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沉重的白色礼服,想起妹妹最后看向自己欲言却止的目光,陶鸿重重地叹了口气,「逃走吧,再晚一会儿……他……
他们就来了……」看着窗户,陶鸿喃喃道。
十五分钟后,一阵短促的敲门声,门开了。
「小桃,这是……」眼里的不解多于惊讶,燕蔚细长的眼睛直直看着屋里抱着婚纱呆坐在室内的陶鸿。
他呆呆的,然后像忽然发现自己似地,对自己笑了笑——一如既往憨厚的笑容。
「对不起,我让阿紫逃婚了。」
「……」他说得太安心,说得太没有诚意。燕蔚皱了皱眉头,比起外面齐齐坐好的尊贵宾客,他更加在意陶鸿诡异的表现。
「小桃,你……最近怎么了?」
不顾将自己崭新的皮鞋压出褶皱,燕蔚干脆地蹲在了陶鸿面前,目光直直迎上男人的脸。
「婚礼可以暂停,可是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担心你,只要你好好的。
看着一脸担忧看着自己的端丽男子,陶鸿咬住了嘴唇,狠狠地握住了手里的白色婚纱,手掌的抖动很快扩散到全身,陶鸿随即全身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燕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是阿紫的错,是我要她逃走的,之前就和你说过……要怪……就怪我好了。」眼神忽闪不敢直视燕蔚,陶鸿只是呆呆地说着。
「可是我那天也说了『就算你做了让我不开心的事情,也会原谅你』。」
「不……我做的……是让你一辈子不开心的事情……」只是慢慢地摇头,陶鸿脸上忽然浮现了一抹复杂的神色,明明是笑然而看起来,却——像哭。
「怎么可能?你不要这样,我一定会原谅你的,哪怕……」
「哪怕他是陶安德的儿子?!」
不等燕蔚说完,伴随着一道响亮的踢门声,一道老迈却威严的声音响彻房内!
第八章
还来不及消化对方话语的暗示,燕蔚匆忙回过头去,看到来人皱眉道:「爸……」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你还真是我的好儿子!你妈的好儿子,居然要娶陶安德的女儿!」
「陶——」宛如晴天霹雳的名字在燕蔚脑中炸起,由于那个名字激起的强烈愤怒,燕蔚随即瞪向自己的父亲。
「很好,看来你还没有忘,你还记得对方是你的杀母仇人!」
一句话,燕蔚和陶鸿脸上俱是一脸死灰。
陶安德,是燕蔚从八岁开始就深深刻在脑海中的名字。就是他,让自己失去了世上最亲密的人,然后坠入了地狱。
母亲虽然无法把自己放在和父亲一样重要的位置,但始终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总是温柔地笑着的母亲,被一颗一美元的子弹结束了性命。犯罪者是陶安德的儿子,情妇生的儿子,为了挣得父亲的注意,他选择帮父亲重创敌人的方法,他杀害母亲,只是因为她是父亲最心爱的女人;而父亲,是他父亲最大的对手。
父亲锲而不舍的追查下,凶手终究被查了出来,然而因为对方是陶安德唯一的儿子,经过道上大老的调解,对方竟然毫发无伤地离开了。
「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冷血?公正?严酷?」燕蔚看到原本一直狠狠瞪着自己的父亲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却不等燕蔚回答而自行回答了。
「那是我树立给你的模样,我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接替我的事业。然而那真的只是我想要树立给你的模样,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根本不是那样的男人。
「我斤斤计较,无法洒脱。可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引起帮派斗争却被认为是道上最不入流的行为,负责调解的何老是我最尊重的人,当时我只能咬牙忍下。表面上可以伪装,然而心里对陶安德杀害你母亲的事情,我无法做到一了百了。
「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我恨他,恨不得吃掉他的肉,啃掉他的骨那样地恨他!
「那年……我和你母亲约好,第二天放弃一切一起离开。她不适合那个世界,我不喜欢没有她的世界,我们要一起离开,带着你一起……对一个应该冷血的男人来说,是很可笑的梦不是?但那是我唯一的梦想。然而——「陶安德毁了我的梦!为了他称王称霸的微不足道的梦,毁了我生平唯一的美梦!」
听着燕慕年——自己的父亲厉声喝出的悲愤,燕蔚脑中一片空白。
「那段日子我几乎想要死去,然而雪兰的仇一日不报,我一日无法安心。还有你,我和雪兰的儿子……我知道你小时候受了很多苦,可是你生为我的儿子就要这样。
「我以为你懂的,我知道你表面上不露声色,可是暗地里偷偷在挖陶安德的墙角,我们父子一个黑一个白,就这样一点点挖空他,挖空他的美梦……我以为你是懂我的,然而……然而你做了什么?居然背着我要娶陶安德的女儿?
「你可知道黑道上结亲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此安好,再无争执啊!意味着你母亲的仇再无昭雪之日!
