有什么收获,根本没必要出手落下把柄。
“先走,一盏茶后,老地方会合。”幽雀道。
十夜看他,发现他的神情眼神此时已全变了,知他老毛病又犯,此时阻拦他不但没用反而会起反效果,便道:“别忘了。”便转身离开。
易辰霜却也没有出手阻拦,只看着对方缓缓褪下手套,再将手套仔细叠起,塞进衣内。
“你很爱惜你的手套。”易辰霜道。
幽雀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一下,他明明长的很英俊,这笑却阴冷怪异地令易辰霜也不禁觉得有些背后发凉。
“这不是普通的手套。”他道,“这是用昆仑山百年血鹿的皮制成的,对畏寒症有奇效。”
“你有畏寒症?”易辰霜道。再怎么畏寒现在却已是五月末了。
“我没有。”幽雀道,“只不过——我需要特别保护自己的手罢了。”
他的手现出在月华中,伤痕满布,骨节粗大,指甲如食肉的野兽般尖利。
他的手前一刻还在展示给易辰霜看,后一刻已倏忽到了他颈间!
就在他的指甲快要触到易辰霜咽喉的一刹那,易辰霜已骤然掠后十数丈!
幽雀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又笑了一下,道:“你果然——值得一战。”
能躲过他这一击的,几乎都已是江湖中的一流好手。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心中也在暗暗叫好,这一击的实力,简直已不亚于音尘道长的“无影鹰爪手”。
“你师父是谁?”他道。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幽雀道,目光森冷。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袭向易辰霜。
紫藤风铃 2007…09…27 16:12
第三十二章
夜。
混乱的夜。激斗的夜。不安的夜。
今夜的月却很亮。
因此,他清楚地看到前方阻拦他的人,着一袭淡色短打,身形矮小瘦弱如一个未发育的十岁孩子。
这个人实则却早已三十有二,早在十多年前便以一手独门暗器在江湖中成名。
“丧门钉”甄十一。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易辰霜没有阻拦他的去路。方才的信号弹也并不是搬救兵,而是提醒各个方向的埋伏者,入侵者已经出了庄,正在被追赶中。
即便他没遇上甄十一,也会遇上其他好手。
今次,看来,真有些小看他们了。
他开始缓缓活动自己双手的关节。
甄十一看着他,忽然咳嗽了一下,随即拉紧身上的衣服,道:“好冷啊。”
月华下,他的脸显得十分苍白,眉宇间显出些淡淡的忧愁,双手插在袖筒里,一副与他的年纪完全不相称的少年般天真的表情。
“现在已是五月了。”十夜道。
“嗯。”甄十一点头,想了想,又道:“若是能烤火就好了。”
十夜道:“我有火折子。要么?”
甄十一看他一眼,道:“好。”
十夜缓缓自衣内取出火折子,信步向他走去。
眼前的明明是他的敌人,他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也完全没有防备,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朝他走去。
甄十一的脸渐渐在他眼中清晰,他与他已只有两步之遥,十夜向他伸出手去,将火折子递给他,甄十一伸手接过。
就在他接住火折子的一霎那,两人已不约而同骤然出手!
甄十一只觉迎面一阵冷风,耳边闪过一道奇异声响,有什么东西直朝他颈间袭来,然而就着月光,他看到那少年手中并没有任何兵器!
他却毕竟是老江湖,立时翻身疾掠,躲过那奇怪的东西,与此同时,数枚丧门钉流星般自他手中飞出,直取对方要害!
十夜心中一惊,迅速收手向侧边掠出,避开了丧门钉的攻势。
然而甄十一在一边却看得真切,他看似是因为身手很快而避过,实则在掠出的一刹那,用手中的东西击偏了几枚打向他要害的钉子的方向。
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待他细想,那少年已迅速向他袭来,势如狂风骤雨,目露杀机,周身戾气顷刻而出,饶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十余载的甄十一也不禁心中一惊!
这是怎样的眼神?!
冷酷,丝毫没有人的情感,坚冰一样,冷血的战斗傀儡!
若是普通人,大约只要看上一眼这种眼神就足够惊骇地丝毫不能动弹,更遑论逃跑或是反击!
然而,甄十一毕竟不是普通人,在那奇怪的无法看见的兵器袭来的一刹那,他已消失在十夜眼前。
他刚掠开,他原本站立的地方背后的几棵树轰然倒塌,根根被齐根截断!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骤然消失的甄十一闪电般出现在十夜面前,指缝间数十枚丧门钉暴射而出,碧光嶙嶙,直击面门!
钉上有毒!
钉的攻势却远未结束,先前数十枚丧门钉刚脱手,甄十一的手中就像变戏法似的又出现了数十枚,齐齐向他飞来!
不仅如此,他不停变换位置,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忽近忽远,一时间,十夜整个人都已被困死在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无数钉子中!
这种发暗器的手法被称为“天女散花式”,是暗器手法中最难练却也是最厉害最难以闪避的一种。
甄十一却看到那少年忽然像是舞剑般舞动起手中那看不见的兵器,像是手中有一根可以随意弯折的布棍,生生将他的丧门钉全部卷落!
