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小小的盛计,一心要做生意,赚尽天下人的钱。
还在小小的盛心,一头钻进药罐子里出不来,好象药里自有黄金屋,药里自有颜如玉一样。
盛宁拎著一个大大的菜篮子,从菜市的这头走到那头,篮子里满满的装著各式菜蔬,新鲜鱼肉,鸡鸭捆著脚,拎在另一只手上。
卖菜的大爷笑呵呵的说:〃这家的小哥儿,恁的能干。〃
盛宁笑眯眯的说:〃刘大叔不要夸我,我都快拿不动了。今天的白菜不错,给我送三十斤到双叶巷尾,钱先给你,角门那里有人收菜。〃
〃宁哥儿,你这麽能干,你家先生每月开你多少月俸银子?〃
盛宁笑而不答,指著白萝卜说:〃这个也要二十斤,一起送过去吧。〃
拎著满满一篮子菜回去,入房,更衣,下厨,先把萝卜二十斤全部去泥,洗净,摘须,上案,切片,剁丝。
每天必练这麽一回刀功,练的久了,哪天不练反而觉得不舒坦。
把萝卜用盐拌了放在一边等著它杀水,一边在一边切切弄弄预备午饭。
这座宅子里住的人不少,有未来的剑客未来的神偷未来的神医未来的富豪,还有一个深居简出的盛世尘。
不过天天操持忙碌的只有他一个。
管理帐目,分派下人,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的身上衣,口中食。
盛宁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好。
他觉得很开心,很悠闲。下午不忙的时候,就去翻菜谱,或者去找盛世尘下棋解闷。他的棋艺当然差极,但是盛世尘最大的好处就是这个人似乎没有脾气,你棋再臭再烂,下一个时辰输八九十盘,他都温和如旧,一语不发。
盛世尘深居不出,只穿著宽衣松衫,头发用丝带一拢,随意的披在背上,一手执棋,一手支颐,安静的样子象一副画。
〃先生,你有姐妹没有?〃
盛世尘抬眼看他,已经十一岁的盛宁笑的很谄媚:〃要是有。。。。。。〃
〃没有。〃
〃堂姐堂妹。。。。。。〃
〃没有。〃
〃表姐表妹。。。。。。〃
〃没有。〃
盛宁额角的青筋跳动:〃那族姐族妹。。。。。。〃
〃你才十岁就想婚配,是不是早了些?〃盛世尘把棋子放下,痛痛快快将盛宁满眼乱棋封个死。
〃谁说我要想婚配?〃
盛世尘幽幽一笑:〃哦?〃
〃我是想多认几个干姐姐干妹妹,不行麽?〃
盛世尘笑容不变,却也没说出什麽话来。
和这种人真没有什麽话说。
盛宁笑眯眯的把花茶奉上,盛世尘的脸容就是太沈静闲雅了,这时候虽然容色不变,但是眼睛却闪烁星芒,动人之极。
唉,要说这满城里的花娘魁首,有盛世尘的小指头那末点儿风采道行,也足可以烟视媚行,笑傲豔江。
可惜可惜,这样的容貌,这样的风采,这样的气质姿态,偏偏是个男子。
〃先生。〃
盛计在门外喊了一声,然後等了一刻,推门进来:〃这些帐目请您看一看。〃
盛世尘那种如美玉般的微笑又回来了:〃你放下吧。〃
〃请先生看一看吧。〃
〃是你的生意,与我无关。〃
〃可是先生。。。。。。〃
〃你自己要做生意,为什麽要把帐目拿来给我看。〃
盛宁在一旁大点其头:〃正是正是,自己事情自己做,自己衣服也应该自己洗嘛,对不对,先生。〃
盛世尘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盛宁马上闭口。
〃你拿走吧。〃