「你这个混蛋!」
伴随着一声厉喝,悲怆的老者再也忍不住,冲着自己的儿子挥起了手中的拐杖。燕蔚躲也不躲,任由那拐杖重重地砸到自己头上。
老者如此用力,以至于拐杖不受控制地甩了出去!杖体落处迅速起了一道浓重的红痕,燕蔚咳了一声,淬了一口血。
他冷冷地看向陶鸿,「是真的么?你是陶安德的儿子?是你……杀了我妈?」
陶安德那个混帐儿子在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听说被送出国去了,燕蔚一直在寻找,他想过一千种见到那人后折磨他的方法,可就是没有想到以这种相遇方式。
「我……是陶鸿,陶安德的儿子……」陶鸿却只是奇怪地笑着,然后闭上了眼睛。
「你骗我么?」看着呆住的男人,燕蔚道。
陶鸿忽如其来的安心表情让燕蔚心里一凉,随着他低下的头,燕蔚的心终于凉透。
冲上前去揪住陶鸿的衣领,燕蔚狠狠道:「你一开始就是预谋好的么?把我带过来?我傻傻地让你骗,最后如你所愿娶了你妹妹,你很爽么?
「陶安德那个老狐狸知道自己快要被我整垮,也知道整垮他后我不会放过他……所以要你来骗我么?」
联姻,是黑道平息纷争的永恒办法。
无路可逃的陶安德使出这一招倒也无可厚非。
我说世界上怎么有那样的巧合?男人一砸就砸到自己……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那个人的一切都是假的!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憨厚,那样的……
都是假的!
总说男人是傻瓜的自己,原来才是那个真正的大傻瓜!
为什么不看我?
你为什么不看我!
看着闭目垂头的陶鸿,燕蔚心里一阵焦躁,手掌用力抓住对方的头,强制让他的脸迎向自己,然而对方还闭着眼睛……
闭着眼睛的陶鸿一脸平静,宛如待宰的羔羊。
整整看着这样的陶鸿几秒,燕蔚忽然松开了对他的钳制,迈着大步走出门去。他只说了一句话——「婚礼取消。」
就像一场闹剧,婚礼取消了。有头有脸的客人就像看了一场好戏似地,原本准备在礼成之后现身当个现成岳父的陶安德慌了神,听到消息后匆忙过来打听原因。
看着对方的表现……果然全都是布置好的么?
那个老狐狸一开始就打算把自己的私生女嫁到燕家,然后阻止燕家对他的报复行为么?他对女儿的魅力这么有自信?
自己也确实被迷晕了脑袋,不过是被他的儿子。
「你可真狠!」看着在自己面前焦急到团团转的陶安德,燕蔚忽然笑了,「你打算婚礼举行完才出现吧?当着这么多客人举行的婚礼我们无法否认,你这时候再出现,然后理所当然地请求我们停止报复不是?
「你明明知道婚礼举行完我就会知道你女儿的身分,然后我会死命地折磨她……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女儿嫁给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安稳?」
燕蔚说完,看着被自己说中心思的陶安德随即灰败了一张老脸。他笑嘻嘻地,然后看向旁边低着头的陶鸿。
「可是你女儿自己逃走啦……被她哥哥放走啦,逃婚这个责任可是由你们陶家承担了,逃婚可是重罪,道上的规矩:那可是拒绝友好,主动宣战的意思哟!你……要怎么向我陪罪呢?」
看着原本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老狐狸,颤抖如秋叶的可怜虫样子,燕蔚嘻嘻笑了,笑容在脸上,没有到心上。
「你这个混帐东西!」无处可发的怒气,看到旁边的陶鸿,陶安德一拳向他头顶招呼过去,可是拳到一半却被拦住了,抬头一看,却是燕蔚,对方还是笑嘻嘻地,只是笑容越发地冷。
「在我面前不要动手。
「你放心,我不会动手杀你的。我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文明人,打打杀杀的年代已经过去了,我要用文明的办法解决。」
听到此,陶安德心下一宽,可是燕蔚的下句话让他脸色重新苍白。
「我要用法律手段。陶老您似乎还没住过监狱?您放心,我在警察局有熟人,我会事先嘱托他们,绝对要你们在里面住得舒舒服服,再也不想出来——」
燕蔚笑着,云淡风轻,彷佛只是建议一场度假。然而想到他话里的暗示,陶安德第一次感到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惧。
什么不想出来!是不能出来吧?为什么不能出来,只能是……死——他分明是在暗示自己,一旦被他弄进监狱,他会关照熟人让自己死在监狱里,再也无法出来!
想到这一茬的瞬间,陶安德看向燕蔚的目光充满了彻头彻尾的恐惧!
