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岚静静地聆听艾雅说话,她的房间是艾雅房间的一倍半,而且每面墙都挂了以昂贵的画框框起的她的画像。
“你要我扮成你?”芙岚问道。“国内每个坏人都想夺取你父亲的黄金,你要我冒生命的危险假扮你?”
艾雅叹了口气。“你知道这趟路如果不安全,父亲是不会送我去的。”
芙岚对她微微一笑。“对你也许很安全,但如果我是继承人,那我的安全怎么办?”
“安全?你好像认为盗匪会在路上打劫我们。你知道明天我父亲就会派人来护送我——护送我们。没有人认识我们,就算这里认识我们的佣人也不会说出来,毕竟谁会在乎!”艾雅怨侧地说道。更何况,她会给陶德足够的钱去塞住所有人的嘴。英格兰都知道他很吝啬。无疑地,我们的队伍会很寒酸,没有人会想到那是梅家的车队。别人会以为我——你——只不过是普通商人的女儿。这是你的机会——”
“别再说下去!”芙岚举起她的手说道。她离开艾雅,望向窗外好半晌,才转过身,她的表情严厉。“你总是为所欲为,对不对,艾雅?”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像个囚犯在过日子!”
“囚犯?哈!除非你穷过,否则你根本不晓得什么叫做‘囚犯’!我家以前很穷,现在还是很穷,而你却一辈子都不愁吃不愁穿。不论你想要什么,只消向你父亲开口,他马上就会给你。而且在这里,你的话就是法律。”
艾雅握紧拳头,但是没有出声。芙岚说的每句话都很正确,艾雅对贫穷一无所知。许多人都在挨饿受苦,而她过着好日子却不知感恩地想要自由。芙岚总是知道哪些话能使艾雅愧疚。
“好吧,我会让你知道没有权力是什么滋味。”芙岚恨恨地说道。
那句话使艾雅差点呛到。“权力?你认为我在这里很有权力?”
芙岚笑了出来。“你是这里的女王,可是却不晓得。”
“否定你对园丁调情,戏弄马夫——”
“那是我仅有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甚至不必说‘开门,就会有人替你开门。每个人一晓得你是谁,就会跳起来想讨你欢心。”
“我过得很节省,我听说——
“听说!艾雅,你居然蠢到相信童话故事是真的!好吧,咱们?来看看你当个普通人会是什么样子,不过我警告你,一旦开始,我们就得玩到底。在抵达目的地之前,我将是梅家的继承人。如果你中途反悔,我会装作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只有在这个前提之下我才会同意。”
艾雅对她扬起眉毛。“你以为当个传奇人物、永远不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很好受吗?三年前我差点被绑架,你以为每天生活在恐惧里的感觉很好吗?”
“就像我怕你?只要你写信告诉你父亲把我送走,我又会变成穷人。即使是现在,你父亲付我来陪你的钱都寄给我父亲和妹妹。和你住在一起,我放弃了所有嫁个好对象的机会,不过,也许我的牺牲能够使我妹妹找到美满的归宿。”
“我不会把你送走的。”艾雅轻声说道,这话她已说过无数次,但芙岚不相信。每次两人意见不合,芙岚总是会说:“现在你要把我送走了,我的家人和我都要饿死了。”
过了一会儿,芙岚缓缓地露出笑容。“也许我们可以做一笔买卖,你不会认为我会笨到免费为你冒生命的危险吧?”
