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风是如此地寒冷,让每一寸肌肤、每一根脉络都冻结成冰,没有知觉、没有触觉、也没有痛……没有痛,所以,连哭泣的理由都找不到了,夜只能微笑,微笑着握住那柄剑,“嘶”地一声,银白色的长剑被他反手拨出。
剑上没有血。像水一样清澈澄透的液体染满了金属剑刃,泛起珍珠般晶莹的光泽。黑暗的夜晚,苍白的月亮不会哭泣,却流下了最忧伤的眼泪,透明的泪水流在凛凛森森的剑上,泪中,含着一缕枫叶般绯红的丝。
风动,银色的发与黑色的发在风中飘舞,偶尔,会有一个短暂的交错,接触,又分离,终究不能溶为一色。
夜轻轻浅浅地笑,带着淡青色的月亮的影子,苍白得近乎鬼魅,妩媚得近乎妖冶。他将剑移到自己的颈项上,压住颈上那道红色的伤痕:“我的身体里流的不是自己的血液,而是我哥哥给我的月之血魄,除了那把日魂剑,天底下没有什么兵器会让我流血。”他慢慢地贴近凌的耳畔,呵气如兰似麝,“想要杀死我吗?只有从这里……用力地切下我的头,我才会从世界上永远地……消失。”
凌像是被人操纵的傀儡般,呆滞而不能自主地摇头,宛如梦呓般地呢喃:“你不会死……不会吧……”
月亮的眼泪流在胸口、流在心底,却无法出眼睛里流出。夜玉葱般的手指用力地握住剑柄,用力得几乎要抽搐了,他虚无飘渺的声音轻得只有凌可以听得见;“我相信你,我一直都那么相信你,即使到了现在……我依然相信……你是爱我的。可是,我的凌啊……为什么你不能相信我呢?你知道吗……我会非常、非常地难过的,凌……你舍得让我难过吗?”
凌的手沿着夜的眉梢、眼角、耳鬓慢慢地下滑,一点一点地触摸,一丝一丝的呵护,轻柔而虔诚,如在膜拜着圣洁的神灵。手落到颈上,倏然抓住了剑刃,死死地握紧。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涌了出来,和那清澈的、像水一样的液体融合在一起,透明的血色,就像情人最深情的眼波,幽幽绵绵地流过剑刃。猛然手一震,硬生生地将剑折成两段。
天,还是那么冷。风,还是那么大。这个世界,还是那么苍白。
凌推开了夜,挣扎着抱着玉绮罗的尸首站起,摇晃着、踉跄着,却不曾回头地离开了。修长的身影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如果他的眼睛看不见那个人的影子,就会流泪。
如果他的身体感觉不到那个人的温度,就会颤抖。
如果他的心留不住那个人的爱,就会崩溃。
不允许自己的眼睛流泪,不允许自己的身体颤抖,即使心都已经碎了,也不允许自己崩溃。寒冷的、苍茫的风里,一切都在那瞬间凝结成了坚硬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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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的地牢里,一豆孤灯摇摇曳曳地燃着,明灭不定,将人的影子扯得支离破碎。空气里流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潮湿的霉味,沉沉郁郁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夜蜷卧在草絮里,无意识地动弹了一下,手脚上的镣铐“叮当”地响。彻骨的寒冷像一张大网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冷到及至,无法呼吸,连神志也不是很清晰了,无神地睁着眼睛,模糊的视野中是一片朦胧的灰暗,那一点昏黄的烛光宛如指向黄泉路上的灯……
牢门被打开了,一个人沉稳的脚步迈了进来,走到夜的身边。夜迷迷糊糊地看见了一袭白袍的下摆,然后,那个人蹲了下来,垂下一绺银发。一张厚厚的丝棉毛毯盖到了夜的身上,虽然感觉不到温度,但那种柔软的触觉还是令人很舒服。
凌,是凌吗?尽管在心里嘲笑着自己,夜还是本能地、渴望地抬起头来。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清澈的声音戏谑着,“我不是凌。”
银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动着游离不定的光泽。
冽拍了拍手,随行的侍从从外面抬进了一鼎青铜暖炉,放在夜的身边,又躬身退下了。暖炉的木炭烧得正旺,散发着熏熏融融的气息,不很热,却很暖,在寒冷潮湿的地牢里,确实是一件奢侈品。
“你看,我对你够不够好?”冽笑眯眯地问。
夜冷冷涩涩地一笑,用微弱的声音道:“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你不是一心要置我于死地吗,很快就要如你所愿了。”
“你在说什么?”冽做出了讶然的表情,挑了挑眉毛,“我何尝要置你于死地?”