盛计还不愿走,盛宁摸著下巴,学著卖肉的张五嘿嘿淫笑:〃小四儿,你太不会讨好先生了。先生是天人一样的人品嘛,你拿再多钱来摆在先生眼跟前,先生也不会动容的,不然先生还是先生吗?和街上那种见钱眼开之徒有什麽分别?你看看我,香茶,美点,陪先生手谈一局,多麽风雅乐事。你呢,跟我多学著点儿,实在学不来,喏,先生今天已经换了两身儿衣服,你去把衣裳洗了吧,下人粗手粗脚,洗的衣服先生不称意。〃
盛计冲他直翻白眼,把帐本揣上,转头就走。
盛宁追著喊:〃哎,记得把衣服洗了。〃
盛世尘说:〃他忙的很,不用喊了。你那麽体贴知心,当然还是你洗的我最是满意。刚才坐了半晌,这身儿也皱了。我换下来,你一并拿走吧。〃
盛宁顿时拉下脸:〃先生。。。。。。〃
〃我最最称意的弟子,当然还是你啊,盛宁。〃
这一句话说的情深义重,盛宁却怪叫一声,捧著头跳了起来。
盛世尘笑吟吟的端著茶杯,看他耍猴儿戏。
盛计压根儿就没走远,他坐在廊下,看著过了一会儿,盛宁捧著堆衣裳出来了,笑逐颜开迎上去:〃盛宁。〃
盛宁眼皮都不抬:〃走开。〃
〃别这样啊,我还要请你看帐目呢。喏,玻璃窑,红砖窑,水泥窑,泠瓷窑,今天一秋我这几孔窑就已经赚的盆满钵满,钱都无处装了呢。〃
盛宁打个呵欠:〃好,我的分成你不要忘了给就好。〃
〃哎,你那什麽书院,还要不要办啊?〃
盛宁点点头:〃当然要,我不是已经说过了,盛心自然会替我打点。〃
〃那你呢?〃
〃我怎麽了?〃
〃你就什麽也不干?〃
〃胡说!〃盛宁跳起来:〃你看这一堆衣服,你去洗洗看?〃
盛计马上闭严了嘴,拿著他的帐本,转身就走。
盛宁一边摇头大叹人心不古,一边抱著大堆衣裳走了。
(未完)
4盛辉已经十四岁,脸庞早有了少年的轮廓。他从来不笑,也很少说话,眼神与剑一样冰冷。
盛计。。。。。。盛世尘想著他就有摇头叹息的冲动。
盛计的两眼恨不得都变成圆形方孔的钱眼,自己独自一人坐在屋里打算盘数金锭也数得心花怒放,从他房门口路过时常听到嘎嘎的怪笑,骇人一跳。
香气隐隐传来,然後盛宁的脚步声响起在回廊里,人没走近,浓郁的香气已经扑鼻:〃先生,来尝尝菜。〃
一张圆圆的脸儿探进来,皮肤雪白细腻,象是顶好的牛|乳。事实上,他的身上也总有点褪不去的奶香。
上次盛安笑话他,多大了还不断奶,他只是笑,但是还是照喝不误。盛计偷偷问他到底干嘛一天一斤奶的喝,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说:〃可以长个儿。〃
盛计对他有种盲目的信心,於是也开始猛灌。
但是奇怪的是,盛计身上只有铜钱味道,没有这股奶香。
〃这是什麽?〃
一盘子碧绿橙黄,碧绿的是极绿的丝,橙黄的是金黄的粒。
〃这是金珠绿芙。〃
旁边放著细细的银筷,盛世尘挟起一挟那绿色的菜来尝。一股极淡的清脆,微酸,十分爽口。而那金黄的肉球却浓香四溢,令人几乎想把舌头都吞下肚去。
〃再尝尝这个。〃
盛世尘微笑:〃这都是什麽做的?〃l
盛宁眼睛笑的弯弯如月芽儿:〃绿的是苔菜,黄是的金钱蛙腿肉,我用热油逼了一下,所以缩成这样的肉团儿。原来我想用虾仁儿肉,只是不如这个香,颜色也没这个油亮。〃
盛世尘点头:〃好,留下吧。〃
盛宁干脆的应了一声:〃哎。我再盛了给盛辉送点儿去。〃
可是去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回来了,悻悻的说:〃活该没口服,我叫了山响他都不开门。〃
盛世尘一笑:〃他练的是静心忍性的功夫,你也不要总是去扰他。〃
盛宁答应了一声,坐眯眯的坐在一边看盛世尘进食。他的样子真好看,要搁在自己生活过的那个时代,十足一个偶像加实力派巨星,外貌,风度,举止和学识都无可挑剔,足可以迷倒八岁到八十岁的男男女女。