艾雅笑笑。“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从不认为你会基于友谊而为我做任何事。我擅自列了一张清单。”她展开一张羊皮纸。
芙岚接过单子看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不够,我不会为了这一点点钱拿我的性命冒险。”
一如往常,艾雅早有心理准备。“坐下来谈,好吗?”她疲倦地问道,和芙岚做买卖总是很花时间。
几个小时后,黄金、珠宝、布疋,甚至连艾雅母亲名下的土地收益也都转手给芙岚。但坦白讲,这些仍比艾雅原先的预期更少。
艾雅站起来,卷起羊皮纸。“你不会喜欢当我的。”艾雅最后说道。
“你也不会喜欢当我的。”芙岚答道。
然后两人迟疑地很快的握了一下手,买卖成交了。
第四章
杰明的心情坏透了。
什么馒主意?居然要他想办法娶到梅家的继承人!基本上,他是该结婚了,这一点他并不反对,他早就受够了睡在地上或满是跳蚤的客栈。他很想取回父亲和大哥卖掉的土地,但他必 须有钱才做得到,因此备受保护的年轻女孩爱上他、爱到去求她父亲让他们结婚,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当然,杰明虚荣地想着,他的前途比那女孩的未婚夫看好。孟家是个古老的家族,就算他没钱,他的爵位和血统也足以弥 补了。
但是昨晚,当他付半个便士给一群孩童采集雏菊时,他的良知开始刺痛。梅柏肯相信他,才给他这份差事,他的责任是保护继承人免受敌人的伤害,而不是变成她的敌人!
他怎么能对他们做出这种事?杰明白问着。不过,他并不担心自己是否能够成功,他知道女人都喜欢他。但是每当想到要追求美丽的芙岚时,杰明总是会记起压着艾雅的感觉。他记得她的胸部贴着他身体的感觉,也记得那棕色眸子倨傲地看着他。也许那正是他喜欢艾雅的原因:她并未一看到他就举双手投降,她站立的姿势仿佛在说:我是必须费心争取的!
光是想到艾雅就会使他微笑,但是那笑容并不持久。他要如何在与她共处的同时,还要设法使梅家的继承人爱上他?更何况这是很卑鄙的行为,因为他并不爱继承人,恐怕以后也不会爱上她,而且她已经订婚,而且——
“天呀!”杰明说道。“那是什么?”
杰明坐在马上,看到眼前的景象后不禁揉揉眼。那绝对不是真的,一定是清晨的阳光使他眼花了。毕竟,他昨晚熬夜将雏菊缝到他勉强买下的披风上,现在那件缝了数百朵雏菊的披风正放在他的马车里。
而今,站在山的上,杰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
“有多少辆?”汤姆在他的旁边问道。
“总共有八辆,”莱斯在杰明的另一边答道,过了好一晌,他说:“看起来好像马戏团。”
杰明唯一能说的是:“我要如何保护她?”
在梅家石墙的前面停了八辆马车,但不是那种普通的马车其中有六辆是由厚重的橡木制成,车身用粗铁链绑着,并漆上大字的“梅”——它们是装了轮子的珠宝箱。这简直就是雇用喇叭手到处宣布他要护送价值连城的货物!
至于另外两辆马车,它们则漆上红、黄两种颜色,两侧均有天使的图案。在圣地,苏丹的妻子坐的马车都远不及这辆车炫丽。没有什么能够比这些马车更明显地宣布他要护送梅家继承人和她的嫁妆。
“我们会引来国内的每个窃贼。”汤姆说道。
“以及每个想要娶她的登徒子,”莱斯说道,然后看到杰明瞪着他,他清清喉咙。“当然,除了你以外,我不是指——”
“莱斯,终有一日你会尝到祸从口出的滋味。”杰明踢一下马儿往前走。
汤姆拦住莱斯。“他今天心情不好,别乱讲话。”汤姆说完即跟着杰明下山。
“可能是受到良心的苛责!’莱斯嘟囔着。“良心是他最大的弱点。”
杰明确实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他知道梅柏肯只是一个商人,完全不懂作战和策略,也不懂护送他的独生女以及那些似乎载满黄金的马车横过全英是多么危险的任务。
天逐渐亮了,在微亮的晨曦下,他看到车夫刚醒过来。警卫在哪里?梅柏肯该不会只让他们三个人护送这么多马车吧!”