“一切不是都照着你的计划发生了吗,难道白虎王陛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幽幽的灯光在夜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冽无声地注视着夜,然后,嘴角勾起了完美的弧线:“我非常满意。”
“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是你在从中捣鬼。”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生涩地道,“只是没有想到你这个疯子连自己的母亲与祖父都不放过。”
“错了,傻孩子,你至少说错了三件事。”冽竖起食指摆了摆,认真地纠正,“第一,西翮氏的人的确都是疯子,但只有我是最正常的人。第二,西翮明朗不是我杀的,而是凌下的手,如果想要保住你,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老头子干掉,凌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至于第三点,所有人都看见了,玉绮罗是被你推下楼的,和我可没有半点相关。”
夜略略转动了一下呆滞的眼眸,沙哑地道:“为什么要陷害我?西翮冽,我哪里值得你这样煞费心思?”
“你又说错了。”冽似乎不满意地摇了摇头,很有耐心地解释着,“我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凌。我知道今天晚上凌会动手,所以事先就撤走了守宫的侍卫。凌一离开,我就去对玉绮罗说,老头子对凌大发雷霆,想要杀了凌。那个女人很轻易就相信了我的话,去找她的父亲。接下来,我打扮成凌的模样在寝宫外面侯着你,你也没让我失望,乖乖地跟上来了……呵呵呵,如果时间没有算错的话,就会正好有人发现你和玉绮罗同时在族长的尸首旁边。那么凶手会是谁呢?凌不会承认是自己杀了族长,只能在你和他母亲之间选一个了……呵呵……是个好计划吧。只是我没有想到玉绮罗会发疯失足跌下扬风阕,没有想到凌会出手想杀你,没有想到……这个结局会完美得让人几乎不敢相信。”
暖炉里溢出的浓浓的温度沉积在潮湿的空气里,越堆越厚,沉沉地压在胸口,闷得快要窒息了。夜急促地喘息着,扯动胸前的伤口,一阵阵撕裂般的绞痛,一直透到身体里。很痛,却在惨白的脸上泛起了轻轻的笑:“我所知道的凌虽然被人称为‘鬼刹’,但至少他还有人的感情,他喜欢他的母亲,甚至……还喜欢过我。而西翮冽,你呢,你到底是不是人?”
