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自然。
“问题是——”易辰霜转了转茶盅盖,“你手上怎么会有这件东西?”
凡是能称为秘宝的东西,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能得到,武林九大秘宝,更是多见传闻而少见真身,并且只限于江湖中人的口耳相传,至今并未有任何文献记载,其中被人见过的不超过三个,剩下的几个根本连究竟的外形也无人知晓,这样的东西,柳若水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柳若水摇了摇扇子,“我没有。”
“什么?”
“我非但没有,也根本没见过什么碧玉麒麟兽。”他淡淡道。
易辰霜皱眉。
吴玠道:“要引他们出来,的确需要一些不一般的宝贝,不过会上展出的东西在会前并不会示人,即便是赝品也不会被发现——何况赝品也被密封在一个锦盒中,严密看守,任何不相干的人莫说触碰,连靠近也不可能。”
“所以他们即便想查验东西的真伪,也必须亲自去一趟会场,拿到那个锦盒。”易辰霜道。
“没错。”
易辰霜道:“你准备何时往外放出碧玉麒麟兽的消息?”
柳若水道:“水华会前十日,连同与会者的名单一起放出。以那伙人的灵通手段,十天足够他们接到风声。”
“那么如果他们要来,这之后就必定会想尽各种办法。”易辰霜道。
“水华会上高手如云,正面硬闯讨不了任何便宜。何况只要他们去了会场,还不等见到东西,就已经被发现了,因为他们既不是那些大派和名门世家的人,也不在单人的邀请函之列。”吴玠道。
菡萏山庄水华会,除了五岳,点苍,青城,崆峒几个白道大派以及一些名门世家每年固定会出席以外,另发邀请函给一些江湖名人,诸如天山昆仑海南蓬莱苗疆等远离中土地方的名家,或是初出江湖即崭露头角的新手,次次不同。
“所以他们绝不可能青天白日大摇大摆地以真面目出现。”吴玠道。
“那么——当日既能进入会场又不容易被一下子识破的方法是什么呢?”柳若水道。
“假扮成与会者出席,伺机夺取。”易辰霜道。
三人面面相觑。
易辰霜想了想,又道:“也不能排除提前动手的可能。或许在会前就已经混入菡萏山庄。”
柳若水道:“菡萏山庄在会前一个月便已清空,除了护卫队没有其他任何人,而庄内原本的护卫队现在已全部秘密换成了无梦山庄的人。”
柳若水自己的人手当然实力更胜一筹,且在严密防备的情况下,要提前混入庄内而不弄出一点动静也不可能。
今日是五月初七,柳若水的人已进入菡萏山庄,他的手脚实在很快。而之所以说是秘密替换,自然是因为无梦山庄绝不能出面,非但不能出面,一举一动也需十分谨慎,不能露出任何与水华会有关联的蛛丝马迹,否则,以那伙人的灵通手段,顺藤摸瓜,必定能查出柳若水与此次水华会的关系——无梦山庄的镖被劫,柳若水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自然也能猜到十有八九有陷阱。
“并且那些护卫一进驻菡萏山庄便不得再随意出入。”吴玠道。
这样做自然是为防护卫队本身被钻空子。
易辰霜点点头,“守卫若是不森严,也很难令人相信确有其事。这么说提前混入山庄也并不可行。”易辰霜道。
这样的话便只剩下五月二十七当日假扮成与会者出席。
柳若水自袖中拿出一卷名册,道:“你先看看此次出席者的名单。”
易辰霜接过卷册。
卷上有衡山华山泰山嵩山恒山五大派,即通称的五岳,以及点苍,青城,崆峒,金陵南宫世家,姑苏落婺山庄,汝阳蔚府,嘉州无意堡,金风堂,宋州离情阁皇甫世家,单人的则是久居蓬莱的寒烟仙子阮疏烟,海南派慧净师太,一根方形竹走天下的仇方竹,以及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此代传人林斜阳,“丧门钉”甄十一。
还有他自己——踏雪城易辰霜。
他道:“十有八九会混入五岳,点苍,青城或是崆峒派中罢。”
吴玠道:“这些大派来的人加起来少说也要一二百,多出几个人也不容易引起注意。”
易辰霜道:“何况也许会干掉几个不太显眼的,再易容成那些人的模样。”
那些名门世家的出席者各在十人左右,且都是亲属,要扮得不被自家人察觉,显然很困难,而单人被邀的,几乎都是一流高手,要找到他们的空隙也并不容易。
“这么说来,现在你就怕他们不来。”易辰霜道。
这卷名单中,单是一眼看得见的一流高手便有五六个,加上届时菡萏山庄的森严守卫,不论他们以何种方式混进来,一旦会上有什么异动,简直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柳若水摇摇扇子。
“可是——若他们对这东西一点兴趣也没,你的如意算盘岂非完全打空了。”易辰霜道。