〃盛计不在家?〃
〃他去蔡州了,说是那里有什麽茶商会。〃
〃盛心呢?〃
〃到城东去了。先生,要不然给盛心在城东设个医馆吧,他天天早出晚归,差不多整个儿要扑在那里了。
盛世尘笑而不语。
盛宁收起盘子,斟上清茶。盛世尘漱了一口,把手上的信柬轻轻放在几上:〃盛宁,後日会有客人来,好好招待。〃
盛宁极其意外:〃什麽人?〃
盛世尘淡淡的说:〃我未过门的妻子。〃
盛宁愣了一下,一下子跳起来:〃先生,你要成亲?怎麽不早点说,现在根本来不及采买准备!未来的师母是哪里人?长得漂亮不?家里做什麽的?她会不会下厨?手艺好不好?我要不要马上找人牙子去买几个婢女回来服侍?哎哎哎,太伤神了,什麽准备都没有啊啊啊。。。。。。〃
盛世尘看著他稍圆的身体跳来跳去,忽然觉得自己是看到一只玉|乳虾。
前天盛宁刚做过的一道菜,虾肉晶莹雪白,极其美味可爱。
〃她不是来过门的,当一般的客人待她就行。〃
盛宁静下来,有点转不过弯,半天才噢了一声。
既然不用特别招待,那就不用忙。盛世尘继续看他的书,盛计他们每天都会把书坊里最新的书买来,三教九流雅俗兼收,盛世尘似乎无书不看。
盛宁坐在一边,拿著盛计特别送他的小银刀削梨子。盛世尘有时会吃一片,大多数时候不吃,银光冽豔在盛宁雪白粉嫩的指头上流动,梨子的皮象是有生命一样自动卷曲脱开,雪白梨肉无声的变为透明的薄片,细细的码在白瓷碟子里,不象食物,更象艺术品。可是他的手指远没有平时那样稳,虽然熟练依旧,优美依旧,可是,有著自己也意外而且懵懂的不稳。
可是一边削梨子,一边还是忍不住好奇。
〃先生,你。。。。。。未过门的妻子,是哪家的闺秀啊?〃
盛世尘头也没抬,淡淡的说:〃她姓杜。〃
典型的盛世尘型的回答。
盛宁不死心,抱著装著梨片的碟子追问:〃她长的一定很漂亮吧。。。。。。先生都这麽,这麽,咳,想必杜小姐一定是天人之姿,沈鱼落雁。〃
盛世尘微笑著,滴水不漏:〃再过两日你就可以亲眼证实了。好了,去泡茶来。就要你昨天说的一帘幽梦。〃
盛宁吐著舌头出来,有些向往,有些烦闷。
先生要成亲?他们要多个师母了吗?
师母,怪怪的称呼。
这座安静的,和谐庄园,进驻一个女主人?
会发生什麽样变化呢?
首先,先生的房间不可能象现在一样想进就进。那里面会有一个女子,恐怕是再也进不得了。
还有,先生不会再象现在一样永远沈静微笑著对待他们了,他会有一个妻子,他要对妻子关切,温柔,他们会相爱,共同生活,Zuo爱。。。。。。
盛宁用力摇摇头。
他都在想些什麽啊。
可是说著不想,脑袋还是不由自主的去想。
那位杜小姐漂亮吧?这简直是一定的,如果是个丑八怪,怎麽可能敢站到盛世尘身边呢。
想必一定会婢仆成群,脂香粉豔吧?
这个庄子,似乎,不会再象过去一样了。
盛宁在庭园里发呆,惆怅。
他想,变化虽然总要人花力气去适应,但并不是所有的变化都是不好的。
可是,为什麽心中总有点自己也捕捉不到的想法,闪闪跳跳,又不安,又酸涩。
这是怎麽了?
5
晚饭之後盛宁叮嘱下人打扫屋宇,收拾庭院,预备接客。
接客,听听,自己都别扭。
可又不知道这别扭打哪儿来的。
觉得菜怎麽拾掇也不香,灯怎麽挑都不亮。
反正看著这落後的时代的一切都不顺眼,今天晚上盛宁就和自己拗上了。
连送来的新做的衣裳也不满意了,这一件说肥了,说人家盛辉的多挺括,说人家盛心的多文秀。小厮瞅著他,没敢说出来,三爷您自个儿的腰身儿自个儿不知道麽?要是二爷的衣裳穿到您身上,还不跟绳捆索绑似的,那能穿麽?