将灭未灭的烛光飘飘忽忽地闪烁着,把冽的笑容映得扭曲成鬼魅:“你知不知道,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也曾经喜欢过人……西翮玉绮罗,那个我应该称之为母亲的人。虽然从我出生开始,她就从来没有抱过我,甚至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可是我还是很喜欢她,总是想待在她的身边……很喜欢她……”
夜倦倦地垂下头,但马上又被冽强硬地抬起来了。银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夜,有怨恨、有愤怒,还有……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悲哀。夜想也许是他看错了。
“直到有一次……只有那么一次。我不小心惊醒了正在睡觉的凌,他哭了……玉绮罗拔出了剑,想要杀我。”冽突然像是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笑个不停,“前来劝阻的宫女都被她杀了,我的母亲提着血淋淋的剑满皇宫地追杀我……最后,还是被祖父拦下了。”
“可怜……”夜也觉得很有意思,恍恍惚惚地笑了,恍恍惚惚地笑着呢喃,“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祖父不让我死,是因为他想要一个有纯正血统的王位继承人,在他的眼里,我一直都比不上凌……比不上凌能干。凌才是真正的王,而我只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冽的语气变得像水一样轻柔,“所以,你看,我也有人的感情啊,不过,是恨,而不是爱。”
“因为你恨,所以你要我和你一样学会恨吗?”夜轻轻地问,眼角仿佛有一滴晶莹的泪珠
“是啊。”冽贴在夜的耳畔,像诱惑般地柔声道,“难道你不恨吗?虽然我承认我是动了点小小的手脚,但做出一切决定的都是凌,那个你爱着的人。他玩弄了你,又抛弃了你,甚至无情地想要杀死你。在他的心目中,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只能排在后面的位置上。你为他付出了一切,换的却是穿心一剑,你……不想恨他吗?”
“恨他……恨他……”夜恍如梦呓般地重复着,突然将脸埋进臂弯里,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虚弱的身体笑得发颤,无法发出再大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却是拼命地想从喉间挤出的笑。胸前的伤口裂开了,依旧没有血,却痛得鲜明而彻骨。他痛苦而疯狂地笑着,“是的,我恨他!恨他!我不在乎别人对我的伤害,可是只有他不行。我爱他,我比任何人都爱他,所以,我可以原谅所有的人,却不能够原谅他……绝对不能够!”
那一豆残灯灭了,留下一缕袅袅的青烟,在黑暗中扭曲、挣扎,然后,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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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暖炉里的木炭快要燃尽了,铺天盖地的寒冷在地牢里又逐渐地清晰了起来。夜静静地躺着,听着自己一个人的心跳、一个人的呼吸,在这只有一个人的空间里。
重新点燃的灯映出了暗青色的影子,在沉郁的空气里似乎凝固了。
脚步声从隐约变得清楚,犹豫着、徘徊着,终于到了牢门口。
夜的心还是冰的,身体察觉到了那个人的接近,却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一点点地,从指尖开始有了温度。他知道来的人是谁,而这一次,他却不想抬头。
凌终于走了进来,到夜的身边,俯下身子,默默地凝视着他。
在朦胧的昏暗中接触在一起的目光,像水接触到火,本是不相容,却无法抗拒地糅合在一起。水的轻柔、火的炙热,交错着,淹没了一切,燃烧了一切。
分不清是谁先伸出了手,两个人像藤缠住树那样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亲吻。在水的淹没中,在火的燃烧中,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亲吻着对方。也许,那并不是吻,只是本能,爱着也恨着的本能。
夜嘶咬着凌的唇与舌。像冰一样冷酷的凌,他的嘴唇与舌头也是那么地柔软而脆弱,在尖利的牙齿下轻易地被撕开。血的味道、肉的触觉混合在夜的口中,令夜颤抖,颤抖却不愿放弃。像一只受了伤、发了狂的野兽,恶狠狠地嘶咬,咬着一切能够伤害到的东西,只要那是凌的……是凌的。
在痛苦中,凌将夜抱得更紧、吻得更深。强健有力的手臂几乎要将夜的身体揉碎了,他堵住夜的嘴,掠夺着从夜口中发出的所有气息,贪婪地吮吸,纵然是和着自己的血。他覆盖住了夜的呼吸,即使是要让夜窒息、让夜崩溃,也舍不得停止的狂热的吻。身体下,那个微弱的喘息渐渐淡成细细的丝,游离欲断。
停止呼吸的嘶咬……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吻。、
同样,分不请是谁先放的手,分开时,已经是伤痕累累。
夜的脸色一片惨淡的青紫,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手指微微地抽搐着,勉强挣扎着重新呼吸。生命如残烛,摇曳着快要熄灭,只有那深黑色的眼眸,依旧耀眼如地狱中的阳光,在苍白的、静止的容颜下,令人眩目。
凌吃力地抬起手指,抹去嘴角的血迹,放到唇边,轻轻地舔了舔,属于自己的血的味道,他不易察觉地惨然地笑了。将手移到夜的脖子上,口中痛得几乎无法出声,还是那样一字一顿地艰难地问:“是……不是……你杀了……我母亲?”