“若是这样,便是一次普通的水华会,对那些名流便谎称东西被劫无梦山庄镖的同一伙人夺去了。”柳若水道。
易辰霜挑挑眉。这个栽赃嫁祸实在妙极。那些大爷们那儿容得了无名之徒在他们头上动土,届时也许会主动加入追查,无梦山庄再厉害也无非是拿钱砸人,而那些一流高手自视甚高,绝不会仅仅因为钱而出面。对于主办者,也不至于因为拿不出真正的碧玉麒麟兽而惹麻烦。
“邀请函已经全部发出了么?”他道。
柳若水点头,“四月十七开始便以密函的形式陆续送到各大掌门,家主手中,单人被邀的也确信收贴的是他们本人。送帖人虽然名义上是菡萏山庄的信使,实际也已换成了无梦山庄的人。”
这样的话即便请柬被截获,柳若水也能即刻知晓。
四月十七距离无梦山庄的镖被劫仅仅十一日。
他看了柳若水一眼,忽然道:“这么说——其实你一早就计划好了,单等我点头。”
踏雪城向来不随意过问武林中事,水华会的邀请函他也不止接到过一次,却每次都被他拒绝了。
柳若水道:“那么——你究竟点不点头呢?”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举杯喝茶,没有作声。
第二十三章
京城的街一如既往地热闹,甚至因为司马家婚宴在即,众多江湖客的到来而愈加热闹了几分,街上不时能见到一些大小教派装束统一的弟子。即便是这样人多口杂的地方,易辰霜依旧我行我素,拉着七夜的手。
所幸衣袖的长度正好能盖没两人的手,才不至于令七夜觉得尴尬万分。
易辰霜自无梦阁出来后就一直没有作声,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七夜侧头瞥了他一眼。
方才他出去后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之前柳若水几次提到有什么事需要他相助,令他为难的事么?
“你不高兴?”他道。
易辰霜没有看他,淡淡道了声:“没有。”
七夜不再作声。
易辰霜回头看他,忽然拿起他的手亲了一下,七夜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不过似乎并没有人看到。
“易城主,请自重。”他有些羞恼,这个人简直不知羞耻为何物。
“自重?”易辰霜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睛,也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拉起他快步走向一条横巷。
一进巷子,七夜便猛地被压到墙上,不等他反应过来,深重的吻便如潮水般向他涌来,落到他的眉上,眼上,唇上。
外表斯文秀气的易辰霜的吻,却总是强烈得如同极具攻击性的野兽。
当他放开他的时候,七夜简直已快窒息。
两人在幽深暗淡的小巷中大口喘着气,易辰霜将额头抵到七夜的额上,轻轻舔吻他的唇,“还要‘自重’么?”他道。
七夜脸红。
易辰霜将他紧紧搂住,头枕着他的颈窝,这种动作总是令他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胸中不断有什么东西在汹涌而出,想将眼前这人淹没。
直到两人的眼睛完全适应了巷中黯淡的光线,七夜才尴尬地发现巷两边是几户人家的后门,一个十一二岁扎冲天辫的小孩坐在一边的石阶上,边咬着手上的糖葫芦边望着他们。
七夜推了推身上的易辰霜——这种像极了女人推开男人的动作再一次令他尴尬不已。
易辰霜回头,看到那个依旧镇定地咬着糖葫芦的小孩,他脸上那种看好戏的表情令他有些不悦,他不禁朝他皱了皱眉。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不悦,也看出易辰霜显然不是七夜那么好对付的人,冲天辫小孩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小巷。
在走出去的那一刻,他突然回头,冲易辰霜扮了一个鬼脸,怪叫一声:“没羞!”倏地跑开了。
七夜笑出声来。
易辰霜皱了皱眉,有些无奈。他环顾四周——这次的确只剩下他们俩了。
他抚了抚七夜的脸,突然道:“你不想知道我们谈了些什么?”
他说的显然是之前在无梦阁中的事。
“不想。”七夜道。
“为什么?”
“没必要。何况吴公子大约也不愿透露给外人知晓。”
易辰霜看他,“你不是外人。”他轻声道。
“你答应他了么?”七夜道。
“什么?”
“柳庄主之前说要你相助的事。”
易辰霜点了点头。“不论他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他道。
“不论什么?”