想要把陶安德弄进警察局很容易,近年来燕蔚搜了他不少马脚,每一件都足以让他在坚牢里舒舒服服住几十年。
陶安德在经济上已经被燕蔚掏空,成为他最后依靠的黑道势力又被他的女儿女婿霸占,原本因为陶安德的重男轻女而不允许接管帮中事务的女儿、女婿夺权都来不及,更不要提救他。
燕蔚不担心他会被救出去,事实上现在人人避他都不及。燕蔚所苦恼的只是如何给国家节约点粮食,让那只老狐狸如何提早去地狱报到。选择一种最痛苦的死法给他,还真是颇为棘手的事。
「然后就是你了。」看着放在自己桌上的东西,燕蔚看着厨房里的男人,忽然说。
陶鸿怔了怔,然后继续手里的事。
他正在烧菜,虽然不合时宜,可是他确实在烧菜——菠菜豆腐,燕蔚指名的。
陶鸿一头大汗地将菜摆上桌,燕蔚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焦急地下筷,他只是玩着手里的照片,然后拿给陶鸿看。
「果然,你们早就说好了不是?你早就知道我是谁,那天砸晕我也是事先确定好目标才下手的不是?」
照片的场景是在快活林,明显是偷拍的照片,不起眼的一角却是难得在店里一楼露面的燕蔚。
照片是在陶紫房内搜到的。
「兄妹合作哩……」仰在沙发里,像一只慵懒的大猫,燕蔚看着手里的照片,半晌,照片被他像垃圾一般抛了出去。
「算了,虽然被骗,不过我喜欢你做的菜,然而……怎么办呢?把你关进去虽然容易,可是以后再也吃不到你的菜,让我有点遗憾……」
慢慢爬起来坐好,燕蔚吃了一块豆腐,然后厌恶地皱眉,「不好吃了。」
燕蔚忽然想起自己的习惯:喜欢上一道菜就拼命地吃,然后一阵子以后就再也不碰。
自己腻了么?
撇撇嘴,看着眼前的男人,燕蔚忽然笑了。
「太好了,我终于腻了,终于可以把你弄进去了!」
对陶鸿做的菠菜豆腐再也没有留恋,他已经没有了阻止陶鸿被送入监狱伏法的最后理由。还没有过法律追索年限的事件一旦被公布,陶鸿难逃牢狱之灾,虽然当时他尚未成年,可是只要稍稍做一点手段,想要弄死一个人是很容易的。
就像当年他杀死自己的母亲一样容易。
燕蔚是看着陶鸿被宣判的,只是小型的法庭审理。
对于多年前的命案,犯人陶鸿没有一点否认的意思,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宣布无期关押。
明显的重判,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反对,包括法官,包括陶鸿。
法官不反对因为他被买通,陶鸿不反对则……
燕蔚不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
整个审判途中,他只是看着窗户。没有看自己,只是看着窗户,彷佛窗户外有世界上他最在意的东西。那么专注的目光,燕蔚忽然有点嫉妒那扇窗户。
男人也曾经那样看着自己的,给自己做蛋糕的时候、给自己塞被子的时候、红着脸对自己笑的时候——
自己原来也是被他这样专注、在意地看着过的。
那样的专注也是假的么?
一直到被押入深监,陶鸿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喂!你不说些什么?不辩解么?」看着陶鸿高大的背影,燕蔚忽然开口,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开口!
傻瓜!你真是傻瓜!居然真的一句辩解也没有就自愿被关押,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真正的地狱啊!被关押进去的都是最凶恶的刑犯,长期的牢狱生活让那些男人变成地狱里的恶鬼,欺侮、打架、甚至……奸污。
那些没有女人的地方,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那里面狂暴的恶鬼不是你一头空有力气的笨熊能够对付得了的!
燕蔚想要吼出来提醒蠢笨的男人,提醒他……
可是……
「对不起。」陶鸿只是苍白地笑了笑,然后顺从地跟着关押人员进了深不见底的地狱牢房。
陶鸿还是那样憨厚的笑容,有点无奈有点不好意思,那成了陶鸿留在燕蔚脑中最后一个表情。
很久很久,燕蔚还是感觉自己能看到那个表情。白天能看到,晚上也能看到。
换了手机号码,搬离了陶鸿破旧的小房子,高薪雇了最顶级的厨师……
燕蔚觉得他已经完全摆脱男人的影子了,可是——无法让他不在意,不在意哪天警局的「熟人」笑着告诉他:「您交代的人里又走了一个,是那个大块头的……」
长久以来,燕蔚一直不快活,父亲因为母亲不快活,可是他自己呢?
长久以来,报仇已经成了他活着的目标了吧?对母亲没有什么特别深厚的情感,可是这个目标已经伴随了他二十年,深入骨血无法消失。
如今,仇报了。父亲心满意足地将棒子交给他,就此退隐,他应该是忙碌的,往常只能让他兴奋的忙碌如今带给他的只有疲惫,失去了生存目标的疲惫。
只有一个人住的房子太大,床太冷,雕琢痕迹太浓厚的饭菜,外表华丽让人反胃。终于忍不住让厨子给他做菠菜豆腐,可是却被告知菠菜豆腐一起煮,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所以不提倡……
「再啰嗦你给我走人!要你做就做!」
一个凶狠的表情,厨师颤巍巍地端来了精致的菠菜豆腐。白白的豆腐,绿色的菠菜,看起来比那个人做的只有更加美味而已,可是吃到嘴里却让燕蔚一口吐了出来。
「好难吃!」菠菜怪怪地,豆腐也怪怪地。
「是、是么?可能是菠菜、菠菜是温室的吧?现在已经不是菠菜的鲜嫩季节了……」厨师小心翼翼地解释着,没有看对方的脸,再也没胃口的燕蔚重重地把自己摔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