模糊的、挣扎的、冰冷的声音像针刺到夜的耳中,其实他是想笑的,笑不出来,却流泪了:“是与不是,你早已经能够替我回答了,我还要解释什么?“
“是……不是?”凌的手慢慢地收紧,凌的声音慢慢地凄厉。
“最后一次机会,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被水雾迷离的眼眸中浓浓的渴望与浓浓的绝望交织在一起,透明的泪水被悲哀染成了苍白的颜色。夜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微弱而坚决的声音,“跪下来向我道歉,我就原谅你,最后一次!”
凌僵硬地摇头,手指掐住夜的脖子。夜的脸色越来越青,夜的呼吸越来越轻微,只有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仍是那样倔强而凄楚地瞪着凌。
凌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无法控制地发抖。口中还是有血的味道,但那其中也含着夜的味道,只有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甜甜暖暖的味道,一刹那让凌几乎想要流泪。已经到了决裂的边缘,而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却是用手重新抱住夜,重新……抱住……
手松开了。凌摇头,挣扎,后退,喃喃地对夜说,也对他自己说:“是你,是你害死了我母亲。”
夜在笑,被泪水浸成模糊而扭曲的笑容。嘶哑的声音几乎无法辨认:“跪下来……向我道歉!最后一次……最后!”
凌在强迫着自己,强迫自己站直身子,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却,退到门边,用手抓住了牢栅,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他狂乱地叫着:“是你害死了我母亲!是你!”
“跪下来……向我道歉。”听不见的声音如梦魇般绕在凌的耳边。
凌的手痉挛般地抓紧了牢栅,所有的力量都集中都手上,只为支撑住最后一点残余的尊严。血从掌间淌了下来。
“跪下来……向我道歉。”
“不……不……”凌发出了像是哽咽的喘息,夺门而逃。
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了仿佛哭泣的声音。
仿佛……哭泣……
在只有一个人的空间。
梧桐的叶子枯萎了淡成薄薄的黄|色,风过,惊醒了黄叶,无奈地随风而逝,张开黄|色的羽翼在空气中轻舞飞扬,而后,归于尘土,归于无寂。
高楼凭栏处,临风而立,被风绞碎的叶子不停地从窗口飘入,掠过夜漆黑的长发、苍白的脸庞,人比落叶更憔悴。
冽从背后走近夜,掬起那一抹浓黑的发丝,在手中抚摩着,感觉着那柔于水的清冷,他淡淡地笑了:“为什么总是喜欢站在窗口,不会觉得冷吗?”
“冷吗?”夜从喉间挤出模糊不可辨认的声音,“不会啊,不会比那时候更冷了。”
屋内放置着九个青铜暖炉,燃烧着的松木劈啪作响,从兽状炉顶的镂空处散发着熏熏的暖意,让冽觉得有些热,但触手处,夜的身体却是冰凉的。
“也是,这里虽然不是很好,但比起地牢来可强多了。为了说服族人放你出来,我可费了不少的劲呢,你该怎么感谢我?”
夜倨傲地撇了撇嘴,硬邦邦地吐出一个字:“滚!”
冽也不恼,只是作出很惊讶的样子:“怎么,除了凌以外不允许其他人碰你吗?难不成你还要为他守身如玉?”
夜皱起眉,垂下眼帘,冷冷地向后瞥了一眼:“西翮冽,难怪没有人会喜欢你,你的确是个很叫人讨厌的东西。”
冽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转瞬又温和地笑了:“何必什么排斥我呢,说起来,我们两个人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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