没多久,杰明就看到警卫了:三个彪形大汉打呵欠伸着懒腰,从马车的暗处走出,杰明立刻感到厌恶。看来梅柏肯犯了一个常见的错误,以为体型等于力气,但是杰明知道雇用人手不能像买牛肉一样,按斤两计算。那三个人跟杰明一样高,但体重约莫是杰明的一倍半。从动作来看,杰明判断他们没受过任何训练。
我不干了,杰明自忖着,但这样想的同时,他也知道自己说谎。梅柏肯在信上(杰明还没有见过他)说他之所以会雇用杰明,是因为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他不想背叛梅柏肯的信任。企图娶他的女儿已足够使他良心不安了。可是,把她和那些马车交给别人,更是他的良心所无法忍受的。
“我是孟杰明,”他下马时说道。他以为对方也会自我介绍,但是他们仅投以傲慢的眼神。“只有你们三个人?”
“从来没有人会抱怨,”其中一人说道。“事实上,通常一个人就够了。”他看着其他两个人,他们回以自命不凡的笑。
肥,杰明暗忖着,脑满肠肥。
“你忘了还有一个,”其中一人强忍住笑说道。“我们有四个人。”那句话使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其中一人设法止住笑,指着说:“他,他是第四个。”
站在一旁的是个高瘦、面貌平凡的男孩,他的佩剑看起来像是罗马人带到英国的骨董。他不大有把握地笑笑。
杰明无奈地举起双手,走到莱斯和汤姆站着的树下。
汤姆扬起眉毛,表示询问。
“我们要尽可能地把马车伪装起来,”杰明说道。“否则我将需要一百名士兵,而不是那几个肥猪。我会尽快打发他们,现在只好暂时忍受。”
“那男孩呢?”汤姆问道。
“把他送回他妈妈的身边。现在,你们去跟车夫谈谈。还有,莱斯,别跟那些臭屁精打起来,我今天可不想看到任何人发脾气。”
莱斯看了杰明一眼。老实说,他不喜欢那三个人,而且很想教训他们一下。
“商人就是商人!”杰明边走边嘟嚷着。
大门仍深锁着,杰明拉一下铃,但是没有人来开门。他又拉一下,还是没有回应。他厌恶地发觉那三个人站在他的后面。他知道他们的姿势及其涵义:他们想从一开始就确立他们的权威。
“我们必须警告你,”其中一人自以为是地说道。“‘它’会来开门。”
杰明没有时间玩游戏。“开门”他大喊。如果要带那么多车的黄金上路,他要如何保护她呢?万一艾雅——不,他更正自己——万一那个女继承人芙岚出了事怎么办?
“你见过‘它’吗?”其中一人贴在杰明的耳边说道,仿佛他们是密友。“我无法称‘它’是人,它是个怪胎。”
杰明并没有转身,他不敢,看不见的裴玲有时也被称为怪胎。
“如果它出来了,我恐怕会把早餐吐出来。”另一个人嘲笑道。
“不能带它上路,我每天一看到它就会反胃。”
其中一人大笑说:“我们应该把它和乞丐、瞎子丢去喂狗。”
一分钟前杰明正用力地敲门,一分钟后他揍倒其中一个,一脚踩在对方的喉咙上,他的剑指着另一个人的喉咙。莱斯和汤姆不晓得从哪里冒了出来,汤姆持匕首抵住另二个人的脖子,莱斯则压着杰明脚下的那个人。
“滚!”杰明咬着牙说。“在我抽干你们的血之前,统统给我滚!”他看得出对方很想报复,也知道自己得小心一阵子,不过那三人很快就走了。
“现在,我们要如何护送这些马车?”汤姆厌烦地问道,一边还剑入鞘。他昕到那些人刚才的话,一听到他们说“瞎子”,他就知道要出事了。
“还有,那男孩怎么办?”莱斯问道,他跟杰明以及汤姆一样恼怒。“我们得保护女人,不能带小孩上路。”
突然问,莱斯倒在地上。那男孩踩在莱斯的身上,那把生锈的古剑指着莱斯的喉咙,“我该杀了他吗,爵爷?”男孩问道。
所有的车夫在一旁等着看好戏。莱斯使个眼色,让杰明知道他要教训一下这男孩,但杰明挥手阻止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小史就行了。”
“打过仗吗?”杰明当然知道没有,他只是想测试这男孩诚不诚实。
好半响,男孩看起来像是在设计一个天花乱坠的故事,但最后他咧嘴而笑,他的脸就像杰明马车里的雏菊一样普通和健康。“没有,只帮过父亲下田。”
那回答令汤姆和杰明笑了出来,莱斯差点也笑了,他向来不会记恨,这男孩有胆量,“你被雇用了。”杰明说道。指示男孩去马车拿披风后,他转身准备再拉铃。
但是他的手还没碰到拉绳,大门便向后荡开,站在杰明面前的是刚才听到的“它”。对方是个年轻人,上半身高大结实,下半身却是一双跛腿,脸部的左下方——从颈部一直到衬衫里的身体——满是疤痕,那些疤痕愈合得歪七扭八,将他的脸拉成怪异的面貌,杰明猜想他并非一生下来就是这畸形的模样。
杰明并没有像他身后的人畏缩了一下。“请问贵姓大名?”