“只要我力所能及,且不妨害到踏雪城。”
七夜看了看他,“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也……”易辰霜看了看天,“算不上……吧。大概是没有选择。”他看七夜,“无梦山庄和踏雪城是世交,我们从小就认识。”
两人都是家中独子,自小被作为继承人严格培养,除了彼此,并没有太多机会去外面结交其他的朋友。
“小的时候,我们一起在灵虚真人手下学武。”
“灵虚真人?昆仑派师尊灵虚真人?”七夜有些讶异。
“嗯。”
昆仑派师尊灵虚真人,早在七八十年前便已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久居昆仑人迹罕至的灵蝶谷,算起来今年已有一百二十余岁,世传是一位不世武学奇才,能得到这样的人亲身指点,简直能令无数习武之人眼红。
易辰霜将头埋回七夜的颈窝中,瓮声道:“有一次师父不在,我和若水偷溜出谷,遇上师父的宿敌,天元圣教圣坛长老司徒南雁,当时他正在寻找灵蝶谷的入口。”
近几十年来在江湖中臭名昭著的魔教天元圣教。
“他抓了我们给他引路,半途中我们挣脱他的钳制逃走,他出手想杀了我们……若水……替我挨了一掌……”
“师父赶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一直昏睡了七天七夜……差一点醒不来。”
“最后虽然救活,却因年纪太小伤了真元,此生即便练武,顶多也只能与你打个平手。”
对于无梦山庄的继承人,不能练武是何其残酷,这一点,即便是七夜也能明白。
“那之后我就发誓,今后不论若水提出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且不妨害到踏雪城,我绝不会推辞。”
这就是他的理由。
即便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在他的内心深处,大约从没有停止过自责吧。
然而,同样是继承人,踏雪城的利益对他而言总是最重要,有时甚至比家人朋友爱人甚至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即便是对柳若水的承诺,也必须是在对踏雪城无害的前提下,否则,纵使要失去尊严和信用,也不能使他动摇。
显赫的家世,无匹的财富,千万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此刻看来,却是最最沉重的枷锁。
七夜心中忽地有些发沉,他伸手揽住了他。
回到别馆已是天黑,易恩和其他大小仆侍已在等候他用晚膳,易辰霜和七夜进门的时候,易恩眼尖地看到两人衣袖下牵着的手。
七夜也敏感地察觉到了,面上不动声色,手却缓缓从易辰霜的手中抽了出来。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
易恩见状道:“城主,该用晚膳了。”
易辰霜点了点头,道:“添副碗筷。”
碗筷当然是给七夜添的。
一个随侍,当然没有资格与城主在同一张桌上用饭。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易恩却示意一边的小丫头去取碗筷。
即便易辰霜不明说,易恩也敏感地察觉到这两人间的关系已经不一般,此次进京出席司马家的婚宴,随从的仆侍俱都是在易辰霜身边伺候了许多年的,论资排辈的话,七夜简直连随同出城的资格也没有。
事实上,音尘道长前来比武的那天开始,他已经隐约觉察到些不对劲。
他是如此聪敏,常年在外行走,男人间的事,也已见过很多。
他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当时他救下这个人时,怎么能想到会有这一天呢?
如果知道有这一天,他会不会救他呢?
他实在已有些茫然。
用过晚膳,易辰霜照例要洗浴。别馆中有单独的浴池,他一个人泡在足够三十个人同时洗澡的浴池中,闭目养神。
一个人的时候,头脑总是最清晰冷静。
无梦山庄劫镖案,乾州吴门一夕灭门。
这两件事难道真如吴玠的推测,有着莫大的关联?
无梦山庄在当今江湖赫赫有名,吴门的星罗棋布阵也是声名在外,若是同一伙人,实在胆大得很。
胆大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无知则无畏,一种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充分的估量与自信。
从现在的情况看,显然是后一种。
然而为什么是一伙人而不是一个人呢?
他和吴玠都认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要杀光那么多人且清理尸体不留下痕迹并非一人之力可以办到,常态下的确如此,然而若偏偏是单人犯案呢?也或许出手杀人的是一个人,尸体则是雇佣专人清理。只要手段够多,人面够广,要在江湖中找到尸体处理的行家也并非很难。
其次,若果真是团伙犯案,这伙人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有这样的实力想在江湖中扬名简直毫不费力,为什么还要清理痕迹,掩盖身份?
能得到地妖内部的消息,又掌握了柳若水的全盘计划,实在灵通至极,由此似乎单人的可能又不大——若是一个人就能做到这种地步,未免也太可怕。
柳若水想钓他们出来,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显然已是最可行的方法。
然而这一切几乎都是建立在他们的推测之上,若是推测错误,这个计划根本毫无意义。
犯案者的目标是东西,却把在场者杀得一干二净,并不是喜爱杀人丧心病狂,显然是做事缜密干净利落的结果,可见除了实力,也并非是没有脑子的蠢材。
这样的人,真的会乖乖地向着柳若水计划的方向走么?
不过不论怎样,柳若水总不会吃亏。若他们来,即便无法抓住也必定能得到些线索,若不来,平白背个大黑锅,想必他们也不会愿意。
至于吴玠,显然并不是个简单的小子,他说他很早就离家在外闯荡,以今日在无梦阁中所见,他才思敏捷心思缜密,这样的人即便武艺平平也应当早已成名,为何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江湖中有一个叫吴玠的人?
吴门已被灭,哪怕是冒充成吴家的人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