那一件又说短了。
小厮只是陪笑脸儿,不知道一贯脾气最好的三爷今天是撞著什麽邪了,火这麽旺。
盛宁乱发了一通火儿,看到小厮还抱著一包衣裳。
〃这还谁的没送?〃
〃是庄主的。〃
盛宁接过来看,小厮自然不敢不递给他。
包里的衣裳淡雅韵致,袍袖的领口袖口花纹精细美丽,想著盛世尘穿著新衣去见杜小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那衣裳上的绣纹怎麽看怎麽难看起来,看得盛宁两眼直迸火星。
〃这麽俗气的款式,先生肯定不喜欢,明天後天还有贵客来,哪能就穿这种浮浮浅浅不入流的衣裳见客?拿回去让她们重做。三天也好五天也罢,总之不许赶工夫,一定要细细的重做。〃
小厮只好答应。
盛宁说了一通话,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挥了挥手说:〃你走吧。〃
这时代的人,多数都会在二十岁之前成亲的。
盛世尘应该也不例外。虽然他离开了家族,不与亲人朋友往来,但是他还是会成亲的。
不是杜小姐,也可能是张小姐,王小姐,李小姐。
想著盛世尘的素袍清雅,玉颜精致,盛宁这次清楚的发现,自己心里在泛酸。
真他XX的莫名其妙了。
难道自己也有雏鸟情意结?把盛世尘当爹当妈当再世亲人了?
他要成亲又不是要咽气,这种莫名其妙的舍不得是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的捏?
盛宁叹气,叹气,再叹气。
叹的气比他手下不停剥下的栗子壳儿还要多。
不知道这位贵客是什麽口味呢?刚才一慌没来及问盛世尘,不清楚这位杜小姐爱吃甜还是爱吃咸,爱吃辣还是爱吃酸,家住何方,盛宁坐在灯底下想了一晚上的菜谱,把以前知道的巴蜀菜滇黔菜徽菜闽台菜齐鲁菜淮苏扬菜从头到尾想了一个遍。想的头昏脑涨,第二天早上起来顶著核桃似的两个大肿眼泡儿,倒把早归的盛安吓了一跳。
这个早归不是早早归来,乃是出门一夜,早上归来的意思。
〃早。〃
〃早。〃盛安一把拉住他:〃奇了,你晚上又没去做贼,怎麽眼睛熬这麽红。〃
盛宁满肚子丧气,冷冷说:〃你今早不用吃了。〃
盛安委屈之极,又不解其意:〃老三,老三,哎,说清楚嘛。。。。。。〃
〃我得罪你啦?我道歉还不行?今天早上吃啥子?
〃看哥哥我昨儿晚上的收益,不错吧?这上等的和田玉观音。。。。。。你瞧这成色,瞧这雕工,送你啦,怎麽样。。。。。。〃
盛宁用勺子搅著锅里的粥,闷闷的丢了一句:〃哎,先生要娶亲了,你知道吗?〃
盛安啊一声跳了起来:〃真的?几时?我怎麽没听说。〃
〃明日就到,是姓杜的小姐。。。。。。〃
盛安一阵风似的裹出门去,盛宁拎著锅勺儿站在原地,还是闷的很。
盛宁一天没有到盛世尘跟前去。倒不是生他气。
男婚女嫁,很正常的事情。
盛宁只是怕自己会失态,说什麽不该说的,做什麽不该做的。
说到底,他们虽然同姓盛,可是不是人家兄弟也不是人家儿子。
只是半路捡来的孤魂野鬼儿徒弟,盛安和盛辉还好,他呢?他连徒弟也算不上。
盛世尘是个出世的人,而他做的是烟薰火燎的灶活儿。
他喜欢厨艺,很小的时候就会跟著父亲的围裙边儿打转转,大一点就会拿菜刀,父亲切菜他在一边雕萝卜花儿。
他从来都确定自己将来会走的路。
当个快乐的厨师,做自己喜欢,旁人又爱吃的菜。
可是。。。。。。
一个厨子,和一个接近完美的文武全才的圣人,相差有多远?
盛宁放下菜刀,开始认真思考,从现在开始读书习武,成材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过,盛宁忽视了盛安传播小道消息的速度,天还没有黑的时候,全庄上上下下都已经知道,庄主明日要成亲。
他做好了宵夜小点,让人端去给盛世尘。虽然盛世尘总吃的不多,但也不会一筷不动。
盛宁抱著脑袋坐在厨房门口,望著月亮发呆。
盛世尘其实对他们极好,挑不出什麽毛病来。而自己能为他做的,似乎也就是一日三餐,洗洗涮涮。
那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不会事事亲力亲为的。
自己的存在,还是有意义的吧?
一个长的圆滚滚的,胸无大志的,贴身打杂儿兼专用厨师。
这样,也没什麽不好,对吧?
杜小姐到的那一天,整个庄子空空的,所有人都挤到前头去瞻仰杜小姐的风彩。
可是所有人都大失所望,从早上望到中午,再从中午望到