怎么可能?!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这种手法,十数年来他实在也没有用过多少次,不仅极耗内力,也是不小的冒险,因为这之后,他不可能还有力气使出第二次,甚至连普通的招式使起来也很勉强,必须要歇息一个时辰,而这一个时辰,对方若还能出手,便能迅猛反击,至他于死地。
用这一招,必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对手值得这样的出手,第二,至少有九成九得胜的把握。
他本来的确是有九成九的把握的。
然而,能令一个人最惊骇的,岂非就是原本有九成九甚至是有十分把握的事突然变得没有把握了?
他简直已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林间的风声在耳边拉风箱似的呼呼地响。
十夜却停下手来,看着他。
奇怪的是,他眼中的杀气此时已去了大半。
他看了看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弱不经风的甄十一,突然道:“原本我是躲不过的。”
甄十一讶然。
十夜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明月,道:“我有个搭档,跟你是同一路数,因此,我对这种手法已经很熟悉。”
否则,他大概少说已死了一百次。
他说完这些,便转身离开。
“你不杀我?”甄十一道。
十夜回头,淡淡道:“我说了,是托他的福,并非完全靠我自己——因此,不杀你。”
他不再回头,径直离开了。
七夜立在院中,怔怔地望着墨色的天空。
夜幕上,那个红色的“柳”字渐渐暗淡下来,最后化成白烟,在夜色中散去。
柳?
是柳若水么?
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人,现在就在附近!
踏雪城的宅邸向西不远处,便是菡萏山庄,正是那个信号弹发出的方向。然而柳若水同菡萏山庄有什么关系呢?
发信号便是有紧急的事,明日就是水华会,今夜又能发生什么事呢?
易辰霜睡到两更就起来了,蹑手蹑脚在一边穿衣服,大约是不想惊醒他,偏偏他今日午后睡了一觉,入夜后便一直没有睡意,听得他穿好衣服出门,以为他突然想起有什么事要办,现在三更都已过了,有什么事要办这么久?
菡萏山庄,柳若水,易辰霜。
还有,那个人现在在附近的感觉。
难道说——?!
他心中猛地一惊,转身跑回屋,点了灯察看,却发现原本剑架上的剑已不见了。
易辰霜出门时带了剑。
大半夜为什么要带剑出门?他怔怔的站了一会儿,突然抓过外衫套上,换了鞋,大步出得门去。
“叮”的一记清响,金属相击的声音,伴随着这道声响,两人齐齐后退十数丈,四散的内力将脚下的落叶震得直飞溅出五丈外。
易辰霜看了看手中的剑,剑身上现出一道裂缝。
幽雀捏了捏拳,看他一眼,道:“你本该带把好一些的剑来的。”
易辰霜端详着手中的剑,又看了看幽雀的手,他的锋利指甲在月色下显出些奇异的金属光泽,甚至方才那一击的声响,听起来几乎就是金属相碰的声音。
这真的是血肉之躯的指甲?!
易辰霜将剑扔到一边,突然笑了一下。
幽雀注意到他的表情,道:“笑什么?”
易辰霜却答非所问,道:“抱歉。”
“什么?”幽雀道。
“我不该带剑来的。”易辰霜道。
“哦?”幽雀冷冷地看他。
“你这样的对手,不空手跟你过几招实在有些可惜。”易辰霜道。
幽雀没有作声。
“我还要说一声抱歉。”易辰霜又道。
“这次又是为什么?”幽雀冷笑。
易辰霜忽然抬头看了看夜幕中的明月,幽幽道:“太久没打架了,有些不利索。”他低头看了对手一眼,道:“真是对不住你。”
就是这一刻,在他低下头来的这一刻,他眼中的神色突已变了。
刀锋般青寒冷然的眼神。
他的气息也突然变了,如果说在这之前是如轻风般灵敏而悄无声息,那么此时便如同沉重的石块投入水中,渐渐沉入水底。
沉,稳,静,冷。
沉如铁,稳如山,静如旷野,冷如寒冰。
月色青白,忽明忽暗。
半晌,幽雀道:“没关系。”
他看见易辰霜忽然伸出双臂,高举过头顶,将身子向后拉了拉,仿佛是在伸懒腰。
他眯了眯眼,道:“不过,从刚刚到现在,热身也足够了吧。”
易辰霜没有作声。
就在此刻,那金属般的利爪疾风般直扑面门,寒芒闪烁!
易辰霜的懒腰还没伸完,就在那利爪近身的一刹那他忽然就着伸懒腰的姿势迅速后仰,右手闪电般伸出抓住对方手腕,那手一搭上手腕立时便如一条水蛇,沿臂而上,死死缠住对方的整个手臂!
此一招名为“踏雪寻梅”,是近身战中最为难缠的招数之一。
幽雀的右手近在他眼前,却因为被缠住而无法再向前,
在被缠住的那一刻,他已立时改换左手攻向易辰霜,却“啪”的一声被易辰霜用两根手指截住——这一截看似平平却绝不简单,伴随着这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