“陶德。”他答道,与杰明的目光相持。他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杰明蹙着额问道,想起自己曾许多次挥拳告诉别人裴玲的名字不是瞎女人。
从来没有人问过陶德这个问题。他父亲一直叫他蟾蜍(Toad),他自己把拼字改成陶德(TODE),算是对虚荣心的让步。“不知道,”他坦白地说道。“不过,叫我陶德就行了。”他退后一步,让杰明和他的手下进入。杰明经过他的身边时,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轻捏了一下。就在那一刻,杰明赢得陶德永远的效忠,因为从来没有男人出于友谊碰他,只有艾雅碰过他,但是次数很少,
陶德赶紧跟上杰明的脚步,他看得出杰明的心情恶劣。这也难怪,换作是他,他也不愿意护送那些漆有“梅”字的马车,那会给艾雅带来危险——不,他纠正自己,那会给芙岚带来危险,因为现在她才是梅家的继承人。陶德强行压下满腹的牢骚。艾雅得付钱给屋里的每个人说谎,幸好他们明天就离开了,否则迟早会穿帮。
芙岚在接待室等候他们。
她站在一面绘有希腊神话景象的墙壁前面,她是如此娇美,令杰明微微而笑。但他的笑有点像嘲笑,因为芙岚的打扮正如小裘的胡谈,她身上那一袭暗绿色的丝绸一定有一匹小马那么重,她的紧身上衣满是金线绣花的图案,垂挂在胸前的雪白肌肤是耀眼的绿宝石。如果挂在她耳朵上那些大得俗气的珍珠是真晶,它们的价钱可能足以用来打场战争,甚至连她的头发都用镶有宝石的发网固定住。
“孟先生,”她伸出手说道,杰明亲吻她的手背时,注意到她的十指都戴了戒指。“你就是要护送我到未婚夫家的人吗?”
“是的。”杰明微笑道,从披风里拿出一份文件给她。
但是当芙岚的手碰到文件时,杰明却红了脸,赶紧缩回手。
“请允许我把你父亲写的信念给你听。‘孟先生,我想雇用你…’”
芙岚伸出手。“让我自己看吧!”
杰明的眼睛大睁。“你识字?”
每个人都被杰明的那句话震惊得停了下来。
“我是指……”杰明的脸比刚才更红了,他清清喉咙。“这非侮辱,我听说——”
“他不敢相信像你这么漂亮的人居然识字,这就像钻石覆盖在珍珠的表面,是不是这样,孟先生?”艾雅在芙岚的身后说道,她的个子比较小,装扮也不如芙岚耀眼,恍如一只麻雀站在珍禽的旁边,但是她一袭浅棕色的连衣裙配上雪白绣花的衣袖似乎使她的大眼比芙岚的珠宝更为明亮。
尽管如此,杰明仍对艾雅投以严厉的跟色,让她知道他很气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